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画河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云里欢
邢慈静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后,说道:“公子见谅,慈静此前虽未接触过锦衣卫中的人,可却只听旁人说起过一二,言道锦衣卫中少有良善之辈,毕竟...鹰犬的名号并不好听。”
“不好听吗”
刘承祐笑了笑,道:“观我大明文武百官袍服,文官官袍上绣的是禽,武官官袍上绣的是兽,穿上官袍,哪一个不是衣冠禽兽哪一个不是朝廷鹰犬”
邢慈静微微一楞,嗔道:“公子这是强词夺理,非圣人立身立世之言!”
刘承祐闻言不置可否:“圣人的话,是说给做学问的人听的,拿来官场办事,百无一用。”
“在官场朝堂,人们所看重的是喜怒不露于色的仪态,华丽的文辞,口若悬河的辩才以及圆通无碍的机智。以此为前提,好人坏人,清官贪官,有时候便很难分得清楚。”
说到此处,想起前世某位著名视剧编导对大明官场平衡之道的总结,不由哑然一笑,随即便借用了过来,指着滔滔长江水,继续道:“便如眼前这长江之水。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
“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清官贪官,好官坏官,便是一样的道理。”
此番话一说出,任邢慈静再是天资聪颖,此时竟也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眼前这位刘家二公子实在是太不像只有十五六岁的人了,说出来的话直将自己从小所学的圣人之言贬的一无是处,偏偏她还找不出反驳之言......
其实莫说是她邢慈静,便是换了任何一位名满天下的神童过来,也绝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能有此番见识。
只见这位邢氏八妹沉默了半晌后,苦笑道:“公子辩才无双,慈静自认争不过你。”
定了定神后,想起自己今日要与其说的事情,便凝声继续道:“慈静今日来寻公子,是想代家兄和临邑邢氏一门再次致谢搭救之恩,所欠公子的恩情,他日.......”
第48章 秦淮河畔
南京是明太祖朱元璋钦定的首都,当年建都之时,这位太祖爷就曾敕令建造了轻烟、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楼以容纳官妓,艳名风流天下,盛极一时。
故而金陵城又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之誉,衣冠文物甲于江南,冶艳名姝不绝于史。
后来成祖朱棣篡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把皇城迁到顺天府,太祖朱元璋钦定的首都便成了留都,而在南京任职的官员,大都也是闲职。
过了一二百年,南京在政治上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可秦淮河畔的莺花事业,却是越发蓬勃了。
秦淮河畔,密簇簇的青楼一家挨着一家,里头住着的莫不都是艳惊江南的名妓。
这些名姝们的居所称作河楼,凤阁鸾楼都构筑得极为精巧华丽,雕栏画槛,丝幛绮窗,看上去宛如仙家境界。
世人只道官员被发配金陵便是贬谪,凄惨无比,其实却不然,此地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间,纸醉金迷的好去处......而烟雨楼的总舵,便藏在这秦淮河的河楼当中。
酉时一过,日暮黄昏,斜阳点点金光洒落在秦淮河上,河畔那一家家**地儿便点起了艳红灯笼,整座金陵城也开始渐次朦胧了起来。
刘承祐与如烟二人行步于秦淮河畔,待行至一座雕栏绮窗的红楼前方才停下,其后便见如烟领着刘承祐踏进红楼,七拐八绕地穿行了一阵子,方进了后院雅园。
二人所进红楼名为“醉仙居”,外表与一般红楼无异,可其后宅园林内却暗藏乾坤,于地底建造有一座恢宏地宫,更有暗道可直通城外。
因不想烟雨楼中有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故而刘承祐进了地宫后,便只知会了邵方和细雨来见。
地宫一间小小的密室内,只见邵方捧过一叠文卷,朝刘承祐呈了过去:“公子,这是烟雨楼五年来所有的账目往来,而这座红楼‘醉仙居’,便是咱们平日所有情报消息的集散地。”
刘承祐闻言接过文卷,随意翻看了几眼后,便递给了一旁的细雨,道:“这些今后你只管说于细雨知道便可。”
“之前我让如烟通知你们备下的美人和古玩金器等物可准备好了”
“已经备下,随时可送去公子乘坐的官船当中。”
“好。”
只见刘承祐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道:“今日来此,是要通知你们一件事。李氏的辽东铁骑已被家父钉在了边关,短期内再无入关的可能。”
“今日起,烟雨楼当以夺回被尚武阁所占的江北地盘为第一要务。此外,辽东、边关九镇等地,要尽量多的安插暗桩进去,若有可能,海西、建州两大女真族中,也要安进去我们的人。”
邵方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皱眉道:“如此一来,只怕会触怒李如松,届时尚武阁和咱们烟雨楼,怕是少不了要来几场生死恶斗。”
“呵,你不去动人家,人家就不会来打你了”
刘承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道:“细雨前几月杀了五名辽东铁骑的人,有此一事,那李如松早已视我烟雨楼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与其等人家打上门来,还是我们自己先下手为强吧。”
邵方听得此言,微微颔首,随后正色应道:“既然公子如此吩咐,邵某听命便是。”
刘承祐:“说说海瑞吧,这几日,我就要去见见他。”
海瑞海青天,大明第一清官、酷吏,此人的名声不仅传到了几百年后,便是在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也是受万民敬仰的。
百姓将此人当作青天,帝王将他当作门面,盛名之下,就连皇帝也怵他三分......而刘承祐此番来南京寻海瑞的目的,就是要为自己正名!
正何名正“锦衣卫世家子弟,也有上忧社稷下忧黎民之人”,若能
第49章 见海瑞(上)
金陵东城,沿秦淮河过文德桥往北,至正阳门下,往西约两三百步有一片胡同串子,其内多有黑瓦白墙的天井院,而南京吏部右侍郎海瑞,便居于当中的一间天井院内。
这日是秋分假日,可时辰刚过卯时,天色方蒙蒙发亮时,年近七旬的海瑞便已依例打算出门去吏部衙门内坐班了......虽然这南京的吏部衙门之中平日里也实在没什么事可做。
稍顷,只见一名老仆手持一份褐页书信,从院门外行进南房,朝正欲出门的海瑞施礼说道:“老爷,门外有一年轻公子上门来寻老爷,说是要找海青天申冤。”
“申冤”
海瑞微微一愣,随即摇头淡声说道:“告诉他,有冤情该先去应天府衙门,若应天府衙有执法不公之处,再让他到吏部衙门去寻本官。”
却听老仆苦声回道:“哎,我也是这么说的。”
“可那公子却说‘蕲春县李太医曾有言,他的冤情,天下唯有海瑞一人能替他做主,别的人判不了’。”
说着,将手中那封书信递了过去,继续道:“这不,那公子连李太医的荐信都带来了,说此信原是给京城申阁老的,为免老爷不信特意带了过来,又言老爷可随时将信拆开来看。”
“李时珍”
海瑞闻言接过书信,见褐页信封上写的确是李时珍的字迹,不由诧异笑道:“这却有趣了,这李时珍什么时候还给人当起了判官来”
言罢,微微顿了顿后,朝老仆吩咐道:“你且去请他进来,我却要听听此人有何冤情。”
“唉!”老仆应诺一句,随即便返身出了院门去。
门外申冤之人正是刘承祐,只见其跟着老仆进了南房后,见客堂主位之上端座着一名两鬓霜白、面貌清癯老者,便知此人定是海瑞无疑,故朝其长揖施礼,随后凝声说道:“万历十三年乙酉科,湖广孝廉刘承祐,向海青天海大人申冤,请大人为学生做主!”
“刘承祐你是蔴城刘氏的子弟吧”
“回海大人话,家父正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刘守有。”
见自己眼前这位少年一副正经样子,海瑞不由笑道:“这却有趣了,既有如此家世,谁人又敢来冤枉你这世家子弟,便连从不过问政事的李时珍也要替你叫屈”
刘承祐闻言神色一凝,正色说道:“世道冤我、公道冤我、人心冤我!”
“学生取秀才,举孝廉,不依靠家世,一路凭己之力取得功名,心怀报国扶民之志。无奈却始终无法摆脱鹰犬家世,不被天下清正有识之士所容。故而才听了李太医的建言,来南京寻海大人为学生申冤正名!”
“荒唐,谎话连篇!”
却见海瑞听得此言,收起笑脸,双眸炯炯盯着刘承祐,冷声说道:“李时珍真的有让你来寻本官”
“你这孺子,若再有半句谎言,休怪老夫一道折子递去京城,剥去你的功名,废了你的学籍!”
刘承祐见此稳住心神,正色回视海瑞,作揖施了一礼后,一脸正气浩然地说道:“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先生若是不信,可当学生之面,拆开李太医给申阁老的荐信一观!”
海瑞闻言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位尚未及冠的少年,一双厉眸似要穿透其内心,将其看个通透!
刘承祐历经一世宦海沉浮,期间什么风浪没遇上过如今二世为人,又岂会惧了海瑞的气场。
只见其挺直了腰板,以一对清澈的赤子之眸回视对方,一时间却颇有一种我自问心无愧的气势。
“倒是个心正的赤子,未想那刘守有竟也能教
第50章 见海瑞(下)
却见海瑞听得此言,神色一黯,忆想起自己当年上《治安疏》,随后被世宗皇帝打入诏狱一事,不由唏嘘道:“你说的不错,朝政理国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却非我等御史出身之人所长。”
说到此处,只见其顿了顿后,又道:“可古语有云‘严刑重典者成,弛法宽刑者败’,当年世宗确也有不是之处,他若真的严明,又哪来的奸相严嵩”
满朝文武,敢这么公然说嘉靖不是的,估计也只有海瑞这一个了。
只见刘承祐摇了摇头,反驳道:“古云之言有很多,圣人亦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无为而无不为’。”
“想要烹饪出鲜美的食材,需要掌握好火候,而治国亦是如此。”
“当年嘉靖爷并非不明,只因当时严党势力太众,两京一十三省,过半大员皆是严嵩门徒,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如此,方更需谨慎处置,若都按先生之言去办,只怕朝堂顷刻间就会大乱。”
海瑞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我海瑞主张恢复太祖律法、举酷刑处置天下贪吏,此举是错的”
“也非全错,只是火候太过罢了。”
“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此时此刻的海瑞却还未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渐渐和刘承祐以平辈之身对话了......
只见刘承祐想了想后,道:“以理学教化为基,高俸养廉,废厂卫之制,正监察之法,再辅以严刑重典。如此,或可一试。”
“废厂卫之制,正监察之法”
海瑞听后不觉笑出了声:“你这孺子,刚刚奚落完老夫,怎么,现在连你自己的父亲也不放过了”
“若真废除东厂和锦衣卫,只怕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你父刘守有!”
“学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刘承祐正色道:“这也正是学生要说的第三点朝制隐患,厂卫!”
“观我大明百多年来,厂卫横行,干涉司法监察,致使君权太盛,律法难行。”
“而法令难行,人心便会陷入恐慌,所谓朝廷鹰犬,便是由此而得名。”
海瑞闻言沉默半晌,随即叹道:“废除东厂和锦衣卫,呵呵,听起来却有些天方夜谭了......你且先说说其它隐患。”
刘承祐也知道想要让大明皇帝废除厂卫祖制,这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一天他的权势能比十年前的张居正还要强盛百倍,如此......臣行君道,视国为家,挟天子令天下,方有一些可能。
只见其听得海瑞发问,收回思绪,继续道:“其四,水利废弛,滥垦滥伐,豪门士绅为得暴利,凭借特权对百姓桑业竭泽而渔,致西北、华中、华北等地田鼠泛滥,鼠疫连年不绝。”
“其五,军备上以文制武,卫所兵制废弛......”
其后,刘承祐一口气说了十多点朝制的腐落之处,从内政到军事,从江南、中原等地到边关,从乡野到朝堂,从文化到民族政策,用的全都是后世饱学之士所总结的明朝败亡之根本原因。
期间海瑞只是认真听着,没有再出言打断,一席话毕之后,却已是小半日过去。
秋日的午阳洒进南房之内,恰巧照在刘承祐恭立着的身躯之上,光彩耀人......
座于主位上的海瑞见了此景,一时心神恍惚,沉默了半晌后,也不再对其所言做评价,只是问道:“孺子,你今岁几何”
“去岁刚过束发之年,今岁十六。”
“十六!”
海瑞闻言突然笑了:“十六,十六!”
“昔年申时行曾言那张居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政事天才,可依老夫看,他张江陵在十六岁的时候也未必能有你这样的见识......而你这孺子的将来,比起十年前的太岳相公,却也未必会差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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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纸空文
十月初旬,正是京城霜寒露冷、黄叶凝露成霜的时候。
去岁岁末,酷寒使得多省诸多沃田粮食产量骤然下降,今岁山西又闹了旱灾,鼠疫横行直至蔓延到京畿等地,若非太仓充盈,只怕这一年大明便要死上不少百姓。
而今岁,历史似乎正在重演,京城的百姓已经不太相信什么“瑞雪兆丰年”了,他们只知道寒意来的早,和去年一模一样,民间多有谣言四起,都说这是老天爷铁了心要收人,一时人心惶惶......
寒意不仅仅影响着大明,也影响到了北方边境之外,持续的低温、干旱,使得关外草场不断退化,以女真为首的几支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伺机南下。
内忧外患齐至,这一年多来,以首辅申时行为首的几位阁臣和六部大员几乎日日都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可用。
紫禁城会极门东侧,大明中枢,内阁办公小楼,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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