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所以这份情报的内容非常详细,说苏峻当日入府,是如何逼迫裴太妃的,太妃如何宁死不从,苏峻乃将王彬等所俘士女押至府前,命军士逐一虐杀,以恐吓太妃。太妃终究心肠软,等杀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内中没有王彬,地位如此显赫之人,苏峻不到万不得以,还真不舍得宰——终于被迫低头。
据说裴太妃当时抱着司马冲放声大哭,说:“汝父不肯归从王化,复信诸葛恢等而召苏峻,此汝父之罪也,父罪只能子偿。汝今被逼从贼,将来无论华军来,还是王处仲来,恐都不能容汝,我亦难以救汝,唯与汝同死而已!”
裴该见得此报,不禁暴怒如狂,当即鞋也不穿,就直冲向前殿,要召祖逖、郭默来,当即派发大军,渡江去讨伐苏峻。
皇后荀氏见皇帝衣冠不整,光穿着袜子就往前殿跑,吓得赶紧冲上去,一把揪住,问道:“陛下每常戎服见臣下,仆射等以为无礼,反复劝谏,今日为何连戎服都不肯着,便欲召见臣子啊此大失体统事,天子如何可为”
裴该平常跟内宫里穿着是很随意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只是与此前所谓的名士们不同,名士们多着宽袍大袖,以求襟带当风,表示潇洒不群,裴该却为了方便活动,习惯窄袖短衣,甚至于暑热时,干脆只着短袖衫和短裤——这在后世很常见,在此世就跟只穿内衣裤没啥区别了。
 
第四十五章、特种部队和特种作战
从建康吴兴王府内传出来的这份情报,自然是经过王贡之手呈奏于裴该的,故而其中内容,他早就详悉了解过了。裴该当面询问:“卿可能为我救姑母出于建康啊”不必解说前因后果,以及自己为啥起了这种想法,王子赐即明其意,当下微微皱眉,说:“此事不易为……”
而今苏峻已经在建康城内胁迫司马冲称帝,并顺理成章地尊奉裴妃为太皇太后,虽说裴妃当场掷还了刻得很不成体统的印玺,但苏峻哪管你是否答应啊,对外照样如此宣称。以裴妃对司马冲的感情,她是不可能撇下继孙独自逃亡的,而若想把她们祖孙二人全都救出来,苏峻方倚司马冲为法宝,必然严密看管,恐怕很难找得着机会啊。
裴该对此倒是已经有了一些想法,还来不及仔细思索和梳理,便即向王贡合盘托出。他多少有些急眼,因而满脑子都是类似于后世海豹突击队从恐怖分子手里救人质的思路,当下听得王子是赐翘舌不下。
王贡的感受跟荀后是差不多的——此龙逆鳞为人所触,已经急怒攻心,热血充脑了,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完全异想天开嘛。
后世的特种兵之所以能够完成种种艰巨的,甚至于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不仅仅靠着个人技能和组织规划,更重要的是那些古人想都不敢想的高精尖装备啊。而在缺乏这些装备的前提下,裴该所提出来的计划,听上去仿佛要把间谍打造成神仙……
王贡心说就算我有这个本事造神仙,时间也肯定来不及吧,孰谓神仙是可以数年甚至数月就速成的
从前裴该对于情报工作,也曾经给王贡提过不少的建议,包括使用密码传递情报,包括情报员单线联络再联结成网等等,虽然多半貌似只是些奇想,不成体系,王贡亦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因为基本上没啥技术难度——也由此使得他对裴该心服口服,愿意辅佐其底定天下。然而这回天子真是急傻了,竟然满口胡柴,四六不着,偏偏如今君臣名份已定,我还不好直接开口驳他。
于是只能敷衍,说:“陛下所言,确有道理,奈何此等精良死士,非旦夕所可访得。且苏峻既造乱,唯倚司马冲与太……”顿了一顿,不敢称呼“太妃”,改口叫“太夫人”——“……太夫人为号召,且警我朝与武昌之间者,必然严密关防,间者不易入……”
随即又安慰皇帝说:“陛下正不必忧心太夫人,臣料苏峻绝不敢谋害其祖孙,而太夫人欲庇护司马冲,亦不会自家寻死。”
裴该蹙眉道:“王敦必率武昌军往攻建康,到时候兵荒马乱之下,诚恐姑母有失,亦怕苏峻于自知不免时,骤下毒手……”
王贡忙道:“陛下所虑是,然唯兵马扰乱之际,臣方有机会遣间者入于建康,尝试救出太夫人祖孙。还望陛下宽限些时日,待臣因应形势,谋定而后动,以免仓促行事,导致谋泄,反于太夫人不利。”
裴该刚才胡言乱语了半天,也算是一种发泄,发泄过后,他的心情终于从最初的暴怒中逐渐平复了下来,理智也次第恢复,自己琢磨琢磨,王贡所言,确实有道理啊。
他最初听到建康变乱的消息,心中多少有些窃喜——没等我发兵,你们就先自乱了,乱得好啊!随即想起裴氏来,但考虑到以她的身份,多半追随司马睿出逃了,虽然难免受些惊吓,性命暂且是无虞的;即便仍留在建康,苏峻既然打出“兵谏”的旗号来,仍奉司马氏,按道理说,也不敢冲犯裴氏祖孙。
于是命王贡去探查裴氏的去向和目前状况,谁想到王贡却递上来这么一份情报——苏峻竟敢威逼姑母,是可忍孰不可忍!且姑母既受此辱,又岂能让她长久留在苏峻掌控之中呢
可是以目前的形势,他不可能亲自去救姑母,投鼠忌器之下,又不便派兵前往,至于特种部队,纯属呓语……没办法,只能寄望于眼前这个“毒士”能够有啥奇谋妙计了。
于是特意起身,靠近王贡而坐——吓得王贡也赶紧站起来,完了又赶紧重新坐下——轻抚其肩道:“姑母非止朕的尊长,昔日亦曾救朕于羯营之内,若无姑母,则无今日之朕。能否救出姑母,朕全权授之于卿,卿其勿负朕望。”
王贡急忙俯身,拱手应诺。其实经过这么一番交谈,他更深刻地认识到了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不在于裴氏生死,而在于天子的态度——并且头脑中对此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些尚不成熟的想法。
当然啦,绝不会是如天子所言,临时组建一支神仙小队,潜入龙潭虎穴去救人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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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睿在王敦、庾亮等人的护卫下,逃出建康城,乘船下江。有人建议一口气跑到武昌去,却被庾亮劝止了,舟船只到于湖即止,遣人召集四方兵马前来勤王——当然主要是王敦。
司马睿并未进入于湖县城,他压根儿就不敢下船,好方便一旦形势不妙,随时起碇,继续落跑。
苏峻当迫司马冲称帝,裴妃就提出要求来,命其尽快禁止杀掠,稳定建康城内局势,并且释放被俘的士人男女。苏峻自然满口答应,甚至于特意逮几个进入公侯府邸抢掠的小兵来,即于吴兴王府前正法,假腥腥做出些姿态。
随即一方面约束士卒,稳定城内秩序,一方面派兵夺占周边要冲之地——包括覆舟山、鸡笼山、聚宝山、石头城、白鹭洲等等——遣将把守。旋即举办了绝对称不上盛大的践祚仪式,苏峻自任骠骑将军、录尚书事,以其弟苏逸为领军将军统领中军,徐玮为尚书令,贾宁为侍中,任让为丹阳尹,授马雄为左卫将军,韩晃为骁骑将军,管商为前将军,弘徽为后将军,所部将吏,皆任显职。
此外,释放王彬等,任其为中书令,任诸葛恢为吏部尚书;遥尊司马睿为太皇帝,自作主张任命王导为中书监、王敦为大司马,其余
逃亡的朝官,亦皆有升赏。下诏大赦天下,唯独不赦庾氏兄弟。
其实吧,苏峻也未必真那么恨庾亮,只是他如今既要安抚江左旧臣,也一定要竖个靶子起来打,以证明自己此番“兵谏”的正当性;偏偏庾元规这家伙人缘比较次,又可以通过声讨他来打压更具合法继承权的司马睿长子司马绍——庾亮之妹庾元君为司马绍正室——那不正是天然的好靶子吗
你还别说,诏下四方,真的有人响应——任何年代只要有风光显赫的当权派,就一定会有自认为受到排挤乃至迫害的在野派——毗陵、丹阳郡内
第四十六章、从延安到美稷
王敦听从了钱凤的谏言,于是不再尝试登陆,而放舟顺流直下,趁着苏峻尚未得到消息,一鼓而下白鹭洲,封锁了建康附近的水道。
此外武昌方面,尚有步军万余,缘江而下,来得比较迟缓一些。但张建、管商等亦不敢继续跟春谷等着他们,被迫收缩兵马,退至于湖、丹阳,以便随时可以增援建康附近的战事。
这一路的交锋,要迟至大半个月以后,于此同时,吴郡太守庾冰、吴兴太守虞潭等亦各自发兵,北上援救建康,王敦还派沈充返回故乡,临时招募了四五千的义勇相助。马雄领兵逆之于阳羡的章浦亭,以寡敌众,二郡之兵却一触即溃,幸有沈充所部为之断后,悍战逼退马雄,才不至于酿成全军覆没的惨剧。
因为马雄本人是青州宿将,麾下又多青、徐精兵,曾经败曹嶷、破徐龛,久经沙场,战斗力相当顽强;而相对的,江南自从先后平定陈敏、钱璯等乱事后,整整十年间从无大战,士卒普遍骄惰,哪里还会打仗啊沈充则本身就是地方豪强,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他带出来所谓的义勇,其实都是多年豢养的私兵,战斗力却远非郡兵戍卒可比了。
但是随即马雄于义兴郡内大募兵,召上来很多周氏子弟和党羽——周氏被灭后,其人、地多归王敦,少数转从沈氏,因此那些破落户是深恨沈充的——复进军与沈充交战,沈充不能敌,被迫退归乌程。
东南方向局势暂时稳定后,马雄北援建康,即与武昌军在丹阳郡内连番厮杀,各有伤损。不过总体而言,叛军方面还是胜多败少,王敦被迫再从武昌抽调兵马,同时号召周边郡县皆来应援,等到当年七月的时候,其兵数已然超过了三万。苏峻亦于辖境内大募兵,其数稍稍逊色于王敦。
苏峻就此看见了一线曙光,觉得自己这仗就很有可能打得赢啊。一则南军孱弱,平地争雄不是北军的对手,我一个打你俩都没有问题,何况兵数如此接近呢二则他自取建康,从贵门豪邸中抄出财帛、粮秣无数,足够支应大半年的战事;而相对的,王敦的粮草却要临时从周边郡县征集,或者数百里之遥从武昌调运,想来未必能比自己更丰足吧。
一旦华人反应过来,很有可能从兖、豫方向掩袭武昌,或者出汉中以攻荆州,到时候王处仲腹背受敌,必遭败绩。你说啥,华人来打我我如今手里可还捏着华天子的姑母呢,昔日在关中时便听闻,他们姑侄二人相依为命,险死还生,好不容易才从羯营里逃将出来;除非华天子完全不顾忌姑母的安危,并且下了严令,否则只要我一表态,且看哪员华将敢趁机从淮南渡江
再者说了,江上本来我就控制不住,华人欲渡,首先会撞上王敦的舟师。难道王敦就会分开战舰,放他们过来不成吗而华人也真敢先不搭理那些战舰,派兵过江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而即便华人不趁机攻打江、荆,只要前线将士用命,我指挥得法,最多半年,总能击败王敦的——我有这个信心!
然而苏峻却犯了一个大错误。此前他在兖州肆意扩军,导致老兵的比例被稀释,士卒的整体素质下降,遂至难遏归师,竟被败退的石勒杀得屁滚尿流。殷鉴在前,他却仍然不肯接受教训,仗着粮秣充足,又再大募兵卒,则北兵是能战,逐渐的却只占军队总数不足四成,那还能如前一般,压着久经训练的武昌军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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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间,铁弗部刘路孤遣使来到来至洛阳,在表示恭顺的同时,献上美稷方面的虚实情报,表示愿意与华军相策应,夹击美稷,以破残汉的刘曜。
且说拓跋氏两分之后,虽然尚未全面交锋,但日常摩擦不断,双方各自竭尽所能地或拉拢或压服周边依附部族,以期扩大自家的势力,为将来必然到来的大战做准备——西拓跋贺兰霭头方面渐占上风。
这是因为慕容部已于西方彻底灭亡宇文氏,其地与拓跋相接。慕容和拓跋之间的关系向来不好,且慕容廆向华称臣又在贺傉之前,则祁氏和贺傉自不敢不加以防备,就此力分则弱,导致在与贺兰氏的争斗中,被迫一退而再退。
至于铁弗部,刘路孤这酋大之位本来就是凭空捡得的,无时无刻不担忧其兄刘虎归来复辟。因闻刘虎在晋阳失守后,被迫逃至燕京山和楼烦一带,随即复为华人所逼,归从了拓跋贺傉,则既然刘虎东向,刘路孤自然要西向了,于是主动臣服于贺兰霭头帐前。
随即霭头就指使他,去挑唆华人向美稷进军。
霭头此举,主要是为了转移视线。因为随着西拓跋势力的雄起、壮大,他和拓跋头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深,终至起了冲突。
拓跋头昔日穷蹙来投,自然是居于霭头之下的,但随即他仗着在拓跋本部中人缘广,以及能够跟华主搭得上话,大肆笼络和逼迫诸部,导致势力越来越强,乃不再甘居下位。在名义上的“高王”拓跋翳槐不在部内的前提下,贺兰霭头以舅父身份摄政,拓跋头却也自称单于叔父,其势渐足以与之拮抗。
实话说,就祁氏的短见和贺傉的懦弱,倘若西拓跋由一人所执掌,全力东进的话,估计用不了两三年,便能攻取盛乐;就因为西拓跋是双头执政,才导致了虽然大占上风,却始终不能形成对东方的压倒性优势。
拓跋头日益跋扈,甚至密谋攻杀霭头,以便他独执政事。在他想来,翳槐不到成年,华主是不会放其回来的,而即便成年了放不放,也还两说;自己大可趁此机会统一东西拓跋,尽占草原大漠,即便翳槐回来了,也只能做个傀儡而已。
况且,说不定只要我通过那个远房外甥跟华主面前见天儿地说好话,华主一高兴,就能把“高王”,甚至于将来把“代王”的头衔全都转让给我哪!
霭头密侦得其谋,于是先下手为强,暗使某部大人宴请拓跋头,并在酒中下了毒药。结果那个光头精明
一世,糊涂一时,直到毒酒落肚才醒悟过来,随即因为剧痛而佝偻下身子,口不能言,只是跟地上来回打滚儿,滚得几滚,终于还是咽气了。
倘若是拓跋头杀了霭头,估计随便编个借口就解决问题了;但既然是霭头杀了拓跋头,乃不得不担心华人会否兴师问罪——因为据说拓跋头有个外甥乃是华主的亲信,倚若腹心啊。于是霭头先设谋使刘路孤怂恿华军去攻刘曜,以转移视线,然后才敢遣使洛阳,去通报拓跋头为人所害之事。
当然啦,害他之人绝非我霭头,也不是我指使的,那个部族我已经明申其罪,给灭掉了,天子不
第四十七章、虎毒不食子
八月以后,江南战场上,武昌军逐渐压倒了苏峻叛军;而且沈充也受命重新整合了吴郡、吴兴两郡戍卒,对马雄再次采取攻势。
九月初的一场大战,王敦之兄王含率陆路兵马,于丹阳、于湖之间大败管商、**,旋即挺进秣陵。而王敦以舟船载兵,陆续增援白鹭洲,岛上亦近万众,对近在咫尺的建康城造成了极大威胁。苏峻被迫将裴氏和司马冲等迁至已修建得颇为牢固的石头城,而将朝臣多数迁入宫城,据险而守。
邓岳向王敦建议说:“建康易攻,然苏峻增筑石头和宫苑,某遣人密觇,势颇牢固,难以遽克。且今我军久战疲惫,粮秣物资亦不充足,而马雄为沈士居牵制于阳羡,张建、管商为令兄处弘(王含)围之于秣陵,倘若三贼奋力突围来救,与苏峻合于一处,恐怕形势又将逆转。不如挑选精兵锐卒,发舟东下,绕至覆舟山侧,突袭建康,先取外城,围苏峻于石头、宫苑。
“若事顺遂,可灭苏峻;若不顺遂,也能切断苏峻与三将的联系,再破三将,以息苏峻望援之心。”
王敦与参谋钱凤等商议后,采纳了邓岳之计,即命其率领三千精兵,悄悄放船北上,绕过卢龙山、幕府山,在建康东北方向登陆,随即直向覆舟山杀来。
覆舟山虽然不怎么高,终究是建康宫苑北面的重要制高点,若能据之而守,则宫苑的状况可半收眼底,对于武昌军绝对有利。然而苏峻的反应很快,一闻警讯,即先登覆舟,居高临下,猛攻来袭的武昌军。
邓岳攘臂高呼道:“我等非自港而下,若退,不及归舟,必为叛贼所败,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今日唯有奋力向前,斩杀苏贼,以息此乱!”身先士卒,悍战不退,苏峻一时间竟然也奈何不了他。
于此同时,趁着苏峻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建康城东北方向,王敦用钱凤之计,以大舟巡弋于石头山和运渎之间,乱箭齐发,压制岸上叛军,复以小舟载兵,逆运渎而上,来取宫苑。苏峻闻报大惊,便命其子苏硕率十数骑当先,自将步兵合后,下山直突武昌军,打算一举将邓岳打垮,好尽快解除这一方向的威胁,回援宫城。
可是这会儿邓岳也已经接到了王敦派来的传令,乃不再妄图攻下覆舟山,而在白木陂列阵,改为守势,以牵制叛军主力,这就导致了苏硕接连三次冲锋,都不得其门而入。
苏峻大怒,斥退苏硕,亲自领兵冲锋,身冒箭矢,还真被他杀入了武昌军阵之中。邓岳见势不好,急命将身旁部曲亲兵全都押上,以长矛投掷,终于穿透重甲,将苏峻刺落马下,随即割取了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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