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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裴该瞧着对方的表情,察言观色,也大致明白了此人心中所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怒气当场就泄了。于是他想一想,回应道:用人无需多,二三名即可,汝自去筹划吧。

    等到大致安顿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行李,不过让老兵们打着火把,洒扫一下房屋和庭院罢了——裴该就把简道等人全都轰走了,然后转回上房来见裴氏。

    裴氏如今自然不再是仆妇装扮了。胡骑抢得了不少物资,他们简直什么都瞧着好,什么都想要,那些绫罗衣衫头面首饰,自然样样不缺,石勒在路上就挑出了一些赏赐给裴该,让他转交裴氏——由此可见,此人心思甚为缜密,也很擅长各种拉拢人心的手段。裴氏半辈子锦衣玉食,也不是个吃得起太大苦头的人,从前是恐怕生命和贞操受到威胁,才会粗衣蓬头,如今既然有了条件,也自然全都穿戴了起来。

    裴该报门而入的时候,裴氏刚洗完脸,正在侍女的服侍下点着蜡烛,对镜涂粉。裴该垂首而立,不敢正视——这是本时代的礼仪,倒并非他躯壳中那具灵魂不好意思看见女人化妆。

    裴氏见他进来,略一扬眉,便即吩咐侍女:汝先出去罢,掩上了房门。那侍女答应一声,就小碎步地从裴该身旁绕过,出得门去——裴该斜眼一瞥,小姑娘大概才十四五岁,还没有发育完全哪,不禁心说蘷安你这禽兽,你还真下得去手啊!

    不过这时代的审美和习惯就是如此,而且也不可能用任何道德标准来要求一个强盗,他心中痛骂一声,也就将此事拋诸脑后了,并不会因此而更加厌恶虁安——反正是敌非友,本身那胡将在自己心目中的好感值就是负的。

    等到门扇合拢,屋中再无第三人。双方静默了一会儿,裴氏首先扭过头来,开口问道:汝究竟做何打算?

    裴该刚才一直摒着气在倾听,貌似院中除了侍女的脚步声外,并没有其它动静——估计石勒和张宾也不会那么快就派人抵近了来监视他,等到简道买来几名奴婢,到时候就要小心了。但听到裴氏询问,他还是不自禁地又迈近了两步,这才屈膝坐下——因为裴氏是坐着的,若仍站着说话,居高临下俯视,显得太过不恭——压低声音说:暂时栖身,寻机逃脱。

    裴氏秀眉又再一挑,同样也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往蓬关去?

    裴该摇摇头:此非一两日之功也。

    石勒率兵北上,前攻洛阳,很可能会从蓬关附近过,即便双方暂时不起刀兵,蓬关的陈午也不可能久驻。听裴氏说,自己的哥哥裴嵩请命前往蓬关去向陈午讨要救兵,助守洛阳,裴该觉得这事儿不老靠谱的。想那陈午并非正牌的晋将,乃是一路乞活军帅,他哪有胆量和实力在此刻入都,自投虎穴呢?况且就连正牌的晋兵晋将,现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尽量离着都城越远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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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顺便交代一下乞活,这是西晋末年所产生的一种独特的历史现象。

    究其根底,乞活的本体是流民,因为饥馑和动乱导致部分地区民不聊生,大量农村贫民被迫离乡背井,跑去别州别郡乞讨或者打短工,进而在遭到当地住民的敌视和官府的驱逐下,集结起来,谋求自保,就此形成了大小不等的流民集团。

    当时各地流民和流民集团很多,其中最大的一个集团,乃是因为关中齐万年之乱,导致数万流民入蜀,最后还因此催生出了成汉政权。但是乞活既属流民,却又不是普通的流民集团,本是因为并州饥馑,且为胡寇所扰,故此州将田甄薄盛等人主动将难民组织起来,跟随刺史燕王司马腾前赴冀州去谋食。这一集团打出的旗号是乞活,意思就是只求活命,别无他图。他们自称乞活军,各地官府和住民则蔑称为乞活贼。

    相比其他流民集团而言,乞活更有组织性,而且其中掺杂了不少并州的州将州兵,还曾经跟胡汉军打过仗,具备相当的战斗力,并非普通乌合之众。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胡汉政权如日中天,西晋内部却还军阀混战,厮杀不休,就连司马腾也早做刀下之鬼,乞活自然被打散了,就此散布在了兖豫司冀等广袤的关东地区,大小竟有数十股之多。

    裴该前世是知道乞活算怎么一回事儿的,至于陈午之名,则是在残碎的记忆中搜索得知,乃是河南地区较大一股乞活军的主帅,所部据说有十万之众。但是正如同当年汉末的黄巾军一样,乞活也是老弱妇孺共同进退的半武装集团,真正能战之兵恐怕还不足总数的十分之一,再加上装备低劣粮秣不足,是根本无法硬扛石勒这种胡汉国大军团的。

    而即便是正规晋军,甚至中央军团吧,在宁平城内外的表现,裴该也都瞧在过眼里

    所以裴嵩前去央告陈午,除非陈午是个白痴,或者莫名其妙的愚忠之辈,否则绝不会入洛助守;而若他真是傻的,进了洛阳也就等于一只脚踩进了死亡陷阱——刘曜王弥石勒等各部胡汉军很快就会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因此自己若是逃去蓬关,根本就找不到裴嵩——要么随同陈午入洛了,要么悻悻然一个人返归洛阳,或者逃往他处去了。而且裴该简单扼要地回复裴氏:此非一两日之功也。意思是我们才刚来,尚未得到石勒的信任,这时候肯定是逃不了的,要想逃还得先蛰伏一段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寻觅合适的时机才成。

    到时候别说裴嵩,就连陈午大概都不在蓬关了吧。

    听了裴该的话,裴氏略一皱眉,又问:胡军将攻洛阳,文约以为胜算如何?

    裴该苦笑道:自大王离城,洛阳便空。大军在外游弋,胡骑不敢往攻,攻则恐受腹背夹击;如今大军覆没,必然往攻洛阳,而洛阳必落敌手。

    天子如何?

    裴该继续苦笑:或为其俘,或死社稷耳。他知道历史上晋怀帝司马炽是在逃亡途中被胡汉军逮着,做了俘虏的,但历史或许已经改变,再说也没必要跟这会儿充当预言家。

    裴氏不禁黯然长叹:晋祚将终么?

    裴该双眼略略一眯,沉声答道:王气当在建邺!

    裴氏望着他,眉心略略有所舒展,随即点头:是,我曾劝汝兄弟避往江东,今虽落于胡人之手,最终还当前往建邺。然后突然间伸出手来,在裴该大臂外侧轻轻一按:汝好生做,勿负我望,亦休再以我为念。

    裴该一挺胸膛:自当与姑母同赴建邺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顿,突然问道:未知姑母可能骑马么?

    我是打算带着你一起逃亡啊,石勒又不是曹操,不会灞桥赠袍放咱们走,到时候我可不想象关云长似的,千里送嫂,赤兔马后面还跟一辆马车,那多累赘啊,你确定能跑得掉?

    裴氏答道:曾经骑过,不甚精通。

    裴该说我也是,但——侄儿与姑母,都当娴熟马术,以利将来。




第十三章、试探
    一宿无话,第二天天光才刚放亮,裴该还没有起身,就远远地听见有人拍门。

    裴氏住上房,裴该则在侧面一间小屋中就寝,因为院子太大,距离大门还有好几十步的距离,倘若对方不是拍门而是敲门,估计他都未必能够听得见。

    挣扎着爬起身来,披衣穿鞋,走到院中,就见那名叫做芸儿的侍女也正好从正房出来,本来想跑去应门的,看到裴该,自然止步,并且敛手低头。裴该朝她点点头,然后提高声音问道:门外何人?

    就听见一个貌似熟悉的声音,笑呵呵地从门外响起来:张宾来拜,裴先生可起身了么?

    裴该闻言吓了一跳,赶紧回答:衣衫不整,不便待客,张先生请稍待。赶紧笼笼头发,穿戴好衣冠,芸儿也很有眼色的地打过来一盆凉水,让他先漱了漱口,再擦一把脸。等到裴该收拾得差不多了,芸儿才去开门,就见张宾领着一个老军,满面堆笑,拱手而入。

    两人见了礼,张宾让老军把拿着的东西放下——倒都不贵重,不过是些简单的吃食,还有一壶薄酒。张宾打量了一番院子房屋,口中致歉:昨夜明公见召,不得不往,慢待了裴先生,还请原谅——简至繁所觅这所院落,勉强还算衬得起裴先生和裴王妃的身份。

    这人虽然把身段放得挺低,一口一个先生,脸上也堆满了笑意,但在裴该看来,却天然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感,就好象领导前来视察似的。搜索记忆,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对旁人的威压,裴该从前只在司马家几个藩王身上见到过,就连死鬼老爹裴頠,还有张华之类朝廷卿相身上都很难找得到。

    对了,石勒的气场其实也很类似,但又有略微的不同,相比之下,笑脸相对的时候,石勒似乎倒显得更为和蔼一些,当然他发起怒来,那种可怕应该也是张宾所无法比拟的——虽然接触时间太短,裴该还没有见到过张宾光火。

    不知道为什么,裴该在石勒面前还能保持不卑不亢之态,在张宾面前却感觉自己天然矮了一头。这大约是起初心存死志,所以故意绷着劲儿,并不肯对石勒稍假颜色,继而发现石勒一意招揽自己,心里多少会产生出一些优越感来的缘故吧;而既已投入胡营,与张宾做了同事,就不存在这种优越感了,也不好表现得过于敌对。

    但更重要的是,石勒张宾二人的眼神都同样锐利,但裴该天然以为石勒是未必能够看穿自己的——终究武夫考虑的问题跟文士有所不同。但张宾就不然了,他谋夺天下的志向和能力远不如石勒,但论起阴谋诡计,实在石勒之上,而且本身就是读书人出身,天然有一种可以看穿所有读书人所想的自信心。裴该骨子里虽然并非这一世的读书人,也难免会被对方的自信给压过一头。

    ——本来人和人之间相处,气焰消长就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

    因此双方见礼的时候,裴该就自然而然地把腰弯得比张宾略低一些——虽然张宾个头儿比他要矮——并且说您太客气了,您年岁大,不必要一口一个先生来称呼我。

    张宾笑道:既如此,我托个大,也唤卿‘裴郎’如何?

    裴该才一点头,就见张宾略微收敛了一些笑容,低声说道:裴郎,明公此前许卿‘君子营’副督,此事恐难协也。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裴该的表情。在张宾认为,倘若裴该是真心降顺石勒,想要辅佐石勒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就好比自己那样——必然会对名位所有期待,一旦知道当不成副督,或许会失望,甚至会恼怒,即便不肯表露于外,也必然会着急问个缘由出来。

    但是裴该正如他先前所料想的那样,云淡风轻,貌似对此根本不当一回事儿,也不追问为什么承诺无法兑现,只是拱手揖让:请张先生室内叙话。

    张宾说不用了,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就在院中坐吧,对酌几杯薄酒——趁着大军尚未启程,咱们好好说说话,交交心。

    于是裴该吩咐芸儿取一张席来,两人对面坐下,没有桌案,那老军就在席上两人中间布开了吃食,取两个碗斟上酒。裴该先敬了张宾,但是没有豪饮,只是略略沾唇而已——酒不怎么样,已经有点儿发酸了。

    张宾也抿了一口示意,然后放下碗来,貌似很亲热地说道:以裴郎的出身,再加明公厚爱,理当担任副督之职。然而徐季武程子远却颇有微辞,云裴郎新来,寸功未立,此刻便任为副督,恐怕人心不服

    裴该闻言,微微一愣,便即回应道:我实不识此二人。

    这年月士人见面都喜欢称呼表字,比方说张宾张孟孙裴该裴文约,等等。之所以石勒叫后者裴郎,那是因为看他年纪轻,加上尊敬其亡父,所以这么叫显得亲切——蘷安等粗人也就都跟着如此称呼了;至于张宾跟进,则是把裴该当作亲密的晚辈来看待。裴该前一世是大致读过《晋书和《资通的,其它相关这一段历史时期的通俗点儿的文字也看过不少,但是里面说到古人,多道其名,表字也就是在初登场的时候介绍一下,行文中很少会反复提及。

    所以敌对阵营当中,他光记得刘渊字元海石勒字世龙石虎字季龙了,就连张宾字孟孙,若非石勒说起,他都没啥印象。

    当时士人还是以单名为主,张宾所提到的徐季武程子远,听上去都象是在称字,裴该怎么可能想得起来呢?

    张宾随即就给他介绍了:徐季武名光,顿丘人也;程子远名遐,冀州人也。皆为明公心腹,也在‘君子营’中,欲得副督之职久矣。

    徐光程遐?这么一说裴该就有点儿印象了,貌似那俩家伙后来执掌后赵政事,然后都被石虎给宰了吧。

    他抬起眼来,略略瞟了瞟张宾的表情,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之色,貌似还带着一点儿讥讽,仿佛在说:张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挑拨离间么?

    原本许诺副督之职,如今兑现不了,张宾过来通知一声,这很正常;表态说自己是赞成此议的——以裴郎的出身,再加明公厚爱,理当担任副督之职,也算是寻常客套话,都未必想趁机拉近关系;但你非要指名道姓,说是因为徐光程遐的反对,才导致事情作罢,又是什么用意了?甚至于还指出徐程二人欲得副督之职久矣,说明他们之所以反对,纯出嫉妒,并非象表面上所说的裴郎新来,寸功未立,此刻便任为副督,恐怕人心不服,出于公心——你这挑唆的用意也太明显了吧?

    裴该的眼神自然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张宾眼中,张宾也不做丝毫解释,只是淡淡一笑,再度举起碗来,直接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其实张宾心里在想:这孩子还算有点儿见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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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石勒到处招揽中原士人,这趟虽然领回来一个小年轻,也不算什么太离奇的事情,终究裴该不管岁数多轻,能力如何,他的门第官品摆在那儿呢,哪怕只是千金马骨之计,搬过来当摆设,那作用也起码比简道之流要大。张宾一开始并没怎么当一回事儿,等到昨晚石勒召集众将和参谋人员,商议北攻洛阳之事,一直讨论到夜半子时,这才告一段落。石勒随口就说了,我新领来那个裴该,已经许了他君子营副督之职了。

    在场众人除了一个蘷安以外,大家伙儿全都惊了,纷纷劝阻石勒。其实别说一直觊觎此位的徐光和程遐了,就算张宾也恳求石勒仔细考虑,再从长计议——君子营中人才济济,不全是简道那种滥竽充数的,以一新人,还是弱冠青年担任副督,众人怎么可能服气呢?

    石勒不好违背众人之意,最终只得表示此事暂缓。然后众将和参谋们都退了出去,石勒光留下张宾一个,继续谈话——他倚张宾为心腹,为股肱,这倒也不算什么出奇之事,众人早就司空见惯了。

    张宾原本以为是还有一些军事上的细节问题需要敲定,没想到石勒直接就跟他讲起了招揽裴该的经过。当然啦,天色已经很晚了,石勒并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大致说了一下,裴该是我在宁平城内逮着的,他态度不卑不亢,还敢当面顶撞我,毫无畏死之心,跟王衍之流迥然不同,我很欣赏他,再加上崇敬他去世的老爹,所以杀尽晋官,却独独留下了他的性命。我反复招揽,他一开始坚决不从,后来发现我逮着了他的姑母裴妃,为救裴妃,这才答应留下,但是提出了三项条件

    当讲到胡营约三事的时候,张宾觉得挺有趣,也挺新鲜,支楞起耳朵来听得格外仔细。裴该说他降石不降汉,张宾深感知己,心说其实我也差不多啊,只是没有那么明确表示出来而已。

    他当年看到朝政混乱,自己又不得重用,干脆借着生病的机会,辞去了中丘王帐下都督之职,一直隐居在家。赵郡也算中原枢纽之一,见天儿有各路兵马来去,你争我夺,张宾冷眼旁观,仔细甄别,最后认定了石勒才是可以成就大事的豪杰,于是就手提长剑,自己跑到石勒辕门前去大呼求见。石勒虽然接纳了他,但一开始也并不怎么重视,张宾得着机会多次献上妙计,算无遗策,这才终于确定了石勒军中第一参谋的地位。

    张宾心说我又没有见过刘元海,我这满身的抱负,不可能献给他啊,我只认石勒一人——那裴该所言降石不降汉,与我的心境何其相似乃耳!就此对裴该产生了相当的好感。

    正好石勒希望他能够仔细观察一下裴该,多加引导。他说我知道裴该降我,未必出于真心,但主择其臣,臣亦择其主,也要留给他足够观察我了解我,进而敬佩我仰望我,直至忠于我的时间。这种水磨功夫,就要张先生你多费心啦,终究你们读书人之间比较有共同语言。

    张宾从石勒面前离开后,就基本上没怎么睡,又再批阅了一段时间的公文,巡视了一下城防,然后天刚亮就跑来找裴该了。他上来提起副督承诺难以兑现的问题,就是先试探裴该,看这小年轻有无成就事业之志,有几分可能性长留军中,并且真能够成为石勒的羽翼,成为自己的臂助。至于裴该的能力,他并没有抱太大期望——终究年纪还轻,又是从小锦衣玉石长大的高品子弟,纨绔是正常,杰出是奇迹——只是想以言辞试探,看这小伙子是不是能够听出自己貌似不经意的话中隐语。

    人可以才能不足,但不能没有灵性。才能不足可以学习,可以锻炼,若得明师培育,总能有所成就;但若天生没有灵性,那便永世沉沦,怎么教也不会有啥好结果。结果一探问,光从裴该的表情上他就瞧出来了:小家伙心思挺敏,或许是个可造之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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