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胭脂铺II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绾紫彤
了和尚。他想着,出嫁的女儿总归是要回来的,回来的静娴没准儿会再到白马寺。他余生所求不多,只求能再见静娴一面,只求她能说一句,她现在过得很好。”
老乞丐连着叹了两声。
“静娴的母亲原就病入膏肓,得知女儿的死讯,一口气没上来,跟着去了。京官受不了这个打击,直接疯了。整个张家,就只剩下了静娴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儿。”
“静娴不是有丈夫吗?他夫家的人去了哪里?” “自个儿娘子心中装着别人,对自个儿始终都是冷冷清清的,这做丈夫的,又有几个能受得了。再加上静娴不会讨好公婆,生的又是个女儿,再得知张家出事之后,她的夫家就与她断了关系,并且叫人送来了一封休书。张家落魄,家中仆人各自偷取了钱财,四散而去。不满三岁的孩子,被人留在了张家。待白牡丹听到消息,赶到张家时,那孩子已经被活活饿死。白牡丹悲从中来,便徒手挖坑,将那孩子葬在了院中的一株花树下。从那之后,张家便时常闹鬼,有时是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有时是听见
一个女子在不停的唤着白牡丹。”
“那白牡丹呢?” “也死了。在埋了静娴的女儿,处理好张家的事后,他脱了僧衣,穿回了昔日白牡丹的袍子,坐在静娴的坟旁,饮毒而亡。据说,他的尸体,死后三年不腐,以至于张
家祖坟附近至今都无人敢去。”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己听到的一个故事。”刑如意嘀咕着:“说了半天,我也没听见你自己是如何见鬼的。非亲眼所见,你怎么知道这琉璃坊里就是闹鬼的?”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后来买下这张家院子的人,我说的这些,就是在我见鬼之后,知情人告诉我的。”老乞丐撩了下头发:“我是个做小买卖的,手里有了钱之后
,就寻思着在这洛阳城里买处宅子安家。可这好的宅子太贵,一般的我又看不上,挑来挑去就选中了这里。” 老乞丐拍着自己的腿:“活该我倒霉啊,若不是我当年贪图那点儿便宜,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当时,只觉得这院子还不错,就欢欢喜喜搬了进来。可住下的第一
天晚上,就遇到了一件特别吓人的事情。” 老乞丐抬头看天:“那晚,我换了衣裳,准备入睡。临睡前,听见屋门响动,我以为是自己没关严实,就下床去关门。刚一碰触到那门板,就感觉一股寒气从掌心传来。我低头一看,整个门上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让我想想,那是几月的天气?十月,应该是十月。十月的天气,门上竟结了层薄冰,你说吓人不吓人。最可怕的是,当我
碰触到那层薄冰的时候,它竟像是活了一样,开始迅速往我身上裹。我眼瞅着自己的一双胳膊就要被它给冻住了,情急之下,冲回到床前,将整只手臂都放在了烛火上。 可那火苗就那么一点儿,手上的冰化成水滴下去,一下子就把烛火给浇灭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是真蠢,而且是蠢到不能行的那种。烛火灭了,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黑,门还开着,一股股的寒气往里头窜,我当时真傻了,脑子这里是一片空白。我下意识的往后退着,想要缩进被子里,把自个儿给蒙起来。可就在我退到床边,
准备坐到床上时,我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特别硬的东西。”
“冰棍儿?”刑如意问。 “什么冰棍儿!”老乞丐恼怒的说了句:“是人!哦,不,不是人,是鬼,是静娴,是张家死了个那个女儿静娴。我一碰到那个东西,就吓得转过身去看,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碰上了一张脸,一张惨兮兮,特别吓人的脸。最可怕的是,我还看到了那个插在她心口处的朱钗。我就纳闷儿了,这屋子里当时那么黑,人都看不清楚,我竟然看清楚了一个鬼。”
如意胭脂铺II 地府篇 第179章 牡丹泪(5)
老乞丐的疑惑,何尝不是刑如意的疑惑。从前看恐怖片儿的时候她都纳闷,那么一个乌七八黑的地方,人都看不清楚,可鬼却看得清清楚楚的。如今想来,怕也只有一个
解释。人,是属于光明的。鬼,是属于阴暗的。 “那时,我尚没有听过张家的那个故事,只是觉得奇怪,奇怪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一个女子坐在我的床上,且还那么吓人。再后来,我就听到有人在唱曲,咿咿呀
呀的,说不上好听,也说不上难听,反正听得我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不怕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的静娴,倒是害怕那些曲子?”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那会儿看见的静娴没我想象当中那么的吓人吧。”老乞丐摸了摸自己的头:“这人小的时候,谁还没被吓过。我小时候不听话,我娘就经常吓唬我,说让我被后山的老鬼给抓走。在我们后山上有个老鬼,说是老鬼,其实谁都没见过。但听说是个穿着黑袍,烂了一半脸的将军。这将军后面还拖着一根像猴子一样的尾巴。这听得多了,脑子里出现的鬼怪,十有八九也都是老鬼这个形象的。乍一看到静娴,虽觉得吓人,倒也没把自个儿真给吓到。而且吧,这静娴也只是出来了那么
一下子,扭个头的功夫就不见了。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你看见那唱曲的人了吗?” “看见了。”老乞丐梗着脖子:“你别看我现在是个老乞丐,随便刮来一阵大风就能把我给刮走,可年轻时候,咱也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这人吧,还有个毛病,就是越害怕,越想要把事情给弄清楚。我娘教我的,这做人不能逃避,你越是逃避,就越是逃不了。买下那院子,可是花了我全部的积蓄,那会儿我才是院子的主人,不管
他是什么东西,跑到我的地界上撒野,那就是不行,就是得罪我了。”
“您老人家还挺横。”
“挺横?”
“就是挺厉害的意思。”刑如意解释着:“那后来呢,您都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听到曲子的时候,我就走到了窗户边儿往院子里看。院子里雾腾腾的,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后来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披散着头发,在院子里……”老乞丐摆了摆自己的手:“就是做一些很奇怪的动作,我当即就火了,心说你这小贼胆子够大的,敢跑到我新买的院子里来吓唬我。我就记得我
当时脑子嗡的一响,全身一热,就冲出去了。”
“您冲出去了?” “不光冲出去了,我还抓住了那个人。冷,特别冷,就像是掉进冰窟窿里的那种。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想要松开的时候,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我那会儿才开始害怕,觉得被我抓住的那个可能不是人。再后来,我就看见他把自己的头给转了回来。那张脸,不吓人,可他说出来的话,有些吓人。他问我,有没有看见静娴。
见鬼的,那个时候,我知道谁是静娴啊。 再后来,我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在院子里躺着,就在那株树下。地上黏糊糊的,泛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叫人恶心的味道。我心里存了疑,就
出去打听,揍了那卖院子给我的人一顿,他才给我讲了上面那个我给你讲的故事。 院子里死过人,且还不止死了一个,换成是你,你心里膈应不。反正,我是够膈应的。那卖院子答应我会帮我找新的买家,可没等他找到,我生意就完了。后来跟人
学着去赌坊,越赌输的越惨,最后连那闹鬼的院子也给输进去了,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老乞丐说着,站了起来。 “虽说院子没了,可我忍不住,还会经常过来看看。自我之后,有个好几年吧,这院子一直都是空着的。后来,来了位姑娘,那姑娘将这院子买下,变成了现在的琉璃坊。我听人家喊她琉璃姑娘。当时,我就觉得这姑娘心真大,这种闹鬼的院子也敢买,十有八九跟我一样是要倒霉的。你看看,没两年,这琉璃姑娘就死了,死的时候,
还没嫁人呢。可惜,可惜啊。” 刑如意本以为会从老乞丐嘴里听到跟琉璃有关的故事,却不曾想听到了一个跟牡丹有关的故事。这琉璃坊的前身是张家大院,这大院里长大的姑娘爱上了一个唱曲儿
的白牡丹,中间隔了十几二十年,又搬来了一个跳舞的琉璃姑娘,这琉璃姑娘刚好有个徒弟也叫牡丹。这一切,就好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安排似的。
老乞丐一晃一晃的走了,走路时,腿似乎有些跛。
抬脚上马车时,她又忽然想到,老乞丐那被一头碎发遮挡着的脸上,似有些陈年的伤口。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琉璃坊外挂了谢客的牌子,牌子旁边粘了一张红纸,红纸上是魏池写的告知书。大概意思就是琉璃坊内的一些东西需要返修,未免伤着贵客,暂停营业。 后院里,牡丹已经睡下。傍晚来时,牡丹的贴身丫头就告诉她,说姑娘自她走后便一直睁着眼睛,问她什么也不说,就连晚间的药都不肯喝。熬了一整天,到了戌时
才勉强把眼睛给合上。姑娘病了多日,身子原本就虚,又硬撑着耗了一天心神,着实有些耗不住了。 刑如意吩咐了丫头,没让她去叫醒牡丹,自己随便拿了卷书,坐在外间的桌子旁,熬着时间。这盛唐也是有话本的,虽说有些句子晦涩难懂,可半猜半看的,也能凑
合着打发时间。 若是狐狸在,熬到子时亦不是什么难事儿,可她傍晚出门时,没有瞧见狐狸,就自己跟魏池过来了。夜深人静,加上精神高度集中,这看着看着竟泛起困来,不知不
觉就趴在了桌子上。
夜风,吹开了窗子,带着微弱的唱曲儿的声音飘进来。那曲子,忽高忽低,时而婉转动听,时而像是野鬼在嚎,时而又像是女子在哭泣。 刑如意本在做梦,梦里出现的正好是她在楼下遇见狐狸的那个时候。正要弯腰把狐狸抱起来,就看见狐狸的脸变了,变成了一张吐着舌头的女人的脸。她猛然坐起,
就看到半开的窗子外头闪过一个人影,没有脚步声,像是鬼魅飘过。
“我去!”刑如意轻吐一口气,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摇摇头,迫使自己快速清醒过来。 耳朵里,那唱曲儿的声音还未曾消失。她皱了下眉,起身,先去里间看了看牡丹。牡丹依旧睡着,且睡得很沉。她的贴身丫鬟,趴在床前,人也已经睡了。只是,睡
着的时候,一只手还按着牡丹的被角。看得出,是个细心的丫头。” 里间的窗户也被风给吹开了,一股股的朝着床这边扑来。刑如意叹了口气,走到窗户口,伸手将两扇窗户合上。就在缝隙即将消失的时候,她看到了牡丹说过的那个
场景。 浓雾,院子里起了一团浓雾。浓雾中,似有一团白色的影子在移动。近了,才看到那是个人,或者说,是个鬼。一个垂着脑袋的鬼。因为头向下垂着,显得两个肩膀
很奇怪,像是刻意往上耸着的一样。 “真好,不用开天眼就能看见鬼,这算不算是她人生经历中的另外一种特殊的经历。”刑如意盯着那个鬼影,倒也没有特别害怕的感觉。大概是跟那只狐狸待久了,下意识的就会认为她自己也是比较厉害的。闭眼,睁开,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眸变成了血红的一片。黑暗变成了红昼,那个原本模糊的白影,在她的视线中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不是琉璃,也不是之前张家的人,而是一个竹竿,或者说有人故意用竹竿扎成的人形,又在人形外头套了宽大的袍子,用来扮鬼吓人。
刑如意散去了体内的力量,随手抄起一个花瓶,气呼呼的就走了出去。到了那白影跟前,二话不说,直接拿着花瓶就砸了下去。
“哐啷”一声,惊醒了沉睡中的琉璃坊,也惊醒了琉璃坊中沉睡着的人。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第一个冲出来的是魏池,他衣着整齐,就连鞋子都是穿的好好的:“如意姑娘,实在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 “不关你的事儿,是有人故意让你睡着的。”刑如意从魏池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是一种特制的迷魂香,她刚到盛唐的时,就被狐狸用这个东西迷晕过。她鼻
子极灵,但凡是闻到过的气味,就怎么都忘不了。 “有人在你屋中点了熏香,这种熏香,有让人快速入睡的效用,而且入睡之后,会睡得特别沉。不要说小声的喊叫,就是天上打雷,你也听不见半分。今日晨时,你去胭脂铺时,我便从你身上闻到了这股味儿,可那会儿没往心里去。你是琉璃坊的管家,又是管事儿的,人多事儿杂,难免会有睡不着的时候。点此香,助睡眠,也属正常
。”
“我不爱点香,也从未用过如意姑娘你说的这种熏香。” “这就对了。你不是自己点的,也不是自己用的,而是有人故意用这个香将你迷晕,要你入睡的。这个人针对的不是你,也不是整个琉璃坊,而是躺在这个屋子里的,病得稀里糊涂的牡丹姑娘。”
如意胭脂铺II 地府篇 第180章 牡丹泪(6)
“这人是谁?为何要装神弄鬼去害牡丹?”魏池性子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即便生气,那些恼怒也只是浮现在眼睛里,不会显在脸上。 “应该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点私欲吧。”刑如意看向牡丹的屋子,刚刚那一声,几乎惊醒了整个琉璃坊,可那个人却没有出来。做贼心虚,欲盖弥彰,说的大概就是
她此时的心态吧。 魏池看了眼那个躺倒在地上的用竹竿扎成鬼偶,抬脚走进了牡丹房里。刚进门,就看见那个小丫鬟瘫坐在外间的圆桌旁。丫鬟衣衫凌乱,面色苍白,用手指着内间道
:“鬼……有鬼,是琉璃姑娘回来了。我认得她的样子,一定是她回来了……”
魏池冷着一双眼睛,绕过屏风,进了内室。身着舞衣的女子,背床而立,看身形,却与琉璃姑娘有几分相似。
“装神弄鬼,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女子转身,竟是一张叫刑如意看了都觉得陌生的脸。 她虽未看过牡丹登台跳舞,可因为两人关系好的缘故,这琉璃坊也是时常来的。院子里的姑娘,都喜欢她做的胭脂水粉,以及那些纯植物的护肤品,每次她来都会围
成一团,问东问西的。就算是记不住名字的,她多少也会记得那张脸,可眼前这名身着舞衣的女子却完全是陌生的。
“你就是刑掌柜吧,我经常听牡丹提起你的名字,她夸你铺子里的东西好用。正好,今日遇见了,我也想问问掌柜的,你那铺子里可有能治我脸的东西没?” 女子掀开遮在脸上的头发,内室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声。听到那片尖叫声,女子笑了,她故意走到人群当中,甚至将自己的脸故意的凑上去:“觉得可怕吗?是不是比你们想象当中的鬼还要可怕?知道吗?当我第一次从铜镜中看到自己的脸时,我叫得比你们所有人的声音都要大,我根本没有办法相信,这是我的脸!这是我的脸!可就算
我不想相信又能怎样,就算我不愿意相信又能怎样,这就是我的脸!这就是我的脸!”
“芍药!够了!”魏池出声。
原来,她的名字叫做芍药。
芍药转过身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魏池:“不够,远远不够!”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的脸是意外,没有人想要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魏池让那些受惊的,捂着嘴的,想要发声却又不敢发声的姑娘们全都从芍药的房间里退了出
去。 “意外?到现在你还认为我的脸是意外吗?”芍药笑着,竟扑倒在了那张圆桌上:“魏池啊魏池,枉你也算是聪明人,你竟然都不知道,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被牡丹
给害的。还是说,你原本就知道,却为了袒护她,不肯承认。也是,我都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了,你怎么还会喜欢我,在乎我。你的心里,只有牡丹了对不对?”
“没有!”魏池轻轻吐出两个字。
“没有?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说谎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芍药用手指着魏池:“现在,我再问你一句,你心里是不是只有牡丹了?”
“我心里只有琉璃坊,牡丹也好,你也好,在我心里的位置是一模一样的。” “说谎,你在说谎。魏池,你真虚伪,你真的是虚伪。”芍药转过身来,对着刑如意:“你知道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你是不是觉得牡丹很好。那我现在告诉你,
她跟魏池一样,都是虚伪到令人恶心的人。” 牡丹和芍药是同一年被琉璃姑娘给带回来的,芍药比牡丹只大了一个多月。两人年纪相当,身高也差不多,就连模样,都是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上了妆之后,就越发
像了。这跳舞唱曲的姑娘,多半不会用自己原来的名字,瞧着她们相似的脸庞,琉璃姑娘便写下了牡丹和芍药这两个花名,放在不同的香囊里,让她们自己去选。
牡丹挑了那个坠着铜钱的,芍药选了那个系着同心结的。
一个是花中富贵,一个是花中仙子,她们选的名字,倒也与她们的性子,相得益彰。 牡丹性子冷清,极少主动与人搭话,平日里除了跟着琉璃姑娘学习跳舞,就是一个人待着。芍药性子活泼,来到琉璃坊,不到半日就跟坊里的姑娘厮混熟了,且嘴巴很甜,左一个仙女姐姐,又一个美人姑娘的,只把楼里的那些姑娘们哄得合不拢嘴。这好吃的,好玩的,也都随手给了她。私下学舞练曲时,那些姑娘们,也会多给些指
导。
芍药心里搁不住事儿,手里更是藏不住东西,经常把姑娘们给的好玩的,好吃的拿去分给牡丹。她原是一片好心,可落到牡丹眼睛里,就有些炫耀的意思。 从明面儿上看,琉璃姑娘似乎更喜欢牡丹一些,因为牡丹练舞认真,极少出错,从琉璃姑娘口中听到的都是对她的肯定和赞许。相反,芍药就总是被骂,被罚。可牡丹知道,师傅其实更偏心芍药,哪怕是在指导自己时,也总会忍不住念叨,说芍药这个不认真,那个不仔细,明明天分最高,却偏偏不肯努力。这念叨着的时候,眼睛里
也是藏着笑的。
会哭会闹的孩子有奶吃,自古如此。倒不是长者偏心,而是心很容易就会被这些哭闹给缠住。懂事的,因为懂事,也就不需要再去多费什么心了。 十三岁生日时,琉璃姑娘送了芍药一套舞衣。那套舞衣与琉璃姑娘的《胡旋舞》舞衣十分相似,只是做工没有那么精细。牡丹比芍药小一个多月,她满心期待着,也能在自己生日的时候收到琉璃姑娘送的舞衣。她等啊,盼啊,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生日那天,琉璃姑娘却只送了她一罐铜钱。她抱着那罐铜钱,强颜欢笑,心里自然而然
,也就记起了旁人说的那些话。自己的舞虽跳的比芍药好,却是能跳不能唱,与天生一副好嗓子,学什么都快的芍药比起来,她根本不被琉璃姑娘看重。 十三岁的小姑娘,既有几分好胜心,又有几分自尊,自觉被师傅看轻的牡丹,也就生了别的心思。她特意买了许多点心,要芍药跟自己一起吃。中间,还哄着芍药喝
了不少的果酒。果酒虽带着一股子果子的清香,可说到底,也是酒,喝多了难免会醉。夜露更深的,牡丹竟将喝醉的芍药独自撇下,回了房中休息。 半夜里,芍药被冻醒了,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刚转了小半圈儿就被绊倒跌进了花圃中。待到第二天酒醒,才发现,自己脸上被划破了一个口子且因为不知道沾了留在
花圃中的什么动物的粪便导致伤口感染,溃烂。芍药的那张脸,再也好不了了。 毁容之后,她便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跟着琉璃姑娘学跳舞,跟着坊里的姑娘四处游玩,她甚至没有机会,等她长大之后,像师傅一样站在台子上。她只能在琉璃坊里
做些打扫的粗活儿。 “知道吗?起初,我是不恨的。我以为那天晚上牡丹跟我都喝醉了,只是她醉得较浅,迷迷糊糊自己摸回了房间,却忘了我。我以为是自己倒霉,若我没有被冻醒,若我冻醒了之后依然趴在桌子上,若我冻醒了起来的时候没有被绊倒,没有摔到花圃里,那后面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我甚至担心牡丹会因此内疚,还劝她,安慰她,说我现在很好啊,不用辛苦的登台跳舞就有人养着。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她是故意将我灌醉,是故意将我留在外头的。我的脸,原本是不用变成这个样子的。”芍药轻轻抚
上自己的脸:“这种事,若换成了是你们,你们能不恨吗?能不怨吗?” “对不起,芍药,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牡丹一边咳着,一边跌跌撞撞的从内室走了出来:“那时,年纪小,很多的事情想不明白。我没想害你,我更没想过你的
脸会因为我的一个恶作剧就变成这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受伤的那个人是我。”
“年纪小,想不明白,没想过,恶作剧?牡丹啊牡丹,你可真是生了一张能巧言善变的嘴。”
“真的,芍药,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时,我心里憋了一口气,总觉得难受的慌。我就想着把你灌醉,让你在院子里冻一冻,染个风寒什么的。” “染个风寒?你难道不知道风寒也是会死人的吗?你就不怕我冻死吗?”芍药冷眼对着牡丹:“你刚刚说什么?说宁愿受伤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行啊,来啊,用这支银
钗把自己的脸划破,变得跟我一模一样啊。你舍得吗?你敢吗?”
芍药拿着银钗逼近了牡丹,牡丹却只是凄惶的看了她一眼,捂着胸口向后退了几步。 “怕了是吗?不舍得是吗?用嘴去说好听的,谁不会啊。”芍药狞笑着,将目光移到魏池身上:“失望吗?这就是你一心袒护着的牡丹。一个残害同门,甚至在心里怨恨自己的救命恩人,诅咒自己师傅的既自私又虚伪的牡丹。牡丹?你根本就配不上师傅送给你的这个名字。”
如意胭脂铺II 地府篇 第181章 牡丹泪(7)
牡丹原本的名字叫做榆钱,方榆钱。
榆钱是一种树,牡丹原本的家中就有一棵。那棵树极大,除了能遮云蔽日,还能叫人果腹。榆钱有很多种吃法,可以煮粥、可以笼蒸,还可以做馅。 在牡丹的记忆中,幼年时,爹爹和娘亲总是一同待在小厨房里,父亲负责将榆钱从枝上摘下来,母亲则做成各种各样的吃食。那时,家中还没有弟弟。忙完的爹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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