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最终,他把手指又移到了疆域(包括晋地)的最南端,指着后世的越南北部地区,说:“此为汉初南越国之南疆也,今为交州之交趾、九真、九德、日南诸郡,周边为剽蛮,时常侵扰。且待平定江南后,即可封王于此,与之九真、九德、日南三郡……”
之所以上来就给构想中的越国三个郡,是因为这三郡都太穷啦……根据晋初的统计,九真郡有七个县,但却只有三千户编民;九德郡有八个县,却“无户”,全是羁縻势力;日南郡五个县,只有六百户而已。
“乃可与交州合力,或南、或西,所获尺土寸壤,亦许子孙永继。”
随着自身势力的雄强,裴该的野心自也难免水涨船高——最初与祖逖一起击楫渡江之时,只希望能够逐却胡汉,恢复中原地区的平靖而已;等到入据关中,胡汉亦衰,乃开始考虑规复故汉旧疆的问题。
西汉极盛之时,于东北方建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其地北抵长白山而南至汉江,直至海隅;北疆统括河套,直至受降城;西北奄有西域,直到巴尔喀什湖;南有越南北东部,即中南半岛的沿海地区;西南方向推进到周水(怒江)和苍水(澜沧江)。
——当然啦,这是裴该后世从《历史地图集》里看来的,实际上时扩时缩,或失之东隅,或得之桑榆,不可能同时在各个方向上全都达到极致。
相比之下,东汉的疆域有所收缩,主要是东北方有高句丽崛起,使得汉地仅仅囊括辽东半岛和朝鲜西北部地区,失去了吉林和朝鲜东部的出海口,这就导致自辽东南下唯一道相通,其于朝鲜半岛上的统治很难长久维持下去。此外西域西北部的乌孙雄起,长史府所辖后退到了北山(天山)。
不过与此同时,东汉的西南疆却突出到了缅甸和泰国的北部,直至依洛瓦底江和萨尔温江——当然啦,多为羁縻势力,如濮部、傈越部、闽濮部等。
此后虽经汉末丧乱,三国鼎立,但魏晋于西一直沿设西域都护府,于东置乐浪、带方两郡,蜀亦设永昌郡统辖西南夷,吴灭士氏,遂得交趾。唯一大踏步后退的是在北部,彻底丢失了整个河套地区,甚至于连陕北都守不住了,其东面的幽州、平州,北部疆界也有所收缩。复经晋末之乱,羌胡、鲜卑,由此而盛。
故而裴该计划规复旧汉疆域,就是要寻找机会彻底击垮或起码远逐鲜卑,把疆域重新推进到汉长城和阴山一线。
他确实赶上了一个好时候,正逢拓跋内乱而两分,高句丽也如风
第五十三章、藩王的威势
裴通裴行之,在诸裴中出身比较低微——他是庶子,且是老幺,尤其上面还有个权势熏天、复有颇强掌控欲的长兄裴诜在……想当初国家肇建的时候,无论西裴还是东裴,大家伙儿就都反对裴通封公,认为给他一个县侯做足够了。
虽说裴通相识裴该较早,而且实话说裴诜、裴暅之来投,也不乏裴通从中牵线搭桥的功劳;但终究文、武两道皆不擅长,除了嘴皮子利索一点儿,好为大言外,裴行之几乎就没啥长处。且自从龙之后,裴通也没建立过什么可资炫耀的奇功、殊勋啊。
故而东西两裴氏在朝中表面上和睦,其实暗中较劲,东裴就自然而然把突破点指向了裴通,而看西裴的意思,也不在乎抛弃裴通,用来跟东裴交换更大的利益。裴行之虽然才具平平,终究于晋时便居中朝,这点儿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乃不自安。
某次跟门客闲聊,问道:“若刘恒、刘曜等早来降,可得免死么”
门客说:“若其主动来归,朝廷必不便遽处极刑,然三五载后,亦难免如今日之曹嶷了。”
裴通笑道:“总能多活三五载……”
门客道:“其意,宁在远国为王,不入中朝为人所鱼肉也。”
裴通闻言,即有所思,在仔细考虑了好几天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跑去向裴该讨要王爵。
但是他一上来就把话说得很明白,我只要“韩王”,另外两个坚决不受。
比起所谓的夏、越两国来,“韩”距离中原的距离还是比较近的,对于其周边的高句丽和三韩,中原士人也相对要了解一些。再加上海路既通,据说从会稽郡放船,在青州做周转,便可直抵三韩,则裴通计算一下路程,我要是还想回来,陆路五千里,打马两三个月,海路或许还能更迅速一些。
这跟他当年千里迢迢,从长安前往临淮,为司马邺去册封裴该,还必须绕过中原胡据之地,打个来回,也差不太多了。
在裴通想来,平江南尚且遥遥无期,江南虽下,再定交、广,更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况且南方烟瘴之地,疾疫肆虐,就怕自己有命去而没命回啊。西域亦然,据说西出玉门便是戈壁,万里荒滩,少有城邑,民户唯逐水草而居……从来流放犯人,都没听说有流放去西域的!
所以比较之下,三韩可能真不算是个太糟糕的地方,且有平州刘演和慕容廆做后盾,若能请下朝命来,使两家相助,三五万兵须臾可得。我即便不能真的开疆拓土,守住所封两县,应该不难。
虽说那两县估计也就几百上千户人,终究可以自命官吏,黜陟由心啊,以藩王之尊,哪怕是勒令全国皆贡青春少女以侍主君,应该也是没人敢反对的吧。
自己能够想到这一点,兄弟们不可能想不到,即便两位叔父年岁太大,不堪远冒风霜,说不定几个兄弟里有人在斟酌过后,也会觊觎这个韩王之封呢……若无人抢还则罢了,既然如此,不行,我得先下手为强!
怎么着也应该过去试试看嘛,倘若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过几年上奏哭诉,随便找个借口——比方说水土不服,重病垂危——请求撤藩归国,皇帝未必不肯答应。趁机还能够躲开东西两裴之争,以等到他们真分出胜负来再说。
由此才跑来请封,裴该大喜,当即抚着裴通的背说:“朕固知行之有远志,与诸兄弟不同也,昔日乃力排众议,封卿县公——今当晋卿为王!”
为了拿裴通做榜样,裴该倒也是下足了血本,即命礼部筹划了一场盛大的册封仪式,正式册拜裴通为韩王,以海冥、提奚二县及三韩之地为韩国,约定带砺山河,子孙永继。
因为此前裴该与重臣们检讨历代得失,提出若封爵可以世代传承,则总有一天会公满坑而侯满谷,对国家财政造成影响的。由此规定,爵位皆当累世而降——亲王一世而降郡王,郡王及公五世而降侯,侯以下,及伯、子三世而降。也就是说,即便亲王之嗣,十一世而降子,十四世后,乃与庶民无异了——虽说华朝是否真能维持十四世,也还两说。
但今日所封之韩王,却可世代相袭,与国同休。在裴该想来,倘若裴通的子孙真能尽得三韩之地,复营造一如中国,那迟早是会被中原王朝找借口给吞掉的,这个机率相当之大。即便终于独立,也当与中国无异,不象历史上的高丽、朝鲜,表面上用中国之政,内涵则相差有若天壤。
裴通就此得用藩王仪仗,祭祀戴九冕而朝会列班最前,把裴嶷、裴诜等诸公全都远远拋到了身后去。裴行之志得意满,骄气日盛,相对的,诸裴见了亦难免眼热。
只可惜,夏、越两国实在太过偏远,且受封之日遥遥无期,眼热归眼热,却没人再敢跑去裴该面前讨封了。不过他们北逐鲜卑的热情却无形间高涨了很多,因为会期盼着是否有朝一日,天子一高兴,在高王、代王、辽王这三个名号空出来之后,转而封赠宗室啊漠北虽然苦寒,比起韩国来,倒也差不太多。
其实觊觎韩王之位的,非止裴通一人,裴开也曾经起过此念。因为他打小就跟着亡父赴任玄菟太守,就是在东北地区成长起来的,则三韩之地于他人或为畏途,对他来说,也比玄菟远不了几百里地嘛。
只不过裴开不敢直接跑去讨封,而必须先得跟叔父裴嶷商量罢了。裴嶷当即摇头道:“我无子嗣,东海郡公之位,迟早要传予景舒,景舒袭爵后,但无错失,宰辅可致,又何必贪恋异域之王啊”
裴开复建议道:“何不使义深(裴湛)受韩王之爵”
裴嶷却还是摇头,说:“西族人丁兴盛,子羽为辅臣,成方等亦四、五品(指职品,其实若论爵位,全算一品),而我家唯汝兄弟。若使义深远行,则汝将来势单力孤,何所倚仗必为西族所排斥甚至践躏也!”
等到裴通受任韩王之后,声势煊赫,裴开兄弟难免感到失落,就连裴嶷口虽不言,心中亦多少有些懊悔。
不过裴通虽已受封,却并未即刻就藩,这一方面是他先要招募人手,组建自己的藩属班底——总不可能孤身一人就跑去偏远处竖旗吧——二是刘演还在收复乐浪、带方二郡,捷报尚未传回。
——说好了封我海冥、提奚二县,那你也得先有二县才成啊。
事实上晋惠帝末年,因为河北大乱,流寇四起,阻绝交通,晋廷就已经控制不住东北地区了,别说乐浪、带方二郡守,就连平州刺史亦久不置;裴武、裴嶷
第五十四章、攀山
巴氐李氏,不甘心坐守待毙,亦曾多次发兵谋攻汉中,却总是被陶侃轻轻松松就给拍了回来,反倒因此而损兵折将。
逐渐的,朝中形成了两个派别,一派以李寿为主,怂恿李雄亲征,将全蜀的兵马全都押上,妄图一举将华人逐出汉中去,复倚南山而守,于战略态势上可以有很大的改观;另一派以李骧为首,建议先定宁州,大募夷兵以固成都之防,然后再跟华人谈条件。这亲父子两人政见不同,日夕在李雄驾前争论,结果搞得谁都下不来台。
李骧就骂李寿:“武考,汝难道想要族灭我李氏不成么”
李寿回驳道:“儿子知阿爷无战心,但望降而得全,然华主凶悖,旧恶不赦——阿爷岂不见曹嶷的下场啊”
结果反倒要成主李雄站出来做和事佬,帮忙这父子两个弥合矛盾,才不至于真打起来。但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既不敢全力以谋汉中,也不敢把兵马都南调去攻宁州,导致二计皆不能售。
再说甄随、陆和率军抵达南郑,与陶侃、周抚研讨进军策略,陶侃如周访在世时之谋,主张先定三巴,然后因应形势,或者直取成都,或者溯江而上,从江阳郡兜抄至成都之南。甄随对此持反对意见,他说:
“三巴道阻且长,大军行进不易,倘若氐贼凭坚而守,我即便取胜,也必耽搁时日,导致粮秣物资,消耗甚剧。且我吃粮,氐贼同样吃粮,到时候拿下成都,也恐怕变成一座空城,若再徐徐积聚,则何年何月才能东进去定江南哪以末将之意,不如直道抄杀过去为好。”
周抚笑道:“甄将军初至汉中,未免不明地理,若果能直道而取,则谁肯曲道而行呢奈何剑阁实在雄峻,即万马千军而不能克……”
甄随撇嘴道:“想昔日仇池山亦号险峻,老爷还不是轻松拿下么正不信世间有不能攀之山,与不能克之塞!”他说反正大军远来,还需要休整一段时间,不可能即刻发兵,那不如我先去剑阁那边儿亲眼瞧瞧你们所说的险要吧,说不定能够想出攻取的方案来。
陆和亦同有此意,于是二人便即率领百余名亲兵,由梓潼出身的士卒做向导,密向剑阁而去。
西出沔阳之后,先溯沔水而上,复至西汉水。西汉水由武都南下,中汇白水,再蜿蜒流向巴中——于二水交汇处南行百里,就是晋寿(又名葭萌关),北行亦百里,白水岸边有白水关,皆为险要之塞;渡过西汉水,西南行五六十里是汉德县,剑阁即在汉德东北方向。
根据情报,汉德县城低堞疏,没有太大的防御能力——因为倚仗山地之险,与剑阁之雄,县城本身就不必要太费精力修筑了——而自汉德再向西,不过二三十里山路,便可进入成都平原,除了一道龙泉山障其西界外,成都附近,几乎再无险阻。
所以甄随才觉得,三巴之地山高水长,氐军大可倚仗险要,层层设防,以挫我进击之势;而若直向梓潼,则当面险塞只有一个剑阁。只要拿下剑阁,大局等于底定,那不是要省时省力得多吗
从沔阳到剑阁,四百里地,因为多是山区,又加两国边境,故而户口不繁,梓潼方面也仅仅沿路设了几道关卡,以盘查过往商旅、百姓而已,多数驻军不过数十人。按照陆和的意思,为免打草惊蛇,咱们还是抄小道绕过去为好,甄随却朝他一瞪眼,说:
“我堂堂朝廷上将,哪有避些小卒的道理且数百里之遥,又不便跑马,我等去一来回,起码十日,若再绕路,岂不耽搁了发兵之期啊”
干脆遇卡破卡,见人杀人,沿路疾行。甄将军本是猛夫,一可当百,陆和也是骁将,麾下多百战精锐,那些氐兵如何是他们的对手自然轻轻松松,便即直抵剑阁之下。然后在向导指引下,花费了半天时间,攀上附近山腰,远远地向剑阁眺望——
汉德县东,有大剑山和小剑山,封锁道路,连山绝险,历来就是控扼川北的重要门户。逮刘备入蜀后,诸葛亮命人凿山而架阁道,以通行旅,同时在大剑山峭壁中断两崖相峙处,砌石为门,设置戍守,就此成为军事要隘——“剑阁”之名,亦由此而生。
所以这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塞,就连甄随遥遥觇望之下,都不禁有些翘舌难下。至于陆和的心,早就已经凉透了,旋顾甄随不言,乃笑着说:“将军见此情状,还欲主攻剑阁么”
倘若没有先前跟陶侃拧着干那番话,只是途中见得此塞,甄随也肯定要摇头说:“难打,难打,不如绕向别处去吧。”但既然放过大言了,他这会儿又怎么可能认怂啊只是一时间就连落场的台阶都找不到,只得硬着头皮,冷笑道:“不过如此而已,旁人必以为险,在老爷看来,未必没有攻取的胜算。”
陆和拱手道:“还请将军教我。”
甄随连哼了好几声,这才想出回复之言来:“若沿路而取,断然是不成的,不要说阁上放箭,可以覆盖通路了,即便滚一两块石头下来,我军亦必伤损惨重,且难以前行。只可如我昔日攻仇池山那般,攀岩而上,奇袭阁后……”
陆和早瞧出来那蛮子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了,心中暗笑,口中却揶揄道:“将军慎勿孟浪啊,我看此山绝险,与江南乃至陇右之山尽皆不同,除非神仙,怕是无人能够攀缘而上——将军亦不能外吧。”
甄随平生最受不得激,当即瞠目道:“谁说只有神仙才能攀上此山老爷这便攀给汝看!”当即下令部曲割藤搓绳,以助我去攀登剑阁。
陆和一开始只是跟旁边儿揣着手瞧热闹,等发现甄随要来真的,方才大惊,急忙劝阻,说你是国家上将,怎么能够冒这种无谓的险呢万一有所伤损,可怎么办啊——“阁上必有守军,但射几支箭下来,将军虽着重甲,恐也难御。”
甄随撇嘴说你这就外行了吧,既要攀山,怎么还能着甲多一层累赘就多浪费一分力气啊——“我只试攀此大剑山予汝看罢了,至腰即止,岂会孤身一人前去攻阁况且我等匆匆而至,阁上守军必未闻警,多生懈怠,怎可能瞧得见老爷”
于是不顾陆和的反复劝阻,执意脱卸了衣甲,光带着一柄短刀,背着一卷绳索,便去攀登山崖。陆和等人仰首而望,只见甄随偌大的身躯却跟个猿猴一般敏捷,转眼之间便攀上了十数丈高,身影渐行渐小……
陆和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里,忍不住双手拢在口边,朝上大叫道:“将军果然有攀此山之能,我知之矣——还是就此下来吧,我等须尽快赶回南郑去才是……”
话音未
第五十五章、瘸将之谋
仰攀率军来到汉德,十数日后即有消息传来,说陶侃果然南下巴中,已然攻取了汉昌县。
汉昌在群山之中,乃是从川中丘陵通向成都平原的必经之路。过了汉昌,南下二百里后山势渐稀,而安汉和其北的南充、西充、阆中,便可谓是成都平原的东方门户了。这四座城池联成一线,可以相互策应,只须严密守备,理论上足可封堵华军西出。
最关键是华军从汉中运粮来此,道阻且长,势必难以持久啊,只要李寿、李班他们不掉链子,哪怕陶侃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是很难顺利突破的。但要防其继续南向,沿西汉水直下江阳,只不过如此一来,华军的粮道就摆在成军面前,轻松可以切断了。
看起来果如李寿将军所料,华军未必会来攻打剑阁,即有军来,也是疑兵而已。仰攀心说好可惜,我虽至剑阁,唯枯坐而已,估计毫无建功的机会了。
再等数日,忽报华军大举西出,直抵阁前。仰攀吃了一惊,急忙登阁而望,只见沿路连营数里,旌帜飘扬,好似有数万之众!
便顾左右而问,你们瞧得清旗号吗,究竟是何人将兵啊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