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第七十六章 狂语
“也罢。好好的七夕花会,还是订亲之喜。若真闹出什么,倒是我卢氏莽撞了。今日且给长孙面子。告辞。”卢锦意味深长地看了诸女一眼,就毫无迟疑地拂袖而去。
可临到楼门口,卢锦又蓦地停了脚步,沿途诸女的议论不断撞进她耳里,好似她才是把柄被别人握住,只得落荒而逃的狼狈角色。而身为卢家唯一嫡小姐的她,还从来没有这般半路被人威胁走。
见卢锦的脸色愈发阴沉可怖,长孙毓汝堆起勉强的笑意,上前试探道:“卢姐姐这是怎么了”
卢锦余光瞥见长孙毓汝隐隐松了口气,各府诸女满脸“看了场好戏”的窃笑,四下花会繁盛的景致刺得她眼痛,一向沉稳的她竟觉得心头火往脑门冲,让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尔等给我记好了。天下权共一石,李皇独占八斗,卢占一斗,天下贵共分一斗。”注1
一言出,满堂惊。
李皇身为天子,九州的至尊,却才占了八斗。此乃大逆。剩下的两斗中,卢家独自占了半,其余的被大魏千百权贵共分。这是大狂。
卢锦的话等于是摆到明面上了说:卢家虽臣,却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天授天子统治的九州,都不是他李氏一人的天下。
就算本质上五姓七望早就架空了皇帝,但天子还是天子,臣子还是臣子。表面工夫可是从没怠慢过。所以这般的话说出来,如同将鲜花面子撕破,露出真实又丑陋的里子来。
诸女俱变了脸色。连话甫一出口,卢锦自己就立马后悔了。然而余光瞥见诸人的震骇,她觉得今日在紫云楼憋的气顿时好受多了。
丢下句“谁敢把方才之言说出去,便是与卢家为死敌”,卢锦就扬长而去。
五姓七望见打头的走了,也只得愤愤不平地阴脸离去。紫云楼集结的府军得了卢锦命令,也开始井然有序地撤退。
仿佛是眨眼间的事,五姓七望就不了了之,紫云楼的喧嚣渐渐平息。
诸女就算糊涂也知道风波化解,不由长长松了口气。辛夷却是心底愈些发沉。
卢锦这猝然收手的态度,再次印证了她的直觉。
沦涟冰彩动,荡漾瑞光铺。迥夜星同贯,清秋岸不枯。这首赋得水怀珠是咏珠之作。也就是说,但凡是珠子的宝物上题这首诗,都合情合理。
然而让卢锦忌惮,与宋家有关,又见不得光,唯有那颗稀世珍宝,避火珠。
辛夷禁不住内心猛跳,避火珠之事的知情人,除了卢锦、卢寰和辛栢,其余只怕都死了。但很有可能宋家少东家临死前,凭兄妹间的羁绊,让宋金燕得知了真相,成为第四个知情者。
卢锦不怕世人知道她屠宋夺珠,怕的是世人知道,那颗珠子被送给了辛栢。
然而,整盘棋双方最大的漏洞,就是辛夷,这第五个知情者。
辛夷独自想得出神,耳畔已传来长孙毓汝忙碌的娇喝:“来人,赶快把紫云楼收拾下!张三,迅速回长孙府将此事禀报爹爹,请爹爹做主!李四,派我长孙影卫严密监视卢家,若卢家有报复之举,立马禀告!王麻子,疏散园外围观百姓,莫让走样了的流言传出去!”
惊魂未定的诸人立马忙做一团。受惊了的各府贵女也早就无心花会,纷纷找了借口告辞。
辛夷压下心底的暗流,此事必然会惊动皇帝和大理寺。在上面的意思下来前,她一个五品庶女,隔岸观火才是上上策。
辛夷恢复了面容的平静,她瞧见高宛岫像失魂般杵在场边,便走过去柔声道:“高小姐,事了了。你可有伤着”
高宛岫恍惚地咧咧嘴。仿佛是用尽一生绽放后迅速枯萎的春樱,她脸色苍白,身子虚弱得微微蜷缩:“我
第七十七章 暗器
言罢,长孙毓汝就转身离去,步履有些踉跄,好似个活在梦里的人,乍然惊醒还不知今夕何夕。
可怜黄梁米饭未熟,而梦已成空。
辛夷心头怅然若失,她看向紫云楼外,夜色沉沉掩明月,天上半颗星都无。空气闷热得像当头罩了个盅子下来,压得人心慌。晚风如脱缰的野马狂飚,卷起满园子的尘土叶子,打在楼边玉阑干上扑楞扑楞响。
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棋局大变将至,没有谁逃得了,或许也没有谁赢得了。
已经是子夜了,芙蓉园依旧喧哗,暗流尚未平息,而在长安城的另一边,某处酒垆也尚未打烊,油纸灯笼被飚风刮得忽明忽灭。
酒垆是后庭住家前院卖酒,所以未受东西市闭市的时辰限制。酒垆生意冷清,掌柜的支着脑袋打瞌睡,店前夯土砌台上七八个酒瓮,并三两张油腻腻的方木桌,案上还凝着昨日的酒渍。
李景霆独自坐在案前,有一斟没一斟喝着壶清酒,他刚伸出木箸去夹下酒的酱菜,那酱菜却被两根莹指拈起,旋即,耳畔就传来混着咀嚼的男声:“近日总听闻三殿下来此饮酒,难不成是馋上这酱菜了”
李景霆抬眸,眸底映出辛栢温厚如玉的面容,他淡淡地推了个酒杯过去:“酱菜尚可,绝的是酒。你尝尝,比五姓七望喝的一两千金的酒,还要醉人几分。”
辛栢没有拒绝,他斟酒细品,忽地咧嘴笑了:“曲二十斤,流水五石,腊月二日渍曲,正月冻解,用好稻米,漉去曲滓。三日一酿,满九斜米止。故名九酝酒。难得,难得,在关中还能喝到如此地道的九酝。这店家也是个奇人了。”
李景霆笑了笑,神色如昔地自斟自饮,这一幕瞧得辛栢眸色深了深:“不过,依草民看,三殿下才是奇人。今晚芙蓉园那边出了大岔子,别看这长安城夜色悄寂,实则暗酝雷霆,只怕此刻大明宫的皇上也被急报从龙榻上吵了起来。三殿下却还一个人悠闲喝酒,这酒可是太勾人魂了。”
李景霆砸吧砸吧嘴,似乎品尽了口中最后缕酒香,才淡淡道:“先是大理寺查案,刑部终定,若无果则三司会审,再无果,就是皇上亲自介入,在大朝上群臣共商。这一溜串下来,没个半月三月的,哪里用你我操心。”
辛栢笑了,笑得眸底腾起抹凉意:“倒是草民愚笨,连魏典都糊涂了。看来隔三差五来这小酒垆喝喝酒,也是醒神安气的。怪不得堂堂大魏三殿下,不赏脸宫里的琼浆玉露,倒时时往这边跑。”
辛栢的语调忽地沉下去,带了分戒备和试探,眼眸如盯紧猎物的狼,死死锁定了李景霆的每丝表情。
然而李景霆只是淡淡一笑,眉梢有了分醉意:“只是为好酒屈尊,辛公子以为有什么用心你便是叫你的手下搜查酒垆无数遍,也找不到你想要的结果罢。”
辛栢脸色一变。
旋即刷刷几道黑色人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在辛栢身后跪倒,一人沉声禀报:“公子,属下里里外外搜查过。酒垆没有异常,酒也都是真正的九酝。”
“哎哟哎哟,这是怎么了各位贵人,草民小本经营,上有老下有可从未作过亏心事呀!”那酒垆掌柜也被惊醒,又急又怕地扯着嗓子干嚎。
辛栢盯着李景霆,一时没说话,眸底的寒气氤氲而上,笼得他的脸有些发青。
忽地,街上传来了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个更夫敲着木梆子,百无聊赖地从酒垆前经过。
李景霆的眸底霎时划过抹凛冽
第七十八章 风雨
聂轲浑身忽地打了个寒噤。
不足丈宽的地窖关五个人,断绝光明,断绝声音,闷热,压抑。那是比与世隔绝还残忍的折磨。因为在那种环境下,人性固有的恐惧、疑心、脆弱都会被无限放大。
如同将群野狗关进狭小的笼子里,然后扔在黑暗的深井里。一日无妨,三日也无碍,十日或可忍。
但若持续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结果不是自相残杀,就是疯癫发狂。
“殿下好计谋。”聂轲的语调愈发恭敬。身为一等影卫的他,自问这样的“刑罚”,想想就全身汗毛倒竖。
“父皇的锦衣卫号称暗夜鹰隼,皮肉之苦都是惯事,对他们造不成威胁。但若是折磨人心,就说不定了。毕竟最脆弱的不是,而是人心呐。”李景霆幽幽道,声音如太过浓重的夜色,听得人心凉,“关上几个月,再利害的锦衣卫,也只是我李景霆的傀儡。”
油纸灯笼摇曳,烛火呜咽,原地只有个冷清的小酒垆,打瞌睡的掌柜,还有夜半独饮的不归客,这一幕如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嵌入了长安三百六十坊的棋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长夜漫漫,长庚星隐没,只听得更夫百无聊赖的吆喝,混着梆子声传遍整座长安城。
他如同长安夜色的一部分,没有谁在意他,他也未在意任何人,只是尽职尽责地敲着自己的竹木梆子。
而当他来到街角僻静角落时,一股天生上位者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是带着淡淡慵散的清傲,让人无法把他和半刻前的更夫联系起来。
他摘下帽子,掏出块白苎布优雅地抹去脸上的污渍,露出张如同夜色里明珠的俊容。
棋公子,江离。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江离身后拜倒:“回公子,属下拿到了。这是那九百九十九把失败袖箭中的一把。聂轲藏得巧妙,全部嵌在酒坛子底部,也怪不得辛栢找不到了。”
“辛苦了,钟昧。”江离点点头,接过袖箭细细打量。
钟昧恭敬地抱拳:“属下不敢当。若不是公子扮成更夫,吸引那二人注意力,属下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偷一把出来。”
“你可看出什么门道没”江离修长的指尖抚过袖箭内七道机括,眸底有夜色氤氲。
“属下愚钝。”钟昧摇摇头,“只是一把失败之作,尚不完全,属下只认得是有些古怪的袖箭,其他的就无胆置喙了。”
江离忽地笑了,那是抹如同玩味着猎物的凉笑:“如本公子所料不错,这是李景霆意图改良的袖箭。可以承载寻常大小的匕首,还能较远距离射击……咦”
顿了半晌,江离的指尖停在袖箭的某处,那是一段木头机括,似乎是硬生生嵌进去的,在整个铁质的材质中格外显眼和古怪。
“为什么铁质的袖箭中会有段木头这又不是稚子玩意儿。”钟昧迟疑地插了句。
“不仅是构造,材质上李景霆也做了改造。这段木头只是标记,表示正式打造中会用特别的材质替代。那材质必然及其珍贵和稀有,以其作为箭镞,可让刺杀力度大大提升。”意味深长的笑意泅起在江离眉梢,“轻巧刚硬,贵重少见,又适合兵器特别是暗器铸造。只怕李景霆心里选中的,是宫中才有的珍品:天铁。注1”
钟昧一愣。仅凭一把不完全之作,江离竟然在那么短时间就看出了门道,从构造到材质。这让他的语调愈发敬畏:“三殿下对机巧并不怎么上心。怎么会费尽心思地令聂轲藏身个小酒垆,秘密研制呢”
“凭这把改良袖箭,从构造上的七道推动,到材质上的杀道力度,可将远距离射杀伪装成近距离刺杀。有意思。”江离抬眸看向北边,纵是子夜,芙蓉园依旧灯火辉煌,隐隐传来风波善后的喧哗。
“皇帝派到芙蓉园监察花会的锦衣卫呢”江离忽地想起什么。
“属下们按公子的吩咐,一直监视芙蓉园。”钟连忙禀道,“皇帝派出了五名锦衣卫,还没来得及回宫复命,就被三殿下派聂轲等人全擒了去。”
江离看了看袖箭,又看看不远处的小酒垆,最后目光定格在夜色中的长安城。
一百零八坊宛如棋局上凝滞的棋子,万
第七十九章 蟹宴
辛府前花苑的临湖水榭里,置了三四张榆木大板足案,辛府从老太太到尚在襁褓中的哥儿姐儿,都到了个齐全。周围侍立着数十位丫鬟,好不热闹。
辛周氏一身青哆罗昵对襟褙子,野鸭顶毛的鹤纹团花薄袄子,头上也严密地戴了灰鼠暖兜,她瞅着阴脸的辛菱,语调略有不快:“五丫头,这还愁着脸不是不是说过了么,芙蓉园的事不用担心。长孙这个亲家还给我们送来几样螃蟹时鲜。人家都有闲心品螃蟹,咱们担心什么天塌下来不有个高的挡着”
“老太太说得不错。”辛岐捋着胡须,神情很是从容,“若真有惩戒,怕早就下来了,可咱们忧了近三个月也没动静。不如放宽心,若起风第一个吹的肯定是长孙,结果人家还在品蟹赏秋,咱们就更不必多想了。”
辛菱瘪瘪嘴,余光瞥到泰然自若的辛夷,眸底划过线恨意:“都怪六妹妹!芙蓉园的风波听说和她逃不了干系!是她狠心拖着辛氏下地狱……”
“够了!芙蓉园的事不许再提!在上面明确的意思下来前,都把这事忘了!”辛周氏蓦地打断了辛菱,提高的音调含了分威严,“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秋菊得赏,螃蟹得吃,谁要再苦着脸,我老太婆做主把他打出府去!”
场中诸人都唬得缩了缩脖子,纵使心里的忧惧丝毫未减,也只得堆起笑意,连唤道“螃蟹可熟了早就馋了”。
“长孙亲家送来的几道螃蟹时鲜,都在灶上热着,估摸着便好了。”辛岐适时地打圆场,笑着朗声道,“既然是亲家的心意,就不能怠慢了。来人,先呈长孙家的菜,再上咱自家的螃蟹!”
下人连声应了,“上菜”的吆喝一路穿过花苑,传到大厨房,便有十来个丫鬟捧着乌漆镂菊大食盒,一溜串地往水榭来。
那乌漆镂菊食盒系着橘黄的笺子,上面工整地写着辛府诸人的名字。蕉叶立在水榭口,朗声如莺啼——
“长孙府送昌平县君镂金龙凤蟹(注1)一道。祝县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长孙府送著作郎蟹酿橙一道。祝辛大人官运亨通,福禄遂之!”
“长孙府送周大奶奶蟹黄卷一道。祝大奶奶身体康健,如意吉祥!”
……
蕉叶每报一道菜名,就有各房的丫鬟领了食盒下去,呈到自家主子面前。盒盖打开,精美的白瓷冰纹菊瓣碟,碟上螃蟹时鲜还冒着热气,瞧得诸人连赞长孙情义。
“长孙府送辛六姑娘蟹丸一道。祝辛六姑娘之子于归,圆满和合!”
“长孙不愧是百年世家,哪怕有亲家面儿担着,这贵贱也是算得清清的。”辛菱用梨木箸挑着自己碟里的一道洗手蟹(注2),阴阳怪气的笑了。
蟹丸取螃蟹肉,加姜末、蛋清等配料,放入竹筒内蒸熟。亦是鲜肥甘腻,佳肴上品。但是蟹丸并不名贵,普通人家都吃得起。和长孙府送其他人的蟹酿橙、洗手蟹等比起来,就太过“寒酸”了。
大嫂高娥也掩唇娇笑:“虽然寓意是极好的,但终归贱陋了。正如那商贾庶出的身份,哪怕攀上了长孙家,也是改不了。”
四下诸女都默默笑了。这样的情景自打六姑娘进府就是常事,她们也只当看戏,添个乐子。辛夷却是脸色如常,一连声叫绿蝶赶快把蟹丸端过来,瞧得诸女只得自讨没趣。
长孙府送的时鲜上完了后,十几盘螃蟹珍馐摆了满满一桌,诸人几番客套后,也便互相分食,并不拘于佳肴到底是送谁的。诸人品评秋蟹,谈笑风生,独独对辛夷连同那盘蟹丸视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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