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李景霆凉凉地语调在屋中氤氲开来,夹杂着炉子上咕噜咕噜的热茶,还有窗缝间飘忽进来的雪霰,落在辛夷耳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辛夷轻笑一声,一声完全辨别不出褒贬的轻笑:“王爷从前嘴里只吐刀子的,如今封地封在了靡靡淮皖,嘴里也能开花儿了。说什么变不变的话,想来今秋长安城门前,臣女还和王爷有茱萸酒之约,可王爷一出了长安城,就把棋局的棋落到了臣女头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景霆一愣。
“辛府不日前的大难,追根溯源要到王文鹰之死。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不过从二楼摔下来,怎的当场就一命呜呼了呢”辛夷娓娓道
第二百八十章 初梅
铁炉子上的煎茶依然咕噜咕噜冒泡,窗缝间飘入的雪霰依然似杨花飞舞,唯有博山金漆架上的烛火微微摇曳,晃得二人柚木地板上的身影欲碎。
玉漏滴答,风雪沉默,一个外命妇,一个皇家王,咫尺尚未咫尺,天涯便又隔天涯。
辛夷的目光逐渐凉薄,不带一丝感情的凉薄:“就算王爷针对的是王文鹰,就算王文鹰本就该死,但连累我辛府大难,绿蝶身亡。此恨辛夷不与王爷算,也此生永不能忘。”
李景霆的心尖放佛坠落一块大石头,咚一声闷响,砸向了无尽深渊。
他的薄唇翕合几番,似乎想辩解些什么,却最后陷入了沉默,因为他发现什么也不用说了,不管真是他还是假是他,他和眼前这女子的距离,也不会近一步。
此事了,它事起,总有不尽的纷纭猜疑,一次次咫尺再作天涯。
这是棋局的规则,是他李景霆选择的宿命——为了最后的胜出所必要的献祭。
短短几息之间,李景霆脸色几变,最后变为了一片淡漠,和他最开始一般,平静中带着皇家的高贵,丝毫让人亲近不起。
“如此,前路漫漫,自求安好罢。”李景霆转头取下炉子上的茶,斟满了两个茶盅,“这是本王从滁州带回的好茶。连日大雪,天寒地冻,郡君可要来一杯暖暖”
言罢,李景霆很自然地递过一杯茶,茶香立马在屋中氤氲开。
而他的眉眼湮没在茶水的热气中,一时辨不清他的眸底,到底是如何的情愫。
然而辛夷并没有接,只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就算君君臣臣,但也讲礼尚往来。臣女为王爷献礼,难道王爷不该回礼么”
李景霆一愣:“……按照三纲五常,这是自然的……本王准备了回礼,不过,也不急一时呐……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讲年礼的事也不迟……”
“臣女谢王爷好意。但还是请王爷按照规矩,先讲年礼再说其罢。”辛夷应得恭敬,眼眸却偷偷瞥了眼玉漏。
就算她眼里瞧得,这屋里只有她和李景霆二人。她也绝不相信,“真的只有他二人”。
暗中的影卫屋外的锦衣卫,她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棋局中无数双眼睛都锁定了这个方向。
外命妇拜谒晋王,恭贺腊祭与年关。就算理由光明正大,棋局中其他人却不会这么想。
辛夷瞥玉漏的动作没能瞒过晋王,后者脸色一沉:“你很赶时间笑话,本王堂堂天家皇子,还不能从其他处占你点时日”
不是赶时间。只是要将一切一切,大到理由小到言行,都锢在“礼法”的范围内,丝毫都不能落人口实。
这番话辛夷并没说出来,她只是兀地伏地拜倒,连谢君回礼的辞都提前说了,丝毫不给李景霆说全话的机会。
“臣女叩谢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景霆凝在半空的递茶杯的手,忽的晃了两晃,几滴热茶溅出来,晕开了地面几团水渍。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辛夷也保持着跪拜,脊背线条温驯地匍匐,雪霰一颗颗落在她肩头。
她暗自古怪。曾经她认识的李景霆,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然而今日的他,似乎沉默的次数太多了。
仿佛有什么话将说未说,有什么意将起未起,迟迟疑疑间,空误女儿心。
良久。李景霆的声音才从上首阴阴传来:“来人!将本王予怀安郡君的回礼呈上来。怀安郡君不必多礼,请起罢。”
前半句是对侍从说。旋即屋门打开,一连串脚步声踏入。
后半句是对辛夷说。旋即辛夷抬眸,却还保持着跪在地。
七八个檀木盒子被放在辛夷面前,侍从一溜打开,风雪阴沉的屋内,顿时宝光辉煌,灼灼似三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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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障眼
然而李景霆的话头,再次被辛夷打断“臣女就要这对金盏了!此金纯粹无暇,镂花巧夺天工,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臣女何德何能,谢王爷厚爱!”
一番话滴水不漏,满嘴君君又臣臣。
辛夷捧起那个装金盏的盒子,高举过头,伏地拜倒,向李景霆谢恩,并未看见那一瞬间,男子眸底一划而过的失落。
李景霆似乎轻笑了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力“郡君恪守大礼,俨然闺中典范。不愧得怀安封号,谓之感怀忠义,安平宇内。郡君就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罢。”
“谢王爷。臣女府中还有要事,就不打扰王爷清歇了。再贺王爷年关岁喜,臣女告退。”辛夷低头敛目,拂裙起身,转头瞥了玉漏一眼,乍然就向门外走去。
没有丝毫停留,也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利落得像排练了无数遍,规矩到近乎冷漠。
李景霆先是一愣,旋即心底一空,双手不受控制地向她的背影伸去“辛夷……不,怀安郡君留步……”
辛夷脚步凝滞。她没有回头,只是目光瞥向玉漏,淡淡道“王爷请讲。”
李景霆忽的有些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彷徨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一句“本王且问你一句……这一枝梅花的心意……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男子的语调很轻,夹杂着漫天飞舞的雪霰,轻柔似朝雾,恍然化梦呓。
一声声,撞在辛夷耳膜。一字字,拨动辛夷心弦。
辛夷也同样深吸一口气,压下的不是紧张,而是升起了股坚毅,那个江家郎君的面容同时浮现在她眼前。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她愈是懂那可能中一点,就愈是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正因为懂,所以才不能收。”
辛夷轻轻地丢下句话,最后看了眼玉漏的时刻,脚步同时便跨出了扶桑斋的门。
徒留下身后的男子,一身华衣辉煌,却被刮进屋的风雪,顷刻就湮没在了黑暗里。
辛夷被侍从引领着,刚走出金翅楼,就看到了马车边来回踱步的香佩。
“不是让你在车中等着么,怎的要出来吹风这么冷的天,就算你穿了棉裘,也耐不住个把时辰。”辛夷快步迎上去,看着香佩冻青的脸,略带关切地责备着。
香佩搓着红萝卜似的手,憨憨地笑了“婢子见姑娘久不出来,实在心里焦急,又怎能在车里等着若姑娘再晚片刻,婢子就要闯楼里寻您哩。”
辛夷心底浮起股暖意,嗔笑道“我是拜谒晋王,又不是去龙潭虎穴,怎被你说得这般吓人你瞧,本郡君可是按时出来,半刻也没耽搁。”
香佩瞥了眼金翅楼门口的玉制日冕,乍然一惊“姑娘还真是准了……半刻都没早,半刻也没晚的……”
“这场拜谒合规矩的一点,就是不多不少的时间。时间越是掐得准,就越是滴水不漏。”辛夷大有深意地笑了,“就越能让那些暗中的眼睛露出马脚。”
听着前半句,香佩还半懂半疑,可到后半句,香佩直接听懵了。
“怎么越合规矩,还越让人乱阵脚”
“因为棋局中的人,是不会相信,我拜谒晋王,就只是简简单单贺年来了。”
辛夷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她也不像香佩多解释,只是拍了拍马车的车轼“外面儿雪下大了,上车里去。咱们继续等着,等到天黑再说。”
“不急着回府,也不去其他地儿,就在车里等天黑”沉默寡言若香佩,也不禁疑惑一个接一个。
“民间有句话月黑风高,杀人正当时。唯有到天黑了,那些露马脚的人,才能亮出铡刀。”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关城
王文鸳拉低了昭君帽几许,阴阴的笑声愈发得意“不错。王家和辛府和解笑话。本姑娘偏不让它和解,偏让爹爹和辛夷又结新仇!爹爹向来疑心重,利用他的疑心,借用他的刀剑,把辛夷编入个死局里。这就是本姑娘的将功补过。”
最后四个字“将功补过”,被王文鸳说得咬牙切齿。字字如从齿缝间迸出,带了森然的寒意。
小丫鬟吓得缩了缩脖子“姑娘真是冤枉了。那辛府长房长媳前脚送人,后脚死在街,凭什么都怪姑娘姑娘不过是让她在雪地里多等了片刻,可从来没想要过她命的。”
“天下人都是黑白不分,老百姓更是几多愚昧,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天知道那辛氏长媳怎么死的,不过都不重要了。连爹爹都以为是我动了手脚,那我还有伸冤的余地么”
王文鸳凉凉一笑,眉间氤起股黯然。
高娥死在了王府门口。天下都把这人命债算在了王文鸳头。就算不是她亲自动手,也是从中作了梗。
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信。王俭在赏雪宴的一巴掌,就给她王文鸳判了死刑。
王文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事隔多日,那儿依旧残留着剧痛,放佛在提醒着她,不要忘记那日,自己跪倒在王俭面前,像条狗。
跪在自己爹爹面前的一条狗。
哭泣着伸冤昭雪,却只换来一巴掌的一条狗。
王文鸳的碎米牙顿时咬得咯咯响“他王俭一句话,把我捧嫡小姐的位置,我就成了九天彩鸾。他王俭一个巴掌,把我当众摔到泥地里,我就又被打回成花鸭子。明明是自己的爹爹,却比世任何一对父女,都不像个爹爹。”
小丫鬟听得直接变了脸色。她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急得直使眼色“姑娘说什么胡话呐。好不容易甩掉了王家的影卫,难不成他们啥时又寻来。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姑娘可得提心着点。”
“你见过哪个当爹的,还在自家女儿身旁安插影卫么”
王文鸳蓦地盯向小丫鬟,眸底的嘲讽几乎凝成实质“他不像个当爹的,那我也不用像个女儿。什么将功补过,我连过都没有,哪里要将功还不如利用他王俭,弄死辛夷这个宿敌,也算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小丫鬟立马知趣地一福,提前将恭贺都道下了。
“小贱蹄子就会耍嘴皮。”王文鸳啐了口,遂到了马车里,同不远处的辛夷一般,就在风雪中等待起天黑来。
金翅楼外,风雪天中,无数双暗中的眼睛浮起了疑惑。
而距此十里外的长安城门,郑斯璎的眼睛却是愈发灼灼。
她拢着银狐锦裘,盯着天际的雪霰,搁在黄铜汤婆子的指尖轻敲,放佛是一枚枚落下棋子,在无形的棋盘中。
“禀大小姐影卫传回的消息,辛夷已经出了金翅楼,估计正回城来了。”一个丫鬟前来,恭敬地一福。
“辛夷”两个字,让郑斯璎的指尖微微一滞“拜谒完了她这时间还真是掐得准。这么短的空儿,就算其他人怀疑她别有用心,恐怕也没时间插进去。不过,愈是如此,棋局他方,才愈是认准了辛夷她另有打算,拜谒不过是个幌子。”
那丫鬟似是郑斯璎的心腹,听话时也没回避,反而噙笑插了句“棋局中人都自诩聪明,有时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是一的事儿,能想到二和三去,反倒成为可利用的把柄。”
郑斯璎瞥了丫
第二百八十三入章 入瓮
长安城东南西北,每一面各有一道正门,两道侧门,一面共三道,合为十二道城门。
常人在看到眼前的某一扇城门关闭时,只会下意识地去到下一扇城门。故四方走动,依次寻路,永远只会面对一扇城门。
所以渐次关一扇城门,便能把一个人刻意阻在城外。
“这种常人的思维也是有度的哩。辛夷去过每一扇城门,都发现是关着的,那她迟早要觉察出,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小丫鬟思量片刻,舒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不错。待一轮儿走下来,发现十二扇门都关闭,再傻的人也能察觉什么。彼时,辛夷将用外命妇的身份,强令守将打开城门。”郑斯璎的解释依然没有一丝波澜,也不带一丝温度,“那个时候,拖延了许久,估摸天色已黑便就是我们出手的良机。”
小丫鬟忽的眼眸一亮,旋即眉间浮现出由衷的叹服。
十二扇门走一轮,扇扇皆关,利用身份强行开城,再利用纲常和夜色,浑水摸鱼取人性命。
这一串算计天衣无缝,环环相扣,算准了人心和老天,缺了其中任一环都不成事。
常人的思维。冬日天黑早。
棋局中最合格的弈者,是算人,算天,最后才算命。
小丫鬟还准备附和几句,忽见得一抹黑影飘忽而下,在她耳畔耳语几句,脸上带了分惶恐和不安。
“姑娘,影卫最新的消息。”小丫鬟摆摆手,屏退影卫,这才欲言又止地向郑斯璎一福。
郑斯璎秀眉一挑,并没回头“但说无妨。情况有变”
“是影卫说疑似发现了两个辛夷从衣饰,物品到马车,路线都一模一样影卫们有些拿不准,如今是两个都跟风着请姑娘下令,如何是好”小丫鬟迟疑地蹙眉。
按理,训练有素的影卫们是绝不会认错人的。但是,影卫们又不一定都认得目标的面容。
所以最主要的辨认标准,是衣饰、行为、路线等,最后才是根据画像或描述比对面容。在前几项被刻意模仿后,最后一项面容反而最容易出现主观差错。
郑斯璎身为郑家的嫡大小姐,对这些再熟悉不过。故在片刻的惊诧后,她就迅速地冷静下来。
“原来这盘局,不止我和辛夷,还有第三方介入。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教人永远难辨清,谁是弈者,谁又是猎物。”郑斯璎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泛起了抹冷笑,“不过,只要不插手我的局,我便也无需多生是非。但若她敢插手,我绝不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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