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这就已经到了十月份了,雍州方面,游子远早至延安,复向肤施,旋即召聚周边戎部,命其合兵万余,并华军两千,浩浩荡荡北向美稷杀来。晋阳和铁弗方面,也按期发兵相助,夹击残汉政权。
这确实打了刘曜一个措手不及。
第五十章、羊献容之死
刘曜问:“卿可肯为孤降于华人么”羊彝闻言,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还以为刘曜识破了自己的奸谋,赶紧跪下来辩解道:“大王何出此言臣效命于大王,一片忠荩,天日可鉴,岂能降于华人啊”
刘曜赶紧解释:“孤非不信卿,而正因信卿,乃请卿做程婴也。”
他说我是肯定活不了的,不如自杀,让你持着我的首级去归降华人;你本来就是故晋士人,又为泰山高门之后,只要立此大功,华人必肯接纳。然后就请你诡称羊献容为自家侍妾,刘熙和刘阐是你儿子,想办法保全他们的性命——“至于将来是否要为孤复仇,且看天时人心,无机会不可妄作。即便二子以羊姓而终,但得久寿,孤在地下,亦感卿之厚德。”
羊献容搂着两个小的,扯着刘曜的衣襟,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连声说:“大王岂能弃妾而去妾自当追随大王于地下!”
刘曜苦笑道:“孤必死,卿其未必;卿死易也,养护二子却难。孤今将二子托付卿姊弟,望卿等忍辱负重,使我刘氏不至于绝后……”
好不容易把羊献容给劝住了,才又问羊彝:“卿可肯为孤做程婴否”
羊彝踯躅道:“臣愿为大王效死,复愿为大王忍辱偷生,养育二王子,奈何……城中识得王后与王子之面者,不在少数,一旦出首告发,以臣之力,恐难遮护。尤其台公素与臣不睦,大王所素知也……”
刘曜长叹一声,说:“孤有负于台卿也!”当即下令,命人将台产缢死在家中,随即将兵马大权,全都交给了羊彝。
最终刘曜整顿衣冠,朝着羊彝三拜,然后就横剑自刎了。
羊彝秘密其事,先执兵符召诸胡将入于王府,一概屠戮,杀得血流成河,随即打开城门,放华军进来,并向游遐献上刘曜的首级。就连游子远都没想到战事竟会如此顺利,不禁抚着羊彝的背称赞道:“容叔含羞忍耻,潜伏胡营,而终杀贼酋,归之于华,非但于朝廷为大功,且必能青史标名,永垂世范也!”
羊彝假腥腥地俯首回答道:“不才岂敢居功,唯请游公勒束士卒,勿害此前胡贼自晋阳掳来的华人百姓,并保全不才全家性命……”
游遐笑着说那是当然的,谁敢冒犯容叔你的家人、财产,我必夷其三族!
按照预先跟裴该商量好的,他既俘汉主刘恒及刘曜长子刘俭、次子刘胤等,便即于城内斩杀,函其首级,以便归献洛阳。对于屠各贵族,加以甄别,先后杀千余人,剩下的,也包括被掳的华夷百姓,则全都南迁到肤施县去屯垦。
美稷附近实在是太蛮荒了,华人暂时还难以占据,于是游子远下令彻底堕毁其城,然后班师洛阳——当然把羊彝一族带在身边,要回去向天子请功。
临行之前,羊彝去见羊献容,对她说:“我已试探过游公,彼云天子仁厚,说阿姊本为晋皇后,虽遭胡掳,实为晋耻,而非阿姊之耻也,若得获,可归之于泰山,使尽天年。今说阿姊为我侍妾,既有辱阿姊,亦恐难以久隐其事,不如弟去向游公道明真相吧——既为至亲,则弟此前隐瞒阿姊踪迹,也属情有可原,相信游公不会怪责。”
自从刘曜死后,羊献容一连几天都以泪洗面,好不容易缓过一些来了,听得此言,又再黯然垂泣,说:“久闻华主雄姿伟略,若司马家有此等人,又何至于今日啊然我既归汉,与大王情同生死,晋皇后之名何必再提且若说明真相,恐怕难以再隐我二子……”
羊彝紧锁双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凑近些说:“阿姊每常思念清河公主,若始终隐瞒身份,即便寻着公主,恐怕也无相见之日了。都是骨肉,何以厚此而薄彼啊不如交出二子,则华主哀怜阿姊所受苦难,弟再尝试恳请,或肯为阿姊寻觅清河公主,母女得以重聚。且阿姊尚在青春,何虑无夫,何虑无子”
羊献容呵斥道:“容叔何出此言若交出二子,必为华人所害,我哪里还有面目往地下去见大王啊且我已老矣,何云青春”
羊彝规劝道:“阿姊恐怕将来身故,不敢相见刘曜于地下,然晋惠帝又如何难道有面目相见么且在弟看来,阿姊绰约风姿,不逊于昔,天下至美,无过于此……”越说就凑得越近,最终竟然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捉住了羊献容一只柔荑。
羊献容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手抽走,背在身后,身体也朝后退缩,呵斥道:“容叔住手!我既是汝姊,复为汝君,岂可无礼!”
羊彝笑道:“虽为姊弟,然非胞亲,即为同姓,昔齐襄公尚且私于文姜……孟子云:‘知好色则慕少艾’,岂非人之常情乎弟而慕姊,垂二十年矣!至于君臣,今汉已灭,我为华臣,安有君臣之份”腆着脸凑近前去,打算更进一步动手动脚。
羊献容极度惊骇,当即柳眉一竖,厉声呵斥,最终还是把羊彝给赶了出去。羊彝反复筹思,难道我就真着帮刘曜养着他俩混蛋儿子一辈子吗且不说此事很难长久隐瞒,一旦泄露,难免杀身之祸,而且有这俩小子在,估计羊献容终究是不会淡忘亡夫的呀……反正迟早是都要败露的,还不如早早出首告发为好……
于是跑去向游遐请罪,说我为了保全家姊,秘密将其藏匿家中,但不想家姊还带着刘曜俩儿子……末吏失察,罪在不赦!游子远闻言,心中虽感疑惑,表面上却安慰他说:“令姊虽为刘曜之妻,实亦晋之皇后,天子有令必赦,而卿不知,为护至亲而藏匿府中,此亦人情之常。只是刘曜遗种,绝不可留也!”
于是遣人直入羊府,将刘熙和刘阐搜将出来,即在府前一并诛戮。羊献容悲恸欲绝,乃欲与二子同死,却被羊彝命人死活扯住。他谎称是别人出首告发,自己也无可奈何——“雍王将阿姊与二子托付于我,我不能保二子,若复不能保阿姊,则亦唯死而已——还望阿姊顾念为弟照抚之德,且暂息悲恸,忍辱而生吧!”
虽说人活着很艰难,想死却容易,但若被他人严密看管,也未必能够找到寻死的机会……羊献容就此夫死而子殁,无奈之下,只得依靠羊彝,跟着他离开美稷,一路返回洛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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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封藩建国,以屏王室
靖德三年春,朝廷下令,使辽王慕容廆相助平州都督刘演,发兵讨伐高句丽。
此时慕容氏的声威极盛,半有幽州,其地西接拓跋,两家之间,时有冲突。慕容廆多次遣人赴洛请奏,希望朝廷发一旅之师北向,与他合攻东拓跋——“必可一举入于盛乐,擒祁氏、贺傉,消除边患也。”
东拓跋虽然也名义上臣服于华朝,拓跋贺傉受封代王,终究是不情不愿的无耐之举,且其日渐难以约束部众,导致边境线上冲突不断,故而慕容请伐拓跋,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朝臣商议,却认为拓跋——尤其是东拓跋——已不为虑,唯慕容才是隐患。说到底,东拓跋不过窃据故晋土一郡数县而已,慕容却从辽西到代郡,占据了大半幽州,将近六个郡。只是,想当初还是中原王朝请他们进来助剿胡羯的,如今即便改朝换代,也不可能一纸诏命,就让人乖乖地退出去吧。
裴该乃召刘琨来问——土地都是你割的,如今我想拿回来,你总得给出个主意吧。
刘越石虽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倒也不是庸碌无谋之辈,当即建议,可征召慕容廆麾下参谋鲁昌、阳耽等就任幽州诸郡太守。
这些人既是慕容廆的部下,则任其为守,表面上貌似是承认了慕容部对幽州诸郡的统治权,相信慕容廆不会拒绝。然而他们好歹是中国人,只要离开慕容廆的身边,入华地牧民,时间一长,自然会跟游牧部族产生隔阂,所辖土地亦可收归朝廷所有。而即便他们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守相三年一任,乃是惯例啊,顶多允他们两任,到时候召归洛阳,易以他人,慕容廆也没什么话可说吧。
于是即命阳耽为代郡太守、鲁昌为广宁太守、逢羡为上谷太守、游邃为燕郡太守、西方虔为北平太守,仍以慕容翰为辽西太守。
至于慕容廆请攻东拓跋之事,裴嶷、祖逖等人都认为:“东拓跋日衰而不为祸,即欲灭之,亦当由朝廷发兵,规复失土,收其民人,而若慕容得之,势雄北鄙,恐难制约。”你慕容氏如今就很强了,不弱于昔日的拓跋猗卢,要再让你兼并了东拓跋,那还得了吗
然而天高皇帝远,不是朝廷不让慕容廆去打东拓跋,他就必然不敢妄动的,甚至于如今请奏,也只是情分而已,若不请而伐,朝廷也拿他没辙。因此经过反复研讨,为了给慕容势力找一个发泄口,就下达了征讨高句丽的诏命。
高句丽居于辽水以东的山岭之间,为扶余、濊貊之种,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渔猎民族而非游牧民族——就跟后来的女真一样。倘若慕容西攻拓跋,两家不但都是游牧民族,还同属鲜卑——虽然只是一个大名号,实际上风俗习惯差得很远——则欲占其地、牧其民,非常方便;而若东攻高句丽,游牧民族的慕容部未必能够搞得定那些渔猎民族,难得其地,难牧其民,就算得些收益也不会很大了。
而且因为地形复杂,自东汉始,中原王朝就多次征伐过高句丽,但往往败之为易而灭之为难。曹魏时代,毌丘俭曾一度入其京而逐其王,但无法占其土地,隔不多久,高句丽便即卷土重来,复扰辽东。
在原本历史上,高句丽到五世纪时达到极盛,其后为中原王朝所逼,才逐渐将统治中心从辽宁转去了半岛北部——以这年月华朝半个中国的实力,想要一举灭亡之,难度很大啊。
既然难度大,那就让慕容氏去啃呗,以消耗其多余的精力。
时高句丽为美川王乙弗利在位,施政苛暴,国中混乱,人心不定——由此才屡扰辽东,以期转嫁内部矛盾——于是慕容廆遣其世子慕容皩率兵与刘演相合,溯马訾水(鸭绿江)而上,连战连胜,不数月间即攻破其京丸都,又再跟当年毌丘俭一样,一把火给烧成了白地。然而美川王跟他老祖宗一样,治国无方,跑得倒快,东遁入不咸山中,使得华军难以搜捕。
最终慕容皝只掳得数千家归于本部,旋即朝命嘉奖,召慕容皝入觐,即授显职,留而不遣。
刘演则在战后受命南征,率兵入于乐浪、带方,以期逐退三韩,恢复中原王朝在半岛北部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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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秋,天子圣寿——按照习俗论虚岁,裴该已经三十四岁了——群臣乃请大摆筵宴,并赦殊死,普天同贺,却跟前两年一样,都被裴该给驳了回去。
皇帝怎么过生日呢从前都属于天子私事,顶多召集宗室或者文学侍从之臣来开个庆生宴,做诗酬唱而已,基本上不会烦扰到朝臣甚至是民间百姓。原本历史上,要到一二百年后,梁武帝、梁元帝等佞佛,遂于自家生日大办法会,为父母祈福,才逐渐形成了圣寿庆典的雏形。
隋朝仁寿三年,文帝杨坚下诏:“六月十三日,是朕生日,宜令海内为武元皇帝、元明皇后断屠。”也就是说,这一日普天下皆不得宰杀禽畜,遂正式将天子私事,转化为国家公事。直至自恋的唐玄宗,于开元十七年定其诞日为“千秋节”,后改名“天长节”,就此皇帝生日竟然变成了法定节日……
裴该既不信佛,也没那么自恋,不打算把自家生日搞得太过隆重,所以前两年都是罢朝一日,在宫内跟老婆孩子简单庆祝一下罢了。今岁圣寿将近,荀后就来问了,是不如沿用前年、去年的惯例啊裴该摇摇头,说:“吾意,今岁当请叔父及兄弟、子侄与宴,亲眷同庆。”咱们可以略微搞得再热闹一些嘛。
于是到了正日子,宗室显贵,俱会禁中。主要包括安丰郡公裴粹、东海郡公裴嶷、西平郡公裴轸、乐城县公裴彬、高阳县公裴暅、武原县公裴通、襄垣县公裴湛、微阳县侯裴嗣,以及裴诜(安丰公嗣)、裴开(东海公嗣)和裴常(微阳侯嗣)。
这算是摆的家宴,或者族宴,所以各人都将妻子携来,其中以裴彬之子最长,都已经十岁了,其余第三代,则多半还怀抱在襁褓之中。此外裴该尚有一姑母,嫁与卫瓘少子卫裔,青春守寡,目前依丈夫从弟卫展而居,孤身一人也被请了过来。
闻喜裴氏家族繁茂,世系众多,但经晋时丧乱,主要支系(裴茂子孙)多数罹难,剩下的也就这些人啦——其实还有卫门裴氏的亲侄、裴宪二子裴挹和裴瑴,但因附羯,早就已经从宗册里被革除了姓名。
所以除了卫门裴氏外,与会的主要属于三个分支:一是裴徽之后,西裴的裴粹父子和裴苞诸子;二是裴辑之
第五十二章、武装殖民
裴该亮出“韩、越、夏”三个字来,自然是表示要封此三王了。
裴嶷、裴诜见字,不禁双眉一皱,沉吟不语;裴粹心思相对浅薄一些,急忙劝阻道:“此皆膏腴之地,岂可封藩命王啊陛下三思,晋之殷鉴不远,千万勿蹈覆辙啊!”
裴该略显得意地笑笑,说:“孰云此皆膏腴之地啊”
裴粹闻言,不禁愕然——就理论上来说,韩地就在河南,即便把范围扩大,南不外于兖、豫,北不出于上党;而夏之故地在今河南尹的阳城,或者阳翟(即后世的禹州市,为其曾为禹都也),即便按照商、周封夏后于杞论,也在陈留郡的雍丘;这怎么不算膏腴之地了
即便越地,也即今会稽郡,虽然偏远,近年来因为海贸发展,据说也户口繁盛、富家连陌,几为扬州之冠——天子怎么说属于“远疆”,且不是膏腴之地呢
对了,天子还说过,“虽一时未能得其土,朕既允诺,绝不反悔”,自己原本以为仅仅是指的越地,如今看来未必啊……
虽然已经确定了天下大定后,将以长安为都,洛阳只是陪都罢了,终究在洛阳周边数日路程内就建封国,仍然很不合乎道理啊,完全没有必要嘛。且王爵起码封以一郡,若将陈留封出去犹有可说,封之河南,断无此理!则韩、夏之封,究竟是在哪儿呢
裴粹这才有所明悟,自己多半是想歪了,急忙拱手道:“臣愚钝,还望陛下明示——其三国,究竟打算册封在何处哪”
裴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才从身旁竹箧内抽出一幅地图来,铺在案上,指点给众人看——不过他所指的地方,全都在边缘空白之处。
先指辽东以东,乐浪、带方之南:“此为韩国。”
那地方,后世确实就叫“韩国”,或者道其全称,为“大韩民国”,乃是朝鲜半岛的南部。裴该解释道:“此地本东夷所居,有辰韩、马韩、弁韩三部,所在遥远,不服王化,即昔日汉之强盛时亦不能定。乃可将带方之海冥、提奚二县,册封建国,使其王与平州并力,东定濊貊而南取三韩,所获尺土寸壤,皆可永继。
“彼处虽多山岭而少耕地,亦方五百里,户口上万,若果能得而守之,岂非一大国乎”
诸裴闻言,尽皆瞠目结舌——我靠原来是这么一个“韩”啊,距离中原之韩,不啻千里之遥!
然而接下去,却只有更远——裴该的手指离开三韩,一路朝西指,竟然越过了凉州,一杆子捅到西域去了。他说:
“朕既定凉州,即命宋配为西域长史,使统诸国。魏、晋之时,长史府实北控天山而西抵葱岭,所辖大小百国,户口不下十万。而其更西,《史记》所载,有大夏国……”
《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后人考证,所谓“妫水”就是指的阿姆河,则大夏就应该在后世阿富汗东北部地区,乃是塞种人在灭亡希腊化巴克特里亚后所建立的国家。
就理论上来说,这个大夏国目前已经不存在了,称雄中亚细亚的当为贵霜帝国。不过根据裴该前世的知识,贵霜帝国应该已经度过了极盛期,正处在衰败时段,而且来到凉州的西商也介绍,葱岭以西,诸国并立,攻伐不休……应该可以作为向中亚细亚的殖民切入点吧。
当然啦,虽然重建了西域都护,实际上整个西域尚未统括三分之一,而即便原本历史上,唐朝久占西域,最终也没能跑出葱岭多远,就被人给打了回来——倒霉正赶上阿拔斯王朝的上升期,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如今提前好几百年就想向中亚进军,多少有些痴人说梦。
因而裴该的计划是:“乃可将莎车以西诸国,封之夏王,若其有力,可调用诸国兵马,并请都护府为援,逾葱岭而西进,所获尺土寸壤,亦许永继。”
这意思,只要夏国打下来的土地,那就是夏国的,中央政府绝不贪图,绝不郡县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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