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两颗脑袋偏着,却也是一个目光如炬,一个躲躲闪闪,正中不中地凑一块儿。
杜韫之盯着徐岱,一字一顿:“所以,连当面求证都不敢,而是托人传话。”
徐岱清咳两声,额角急得都渗出了细汗:“小八……我……”
男子唇齿开阖几番,却是挤不出半句完整话,唯有愈慌乱的脸愈红,本来一身玄衣落拓,此刻却笨到了极致。
杜韫之哀凉笑笑:“你向来嘴笨,可到如今,一个好听的解释,都编不出么”
本来是暗藏柳暗花明的话,却被徐岱理解成了一个大棒槌,放佛得了救星,直楞楞地脱口而出:“编不出。”
杜韫之脸一僵。
徐岱却眸色坦荡,极尽真诚,还以为自己回答得妙极,毫无遮掩,直来直去,正现己深丹心。
杜韫之直觉一坨棉花堵在胸口,喘不上气来:“三年间,家族落败,漂泊流浪,我是不堪忍受,但好在我还有我的字,我未曾一日,一刻,一念,因为身处穷困,而玷污了我的字。它们仍是干净的,高傲的,如初的。有我的字,再苦的日子,也总有一分活下去的理由。”
杜韫之顿了顿,眸底夜色翻涌:“你知道么三年间,让我辗转难眠的,不是命途多舛,而是远在东瀛的……”
杜韫之一
第四百九十六章 出牢
然而距此不过几里的地方,被紫禁城红墙重重隔断的地方,被愁云惨雾笼罩春风不渡的地方,却没有夏初的花儿盛开了。
天牢。
不属于大理寺和刑部,只接受皇命,用于关押帝王特别下旨的犯人,上到皇室宗亲,下到大逆叛贼,一道圣旨便隔开阴阳,是故民间有流言,进牢狱,是半只脚入土,进天牢,却是半截身子都埋了进去。
此刻,宫闱深处,天牢门口,乌鸦在半空中盘旋,嘶叫捂得人心慌,凭空低了几度的空气,冻得李景霆手脚俱凉。
他掂了掂臂弯的一袭银狐裘,示意身后的聂轲:“再取一盏琉璃宫灯来,把青冈炭都烧旺了。”
聂轲略带迟疑地瞅瞅牢门口:“王爷,这狐裘是贡品,数九寒冬顶用的。就算郡君在牢里受了些苦,身子虚,狐裘也够暖了。王爷是不是太过担心了。况且,王爷亲自来迎郡君出牢,已惹了好些非议,前朝那些老狐狸的眼睛都盯着,王爷万莫感情用事……”
“放肆!”李景霆脸一肃,冷了声儿道,“什么时候本王行事,还用你一介影卫说教”
“属下不敢!王爷恕罪!”聂轲慌忙跪下请罪,也不敢多辩驳,一阵儿风儿似的消失,眨眼便执了一柄琉璃宫灯回来。
琉璃煌煌,明烂若星,巴掌大的火盏里放的不是烛台,而是御用的青冈炭,就算是阴冷的天牢,火光也将方圆两尺的空气灼红了。
李景霆冻得发青的眉间,一划而过的暖意:“甚好……退下罢……京中王府的厢房,棉被,火塘,御医,膳药,羹汤……都备好了么……你亲自再检点一遍,待郡君一过去,立马都得伺候上……”
聂轲踌躇了几番,终于将“发乎情,止乎礼“的劝谏咽了下去,沉默地行了一礼,便眨眼消失在场中。
天牢门口只剩下了李景霆一人。
他一手挽狐裘,一手执宫灯,端端正正地站在牢门口,认认真真地等着天牢放人,冷峻的眉眼有压不住的激动,火光在他眸底跳跃。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李景霆半步未挪,水米未尽,显然是提早到了,生怕错过了什么,几个时辰硬生生等过来。
太阳咕咚一声沉入西山,长安入夜无梦,夜色倾轧而下,将十里红墙掩在了爿爿浓墨后。
终于,天牢深处传来了动静,能听见锁链被打开的哐当,有狱卒谄媚的道喜,还有一声声踏过石阶的绣鞋微响。
李景霆忽的有些紧张,喉结动了动,暗自攥紧了宫灯柄。
于是,当铁铜门打开,那个倩影出现在眼前时,李景霆想了好几天的话,竟是半句都憋不出来。
铁铜门又关上,生死隔开,宫道寂静,微凉的晚风吹来一缕城中绣球花的香味,幽幽微微熏得人醉。
那道倩影没有动,也没有走近,就远远地瞧着李景霆,素衫单薄被晚风一激,本能地打了两个寒噤。
李景霆终于找到了话题,连忙上前一步,作势递过了狐裘:“……辛姑娘……你受苦了,入夜霜重……披件裘衣罢……”
辛夷抢先一步伸出手,接过裘衣,自顾披上,苍白的唇恢复了半丝血色,却依然没应话。
李景霆递衣的手在空中滞了半晌,默默地缩了回来:“你在牢里受苦了……狱卒本王都打点过,应该没有为难你……再说天牢里的人是皇帝要命的人,要杀要剐,都听君命,那些奴才也不敢自作主张苛待你……但我还是日日夜夜担心……你,有没有哪点不好……”
李景霆噼里啪啦说完,第一反应是迅速地打量辛夷,见后者虽气息虚浮,脸色苍白,但浑身并无伤痕,悬了几日的心才放了下来。
辛夷拢了拢狐裘,自顾沉默,李景霆讪讪地摸摸鼻子:“那个……你放心,圣旨已下,皇上不仅赦免你,还复了你的郡君位份……也算是苦尽甘来……”
李景霆忽的说不下去了。圣旨有两道,第一道赦免晋封都是常事,关键是第二道,赐婚。
他此刻像舌头打了结,有些心虚,明明是君心难测,他却觉得是他做错了什么,连辛夷的眼都不敢对视起来。
辛夷细细盯着李景霆的表情变化,泛起抹意味不明的笑:“王爷怎么不说了”
“不是本王!”若个慌忙辩解的小孩,李景霆猝然接口,“不是本王请的旨!是父皇的意思!事出突然,朝野内外皆是震惊,
第四百九十八章 星空
辛夷脑子里空白一片,心头却又滚烫,想说些什么,浑身又发软,眼前忽明忽灭,一会儿见着了花儿,一会儿见着天空和海洋。
她觉得自己定是又犯病了。
辛夷唇瓣动了动,眼帘闪了闪,蓦地转身抬脚,面对男子的长篇大论情意重重,她竟是半个字都没,作势便走。
李景霆蓦地急了。
他慌忙往前一步,最想说的那句话已经到了喉咙边,却又怕惹她走得更快,毕竟女儿家的沉默,着实教人猜不透。
辛夷缓缓前行,并没有停留,二人距离逐渐拉大,晚风拂来玉笛幽咽,大明宫银汉垂地。
李景霆看着女子的背影,脑海里千万思绪闪过,想到她因为那个他黯然神伤,不欲求生的样子,想起她为和他的羁绊,担惊受怕屡涉险境,想到她至今被他蒙在鼓里,睁眼装瞎,自己骗自己,只能委屈地等。
李景霆忽的平添了无数勇气。
“辛夷,我或许不如他,或许赢不过他,更或许,给不了他能给你的东西。”李景霆提高了音调,眼前那倩影远去,没有停留。
李景霆攥了攥拳头,再次提高音调:“辛夷!我请你嫁给我!至少……至少……”
辛夷的背影滞了滞,却还是没有驻足,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夜色里,不知明日相见,咫尺亦或天涯。
李景霆抿了抿唇,像个倔强不肯放手的孩子,带了两分执拗地喊出——
“至少,至少我保证,不会让你那么辛苦!”
清亮的喊声,干净如孩童,噙着深情千千,惊破长安夜浓,霎时无数花开,霎时幻梦荼蘼。
辛夷霎时顿住。
终于,她驻足,为他停留。
可沉默了半晌,不过片刻,她抬脚又走,转瞬消失在宫道尽头,没留下半个字,也没有任何表态。
然而,李景霆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露出两圈大白牙,眸底都是泪光闪烁。
他抬眸看天,夜空浩瀚,大明宫第一次多情如斯,一股清泉浸透他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和透彻,竟是将二十几年的尘浊一洗而净。
他从来都没有这般开心过,他好想像个傻子般,向全天下大声嚷嚷,他明白,一切都明白。
他明白她的答案了。
她转身离去,不发一言,和他预料中的结果差别不大,她依然没有答应,不过——
也没有拒绝。
她第一次,没有拒绝。
漫天银汉璀璨,呼啦一声,往李景霆的心头整个倾下来。
李景霆咧了咧嘴,竟似倦怠许久终于松了口气般,往后一仰,径直躺在了宫道石砖地上。
堂堂大魏皇子,以千年老铁树著称的晋王,就这么四叉八仰地躺在地上,枕着臂弯,瞧着夜空,任星光落了他满眸。
似乎听他轻叹一句——
“多好的星空呐……”
这夜晚六个时辰,是大明宫里的人儿最欢喜的,却是通往关中的官道上的人儿最焦心的。
马蹄声声,疾向关中,哪怕天还没亮,脚程就已在路上了,惊起秦岭早起的鸟兽一片。
这是秦岭,隔开蜀地与关中,崇山峻岭难上天,可只要跨过秦岭,一条官道笔直,便通向了京城长安。
江离并十来个影卫,素衫飞舞,马蹄撒欢,正在这条官道上疾驰,见得他一路抿着唇,青着脸,影卫们不敢多嘴半句。
连日的路赶下来,一行人沉默到诡异,谁都察觉到了,空气里那股骇人的低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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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乔迁
连珠炮似的追问,令那守将满脸苦色:“昌平郡君,棋公子……不是,江翰林大人,是大人物,如今又是官老爷了,长安城中谁人不识下官就算瞎了眼,听声也知道是他!这期间下官领班,从未休沐,蜀中进城又只有这一条道,哪怕蜀中飞来的麻雀儿,下官也能给你数出来!确实,确实没见得棋公子入京!”
“不可能啊!他先出发,应该先到啊!你莫不是守门的时候打了个盹,没见着他进城罢!”白莳脑袋甩得像拨浪鼓,全然不信守将的话。
守将都快哭出来了:“郡君娘娘,你放过小的罢!棋公子确实没进京!许是半路马尥蹶子了,也没人说得准哩!你便是问问其他守将,也没人见过棋公子!”
似乎为了应证这话,十几个守将都凑过来,拍着胸脯道:“棋公子没进京!绝对没进京!”
白莳眸色一暗,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低头嘟哝:“他莫不是出了意外……可是他那样的人,谁敢令他出意外……就算马尥蹶子了,去驿站换马,也能立刻启程……怪哉,真是怪哉……”
城门守将们只想赶快摆脱刺头,连声附和:“尥蹶子!就是马尥蹶子!不如郡君先进城,在驿馆歇歇脚,待上几日,说不定棋公子就会来与你碰头了!”
白莳猛地抬眸,两眼发亮:“好主意!我若独自面圣,要求取消赐婚,皇帝肯定说我自作主张。哎,不管了,先住下,待他来了再说!”
言罢,白莳便若云中雀儿般,一溜烟进了城,留下身后第一次见她这“羌族郡君”的守将们,窸窸窣窣议论不止。
“这便是羌族的啥比来着长的是不错,就是一身穿白,看着瘆人了点。”
“胡说,人家现在是正儿八经御赐的郡君,四品诰封哩,嘴上留神点!”
“可是棋公子和辛家姑娘,哦不,是怀安郡君那点事儿,是长安城公开的秘密。如今棒打鸳鸯,姻缘相错,这算什么事”
“那是赐婚!皇上御赐的!谁敢说半个不字!你这般非议,脑袋长了几个”
“不敢不敢,俺还要留着命抱儿子哩!”
……
昌平郡君白莳在长安城住下了。消息迅速地传遍了长安城。
而怀安郡君辛夷在晋王府住下了。消息也迅速地传遍了长安城。
于是,当晋王李景霆看着一群群奴才把女子用的箱箧往后苑搬,整个人都还没缓过神来:“辛姑娘……你确定……同意在本王府住下了”
辛夷伫立在荷塘边,看着夏日莲荷出神,身边一个翠蜻,一个香佩,都是从辛府带过来的丫鬟。
“不是晋王说,王府备下了厢房郎中,并医药诸事,要本姑娘在此好好调理身子,恢复恢复元气么再说。”
辛夷顿了顿,回过头来,小脸异样的苍白,就算是初夏的日光,也偎暖不了她眉间的冷意:“再说,圣旨赐婚,我与王爷已是半脚夫妻。如今我搬进来,王爷还要在乎清誉”
“不不不,本王高兴,本王是高兴的,本王高兴得要死!”李景霆慌忙摇头,心头霎时被大喜填满,眉毛眼睛鼻子都笑成了一团,“好好好,搬进来好,搬进来好,本王一千一百个没异议!”
李景霆在原地踱来踱去,陀螺似的转,欣喜地不停搓手,似乎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千年老铁树的脸皮,都快绽开花了。
“好好好……太好了……本王是原打算让你搬来,可没期望你会同意……没想到……太好了,好好好……”
李景霆欢喜得没了个样子。不停地重复着好字,满面红光,眸底火焰明亮到极致,一会儿指使着奴才快点搬,一会儿亲自检点厢房,浑身劲头生怕没地使。
和停不下来的李景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面无表情的辛夷,她僵硬地立在一旁,只顾扭头和二位丫鬟说话。
“翠蜻,香佩,如今我把你二人带来,人生地不熟的,你二人可愿”
“愿意愿意!只要跟着姑娘,哪儿都好!”翠蜻和香佩摇头摆手,霎时红了眼眶,“姑娘能平安从天牢出来,奴婢们欢喜都来不及!奴婢
第五百零一章 把戏
而当辛夷收拾好心绪,走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菡萏阁朽木般的牌匾,她方明白一是皇家庭院有多恢弘,二是菡萏阁远离府中心,那是真的远。
因为此刻出现在她们视线里的,是一处蟋蟀麻雀铺了一屉窝的废楼。
“姑娘,这简直……”翠蜻欲言又止,香佩也面露难色,但并没多嘴。
“罢了。稍微收拾下,干净就好,住一阵子也就回去了。你们自己挑屋子,我就住靠里的那间,清净。”辛夷查探了一番,并未觉不妥,吩咐了两个丫鬟,自然地就进了屋。
翠蜻脚步踏进了又迈出来,出来了又踏进去,迟疑道:“香佩姐,我也不是享福的,但怕这种破楼,委屈了姑娘。传出去说堂堂晋王孺人,被打发到这种地方,以后看人眼色的苦日子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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