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这时候，冯萨里已经狂奔到了格林斯身前，距离菩荙贤者也只有一步之遥，相当于在两者中间的位置。正沉浸在肉体和精神双重伤痛之中的菩荙贤者也没发现格林斯居然胆大如斯，敢当着他的面给冯萨里施放精神魔法，但是菩荙贤者毕竟是大魔导师，敏锐的魔法嗅觉让他觉出了冯萨里的异常，但就在他将有动作的那一刻，雪亮的刀光闪过！
格林斯动若脱兔一般冲到冯萨里面前，手中的长刀挥落，此时冯萨里的脑袋恰好在刀锋之下，眼看千山帝国的皇帝陛下便要丧命于此！
格林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并不是那种恶狠狠的狰狞笑容，而是沉醉于其中的会心微笑，就像是一个艺术家面对他辛苦创造出来的可以传世的艺术品一样。他当然知道即使他一刀将冯萨里的脑袋给砍下来，之后还是逃不掉死亡的命运，甚至可能会被狂暴的千山士兵给砍成肉泥——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一个艺术家，他给了艺术品以生命之后，也不可能永远占有这件艺术品。艺术家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传世的艺术品的生命却是无限的。就在此时，死亡所带来的强大压迫使得冯萨里居然短暂地从格林斯精灵魔法的控制之下挣脱了，当冯萨里看到闪亮的刀光，惶急之下拼死后退。
但是冯萨里距离刀锋实在太近了，之前的冲势又太猛烈，根本来不及逃离格林斯那一刀笼罩的范围，只是一瞬间，冷汗便将冯萨里的衣衫打湿透了。
间不容发之际，一只由泥土构成的巨手抓住冯萨里的领口，猛地向后一拽。骤然袭来的巨力让冯萨里如同撞到了一堵墙上，整个身体顿时张成了一支拉开的弓的模样，在烈烈的风声中往后飞去。“刺啦啦”的声音次第响起，那是冯萨里的衣服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大力，纷纷碎裂。即便是由魔法元素构成的那只大手，也在强大的反作用力之下，逐渐地龟裂，无数的尘土从手上掉落。
这个被菩荙贤者制造出来的巨手，终于在千钧一发的危险情形之下，将冯萨里从死亡的阴影里救了出来——然而，飞身后退的同时，冯萨里的手臂却不可避免地扬了起来，最终冯萨里的左臂仍旧被笼罩在刀光之中，左手臂齐肘被砍断。
先是经受了精神魔法的控制，然后又被死亡的阴影覆盖，最后虽然死里逃生，却又要品尝被人砍断肢体的痛苦，自小锦衣玉食的冯萨里哪里经历过这些？能够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惨嚎声，他就已经对得起自己的皇帝身份了。
当然，最终冯萨里还是毫无意外地晕了过去，他的意志力还不足以抑制住大脑对于自身痛苦感受力的保护。菩荙贤者又吐了一口血，颌下的白须都被染得血红。贤者勉强保持着自己的身体仍旧站得笔直，却不敢去将晕倒在自己面前的曾孙儿扶起来——他怕自己一弯腰，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刚才说起来话长，其实不过短短几个瞬间的功夫，菩荙贤者先是打断自己的施法，在承受魔法反噬的同时还出手诛杀了自己的大弟子达尤啻，紧接着在心神仍旧尚未恢复的时候，又强行出手将冯萨里从格林斯的手上给抢了下来。





逆旅 第632章蚁多咬死象
这一系列动作，每一个都像一柄重锤，狠狠锤打在菩荙贤者的身上。纵使大魔导师法力通天，也架不住这样的消耗，更何况菩荙贤者已经是一百多岁的老人了。能够还站在地上，靠得已经不是贤者那脆弱的身体，而是他强大的精神力量。而格林斯砍下冯萨里手臂之后，只是愕然了短短一秒，紧接着便向菩荙贤者扑来。
谁也不知道这位剑与橄榄枝佣兵团的副团长，一位擅长变形术与精神魔法的大魔法师，为什么居然有如此出众的武技。魔法*？这个词已经消失在兰德大陆有多少年了？当然前提是他们不认识唐福。
如果说唐福魔武*的段位已经到了半空中，那么这位格林斯最多也就是在地上踽踽独行的初学者。可是一位魔法师，能够凭借手中的刀来杀人，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个大新闻。
菩荙贤者死死盯着只见过几面的格林斯，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思考诸如冯萨里为什么会信任这样一个二五仔的问题，他只是想知道，像格林斯和达尤啻这样的人，神族还派了有多少！这些内奸又都潜伏在什么样要害的地方！
是的，此刻菩荙贤者并没有担心自己的生命，虽然他已经无力反抗命运暴虐的毒箭，但是他依旧在兰德大陆人类的命运而忧心！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格林斯奔跑中紧紧攥着他的长刀，距离菩荙贤者，仅有一步之遥。
唐福已经顾不上再留手了，对那些阻止他进入本阵的千山帝国士兵，他和阿马德里虽然没下死手，但是脑震荡、骨折之类的估计免不了。兔起鹘落之间，就那么短短的几个呼吸，唐福和阿马德里亲眼目睹了一出极为精彩的绑架、撕票、救人的戏剧。
突进，突进！唐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焦急，格林斯的实力超过了他的想象，没想到这位一贯以魔法师形象示人的副团长，居然还是一个武技高手。只要稍微迟一点，菩荙贤者就免不了要遭毒手。
估计连冯萨里，也都无法幸免。这个结果是唐福无法接受的。那将意味着一直以巨大的牺牲顶在前面的千山帝国军队，会在瞬间崩溃！
同时，地本州荒原之上，神族侵略军将不会再面对任何成建制的敌人。甚至，千山帝国将会如同一个被解除了所有武装的巨人，束手待缚。一旦神族在千山帝国取得了稳固的后方基地，不仅仅是神族军队将源源不断地进入兰德大陆，就光是眼前这一支强悍的神族侵略军先头部队就将在兰德大陆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里克兰德已经停止了自己的施法，神族先头部队也恢复成了那支一往无前的箭簇形状，一刻都没有耽搁，便继续向着千山帝国的本阵突击前进。
原本拦在路上的千山士兵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任由敌人从自己跟前冲将过去，连手中的兵刃都不曾抬起。他们都在回头，望着本阵方向。千山帝国的本阵在一个略微高出地面一些的土坡之上，这样可以很方便地纵览整个战场的形势，便于指挥者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做出战术上的调整。
但同时，整个战场的士兵也可以很方便地看到本阵上的情形，于是有些士兵便凑巧看到了刚才格林斯试图杀死冯萨里的一幕，以及之后格林斯冲向菩荙贤者的场面。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的士兵都看向了本阵，那里有他们精神上的最大依靠，帝国的大魔导师菩荙贤者。只要贤者在，帝国在这些战士们的心中就不再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而是活生生需要保卫的对象；可是一旦贤者遭遇不幸……谁都没办法想象这样的场景。
并不是所有士兵都放任神族敌人冲过去，但是个人实力相差太大，他们零星的攻击对神族这些侵略者而言跟挠痒痒一样，根本无法造成任何伤害。里克兰德甚至下令，只要是没有威胁的进攻，不允许进行反击！
里克兰德已经发现了整场战斗的核心并不在他们这里，而是在本阵上的那位大魔导师那里。眼看着那位潜伏在人类中的那位神族勇士就要得手，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尽一切力量尽快突入到本阵中，打散敌人的指挥核心。
只要那位敌人中的大魔导师被杀掉，整片战场上的所有抵抗力量都会瓦解，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里克兰德的判断很正确。现在所有人，包括敌人、友军的目光，统统都集中在本阵那小小的一块地方。
此时本阵中的千山战士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有两名战士第一时间挡在了格林斯冲向菩荙贤者的路上，然而很不幸，格林斯只轻轻一闪，便躲过了他们的阻拦，继续冲向菩荙贤者。这时候，宗地霆赶到了。
身为师团长，宗地霆的武技在师团之中肯定不是最强的，但是身为白银武士，他却比大多数战士都要厉害了。格林斯的实力比起宗地霆还要略逊一筹，急切之中自然无法突破宗地霆的阻拦。为了赶时间，阿马德里已经变身，化身成为飞翼熊，带着猛恶的声势，驾临到了本阵上空。
只不过阿马德里的新造型实在是太……过狞恶，没有哪个士兵把他当自己人，纷纷都用最强的火力来招呼他。一时间，弩箭、羽箭、各种火球、冰箭一股脑对准了半空之中的阿马德里射来。得亏飞翼熊也是熊，一向以皮糙肉厚著称，压根不把这些攻击当回事，全凭强大的肉身硬杠。
没办法，阿马德里还在找机会攻击格林斯，不光是唐福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干掉这家伙，阿马德里也看出来了，这家伙一旦得手将会造成怎样灾难性的后果。
因此，大德鲁伊根本就顾不上躲闪那些不算太强的火力。可不强归不强，蚁多咬死象，这么多的攻击还是让飞翼熊伤痕累累，一身上好的熊皮都被烧出了焦糊味儿。




逆旅 第633章这不是一件行李，而是一个帝国的未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直在空中盘旋的阿马德里终于觑到一个机会，双手大铜锤发出一阵“呜呜”的猛恶风声，只一下，便将正被宗地霆几乎逼到了角落中的格林斯的脑袋给砸成了一坨肉饼！
战场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原来一直死命攻击阿马德里的千山士兵讪讪地相互看看，将手中待发的羽箭啥的统统收了起来。一堆护卫在菩荙贤者身边构成了层层叠叠的人墙，冯萨里自然也有人照顾，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妥善地包扎了起来。
阿马德里落到了地上，重新变身为本来面貌，等唐福终于来到本阵之后，两个人一起走向菩荙贤者。里克兰德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挥手让身后的队伍停止了前进，还稍稍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土柱战场上的千山士兵们纷纷欢呼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里克兰德的选择无疑是对的，敌人气势正盛，士气正旺，此时强行进攻，很可能要付出比预计中更多的伤亡。很多人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虽然战争还在继续，等待着他们的仍然是牺牲的命运，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感受到了命运之神的垂青。
千山帝国本阵很快恢复了秩序。
少了一些人，多了很多鲜血，本阵内的肃穆和杀气却更加凛然。刚才的变故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却又似乎经过了很漫长的过程。以致于所有在场的人，不论是士兵还是军官，不论是战士还是魔法师，都预测到了马上就要来临的命运。并没有人流露出胆怯和畏缩，或许有人不想死，但却无人后退。
唐福和菩荙贤者站在一起，唐福站的位置稍稍靠后。两人看着战场上正在不停欢呼的战士们，心思各异。
菩荙贤者一边向千山士兵们挥手致意，一边开口对唐福说道：“这场仗，我们败了。”贤者的声音很平静，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这场没有打上多久的战争，已经让这个老人心力交瘁。唐福没说话，等着老人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菩荙贤者只说了三个字，便无以为继。然而唐福的声音响起，就像是天衣无缝地接上了菩荙贤者的话：“是一场长期的战争。可能要花费很多很多的时间，但是，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最后一句话，唐福并没有说得斩钉截铁很有气势，但是菩荙贤者却从中间听出了一股子舍我其谁的决心。贤者笑了笑，很认真看着唐福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相信你说的会成为事实。帮我做件事，把冯萨里带走。”
唐福的眉毛微动，有点奇怪地问道：“那是当然，但是你不跟我一起走吗？”菩荙贤者说道：“不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是陪着这些年轻人一起死吧……”
战场上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了下来，神族先头部队又开始了进攻。这次再也没有什么闲庭信步了，一开始便进入了最高潮。千山帝国一方不再是被动的防守，而是以攻对攻！
血肉横飞的人肉磨坊又回来了，惨叫声、兵刃砍入骨头缝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还有血气上涌的怒吼声，取代了刚才的欢呼声，变成了战场的奏鸣曲。看着那些自知必死，却仍旧义无反顾向敌人发起冲锋的战士们的背影，菩荙贤者老泪纵横，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魔导师，而是一位心疼自家后辈的老头子……
唐福和阿马德里一人一匹马，向着精灵营地的方向飞奔。
道路已经清理出来，再也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家伙挡在他们面前了——事实上，刚才还拥挤无比的本阵已经空了一大半。菩荙贤者和宗地霆，也是一人一匹马，往前飞奔，只不过他们的方向和唐福两人的正好相反，他们正往土柱战场的最前线冲去。
但凡能够动弹的千山战士，都跟在这两匹马后头，乌糟糟地往前冲。没有阵型，也没有人讲究什么阵型。谁都知道这是去送死，然而，有些事，总要有人去死的。即便是早已接到命令，要跟随冯萨里返回中京城的那一支队伍，也都临阵改变了方向，他们抗命了。战前抗命，论律当斩，然而没有人行刑，应当被砍头的那两百多名战士也都跟在大部队后头，慷慨赴死。
于是，唐福只好把尊贵的冯萨里陛下毫无形象地背在了自己身后，牢牢捆绑住，如同背负着一个大号的人形行李。然而他自己却知道，这不是一件行李，而是一个帝国的未来。
等到唐福和阿马德里一回归精灵营地，早已整装待发的精灵远征军在海格纳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始拔营撤离。前方空间裂缝的战场之上，千山帝国的军队正在与神族侵略军鏖战不休。菩荙贤者的土系魔法领域，还有里克兰德的金火双系魔法领域，都已经施展完毕。
魔法元素之间的纠缠对撞，让战场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令人心悸的波纹，天地规则的改变，还有冲天而起的土黄色、金色和火红色的光芒，使得那一小块地方远远看去竟然像是炼狱般恐怖。更不要提千山战士一波波向神族侵略者发起的自杀性冲锋，无数血肉涂满了地本州的每一寸土地。
一寸山河一寸血！
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那些战士们慷慨激扬的怒吼声依然清晰，那声音简直就像是直接响在了人的心底里，让听到这声音的每一个人都从骨子里感觉到一种颤栗。
依旧跟随在冯萨里身后的几名千山帝国的亲卫，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七尺男儿强自抑制的哽咽，更是让人难过。
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一支军队正在千山帝国的北部荒原之上疾驰而过，比起兰德大陆上任何一个帝国的军队，精灵远征军看上去都更加精锐，更加彪悍。




逆旅 第634章逃亡
高大挺拔的身材，制式的全身铠甲，明晃晃的武器，还有他们胯下神骏的独角兽，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支军队的强大。
然而更加令人觉得有压迫感的，是这支军队的沉默。
除了必要的口令，这支军队几乎没有人说话。沉默的行军，沉默的扎营，沉默的面对他们遇到的一切。那场战斗留给他们的印象太深了，敌人不合情理的强大，还有友军不合情理的勇气和无畏，都让精灵远征军受到了一次洗礼。
虽然并没有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然而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却如同沉重的铁锤，一次次敲打在远征军这柄绝世神兵上。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远征军将这种压迫变成了自身气质的一部分，并且精确地传达了出来。离开地本州没多久，冯萨里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千山帝国的皇帝，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骤然梦醒，一时之间竟不知今夕何夕。他比精灵远征军上上下下都要更加沉默，简直如同一个木头人，死气沉沉。他的护卫拿来食物，他就吃，给他水，他就喝；如果没人想到送给他食物和饮水，他也绝不开口，就这么饿着渴着。
唐福没有去开导他，不光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更重要的是冯萨里现在似乎并不需要人开导。这世间其实所有人都一样，谁还遇不上几个沟沟坎坎呢？你能一步迈过去，哪怕跌跌撞撞地爬过去，前头自然是一片新天地；你要是从此一蹶不振，再多的人来扶你，也不管用。无论帝王将相，亦或贩夫走卒，无不如此。差别无非在于沟沟坎坎的形式不同罢了，放在冯萨里这儿，就是最高等级的灭国之恨！
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血流漂杵。无论匹夫还是皇帝，你都得先有怒的资本才行。再大的仇恨，没有相应的实力作为后盾，又哪里谈得上报复？只能徒作儿女状罢了！
阿马德里和唐福确认了行军路线，精灵远征军将大体按照来时的路，返回希玛城。但是考虑到神族内奸很可能在千山帝国全境都已经发动，而且就算是千山帝国本身的军队是否值得信任也都还要画上一个问号，于是两人商议着大军行进绝不靠近城池，全部从荒野阡陌行军，尽可能避免跟千山帝国方面接触。
兰德大陆的几个大帝国尽管经济发展水平不一，但是有一点大体相同，那就是占国土绝大多数面积的还是广大的乡村田野，人口稀少，真正繁华的人口、经济、政治及文化中心也就是那几个有数的大城市。
因此如果只从荒野行军的话，依靠远征军强大的机动能力，完全可以做到在千山帝国官方反应过来之前就越境而过。在唐福的坚持之下，远征军并不会直接回去希玛城，而是会在过了格林纳丁斯河之后，先去希玛城西北面的亚丁城，然而再回归希玛城。至于原因，唐福指了指呆若木鸡的冯萨里，悄声说道：“我只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在几乎不眠不休的快速行军中，精灵远征军迅速将空间裂缝甩到了身后，并且在两天之后，脱离了地本州。随着田野上的房屋、农舍越来越密集，在田地里忙碌的农夫也越来越多，众人知道，中京城快要到了。
唐福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下令精灵远征军就地修整。这里属于中京城的某一处皇庄，占地广袤，虽然都是良田，却几乎没什么农夫在耕种——皇家的土地，爱咋咋地，谁也不敢置喙。远征军用冯萨里护卫的腰牌进入皇庄，然后就地扎营。皇庄里的大小管事统统被看管起来，不会杀他们，但也不会放任他们去传递消息。
远征军的警戒哨放出去三十里，在这范围内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负责警戒的战士的眼睛。阿马德里同时安排了一队精灵特征最不明显的精灵侦察兵，偷偷摸去中京城了解情况。说是修整，其实最多也就是准备休息一天，这期间所有战士衣不卸甲马不解鞍，随时准备出发。当天夜里，冯萨里过来找唐福了。
只短短两三天功夫，冯萨里惊人的消瘦了下去，原本长身玉立的身材，现在看上去像是一根撑着衣服的空荡荡的竹竿子。冯萨里原本光洁的下巴上也冒出了一茬茬的胡须，没有心思打理，看上去倒是给他添了几分成熟的模样。
唐福的住所设在原来皇庄大管事的房间，也不光是唐福住宿在这儿，整个远征军指挥部同时也设在了这里，不停地有精灵战士们进进出出。唐福将冯萨里引入内室，原本大管事的卧房，现在给改成了一间临时的会客室。
冯萨里坐下，唐福给他倒了杯水。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开口，内室里安静地能听见外头的人喧马嘶，但听得又不是那么真切，倒像是从某个辽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声一样。又过了良久，冯萨里终于开口说道：“我想回中京城。”
这语气，既不是请求，更谈不上命令，说的也不算斩钉截铁，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唐福眉头一挑，没出声。他看向冯萨里，然而冯萨里却不看他，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又像是又陷入了那种呆呆傻傻的状态。
唐福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讥诮。
唐福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喘不过气来。冯萨里的目光终于被吸引了过来，他就那么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唐福，却不再开口。
大约是里头的动静太大，守在门口的两名精灵护卫推开门看了看情况，唐福挥挥手示意无事，门又再次被关了起来。
唐福终于停了下来，笑意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他看着冯萨里，说道：“冯萨里陛下，”陛下两个字，唐福特意加重了读音，听上去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寻思了两天，就想出来这么个主意？”




逆旅 第635章往事
唐福的口气冷冷的，不等对方回答就继续说道：“这里既不是囚禁你的监牢，也不是你的行宫别苑，我更不是负责看管你的狱卒，你想走便走！难道说，有谁敢拦着你，尊贵的千山帝国皇帝陛下？！”
说完之后，唐福长舒一口气，像是将心中的块垒一吐而出，也不看冯萨里，自顾自捧起自己跟前的那杯清水，仰头一饮而尽。只是唐福鬓角的青筋正在不停跳动，在摇曳的灯火映照之下，如同两只蠢蠢欲动的蛟龙，才显示出主人那不平静的内心。
冯萨里呆愣了半晌，似乎压根就没理解唐福话里的意思，反而站起来，走到唐福的身前，深鞠一躬说道：“还请教我！”
唐福清楚地看到冯萨里的头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发丝，距离地本州一战才不过两三天时间，冯萨里居然一夜白头！原本年轻气盛风度翩翩的皇帝，已经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冯萨里的左臂上仍旧包裹着纱布，这两天没日没夜的奔波，也没人顾得上给他换药，伤口估计又在颠簸中开裂，整块纱布外头又裹上了不知从哪撕扯下来的布料，上头全都是已经干涸的乌黑血迹。
想起地本州空间裂缝下，菩荙贤者、宗地霆率军冲向敌人的身影，想起那一波波明知道必死却依旧慨然赴死的千山帝国战士，唐福的心又软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法原谅身为皇帝的冯萨里，居然可以愚蠢到这种程度。
幸好，经历了这么大的一次挫折，冯萨里至少领悟到了不能刚愎自用这样一个道理。如果不是过分的自信，他又怎么会干出像引荐格林斯给菩荙贤者这种引狼入室的破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