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辛夷的笑意意味深长起来。长孙毓汝倒说了句大实话:谁又能真正做到独善其身,连我也不敢说此心无暇。
见辛夷有些沉默,长孙毓汝的眸色有些发乱,她连忙起身,亲切的拍了拍辛夷手背:“辛姑娘,婚事就这么订下。聘礼的清单我会让宛岫给辛岐大人。”
言罢,长孙毓汝行了个礼便要辞去,高宛岫莺声跺脚道:“哎呀,毓汝姐姐,你怎么还忘了件重要事岂不是让辛姑娘瞧了笑话”
长孙毓汝脚步一滞,这才陡然想起什么,转身有些僵硬的笑道:“对了,辛姑娘。辛府和长孙联姻,大事有长辈做主。我们女眷也不能闲着。我合计着择一良日,由我长孙办一赏花会,邀请京中各府贵女,饮酒吟诗,向众人告知订亲之事。辛姑娘看如何”
赏花会诗社集会一类,其实就是官家小姐的聚会。长孙毓汝专门办赏花会,向闺中告知与辛氏订亲,足见对此嫁娶的郑重。也并无不妥。
“长孙小姐有心了。彼时有什么用得上紫卿帮忙的,尽管说来。”辛夷欠身一福。
“具体的时间地点,长孙会另呈上拜帖。时候不早了,这就告辞。辛姑娘留步。”长孙毓汝和高宛岫又寒暄了阵,便告辞离去。
辛夷看着二女的背影,目光有些闪烁。她曾经是想借长孙嫡少奶奶的名分,下一步好棋。但今日她直觉,长孙家和当今之局亦有牵扯。她嫁过去后,就难说是好是坏了。
不过,聘礼已下,姻缘已定,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去向爹爹和祖母回话罢。”辛夷叹了口气,指尖在碰到大门的瞬间,她兀的一阵眩晕。
她甚至来不及唤门外的丫鬟,就猛地栽了下去。
毒。那只喝了一口的药汁。
虽是一口,亦已入毒。
这是辛夷最后一个清醒的意识。
话说这厢,长孙毓汝和高宛岫辞别了辛夷,又向辛岐诸人回了话,呈上了聘礼清单,便离开了辛府。
二女并一干随从刚走到大门口,便看到有位年轻男子伫立在门外,见二女走出来,他微微俯身,揖手行礼。
男子丰采高雅,仪容清华,一袭水青连云纹锦竹梅苎布衫子,手执水墨杭绸折扇,髻中一支式样古朴的檀木镶玉簪,及腰墨发在风中轻拂,愈发衬得他如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长孙毓汝不禁耳根一红。但她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气都撒到了男子身上。
“棋公子在这里作甚”长孙毓汝冷冷的抬高了下颌,摆出官家小姐的做派。
江离眸色一深,指尖玩弄着折扇,却是根本没意思回答长孙毓汝的话。
眼看着长孙毓汝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高宛岫连忙笑着解局道:“毓汝姐姐,这还不清楚听闻gp县君重现了古书中的珍珑棋局,连皇上都龙颜大悦,赏赐有加。不过那棋局只有一半,gp县君日日破局不得,想来便是邀棋公子来共参解法。棋公子,我说的是也不是”
江离指尖折扇一点掌心,算作点头默认,却是连看都没看长孙毓汝一眼。
“想来红墙朱户这种地方,棋公子也是热心跑的。”长孙毓汝恼羞成怒,“毓汝原以为,能让大魏公主在门外等到昏厥的棋公子,除了手下那副棋局干净,世间在你眼中就再无干净东西。没想到公子也是要四处奔波,求赏钱讨口饭吃的。”
江离从容的抬眸,弯眉一笑:“不错。”
男子绝美的笑意,简单冷峭的两个字,噎得长孙毓汝一口气没上来,小脸都憋红了:“公子棋艺出神入化,解来珍珑棋局应是不难。就是不知解局后,公子欲讨什么赏黄金百两,
第三十二章 馅饼
“正是。姐姐作为长孙军师,最近操劳与辛府的联姻,比男儿还忙几分,怪不得连将近的七夕佳节都记不得了。”高宛岫咯咯笑了。
长孙毓汝嗔怪的瞥了高宛岫一眼,莞尔道:“也好。赏花会就定在七夕罢。双喜临门,咱们好好热闹热闹。算是给毓泷哥哥冲冲喜。”
高宛岫眉头蹙了下,旋即又松开:“冲喜倒是好的。只是长孙公子的病症……那是先天不足,或许没有甚大用……”
说罢,高宛岫小心的拿眼覷着长孙毓汝,似乎涉及到长孙毓泷,就是个有些敏感的话题。
“哪怕有一点,也比没有的好……”长孙毓汝瞬时语调暗沉,和哥哥感情极好的她,不由红了眼眶。
软轿内顿时陷入了寂静。
而辛府的玉堂阁也是寂静无比。
辛夷昏倒后被诸人发现,抬回了玉堂阁辛岐请了好几拨郎中,都说拿不准是什么病,只道病症有些像暑热。
辛岐也没往深处想,就让郎中按暑热开了方子,嘱辛府众人不要去扰玉堂阁,让辛夷静养。
没几天,辛夷就清醒了过来。但仍浑身乏力,饮食不振,病怏怏的绵在榻上。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病症,并没声张,只是立马把绿蝶使唤了出去,让她帮着大夫人周氏准备自己的婚事。
疑心一起,便如藤蔓肆无忌惮。辛夷怕了,她怕死,更怕真相。不如若辛栢所选,保持距离,装个糊涂。
然而,就是这样的清净日子,却被一位莫名其妙的来客打断了。
辛夷依在榻上,瞧着窗下堂而皇之坐着的人,眸色有些不善:“棋公子擅闯闺房,待我禀报爹爹,公子可有苦头吃了。”
江离懒倚窗下,眉眼如画。背后是翠荫如盖的楠木,水一般的绿意倾泻下来,惊扰了他眸底幽冷的夜色,连他身上的月白素缬衫子都好像给润绿了。
他支肘于案上,右手托着腮帮子,墨发淌了满桌。他就那么瞧着辛夷,瞧得细致又坦然。
辛夷眉心蹙起:“公子没听到么待我禀报爹爹……”
“谁看到了”江离懒懒地动了动唇瓣,“辛大人嘱了你静养,而且整个辛府都忙着筹备你和长孙的亲事,谁又来关心玉堂阁。”
辛夷冷哼了声:“就算公子说的是实情。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传出去……”
“名声本公子的名声早就臭了,至于辛姑娘。”江离唇角邪邪的一勾,“卢家嫁前休妻后,也没好到哪儿去。”
辛夷的眼角颤了颤。若不是她浑身乏力,呆在榻上起不来,她真顾不得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了。
“罢了。那公子准备呆到何时”辛夷压下恼意,勉强维持面色的平静。
“看心情。”江离随口应道,见辛夷的脸色又难看了,他又加了句,“绿蝶跟着大奶奶忙碌,直接就住在了那边儿。换句话说,玉堂阁稍晚些也不会回来人。”
辛夷心底无数声叹息响起:“不论玉堂阁,公子来辛府是为老太太解棋。这么整日不见人影也好”
江离不以为然的眉梢微挑:“我棋公子解棋,总要寻清净地儿自己琢磨。老太太知道我脾气,所以她从不管我去哪儿,只要最后解出了,再到跟前回她声就好。”
辛夷不再问话。她的指尖默默纂着锦衾,思量着对策。江离的话又悠悠传来。
“那药,你打算怎么处置”
“自然要服的。”
辛夷不动声色的应道。药是治暑热的,她本就不是暑热,总是人后偷偷把药倒掉。如今江离在前,她也只能如此掩饰了。
然而,江离却是意味深长的一笑:“你确定要服这药医得了暑热,可医不了毒。”
辛夷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中毒的事除了她和那个下毒者,世上再没第二个人知晓。而这个都算不上辛府之人的棋公子,却不知如何笃定的知道。
不过,想想从最开始的卢家
第三十三章 解药
辛夷陡然印证了自己曾经的猜测:辛府藏了盘棋局。而这个棋局已临近起势破局的节点。
虽然辛府不过是五品小官,也算平安祥和,尊老爱亲,甚至马上又要迎来红妆之喜。然而,这层层风平浪静的底下,却是暗流汹涌,撼天动地,甚至牵扯到了大明宫。
这不是自己可以插足的,也不是自己可以好奇的。几乎瞬间,辛夷就冷静的做出了决断。
辛夷收好红绫馅饼,眸色已恢复了平静:“多谢公子相告。”
江离有些意外的瞧了辛夷一眼,眸底起了些涟漪:“……本公子想通过密令,确定一个人的身份。如今已**不离十了……”
“公子意图如何,紫卿不敢兴趣。”辛夷冷冷的打断了江离的话,“这盘棋局太大,不是我一个五品官的庶女可以下的。”
“却是忘了,你不会下棋的。”江离似笑非笑的应了句。
辛夷没有应话,她默默看向江离。男子的唇角带着缕笑意,说不准是冷笑还是莞尔,就是这若有若无的一缕,就让人生生乱了心去。
良久,辛夷樱唇轻启:“紫卿不若公子,道是什么都看得透的。”
“不,本公子也有看不透的东西。”
“什么”
“你。”
江离的眸底有夜色氤氲开来,衬着他唇角缥缈的笑,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清魅的邪气。
如同夜色中孕育的一只蛊虫。剧毒,却偏偏张开了蝴蝶的翅膀。
辛夷有片刻的失神,她总觉得,自己重活这一世的最大变数,就是这个江离。
辛夷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两人相隔不过五步,她忘记了自己算计里所有的对答。她把含有解药的馅饼仔细的吃下,然后身子乏力又迷糊睡去。
江离也自己发呆,看书,下棋。房间内有两个人,却安静得好似只有一个人。
当辛夷再次醒来,已是夜色满天。江离倚坐在案边,他眸色专注,唇瓣轻抿,修长的食指正沾了茶水,在案面上画着珍珑棋局。
案上的雕花红烛燃了一半,烛泪颗颗,累成珍珠串。
“什么时辰了”辛夷倚坐起来,上身披了件文绫青缎镶边半臂,下意识的问了句。
“刚巳时。”江离头也不抬的应道,滞了会儿,又加了句,“你饿么可想吃些东西”
“没有胃口。”辛夷惺忪的应了,“爹爹以为我要补补,尽让厨房做些油腻之物。实在是瞧也不想瞧。”
江离的指尖滞了会儿。旋即,他拂袖,起身,唇角又挂起了那缥缈的笑意:“你等我会儿。”
丢下一句话后,江离就推门而去。辛夷还没缓过神来,只愣愣的呆在榻上,琢磨着到底有哪点不对劲。
当江离端着一碗粥,在她榻边坐下,又舀起一匙递到她嘴边时,辛夷才意识到那不对劲是什么。
她和江离,一个五品官第的小姐,一个靠棋艺谋生的白衣书生,毫无恩怨,点头之交。甚至因为天下棋局,二人互相猜忌,互相利用。
她说过,我们之间唯有利益,无关风月。
而他也说过,我从不下没有赚头的棋。
然而今晚,他们两个却若经年未见的挚友,一朝重逢巴山夜,闲敲棋子落灯花。又如生死相依的至亲,一人患病,一人为汝素手洗羹汤。
这哪里是不对劲,简直是诡异了。
辛夷蓦地灵台清明。她反射性的往后一退,再看江离的目光已多了浸冷:“公子自重。夜已深,公子再呆在女儿闺房怕是不妥。”
没想到江离理都没理辛夷,他只是从容的把汤匙又往前递了一步:“你说不喜油腻,我便做了珠玉二宝粥。趁热快尝尝。”
辛夷眸底的冷意又浓了几分:“珠玉二宝粥,可不是《食医心鉴》(注1)中所录之食。没想到棋公子也会琢磨这些闲书。”
江离毫无异色的点点头,声音温雅:“不错。将薏仁、山药捣为碎末,清水煮白粳米至糜烂,再加入切成小块的柿霜饼,煮沸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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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晚笛
她梦见了前生。
她坐在那台嫡妻规格的八抬大轿里,身上凤冠霞帔,胭脂如画。她听见周围百姓的羡慕恭贺,她听见鞭炮鸣锣惊动了十里长安。
她却独独瞎了眼,看不到街旁埋伏的卢家弓箭手。
乱箭穿心,红妆作白,在梦里的这一次,她没有再醒过来。
她惶惶梦游地府,见到了阎王判官,生死簿上只判了她一句:玉轴姻缘误卿卿,黑白相逢大梦归。
皇帝赐给一品重臣的圣旨为玉质卷轴,以显示其尊。而当年皇帝予卢家的赐婚圣旨,便是玉轴。黑白黑白,即为棋局对弈双方,虎兕犄角博弈。
御赐良缘惊长安,却反倒误了她卿卿性命。以为是盛世荣华一生巅峰,没想到只是棋局双方博弈的牺牲品。
可惜,她纵有千般明白万般不甘,也再没有悔棋的机会。
…
“辛夷!”江离不大的一声直呼其名,却让辛夷吓得浑身一抖。
这呼唤如惊醒梦魇的一记响钟,让辛夷眸底的迷惘渐渐消退,双眸恢复了清明。
“石中玉毒,其解药更毒。让人于梦中再历平生沧桑,大悲大喜瞬息百过。很多人受不住,直接在梦里疯癫。毒还没解,先把命丢了。不过好在服一次解药,魇只有一晚。”江离淡淡的声音如清泉流过。
辛夷半醒半寐的听着,她脑子里模模糊糊,好像有千万只小虫子闹腾,她怔怔的盯着窗外月夜,忽地有些辨不明。
这到底是前生她出嫁之前,还是今生她重活一次。
然而她唯一清楚,她不能再闭眼。她太怕,怕自己再闭眼过去,就醒不来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辛夷忽地心中大恸,她眼睫毛一眨,泪珠就稀里哗啦滚了下来。
她没有啜泣,甚至苍白的小脸也是木然,唯有泪珠不受控制的往下滚,无声的融化在夜色里。
江离也不再说话,他就坐在榻边,看着窗外,天幕上的明月在他眸底微澜。
玉堂阁内寂静无比。只听见风吹得窗下芍药花枝轻拂,珠帘浮动银钩微响,玉漏滴答,烛泪如珊瑚珠子一颗颗滚落。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辛夷泪痕干,锦衾上被泪浸湿了一块,江离才轻轻开口:“你被梦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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