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剑轨如花,光影涌动,在松林间划破一道道银白,过处无痕,唯有风打林叶,乍然就被剑光斩为碎片,风啸剑鸣日光唳。
钟昧等人已经看不清剑招的痕迹,只见得眼前一爿剑气光华,激荡起满地松针乱舞,引动着枝头柏叶拂动,整个林间空地,宛如成了银光的世界。
唯一还明晰的,就是那男子的身影。或长身玉立,或剑斩无情,或飞身如鹞,或步踏长风,墨发流转如瀑,素衫翩翩无踪迹。
绚烂,凛冽,难以想象,这两个词能完美融合。
优雅,绝杀,无法揣测,这两个字能同时交织。
剑过如闪电,招招起杀意,每一剑刺出,都让人心尖发寒,每一道剑意后的那双眸子,都噙了清冽的戾气,不近身而杀敌无痕。
云端的仙君,一剑封喉。地狱的修罗,浮屠遍地。两种存在此刻随着尊贵的剑术,在那男子身上达到统一。
蓦地,他停下,双手握紧剑,眸底夜色汹涌——
“阻我者,诛!”
忽的,男子跃起,眉间雪亮精光迸发,长剑斩落,咔擦一声,将面前的一株松树砍出个大口子。
松枝松叶簌簌败落,剑意还无法停息,径直在地面斩出小沟半丈。
“拦我者,诛!”
男子再次大喝,声音异样的沙哑,身形再次跃起,手扬剑落,将稍远处的一株松树再次砍裂。
剑风锋利,松叶乱纷。男子浑身的戾气一寸寸攀升,盯着眼前的松树,放佛盯着的人或其他,让他的瞳仁渐渐被鲜血覆盖。
恨,傲,不甘,不屈,所有的情绪迸裂,在那眸底血意中爆发。
“逆我者,诛!”
男子放佛榨尽肺腑地大喝,声音沙哑到极致。他眉间划过一抹雪色,如同暗夜闪电,再次跃起。
凛冽长剑狠狠斩下,再远处的松树霎时劈成了两半,剑意长久难熄,搅动起林地松针狂乱。
影卫们大气不敢出。曾经刀尖上滚的他们,如今俱俱如小鸡仔般,抱紧了树枝,心惊胆战地,生怕自己被无辜波及。
那林中男子早已不是他们熟悉的主子,或者是棋公子,而是与剑同等存在,手中剑与骨中剑,眸中剑与眉间剑,一时分不清彼此。
一怒起,斩天灭地!一念生,教河川让路!一剑祭出,问天下何敢逆我!
接连几颗松树倒下,林中劈开了一处空地,而顺着倒下的松树看去,前方秦岭在望,隐隐见得北方,紫气升腾帝业所在。
大明宫。
江离竟是辟出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指向天子宫阙。
第四百九十三章 答案
江山可不一定指皇位。
“那指什么”钟昧下意识疑了句。他似乎觉得此话有理,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其他答案。
江离意味深长地笑笑,双指曲起,轻叩剑刃,砰一声清响,战意铮铮:“他如今已坐在了那个位置,可他敢说,拥有了天下么”
钟昧心里一动,想出答案的同时,人就傻住了。
五姓七望,外戚干政,任何一条拿出来,都可以解释傀儡天子的位置,都可以作为江离一问的答案。
“继续北上,入关!”江离眸底精光一闪,兀地再次扬手,将地上遗弃的圣旨劈为两半。
钟昧甩了甩脑袋,缓过神来,本能地接了句:“还北上辛姑娘被赦,救人已不必了……难道,公子想念姑娘,想见红颜一面……那,直奔长安辛府”
“辛府”江离一声凉笑,兀地扔掉剑鞘,将剑身别入腰际,寒光毫无掩饰的长剑,随时都能血溅三尺。
“不!大明宫!”
言罢,江离当先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般远去,身后留下无鞘的长剑凛冽一痕。
“钟昧大人,公子说的什么意识江山不指皇位,那公子方才言天下,要的到底是什么”江离离开良久,一个影卫耐不住好奇,终于问了出来。
钟昧起身,按捺住心底的热血,吁出口浊气,看向大明宫的方向:“皇位位不,不是这个字,而是。”
钟昧顿了顿,猛地拔出匕首,刀过无痕,刷刷在泥地上划了几划,旋即翻身上马,命了声“跟上”,便追江离而去。
剩下的影卫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探头一瞧。
泥地上只一个被刀痕划出的精凛大字——
权。
非皇位之尊,乃天下之权。
问九鼎几重,临帝业之权。
这是我许你的,聘礼。
一字千钧。一语成谶。
而同时,千里之外的蜀中,斥候前脚刚把赐婚圣旨宣到,奴才婢女都慌得叫起来:“白姑娘……不不,郡君,您要去哪儿啊!”
原来,白莳刚谢完恩,站起来就往马厩跑,上了马就作势出宫,急得一摞侍婢跟着拦。
“同昌郡君!郡君!您往哪儿去啊!郡君的吉服,内务府也赐下了,郡君先去换衣罢!”一个胆大的婢女冲到马前,对白莳急唤。
白莳住了马蹄。坐在马背上,小脸一扬:“我们羌人的裙衫就好看!我才不换那穿金戴银的吉服!谁若逼我换,谁当郡君去,我不当!”
“好好好,就算郡君不换吉福,但这才接了旨,又是往哪儿去啊!”婢女连连摆手,“郡君位列外命妇四品,郡君需得去前殿,接受低阶官吏的恭贺哩!”
“恭贺又不是喜事,贺什么霉,是大霉头!”白莳攥紧马绳,裙衫一撩,“别说了!我赶着北上,追公子去!”
这下所有人都愣了,异口同声:“追公子去作甚”
白莳眸色一闪,有片刻的挣扎和犹豫,但旋即就被一层光华笼罩,皎皎若日月之辉,坦荡无尘。
“凭我对公子的了解,这赐婚他定是不愿的!他不愿,我就不愿!我要立马追上他,向他道明心意,然后一道向皇帝推脱了去!”
一个贴身丫鬟眨巴眨巴眼,疑道:“郡君不愿嫁给公子这种大好事儿,郡君还不乐意”
白莳咬了咬下唇,兀地小脸一扬,晶亮的眸子带了两分傲气:“我嫁的人,必与我心意相通!旁人强扭的婚事,徒有其表,我还不稀罕!”
那丫鬟挠了挠头,试探道:“奴婢还以为……郡君是心悦公子的……郡君不是自己都说过么……”
“对!我是喜欢他!”没有一丝遮掩,白莳利落应下。
诸人脸一红。小丫鬟们臊了脸,小厮们窃窃而笑。
大魏三纲五常,男女大防,情爱之事都讲个犹抱琵琶半遮面,哪有这么大大咧咧就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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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徐三
这番话很是顺耳。郑斯璎听得浅笑,俯下身去,伸出根蔻丹指,抬起了杜韫心的下颌:“那,辛和王,你选哪一边呢”
“想我杜氏,百年官家,本就和她辛氏乃云泥之别!而王家累世名门,才值得我杜氏追随!不过。”杜韫心眸底腾起抹炽热,“不过,大姑娘别忘了答应民女的事。”
郑斯璎眉梢一挑:“助杜氏复官,再现当年荣耀,让你当回官家小姐可对”
“不错。只要大姑娘记得。那我杜韫心。”杜韫心一字一顿,眉间**煊盛,“愿为姑娘马前卒,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郑斯璎笑了,若牡丹娇华,艳动长安:“这不就对了徐公子的事,本姑娘拭目以待。”
杜韫心压下眸底的炽盛,重新恢复了温良恭俭的样子,拜首道:“大姑娘放心。”
郑斯璎点点头,遂掩门而出。杜韫心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坐到上首,自斟了一壶茶,还没喝几口,便听到禀报。
“杜姑娘,徐公子到了。”
“请。”杜韫心放下茶盅,看向了门外。
磕嗒一声,门打开,复掩上。堂下走来一名年轻公子,噙笑揖手:“杜九妹,许久不见。”
杜韫心起身一福,笑意亲切:“徐三哥从东瀛(注1)归来,风采依旧。”
二人互相见礼,主客落座。杜韫心细细打量着名唤“徐三哥”的男子,眸底有晦暗不明的光流转。
男子二十出头,容颜如琢如磨,线条棱角分明,鹰目如星,朗朗炯炯,下颌有些青胡茬,墨发随意披在肩后,为那冷峻的面容,愈添男儿气魄。
再瞧其衣饰,一袭半旧的苎布玄黑衫子,通身无珠玉无配饰,如纯粹的夜色般,勾勒出他略微清癯的身影,脚上布鞋还沾着泥点,显示着一路风尘仆仆。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负一个长条布包,里面似乎包了把琴,男子衣着朴素,包琴的却是顶级的绸缎,成为他浑身最值钱的家当。
这般气度容颜的男子,与那长安城中的公子哥儿全然不同。
不是春花秋月白衣翩翩,而是江湖散客侠风坦荡,不是在繁华堆里诗词歌赋,而是在浪迹中烟雨一肩。
有君子至,若星夜临。竹林吟啸,醉卧洞庭。
杜韫心意味深长的笑了:“三年前,徐三哥远渡东瀛,采三味尺八之乐(注2),集扶桑中原之律。如今归来,瞧这气派,看来在东瀛过得不错。”
“不过是志在搜集天下之音,以成大音之美,才渡海三年。如今于琴之一字,愈有别样体悟,便是有所得。过得好,过得不好,无所谓罢。”男子淡淡一笑。
“是,徐三哥痴秘一个琴字,在东瀛好不逍遥。”杜韫心眉梢一挑,忽的加重了语调,“却不知这三年,杜家如何沧海桑田。”
男子眸色一暗,面露愧色,有些手足无措地搓着手:“我都听说了,杜老爷子没了,杜氏败落,连你和他也……可惜我在东瀛,音讯难达,并不知道这一切,否则我说什么也要回来,总能帮上点什么……”
“是,不怪你,不算你的错。”杜韫心泅起了分嘲讽,“只能说天意弄人。偏偏在你去东瀛的三年,我杜家就逢此大难。”
男子脸色愈发痛苦,拳头攥得咯咯响:“天意弄人……但我总觉得,我亏欠了你们,于他有愧……毕竟在你们最落魄的时候,我不在,也不在他身边……”
“他徐三哥还记得我哥呐!”杜韫心语调有些复杂,眼眶发红,尖声道,“还以为你回来,见我杜氏落败,都不认人了哩!毕竟这三年,落井下石,恩怨翻覆的事,我和哥哥见得太多!心都冷了骨都磨了,杜家的旧相识,没一个过问过我们!”
“是我的错,是我得错……”男子呢喃着,内疚得,都不敢抬头看杜韫心,“杜家的旧相识不是还有我么,我绝不会像他们一样……我回来了,我回来就好了……”
杜韫心深吸一口气,压下折磨的陈年旧事
第四百九十五章 花开
男子踱来踱去,很是为难,一方面他下意识觉得有问题,可另一方面又是挚亲旧友,何况从表面上看,真如杜韫心所说,只是耽搁行程,并未见血。
毒蛇藏在鲜花丛中。他根本瞧不出。
棋局中杀人不见血。他根本不分明。
见男子左思右想,杜韫心终于没了耐心,狠狠啐了口:“徐三哥还在犹豫什么!若你不帮,则我就不去探哥哥口风,任他怨你!”
“不,不要!”过耳“哥哥”两字,想到那个“小八”,男子立马急了,前时思前想后的事,恨不得一口应下来。
“我帮!我帮就是了!”
“这就对了。若没什么事,三哥这就启程,让影卫携你南下罢。”杜韫心泛起了得意的微笑,满脸势在必得。
然而,男子还是伫立堂下,欲言又止:“那个……”
“徐三哥但言无妨。”杜韫心随口一道。
男子踯躅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案上,像个小孩般,峻洒的容颜噙了分恳求:“在杜家最落难的日子,我却在东瀛逍遥,我知道……小八,小八肯定是怨我的……他号书公子,痴字道,我便从东瀛给他带了一枝名家所制的狼毫……他一定欢喜,或许就不那么怨我了……还请九妹帮我说些好话……”
案上狼毫,尖健齐圆,一看便价值不菲。
杜韫心下意识想攫过来,可旋即意识到男子在侧,便悻悻地收回手:“行,笔我先收下……会帮你好好说话的……”
“多谢杜九妹了。”男子大喜,深深揖手,笑得露出半圈白牙。
“那耽搁行程的事,就拜托了。”杜韫心眸底火焰炽盛,顿了顿,笑意蔓延——
“琴公子,徐岱。”
春末尽,初夏至,风摇荷动一室水精帘。
话说琴公子徐岱从王府出来后,却是脚步一滞,偏巧不巧地撞上一个人,正是书公子杜韫之。
他伫立在王府外的街口,青丝磊落,墨沾衣袂,一袭素衫落满日光,显然等了有些时辰了。
“小八”徐岱眼眸微亮,似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确认那不远处的面容,是三年未见的故人。
“小八!”片刻,徐岱才提高音调,唤了他,声音有些不稳,有些颤抖。
杜韫之微微蹙眉,迈步走过来,脸色复杂,脱口道:“为何不是直接来见我”
一句问直率坦白,像一把刁钻的小刀,直直地往徐岱心尖上刺。
徐岱亮起的眸立马暗了下去,躲闪着杜韫之的注视,踌躇半晌,才憋出几个字:“不敢贸然。”
“不敢贸然”杜韫之继续走近,玩味着这几个字,一声凉笑,“所以,先去见了家妹,而不是我。”
徐岱低下头,在步步逼近的书公子面前,他像个犯错的孩子,眉间划过抹慌乱:“三年未见,杜家败落……怕你怨我……”
“怕我怨你”杜韫之走到了徐岱面前,他比徐岱矮个头,此时微微抬头瞧着后者,却令后者神色愈窘。
徐岱干脆偏过头去。
杜韫之也干脆偏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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