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绿蝶,端过来。”辛夷不慌不忙地备好了一甑姜醋,温好一壶黄酒,自顾准备飨乐。
“姑娘受委屈了。”绿蝶不满地嘟哝声,只得把蟹丸从桌中央端回到辛夷跟前。
辛夷瞥了绿蝶一眼,咧嘴笑了:“人家不跟咱们抢东西吃,这一整盘都是咱们的,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事去给本姑娘再取几只自家的清蒸螃蟹,顺道拿蟹八件来。”
辛夷轻挽衣袖,阵势全开,全然不顾
第八十章 卿卿
辛周氏一愣,旋即朗声大笑:“这棋公子果真比老身还要痴棋。好好的金秋十月,不去赏菊品蟹,还一心思琢磨棋。罢了,请他进来。反正今儿蒸的螃蟹也多,便请他一道品品蟹!”
蕉叶应了,一连声差人请江离进来,还嘱丫鬟在水榭中添了绣墩碗筷。
随着那竹履脚步的临近,已经能听见沿途丫鬟的行礼“见过江公子。老太太在水榭候着了”,辛夷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愈发利害,好似要跃出胸膛来了。
仿佛那来得不是个公子,而是个魔头。
辛夷慌得拂袖而起,在回来的绿蝶“姑娘您怎么了”的惊呼声中,竟是骤然离席,往后花苑疾步去了。
辛夷一路脚步带风,噔噔噔来到后花苑,直到扶住枫树树干,才停下来抚着胸口喘气。
她觉得自己定是如武林练家子般,走火入魔了,要不是就被秋风瑟瑟吹糊涂了脑子。
她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在躲什么,此刻撞击得胸膛生痛的心跳也让她不明白。
然而她又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不在席上,江离品了蟹就告辞,岂不是鹊桥两相隔,无由相见。这让她的心又一阵懊恼,懊恼自己这双脚,太不听使唤。
可万一江离只是来解棋,眼里只见得棋见不得旁人,那她这通离席就是蠢透了。
辛夷胡思乱想间,忽听得身后清雅的男声——
“辛府六姑娘可真非凡人也。人家各个都在席上,偏偏你不见影。要不是本公子推脱近日偶惹风寒,蟹肉性凉不宜多食,不然还找不到你。”
声音响起的刹那,辛夷就知道是谁了。她心尖儿陡然生起股欢喜,却又仿佛什么秘密被人撞破,欢喜便乍然变为了羞怒:“棋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江离一声凉凉的轻笑,他迈步向辛夷走来。竹履踏过枫叶红如胭,挑起的落桂暗香直往辛夷鼻尖窜。
“别看本公子只是个平民。本公子受邀弈一场棋,赏金从百金到千金,还不算额外的赏赐。你们辛府今儿吃的螃蟹,哪怕是老太太的镂金龙凤蟹,本公子也是不稀罕。”
江离的语调清峭,好似流过崇山峻岭间的潺潺山泉,却听得辛夷又是气又是好笑。
因为江离这话,活像个把铜钱挂在腰带上,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有钱的市井无赖。
“还有解棋的事。”江离悠悠续道,“珍珑棋局百日难解,本公子何必偏偏这个时候来。还撞在人家家宴点上,我何曾如此失礼过。”
辛夷只觉得江离每个字都敲在她心尖,挠在她心头,颤在她心口,毫不讲理还又痒又痛,这让她恼怒地一跺脚:“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江离猛地往前一大步,转到了辛夷跟前,他语调有些急,眸色深深地盯着辛夷。
辛夷吓得连忙低下头,脸颊立马红到了耳根。不知为何,她和江离也不是第一次相处,可此刻,她却连头也不敢抬。
“紫卿不明白。”辛夷声如蚊蝇,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江离蓦地上前一步,俯身凑近辛夷耳坠,声音些些沙哑:“我想见你了。”
男子唇齿间的热气喷到辛夷耳坠,唬得她顿时全身一抖,想怒责他太失礼数,唇瓣却如雨后风拂蔷薇,颤得说不出半个字。
“我今日拜会辛府,只是想见你了。”江离的眸底有夜色翻涌,“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从七夕到今日,隔了多少日。岂止是三秋,你好像把我的命都夺去了。”
最后一句太过直白的话,炸得辛夷灵台轰轰乱响。如同太过精准的箭,一箭射中她的心窝,让她躲也躲不了,避也避不了。
“公子惯会说油嘴滑舌的俏皮话,棋公子有几分真几分假。怕是把自己都编进去了罢。”辛夷兀的后退一大步,转过身去,不再看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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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婕妤
果然,辛夷立马恼羞成怒。她蓦地放下手,气得拿通红的泪眼盯着江离:“公子这话什么意思若是水性杨花,不敢高攀泉边竹。奴与公子不同路,何言携手归。公子请回罢。”
江离整个人都愣住了。眼前女子突然的恼怒,使他那运筹帷幄天下为棋的大脑,此刻却半点都不明白缘由。
见江离回不上话,辛夷又急又恼,脸涨得通红却又不愿再明说半句。只能在心底暗骂他千万遍:怨那不解风情榆木脑,生生辜负女儿心。
等江离终于似乎通窍了点,可说出来的又是“事实不就是这样”
“是!事实就是我一介市井泼妇,我一个杨花水性,休书闹得来,几嫁也无所谓!此等小女子,自然是配不得棋公子高洁清华!小女子自知本分,无意叨扰,从此阳关道是阳关道,独木桥是独木桥。告辞!”
辛夷通红着脸,连珠炮般抖完一腔怨,便也不管江离反应,脚一跺就转身跑开。
后花苑的秋风刮得她两颊生疼,急促的绣花鞋踏得落英咯吱咯吱响。
千种委屈万种嗔怨齐齐往辛夷心尖涌来,她怪他也怪自己,方才的事充其量是言辞欠妥,但自己就像着魔了般介意无比,蛮不讲理又无法自制。
仿佛那女儿芳心方寸间,装得下天下棋局九州事,却偏偏装不下那人儿半个不妥字。如同三春最娇嫩的花蕊,被蚂蚁轻轻蛰了下,就疼得揪心。
辛夷脚步带风,没留意四周,一不小心撞在了个柔躯上,耳畔娇喝响起——
“六妹妹这是怎么了着了魇可是,走路都不瞧来人的。”
辛夷恍惚地抬头,眸底映出辛菱巧笑的脸,灵台立马清醒了大半:“五姐姐怎的不去席上”
辛菱咯咯一笑:“大伙螃蟹吃得差不多了,就闹着寻点乐子。祖母也允了,让大伙行酒令呐。却独独发现缺了你,正巧七妹妹说见你来后花苑了,我便来寻你。六妹妹也真是的,好好的螃蟹宴,你一个人跑到后花苑来,可是见着甚稀奇事”
辛菱猜疑的目光在辛夷身上滴溜溜转,她总觉得辛夷怎么看怎么古怪。平日清泠的小脸此刻红霞漫天,双眸像含了两汪春水,水波盈盈地荡漾,眉蕴娇意,唇吐羞态。
“难道说,六妹妹不是见着了稀奇事。”辛菱脸上划过抹恍然,笑意蓦地诡异,“而是,见着了稀奇的人”
最后半句话砸得辛夷灵台陡然清明。她盯着胭脂娇俏的辛菱,眸底一闪而过的雪色。
二人所在的回廊连接前府和后花苑。除了中间的大道,两边还有两条小道通向后花苑。而二人脚下的位置,就是大道和两条小道的汇合点。
也就是说,无法判定辛菱是直接从前府来的后花苑,还是中途改了弯,去了后花苑再反路回来。
“紫卿近日偶染风寒,那螃蟹才吃一筷子就不太舒服。又不愿禀报祖母害了大伙兴致。只便来后花苑独自赏秋。不知后苑秋色,五姐姐以为如何”
辛夷凉凉地笑了。她在试探辛菱是否中途拐弯去了后花苑,看见她和江离独处。
毕竟,至少现在,她是长孙家的新妇,名正言顺的订亲。若是她和江离的事被有心人传出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辛菱眸色闪了闪,笑容却愈发燦烂:“秋色不秋色,姐姐怎的清楚不过是从前府径直来的后花苑,沿途半个弯都没拐过。”
辛夷眉间轻蹙。辛菱这话古里怪气,可她又找不出实在的证据来质疑辛菱,只得凉凉地道了句:“五姐姐好自为之。谁都有点见不得光的东西。若相安无事,过了也就过了。若真要较真,谁也得不到好。五姐姐是聪明人。”
辛菱咧嘴笑了,笑得眸底一片漆黑。她蓦地上前凑近辛夷,附耳低语道:“六妹妹这话就错了。姐姐我算不得聪明,不然也不会犯下见不得光的错了。所以,若姐姐做出傻子的事,妹妹可别怨我。毕竟,芙蓉园的风波是为了什么,妹妹比我更清楚。既然妹妹要逼姐姐,那谁又有等死的道理。”
辛夷的目光陡然凛冽,然而脸色却依然风平浪静:“五姐姐这话什么意思。芙蓉园的风波和姐姐无关,更没有我逼姐姐一说。”
“越是不叫的狗越是咬人。越是伪装得好的人,越是蛇蝎心肠。六妹妹,你说是不
第八十二章 协议
罔极寺的主持圆尘没有抬眸,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温和清淡:“婕妤这话什么意思。佛曰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普渡众生,万物皆有佛心。哪里有敌人一说。”
一番滴水不漏的话却只换来宋金燕的冷笑:“本宫信佛,却不信大师的佛。此次为金如意开光,诸人都在三清殿念经。独独大师在外面,大师是诵经累了歇歇气,还是想偷偷顺路见什么人呢”
圆尘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仿佛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地沉默。
宋金燕摆弄着指尖的祖母绿戒指,自顾幽幽道:“让本宫猜猜,大师要见的人,可是御书房的皇上也对,芙蓉园的风波绝不可能善终,而若起风吹的当先的,必然是高家。若再不求皇上出面,督警五姓七望遵照当年协议。不然凭芙蓉园顶撞卢家,高家早就被灭族了。”
圆尘忽地浑身一颤,他依然没有抬眸,声音却是阴沉地传来:“娘娘不妨直说。这雨未下,风已起,嗅着风声的不在少数。婕妤就不必拿权贵间都知道的事来试探贫僧了。”
宋金燕一声娇笑,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不是本宫不直说,关键是大师愿不愿意听。大师想救高,我亦如此。不是因为其他,只是我需要盟友。”
“娘娘抬爱了。娘娘怎么笃定,若起风,当头的一定是高家”圆尘蓦地抬眸直视宋金燕,眸底精光如寒剑,哪里还有半点僧侣守拙持重的样子,“当年高家和五姓七望有协议在。白纸黑字,加上若皇上再出面,他们赖也赖不了。”
宋金燕笑意愈凉:“是,按照协议:只要高家手中没握有五姓七望子弟的性命,便保高家不在大魏除名。可是,就算五姓七望遵照协议,谁又说得准,高家子弟手里一定不会握有五姓七望子弟的性命”
圆尘的眸底一划而过的寒光,宛若在长夜中蕴蓄的凛凛闪电,和前时那温和笃雅的得道高僧完全不似一个人。
“协议是高家的护身符。只要五姓七望遵守,高家的人便不会那么蠢。”圆尘语调愈冷。
宋金燕笑得花枝乱颤:“乱世将至,人心诡测。大师过于相信高家子弟,便是愚蠢。高家嫡女不是才惹了紫云楼岔子么谁知道哪天某个不成器的后辈,脑袋一热下就犯了禁令呢。”
圆尘警惕地四下环顾,压低了音调:“娘娘的意思是”
宋金燕也凑近头来,眉间氲起抹恨意:“若无事便好,若真起事了,坐以待毙可不是大师的作风。本宫劝大师不要把所有的宝押在那协议上,还是最好给高家留个后路。而这后路,便是与我联手。”
圆尘忽地咧嘴笑了:“婕妤靠着宋家砸钱,才在五姓七望掌控的后宫位列正三品。可这进是进来了,往后的日子只怕更艰辛。婕妤还有闲心管旁的事。”
宋金燕挑了挑眉梢,丝毫没在意圆尘话中的轻蔑:“这些就不劳大师操心。无论拿钱贿赂进来还是如何,我如今就是正三品的娘娘。能拿到很多外面没有的东西。想必对大师多有助益。我不会问大师拿东西去干什么,也不管大师下一步如何行动。只要我们的终点是一样的。”
宋金燕的两寸水葱指蓦地刺进了掌心,衬得她两靥笑意如妖艳的毒蛇:“五姓七望,特别是卢家,都该死。”
圆尘眸色深了深,他佯装温厚地双手合一:“佛曰杀为孽业,苦海不渡。贫僧皈依十数年,这颗心已难为红尘恩怨跳动了。”
宋金燕的眉梢浮起嘲讽,她也不应话,冷笑声就转身离去。走出四五步,又蓦地驻足。
她没有回头,只有声音带了分苍凉地传来:“大师说这话就可笑了。二十年如一梦,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那协议的代价是
第八十三章 团子
绿蝶瞧得一惊一乍的。眼前这般的辛夷太过“古怪”了。岂止是被梦魇着了,简直就是陷到梦里了。那梦里有三春桃夭夭,有四月天如胭,只瞧半眼就会心甘情愿地沉沦进去。
绿蝶眉头松开又蹙紧,蹙紧又松开,半晌才明白点大意:“姑娘这是言语欠妥惹恼了旁人如果是好友,倒也不用太忧心。送点礼物去,以示歉意,和好不也是分分钟的事”
辛夷眼眸微亮:“送点东西就可以么”
绿蝶笑了:“若是金兰契友,自是犯而不校,但表示些诚意便好。咱们辛府酿的桂花酒不错,姑娘不如就送几壶美酒罢。”
辛夷听到前半句话还眼眸明亮,听到后半句却陡然暗沉下去,她低低啐了绿蝶口:“你这丫头,尽出馊主意!那桂花酒满辛府的人都喝得,连丫鬟小厮也得了赏。大家都有的,我如何能送”
绿蝶再一次傻住了:“姑娘的心思是,沾上了旁人的东西都送不得,只能送姑娘自己的”
“可不是”辛夷急得想再解释几句,可话到喉咙都咽了下去,化作了她陡然而起的两靥红霞。
她心里千番万般懂。却害怕旁人多懂一分。
她愿意他多懂一分,却又怕他懂了个通透。
这般复杂难缠的心思,辛夷只觉得为人两世都没有这么辛苦过。
绿蝶苦闷地挠着后脑勺,余光在瞥到窗下桂树时,终于抓住了丝点子:“姑娘只会四书五经,不通女红烹调。不如就做道桂花团子。味道极美,又合时令,手艺还简单。奴婢给姑娘说道番,姑娘稍些就会了。”
辛夷喜得一把抓住绿蝶的手臂,也顾不得淑女仪态了:“好姑娘,你快告诉我,那桂花团子是如何作的”
绿蝶朝着窗下满地的落桂花努了努嘴:“喏,先拾几畚箕落桂花,捡净杂质,摊来晒干备用。再用上好的江米蒸熟,捏成团子。才出笼的团子热乎乎的,又软又黏,在那晒干的落桂花上一打滚,团子上就黏了层。桂花香甜,江米软糯,便是桂花团子了。”
辛夷像个才进书塾的学童般,认真地连连点头:“法子倒是简单。本姑娘从未进庖厨,听上去也是作得。绿蝶,给我拿个干净的畚箕来!”
辛夷丢下句话后,便趿着绣鞋,匆匆奔那窗下落桂花去了,这自然把绿蝶又瞧得一愣一愣的。
然而让她更称奇的是,她家向来只瞧得诗词歌赋的姑娘,竟然对此事无比上心。就一个人半蹲着捡拾落桂花,用簸箕一遍又一遍的筛干净,哪怕半丝枯枝落叶也被她挑了出来。
从白昼到黄昏,辛夷不知疲倦地筛选落桂花,仿佛对待最珍贵的奇馐。时不时还莫名其妙的自顾笑两声,问她乐什么她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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