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然而辛栢依旧温润如玉,敦厚从容的样子,淡淡道:“他的心思我哪能猜。你自己做出的反悔,自己怕已料到后果了罢。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估计后来也改主意了。不然便不会那次下毒后,就再没有动作。”
“可是,终究不若以前了。”绿蝶的眸色一暗,呢喃道,“难道石中玉的事,奴婢真的错了”
辛栢勾了勾唇,声音有些沙哑:“错你扪心自问,如果再来一次,你会不会还如此选择”
“这就是奴婢痛苦的地方。明明知道自己还会这么选,却无法原谅自己的不忠。就好像看着自己走向悬崖,却止不住心甘情愿的脚。”绿蝶忽地捂住脸,竟嘤嘤抽泣起来。
十**岁少女的肩膀不停颤抖,哭声不大,却声声哀入骨。暗处的辛夷瞧得心撼。绿蝶向来是明艳欢喜,最多梨花带雨,从没有此刻这般,哭得无声无息,哭得压抑哀颓。
绿蝶和辛栢,这两个曾经的主仆,只怕关系远没有那么简单。甚至他们口中的“他”,都让辛夷根本不敢去猜。辛夷压下心中的波澜,继续听下去。
见得绿蝶低泣,辛栢并没有劝阻。他长身玉立,看向北方,眸底腾起氤氲的惘然。
“绿蝶,你真的像极了你娘。”
淡淡的话让绿蝶浑身一抖,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苍白的小脸,也怔怔的看向北方。
那儿有巍巍宫城恩怨密,那儿有潺潺流水护城河。
“我娘便是脚绑巨石,投河自尽。她说,要去水底为常娘娘守灵,要用护城河的水洗刷自己的罪孽。毕竟,是她亲手把常娘娘毒死的。”绿蝶朱唇轻启,“那天早上,我娘抱住我只说了一句话:忠义两难全。难,难,难!”
辛栢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好一个忠义两难全。不过,算来你娘的死也间接由了他,你不怨他”
绿蝶摇摇头,唇角泛起抹温柔:“我娘死后,我爹没几年也患病身亡。我一个奶娃娃,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肯要。还是他收养我,亦父亦师亦主上,我若不忠,何以为人”
辛栢笑了笑,旋即几乎是转瞬间,那笑就迅速变为了冷厉,仿佛脸皮干枯贴在了骨架上。
“不论怎么说,绿蝶,你今晚都太冒失。约在辛府府内见我,就算是深夜,也难保漏洞。旁人也就罢了,可你是谁以你的身份犯这种错,理当死罪难逃。”
最后几个字带了森然的寒意,暗处的辛夷都齿关节一颤。绿蝶却是面色如昔,坦然的笑了:“绿蝶比四公子更懂规矩。然而关心则乱。绿蝶只请四公子把此物转交于他。”
女子摊开的掌心,是一枚如意符。民间寻常的样式,有佛寺的烟香味。上绣“平安如意”,大红色喜庆又俗气。
辛栢露出了丝疑惑的轻视:“就这种东西”
绿蝶郑重的点头:“物虽廉,心意千金。天下大变将至,临界
第六十四章 鸳鸯
云裳阁中某处雅间,屋正中长达丈许的包银酸枝木大条案上,如小山般摞了近百匹布料,从绫罗到绸缎,从贡品到胡布,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一位正一一拿起案上布料,对月牙凳上两位女子笑道:“辛才人,这匹织金锦如何此乃波斯进贡,金缕织制。如日光明艳的绯红,缠枝莲花纹又不失清丽。”
辛芳端庄优雅的噙笑点头:“不错。虽比不上宫里的,但也是一尺百金了。”
“大明宫乃天下龙气汇聚,吃的用的自然是顶尖的。小主得龙气润泽,祥福加身,不然也不会让皇上亲下口谕,为小主妹妹制衣呐。”舌开莲花的看向了辛夷,“辛姑娘,这织金锦可入你眼”
话说得客气,看辛夷的目光却是隐含不屑。按理说辛芳这种五品嫔妃她也看不上,但顶了个圣旨,就算是蝼蚁,也是天上神仙的蝼蚁了。
而辛夷头上没圣旨,身后没家世,在云裳阁眼里确实连蝼蚁也不如。
“甚好。听凭才人姐姐做主。”辛夷淡淡的应了句,心思又沉了几分。
从大清早到晌午,她就在这端坐了三个时辰。昨晚那点怀疑没有丝毫消减。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让她不安。
然而骇人的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找到一点破绽。
布料华衣,闺中女红,她不擅长也没兴趣。她满脑子都是辛芳的局,自己的棋,还有那伺机而动的杀机。
辛夷看不明,猜不透,却唯一清醒,她不能再顺着辛芳的布局走下去。唯有跳出此局外,哪怕半个时辰,她都能乱了辛芳的棋,寻到自己的生机。
所谓当局者迷。棋到死路,但先破局,或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六妹妹,这匹鲛绡如何虽然清秀,但有失端庄……六妹妹”辛芳略带不满的莺声传来。
触碰到愈发鄙夷的眼神,辛夷再也忍不住,起身一福道:“布料如何,全凭才人姐姐做主。紫卿见识浅陋,无足置喙。不过,紫卿有些身子不适,可否请才人姐姐恩准,离席片刻”
辛芳微微诧然,眉间浮起惺惺作态的关切:“如何身子不适好歹是为你制衣,你看也不看是什么理”
辛夷温驯的莞尔:“才人姐姐看重了就好。紫卿断无半个不字。”
辛芳蹙眉不言,不满辛夷在外人前,丢了辛家女子的仪态。即时出来打圆场。
“才人小主,选布料只是小事,何必强人所难。辛姑娘既然身子不适,便先请休息。彼时量身段时再唤她,也是无妨。”看向辛夷,鼻孔又朝天了几分,“此雅间旁有暖阁,就请辛姑娘去那儿暂歇。”
辛芳沉吟片刻,方阴脸道:“六妹妹真是奇人。选布料都能选出病儿来。也罢,若是本小主不允你休息,倒是我不近人情了。去罢,待量身段时,我再差丫鬟唤你。”
说着,辛芳冷冷别过头,兴致勃勃的和挑选布料,再未理辛夷半眼。
辛夷暗中松了口气,起身转到屋侧的屏风后,推开镂花梨木门,眼前是一间小暖阁。
一张竹榻,一方翘头案,案上新鲜瓜果糕点,墙上字画数幅,一枝木槿入窗来。
辛夷蹙眉。三个时辰坐着选布料,连门都没出,没有异样;自己找借口独处,辛芳嘴脸如昔的答应,没有异样;这处由云裳阁指的暖阁也没有异样。辛夷甚至将案上的吃食,屋内的熏香,字画后的墙都检查了遍,没有任何异样。
“难道是我多心了”辛夷愈发不安。她踱步到窗前,挑起绿纱帘,想吹吹风散气。却没想到在看到对楼屋中情景时,她的瞳孔瞬时收缩。
两幢阁楼离得很近。四五丈距离,对面梁上的雕花都能看清。诡异的是对楼密实的竹帘被挑起,只剩下薄如蝉翼的绡帘,正午日光明亮,透过绡帘将屋内场景照得清晰。
那是幅
第六十五章 警告
辛夷端坐在书案前,指尖摩挲着一卷书册,淡淡道:“我没胃口,赏给大厨房的杂役罢。扔了怪可惜的。”
绿蝶叹了口气,还想劝劝,目光却在不经意瞥到辛夷指尖的书卷时,眉梢浮起抹诧异。
“大魏百年,佛教为盛。连皇上都屡次迎佛骨,朝释迦,修佛寺。可姑娘不信鬼神,从来也不关心。今儿如何起兴致了”
绿蝶迟疑。辛夷翻看的乃是《元和郡县图志》(注1),指尖长久的停留在了记载长安佛寺分布的一页。
辛夷摇摇头,又点点头,沉声道:“绿蝶,平日也见你拜佛的,想来比我明白些。你可知长安城中,二十五……不,三十岁上下的……和尚”
绿蝶顿时哭笑不得:“姑娘果真只在意那棋不棋的,佛教还真一窍不通。姑娘可知,大魏佛教盛行到了什么程度。魏太祖就曾下诏在全国“交兵之处”树立寺刹,并在大慈恩寺设译经院;魏昭宗继位后,在帝都和各州设官寺,祈愿国度安泰;当今圣上更令各州设大云寺,礼遇僧人,宣化佛旨。所谓千万峰中梵室开,家家俱有僧侣来。姑娘问我长安城中三十上下的和尚,那真是掰着指头三天三夜也数不过来。”
辛夷尴尬的咧咧嘴:“那你帮我去浮槎楼查查,有没有关于长安僧侣的风流野史。筛选出三十上下的人名,都抄录了给我。”
绿蝶苦笑。浮槎楼千卷书,得查到什么时候。估计她今晚得宿在楼中了。但自家姑娘的命令,她又不得不依。
踌躇了半晌,见辛夷没有改口的意思,绿蝶只得无奈离去,临行前还抱了夜宿的衾被走。
打发走绿蝶,玉堂阁内顿时安静到吓人。只有案上的烛火摇曳,烛泪结成了串串血红。
辛夷起身,确认绿蝶走远,锁上了前门,然后打开了屋中后门。
视线里映出门外伫立的倩影,辛夷似笑非笑:“这大晚上的,五姐姐立在那儿怪吓人。既然来了就请进,咱姊妹许久未说体己话了。”
辛菱眸色闪了闪,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她跟着辛夷进了屋,在案前坐下,才幽幽道:“如何知道我要来”
辛夷拿剪子拨弄着灯芯,烛光晃得她的浅笑有些不真实:“该走的走,该回的回……佛寺不都是在这个时辰关山门么。”
最后半句话落下,辛菱猛地抓住辛夷的手臂,声音嘶哑的低吼道:“你看到了对不对辛夷,你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死的,他也会死的……”
辛夷眸中幽光一闪,轻声道:“五姐姐慢点说。花前月下,人之常情,虽然是逾礼骇俗了点,但不至于死不死的罢。”
“会的,会的。青灯古佛,是囚他也是保他……辛夷,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你若透了半个字出去,我保证,我化成怨魂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辛菱哑着嗓子低吼着,她双目通红如血,眼角因为惊恐几乎龇裂开来。对座的辛夷也不禁微诧。
辛菱虽平日吒吒呼呼,扯到点话头就闹上天。但此刻的她,似乎有千般怨百般惧,却被人掐住喉咙发不出来,只能痛苦的无声挣扎。
“我自然是不会说的,为五姐姐,也是为我自己。前提是,好歹五姐姐把话说清楚,为甚么死不死的。”辛夷平静的紧盯辛菱,语调带了分诱惑。
没料辛菱嘿嘿低笑几声,脸上的表情迅速的变为了狠毒,她眼底的戾气将辛夷锁定:“辛夷,你想套我的话愚蠢!我警告你,若你敢透半个字出去,我辛菱拼了一切,无论是命还是所有,都要你不得好死!”
辛菱说得一字一顿,牙齿咬得咯咯响。如血的眼珠宛如鬼魅,噙了丝癫狂。
辛夷挑了挑眉,一时没有说话。辛菱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料,也愈发证实了,这件事不仅是逾矩风月那么简单。
见得辛夷沉默,辛菱神经质的四下张望,确认没有第三人,才低低冷笑:“辛夷,我知道你聪明,但你别想算计我。再聪明的人都斗不过拼命的人。总之,给我保密!若你坏了这事儿,你,你的丫鬟,你的夫君,和你有关的所有人,我都不会放过!
第六十六章 红袖
而这一幕,都是辛夷禁不住偷偷觑眼瞧见的。江离没发觉,她也就偷看了很久,直到江离头也不抬的一句戏谑:“好看么”
辛夷的耳根子兀的烧得厉害。她拉下脸道:“不过是好奇公子为奴用的是什么药是毒还是解药”
“瞎说。”江离忽地勾了勾唇,低沉的语调散发出摄人的魅惑,辛夷止不住心跳,原来世上还有一种人,能将邪气和清贵融合得这般完美。
“是**、三七、血竭并紫参,碾碎研磨的伤药。活血化瘀,跌打损伤用最好了。这是外面药铺买不到的方子。本公子从前晚开始亲自选药,磨了近两天才碾得这般细,入效快,伤也好得快。”
江离清音如潺潺的泉水,却在辛夷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砰一声脆响,辛夷猛地将江离的手打开,力道之大让男子的手背瞬时起了片红印。
“前晚亲自选药,磨了近两天,今晚药成……公子算到了辛菱夜访,也算到了紫卿会受伤,公子还算到了什么可不要告诉紫卿,公子是个闲了就磨药随身携带的人。”
辛夷的眸色一寸寸冷下来。可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秋水眸盯紧了江离的每丝表情。
江离却不露山不显水,依旧面容静好,呼吸绵长,淡淡道:“别乱动。药都撒了。”
男子如昔的样子,仿佛女子只是戏台上的戏子,哭哭笑笑不过是戏子多情,而他冷眼旁观,做那台下看戏人。
辛夷忽地鼻尖不可抑制的发酸。
江离提前备好了伤药,那也便算到了前后。包括辛菱和和尚的丑事,包括自己下错棋陷入危机。
“公子不愧是棋公子。算无遗策,天衣无缝。高明。”辛夷字字若从齿间蹦出,带了哀颓的寒意。
棋局之中,无关风月。本就是利益相同为友,利益相悖为敌。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可能。
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算计。有人片叶不沾身,自己却太容易陷进去。
恍若黄粱一梦二十年,现实中都进了土馒头,梦里还欢喜自己刚当了驸马。
所有复杂的心绪涌上来,只化为了辛夷愈发清冷的脸色。没有喜,也没有悲,更没有怒。
辛夷取出锦帕,一丝不苟的,沉默平静的,将伤处江离撒上的药粉拂下来。
药粉纷纷扬扬,在柚木地上铺了一层,如同初冬埋葬了一切的雪。
拂尽药粉后,辛夷起身,走到书案前坐下,继续看《元和郡县图志》,自始自终恍若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江离眸色深了深,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他无意离去,竟负手踱过来,榻上敛衫坐下。
大魏虽月牙凳圈椅绣墩盛行,但依然有“跪坐”之俗(注1)。辛夷的书房就是如此。柚木地高出半尺,置几张黄梨木镂花案,文房四宝,尺高书卷,恍若私塾夫子的住处。
江离坐在辛夷身旁,右膝曲起,左足半趺,右臂直伸置于膝上,一副闲逸慵散仿佛在自家的样子。
今晚他穿了件青色苎布的衫子,青衫磊落,容颜绝美,微风浮动青衫涟漪,好似荷塘中青碧的雾霭,在月光中润润地氤氲了进来。
辛夷连头也没有转一下,她只是专注的看着手中书卷,时不时提笔批注,小楷娟秀。
屋里安静如斯。能听见晚风拂动窗下木槿,木槿花瓣随风溜进屋来,落在光洁的木地上,落在烛火盈盈的案上,落在辛夷笔下的字里行间。
一室落英,暗香浮动。木槿花西见残月,傍拂轻花下红烛。
忽地,辛夷感到有什么在扯她的裙角,她低头瞧去,惊呼出声:“棋公子,你这是作甚”
原来有木槿飘落在辛夷淌开的裙摆上,江离微俯下身,一手压着裙角,一手执狼毫,在女子裙摆勾勒木槿。
墨迹迤逦,一朵栩栩如生的木槿跃然裙上,衬着背底月白鲛绡,兀的玲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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