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李赫的眸底迸发出癫狂,放佛执念燃烧成大火,灼灼流光之焰,比盛夏的日头,还炽热几分。
身为一个帝皇的执念,献给这个国的祭品,三十年布局,终成章。
李景霄浑身的戾气忽的平静了下来。然后他深深看了李赫怀中的瓷罐一眼,就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又听得李赫声音传来。
“我儿,当年郭昭仪给你下了烂脸的毒,朕将你流放蜀中,十几年蛰伏饮恨,如今终于归来,朕觉得,真像一场梦呢。”
李景霄没有回头,泛着日光碎金的太液池映入他眸底,没有一丝波澜。
李赫捏了捏鼻子,眼眶意外的有些红,凝视着那玉树临风的男子背影,他有些恍惚。
这半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呢
他记不清了。但是这个背影,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他老了,他的儿子们,都长大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无人道,悲辛尽。
良久,李赫看得眼睛都酸痛了,才一笑,鬓边的白发溜出来,在风中乱如蓬——
“恨过爹么”
是爹。
不是父皇,不是朕,仅仅是一个当爹的。
李景霄似乎浑身一抖。然而依然没有说话,静了静,就踏步远去,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也没有回头半分。
红墙琉璃瓦,被日光烤得泛白,三宫十六院,静默如一座坟茔。
七月的天儿,越来越热了。
萧家家主萧铖明刚从外面回来,一屁股坐定,就直接挑起西瓜冰碗子的冰块往嘴里送,瞧得萧翎哭笑不得。
“爹,您慢点,哪有直接吃冰的。对您肠
肠胃不好。”
萧铖明囫囵着冰块,呼出一缕白气儿,玩笑道:“整整一天,都在越王府议事,衫子都干过几次了。大热天的,为了五斗米,也是拼了老命咯。”
萧翎笑笑,亲自拿了孔雀羽扇,为萧铖明扇着:“整一天都在议事看来不日后的朝议,有得热闹瞧了。”
萧铖明抓冰的指尖一滞,眸底迅速地划过一抹精光,但没被萧翎瞧见,他只是摆摆手:“罢了。你先退下。太热了,老夫一个人静静。”
“那女儿去看看娘。爹爹好歇。”萧翎也没瞧出异常,乖巧地行礼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嘱丫鬟送去一碗冰镇的绿豆汤。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大宅幽深,凉气从青石板上散出来,驱散暑热三分。
萧铖明舒服地吁出口热气,看向了房梁:“来人!情况怎么样了”
一抹阴风刮过,一个黑影如鬼魅,眨眼出现在场中,恭敬地拜首道:“回家主话:从三日前开始,我萧家年轻一辈,中毒的二十三人。治毒之法还没有找到,估计人数,明天还会上涨。”
“可恶!”萧铖明才凉下去的火瞬时冲了上来,冲得他瞳仁血红,指尖的冰块乍然捏得粉碎。
那影卫吓得膝盖一软,单膝跪倒,面露忧色:“家主,属下们都查过了,不是内鬼,是有外人,蓄意谋害我萧家子弟。中毒者选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公子们。这些小公子们还小,年轻气盛的,天气儿热了,就爱跑到后山的山溪里去打水仗,贪那个凉。毒,应该就是被下在了溪水里。”
萧铖明牙齿咬得咯咯响,眸底的怒火几乎凝为实质:“查到些什么么”
影卫叹了口气,同样又气又恨:“毒被下得很巧妙。附在了溪水底的水草上,只有当小公子们成群结队戏水,将潭底水草搅动,毒才会被激出来。若没人戏水,毒附个十几天都不会散。所以,根本无法知道,贼人何时布的局。若查谁接近过水潭,也无法确定个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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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祠堂
社稷之臣,百姓之相。承载两朝贤名的兰陵萧,祠堂也是格外恢弘,占地百亩,白墙青瓦起地十丈,肃穆的气氛恍若凝成实质,绕堂松柏五百年常青。
一代代贤臣,一位位名丞,灵位被供奉在主祠堂,笼罩在杆粗佛香中的名字,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在青史上浓墨重彩的人物。
通向主祠堂的路上,列了上百个半人高铜钟,似乎是超度先祖的东西,慈悲浩荡,青山埋忠骨。
萧铖明就负着手,一步步走进主祠堂,走得很慢,右手执了根小锤,也慢慢拂过那些铜钟。
咚咚咚。铜钟依次摇晃,钟声浩荡幽远,响彻这百年大宅的每一处角落。
这是聚集令。只有在非常大事发生时,族长才能敲响的聚集议事钟。
上一次敲钟,是时隔百年,选出了萧氏之翎,再往前,是决意全族追随越王,再再往前,则是大陈覆灭,萧家决意在李家天下,韬光养晦,以避风头。
钟声鸣,兰陵萧,社稷臣,百姓相。
萧铖明的脸上也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敲响祠堂里的铜钟,他能感到骨子里兰陵萧的底蕴在活过来,换了朝代,隐忍百年,也无法蒙灰的底蕴。
“来人!召族中四十以上者!”他启口。
暗中传令的影卫愣了下。
四十以上。也就是说,青壮年被排斥在此次议事之外。但他没有多问,而是迅速领命而去,不多时,四十以上的萧家人,便聚集在了祠堂里。
黑压压的,都是面露沧桑之人,斑白者不在少数,望去有百人之众。
萧铖明立在上首,背后是先祖们的灵位,他细细看过那一个个名字,宛若珍重之物,点亮了他眸底烈火。
他转过身,看向堂下百位亲族,这传承五百年的血脉,被时间也无法抹灭的一些信念,又岂是什么五姓七望能够相比的。
萧铖明眸底火焰愈盛,点燃了他的傲气,他的血脉,最后,化为无悔的孤注一掷——
“以兰陵萧第二十三代家主,萧铖明之名,传令全族:但凡四十以下小辈,即日起,改萧姓,为月之肖,迁往分家,隐于山野,以避风头!四十以上者,无论是当爹的,当娘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公开文书,断绝与小辈关系!立马清点萧家产业,铺子,田亩,族库,全数交与小辈!当然,如今场中者,若是听到以下打算,想走的,舍弃萧姓,也可以走。”
所有人都惊了。
迁移小辈,隐姓埋名,断绝关系,清点金银。
这简直是,大难临头保下最后火种的前兆。
不,岂止是大难,几乎是灭族之祸。
祠堂内陷入了骇人的寂静。没人敢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萧铖明,等着下文。
萧铖明深吸一口凉气,语调有些不稳,眸底的火焰却熊熊燃烧,让他整个人,都恍若浸在火光中。
若圣坛上的祭品,已经时日不多了。
萧铖明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他自己的灵位,他把它放在龛台上,和祖先们的一起,然后他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压在了牌位下。
以发代首,牌下为坟,今日备好了灵位,此去再无还归日。
“家主!”所有萧家人惊惧,刷刷跪倒一片,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萧铖明的举动,已经暗示了,这是一条黄泉路。
做完这一切,萧铖明却如释重负,笑了,缓缓道来:“选王,辛夷,选中了晋王,陨笛在前夜交出去了。晋王天命定,已经开始对我等出手。致我萧家数十子弟丧命的山溪之毒,便是晋王使人下的。若是反击再慢一步,晋王便会绝了我萧家的根,然后十日后大朝,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制毒
萧铖明长久地跪在地上,没有抬头,只是幽幽道:“越王或许会有一时的震怒,不,不是或许,是肯定。但当风头过去,他真正登上帝位,他反而会回过头来感激,这助他王业的第一功臣。至少为收拢民心,大肆封赏,还是个对他帝位不再有威胁的死人家族,他是合格者,他知道该怎么做。”
“同样,我也清楚此次行动的后果。我们在触龙的逆鳞,不,不是触,是拔。一怒为美人,江山浮屠。无论是为私情,还是为臣子僭越,这都是等同于自戕的地狱路。他是合格者,我知道下场。”
萧铖明不断重复“合格者”三字,这是他的忠诚,也是他的绝路。
社稷之臣,百姓之相。意味的不仅是山河之心,更是对于“君王”二字,五百年积淀的理解。
这一族,太懂,何谓王道。
向先祖行完大礼,萧铖明起身,最后一次拂去自己家主袍上的灰,笑了:“踏入棋局者,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真相,也有人为情爱。而我萧家,始终为了,不过是那八字,社稷之臣,百姓之相,愿始终白璧无瑕,愿始终芳名百代。”
萧铖明笑容愈发灿烂,他放佛回到了孩童时,他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八字:社稷之臣,百姓之相。
这是烙印在每一个萧氏子弟心中的,最盛的光。
乱世更迭,风雨如晦,此光,不朽。
“此事之后,我兰陵萧,虽会蒙一时污垢,但当我们选中的王登基,我们萧家之名,会如烈火淬真金,焕发出更绚烂的光芒。大魏韬光养晦两百年,被五姓七望压得,受够了,真的够了,我萧铖明愿意,以这一死局,以百余人的鲜血,换我萧氏百代功勋,盛名无双。”
功名利禄,恩怨情爱,他萧家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名”字。
名。五百年的贤名,史官笔下的功过,后代依然流传的八字定论。
哪怕是沾着血和罪写的,只要一个名。
足矣。
祠堂寂静了半晌,忽的,堂下簌簌一阵响,百余萧家人竟是毫无凝滞地,割下了一缕发,埋在了龛台之下。
割发代首,葬发为灵,此一去,无还归。
由那个回过神来的萧家长老带头,数百人面目癫狂,双目炽热,绝望而又无悔地立誓——
“青史流芳!芳名无垢!兰陵萧,愿誓,此去不归!”
一个名,揭开了不日后震惊天下的惨案。
一个名,预告了即将被鲜血和罪恶书写的执念。
一个名,却也最终成就了,被新朝尘封两百年的,兰陵萧的信仰。
青史,百代芳
灭者,为不朽。
长安城这一处的变动没有谁注意到,反而是身为五姓七望的李家大宅,被一股阴云笼罩,下人们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他们嫡姑娘和嫡公子闹不愉快了。房门紧闭,只听得几声砸瓷杯的响,家主李圭来瞧了,只说“两个混世魔头,任他们闹去”。
果然,在房中,一地碎瓷片,空气中都是火药味。
李知烨揉着发青的手肘,对堂下的女子怒喝:“阿灯你疯了!有你这么对亲弟弟的么!”
“你还不说实话!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还骗我!等等,叫姐姐!”李知灯拿起一个汝窑花觚,作势又要向李知烨扔去。
李知烨吓得腿一软,立马求饶,若是这世上有什么人让他畏惧,他老子都不能,只有这个姐姐。
“好姐姐!你坐,坐!”李知烨换上一副狗腿
第五百七十四章 琴书
李知烨看出了李知灯欲言又止,笑道:“姐姐,按照约定,只要你能保守这个秘密,我还给你将关于毒的好听故事。你虽看不上我的毒,但这些故事,你总是爱听的。”
“不错。”李知灯点点头,半分无聊半分好奇,“说来听听。我前时被你气出来的褶子,得笑一笑,才能平下去。”
李知烨一笑,眸色如幽,娓娓道来。
“第一个故事。是有个大姑娘,拿了卷画要去求见个大户公子哥儿,同时,也有个小姑娘,想偷溜进那人家。小姑娘在府外徘徊了三天,摸清了一切天时地利,但有个最大的危险,是那大户的影卫。这一天,那大姑娘正好拿了东西,来见那哥儿。小姑娘在门外徘徊,还拿不准该哪天溜进去。于是呢,有个高人,就助了小姑娘一把。制出了一种从烟管吹的毒,和晚香玉一般的气味。晚上影卫最是密集守护的时候,也是灯烛火热燃烧的时候,那热气儿就把毒往上托,托到房梁上,钻进影卫的鼻子里。毒是晚香玉的气味,半分破绽都没。于是影卫们渐渐觉得,被晚香玉熏得发腻,为了保持清醒,在那一晚,他们更改了换班班次。这一点点时间上的破绽,便被那小姑娘捕捉到,于是果断地决定,当晚溜进去。她成了,然后正好看见,那大姑娘拿给公子哥儿的画卷。”
李知灯叹了口气:“这什么有的没的,大的小的,听糊涂了!换个!”
“好嘞!姐姐您听好,还有个故事,是关于一种新的毒。”李知烨滑头地打了个千,继续道来。
“第二个故事。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们都年轻气盛,这天热儿,都爱跑到后山的山溪打水仗。于是,有个他们的仇家,就制出一种新的毒,命名黄泉茧,这毒外面有层薄壳,若不是剧烈搅动,壳不碎,毒是不会散出来的。那仇家把毒附在水草上,间或三四个放牛郎去玩个水,人少,不会出大岔子,但当那些大户子弟,下了学堂后,成群结队去打水仗,就能搅得水草上的毒壳碎。毒散入水里,一下子,就能要了十几个的命。”
李知灯翻了个白眼,丝毫没觉察出异样,只觉得快听睡着了:“不好玩,一点不好玩。算了算了,今儿不计较你气姐姐之罪了。自己一边玩儿去。”
言罢,李知灯就打帘而去,临走还丢下句“就知道打打杀杀,长安中人,土得要命”。
哐当。竹帘子放下,一屋日光碎作铜钱斑。
李知烨珍重地从某个小暗格里取出琉璃八宝盒,打开来,里面分了两半,盛了两种诡异的粉末,上面各自挂了个黄签子。
一名“晚香玉”,一名“黄泉茧”。
李知烨笑了,荒忽的笑意,呢喃道:“郑斯璎,你这个可怕女人,你在哪儿呢……对你的承诺,我一步步在做了……我们的忆儿好好的么,是不是现在,在踢你的肚皮呢……”
梦呓似的低语,没有谁听见,唯有诡毒散发出危险的气息,醉生梦死彼岸乡。
如同那些罪恶。
如同那份,情不知所起。
五日,四日,三日。
距离天下瞩目的大朝越来越近了。
长安城中的气氛愈发令人喘不过气,胜利果实的各方蚕食者,掀起了地底下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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