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北部行省又是什么？那是紧挨着中部行省腹心之地的藩篱，行省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皇帝的密探和心腹！
在此之前，当从阑珊城最隐秘的渠道传来消息的时候，白罗伊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情况下，一个帝国的皇帝，才会命令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属，主动叛国？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逆旅 第643章罗森斯坦
白罗伊当时压根就不相信消息的真实性，即使负责传递消息的人用身家性命担保，他照应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怎么都不肯相信。
要不是最后，罗森斯坦漏夜前来拜访，说的情报跟帝都传来的一模一样，打死白罗伊他也不会认这个账的——罗森斯坦是什么人？那可是雷色帝国国防军的统帅，负责统带正在北方前线征战的帝国国防军，并且帝国特命节制北方三行省的全部武装力量的大佬！两年前，当法罗首相力排众议，任命罗森斯坦为国防军统帅——当然，名义上是雷诺下的旨意——并派遣他前往北边前线指挥作战的时候，帝国上上下下一片哗然。
并非因为罗森斯坦出身贫寒，追溯历史虽然祖上最高曾经获得过侯爵的尊位，但是家族没落已久，连罗森这个古老的姓氏都失去了它的荣光；也并非因为罗森斯坦不善交际，虽然从军近三十载，最高也只担任过机动军团的军团长职位，没有长袖善舞的广阔人脉，甚至经常在不知不觉中得罪贵人；当然更不是因为罗森斯坦先蒙雷诺陛下简拔，才在军中崭露头角，最后又是在雷诺的恩宠之下，才能凭借着卑微的出身和糟糕的人际关系，逆天般地混到军团长这般高位——说起来，满朝文武，有哪个不曾受过雷诺陛下或者皇室一脉的恩荣？
但是法罗当权之后，尽管雷诺陛下被架空，但你难道要这些人统统滚回家里去不成……举世哗然的原因是，罗森斯坦为了巴结法罗，居然将女儿送到首相府去做了法罗的一房小妾！这未免也太恶心人了……法罗的年纪比罗森斯坦还要大上不少，论起来那个可怜的女孩，几乎能给法罗当孙女了！
这就让人无法接受了。
寡廉鲜耻，那也得有个限度。你要是一无所有，贫贱到了尘埃之中，为了功名富贵行险一搏，没什么人会指责你；但是已经坐到了军团长的高位，也有了个虽然无法世袭、但依然足以光宗耀祖的伯爵爵位，勉强也能算是帝国顶阶贵族的一员了，再干这么下作和没底线的龌龊事情，就太过分了！
法罗首相虽然当时急需军方的支持，也急于在军队内部扶持起忠于自己的嫡系，但也没敢就这么将送上门来的娇妻美妾给纳入房中——罗森斯坦可以不要脸，他这个帝国首相可还要脸哪！令世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法罗将罗森斯坦的女儿送回去，罗森斯坦又异常坚决地再送回来，如此反复再三之后，最终居然是权倾朝野的法罗大人败下阵来，终于还是将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给收入府中，但对外只是宣称自己念在孩子年幼，已经收养了作为自己的干女儿来培养。
但任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块遮羞的红布罢了！在红布下面，不知道暴露的是谁的红屁股！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对于法罗来说，这真真是正要打瞌睡，便有人送来了枕头——法罗的弱势便在于军权，雷诺在军中的威望和根脚一度让法罗束手无策，现在正在第二次大陆战争（当时还不是这个叫法，只能说是雷色跟千山之间的龃龉）开战的时刻，就掉下来这么一个罗森斯坦，岂不是天命在我！不是没有法罗的党羽提醒他，罗森斯坦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合了，恰恰是在首相用人之际，他就跳到了台面之上，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法罗只两句话就将这种阴谋论给打了回去——第一，既然要献媚邀赏，当然得挑个好时候，罗森斯坦如果什么都不图，我才要怀疑他的用心；第二，送到首相府的，的的确确是罗森斯坦的亲生女儿吧，而且罗森斯坦中年得女，就这么一个血脉后人，这总不假吧？谁要是也能做到这一点，我法罗一样给他高官侯爵，保他后顾无忧！于是乎，罗森斯坦就瞬间红到发紫，一跃成为帝国之中有数的权贵！
自罗森斯坦进入到北方三省，并且直接驻扎在北部行省之后，白罗伊就从未放松过对这个名声极差、但带兵能力却又极强的小人的监视。从各个渠道反馈来的消息，无一不在证明罗森斯坦的确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如同他在阑珊城臭到极点的名声一样。
他排除异己，不但行动迅速，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凡是不听话的，一律铲除！一时之间帝国国防军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谈虎色变！而且罗森斯坦的权力欲望惊人，他铲除的人中，不仅仅有仍旧忠于皇室或者仅仅只是心向雷氏一脉的，就连跟他同属法罗一系的同样也不放过。
一时间，北部行省国防军大营之中，杀的是人头滚滚，血气冲天！往往等阑珊城得到消息，快马将法罗首相刀下留人的求情信送到国防军大营的时候，那些法罗麾下的将军们被砍下来的脑袋，都已经给野狗啃得差不多成了一个个干枯的骷髅……
对此，法罗首相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自己选的统帅，哪怕就是心头滴血，也得要力挺到底。到了后来，法罗甚至直接给北部行省的心腹属下写了封信，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天高皇帝远，你们现在既然在罗森斯坦手下做事，就全得听他的命令，我远在帝都，鞭长莫及，要是触怒了罗森斯坦，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此信一出，罗森斯坦便几乎用闪电般的速度，完成了对于北方国防军的整合，说一不二权势滔天！此外，罗森斯坦对于胜利的渴望，与他对于士兵生命的漠视，也同样名声在外——他有一句在北方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言：“我只要胜利，士兵的伤亡与我无关！”
可是你不得不承认，正是得益于罗森斯坦的铁腕与唯胜利论的野心，北方前线才能够在千山与库拉斯两大帝国的压迫之下，在后面的北方联盟的强大攻势之下，居然奇迹般地坚持了下来。而且虽然国防军损伤惨重，但最后北方前线居然保存了近十万久经战火考验的精锐帝国战士下来。




逆旅 第644章猎物
但是后来白罗伊才知道，所有人都被骗了。直到罗森斯坦漏夜前来拜访，直到这个被人当做小人敬而远之、却又不敢忽视的刽子手掏出了雷氏皇族的重要信物，直到白家最老的一位耆宿经过仔细辨认之后，直接跪倒，对着那个被罗森斯坦贴肉藏着的信物三拜九叩，一脸懵逼的白罗伊才知道，原来罗森斯坦竟然是皇族的间谍！
原来罗森斯坦竟然是雷诺陛下埋伏最深的一颗棋子！原来之前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一场孤心苦诣的戏剧！只是，白罗伊心头发凉，额头见汗——到底需要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亲手将流淌着自身血脉的一朵小花亲手摧折！情势到底发展到了怎样紧急的地步，才能让一位君王，将自己的大将当做死间来使用！
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样高级别的死间才会冒着随时暴露的风险，漏夜跑到白家公爵府里，不惜表明身份，也要争取与白家族长谈上一谈——这个问题的答案白罗伊已经知道了，正是这次惊心动魄的会面，促成了北雷色国的成立！
白罗伊，首先是白家的一员，其次他是白家的族长！
然后，他才是帝国公爵，雷色北部行省的掌控者。
白罗伊内心中对于自己的位置，定义的非常清楚，这个排序，不能乱。
尽管白家的情形，比起其他家族来，有点特殊；尽管家族上上下下，尤其是那些老人家，对于帝国皇室雷氏一脉的忠诚，以及对于侵略者的厌恶憎恨，态度都是极度鲜明；尽管身为白家族长，白罗伊还并不能完全掌握那二十五万的北部行省守备军队，或者说这些近似于白家私兵的军事力量还有一大半尚且被上一任族长牢牢攥在手里……
但是，这些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动摇白罗伊内心深处的那一个坚定的意志——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也不管形势发展到哪一步，白家千年的传承，决不能毁在自己手里！相反，身为白家的当代族长，一定要让家族的荣光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为了这个目标，白罗伊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哪怕是……那些被别人唾弃的事情！
收起这些发散到了很远的思绪，白罗伊定了定神，悄声向站在他旁边的人问道：“大帅，马纳德到现在还没来，我们是不是直接进城，不等他了？”
站在白罗伊旁边的人，年过四旬，却看不到任何中年人应当有的富态与颓丧，站得如同一棵青松，配合脸上刀砍斧削般的线条，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是一个极为强硬、同时也极为自律的一个家伙。
如果是敌人，想必会心中一凛，这个家伙，看上去可不好对付啊！依照雷色帝国军制，至少统带两支军团以上的将领，才有资格被称作“大帅”——唐福之前在西南行省疏影城抵御兽人侵略者时，被人如此称呼，大抵是出于叫喊者们自发的热爱，以及对于帝国军制的极度蔑视吧。
如果是在等级森严的军队之中，喊错称呼那可是不得了的罪过，轻则被军棍打屁股，重则是要砍脑袋的！如此一来，这个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若非帝国国防军统帅罗森斯坦，还有谁有资格被白罗伊这么称呼？
罗森斯坦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不要以为这是一种倨傲的表现，罗森斯坦的为人就是如此。即便白罗伊，也不会认为对方这样的表现是对自己的不尊重——真实的内心想法，只有白罗伊自己才清楚。
但是目睹过血腥的整军行动，又亲身经历了北部战线上罗森斯坦指挥的一场场残酷战争，无论是对方非凡的才干与铁腕，还是那近乎天才般的大兵团指挥艺术，都足以让白罗伊心服口服。双方之前的关系，怎么说都算是在蜜月期。
起码从忠于雷色皇室雷氏一脉的角度来说，白罗伊和罗森斯坦，以及白家和滞留在北部行省的帝国国防军，都是天然的盟友。只是北雷色国成立之后，从阑珊城传来的一系列消息，却使得双方的关系，还有整个北雷色国的形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据说，雷诺已然死在了里亚农宫里！现在每一份盖着皇帝玉玺的诏书，那上面的印章都是伪造的！每一条从雷色皇宫中传出来的口谕，都是假托雷诺之口的！
简单地说，法罗这个老东西隐瞒了雷色皇帝驾崩的消息，假装成一切正常的样子，说不定还弄了个跟雷诺身材外貌差不多的傀儡坐在皇帝宝座之上！不知为什么，消息传来的时候，不论是白罗伊，还是罗森斯坦，不管表面是否流露出将信将疑的样子，但其实他们都相信了。
这十几年来愈演愈烈的君权与相权之争，还有让所有人噤若寒蝉的阑珊城流血夜至今尚未公布的真相，包括首相法罗身后那股所有有资格知道的人都知道、然而谁也无法搞清楚的神秘而又强大的后台势力到底是什么，这些事情、这些疑惑累积了这么多年，事实上大家在心里都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不过是这股子不祥的预感实现了。紧接着，一个大问题又出现了——雷诺的唯一皇子在阑珊城流血夜中失踪，至今不见踪影，而雷诺本身就是三代单传，其他雷氏分支的血脉已经相当稀薄和遥远，雷氏帝国后继无人了。这才是致命的问题。
忠于皇室的罗森斯坦也好，白罗伊家族也好，甚至也包括北雷色国中各种各样皇室隐藏着的地下实力，都在惶恐不安或者焦虑难捱地等待着。
谁也不知道等待着的是什么，但同样谁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于是只能既战战兢兢又麻木不仁地继续等下去。不过谁都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久，就像被一群饿狼虎视眈眈盯着的肥美猎物，迟早会有某一头饿狼忍不住，率先发起进攻。
然后，接下来就是这群狼们一拥而上，将猎物撕成粉碎，连渣都不剩。




逆旅 第645章马胖子
也不知是幸运，亦或是不幸，反正没过多久，复国起义军的一纸照会发来北雷色国，白罗伊和罗森斯坦以及其他有资格的高层人物同时也接到了苏瓦或柯仕仁的亲笔信——两边说的其实都是一回事，声称在与神族内奸的战斗中，雷诺皇帝不幸驾崩，并在临死前已经将皇位传给了第二十四任皇帝，雷鸣陛下。
前护国魔法师柯仕仁和前禁卫军统领大臣苏瓦为护国辅政大臣，并成立流亡政府，希望雷色帝国的臣民在雷鸣的带领下，恢复雷色的荣光。而突然出现的雷鸣陛下，其实就是当年失踪的小皇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前护国魔法师柯仕仁和前禁卫军统领大臣苏瓦，这两个人在年轻一代中没有任何知名度，然而如白罗伊和罗森斯坦这样的中年大叔，对这两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
即使他们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在帝国中枢之中，但是只要一提起来，他们当年的那些事迹还是被人不断流传。当年的帝国双璧，极为突然地销声匿迹，这在当时几乎是跟阑珊城流血夜一样地让人大惑不解。
照会及书信中提到的“神族内奸”，大多数人都毫不犹疑地认为是指向帝国首相法罗！纷纷扰扰，甚嚣尘上。但是最终，北雷色国的内部还是形成了相对统一的两种意见。
一种是质疑这封照会的真实性，毕竟什么神族内奸，什么失踪了十几年又找回来的小皇子之类的消息，都太过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接受。这种意见的代表性人物，都是那些出身卑微然后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才得到了功名权势的草根阶层，人数不少，但是在北雷色国中的话语权不大。对于他们来说，与其继续在头顶上找一个皇帝管着，他们宁可从北雷色国的内部高层中选出一个自己的皇帝，毕竟北雷色国草创未久，将来还有大把的机会都在等着他们。
另一种意见则要稍微复杂一些。
但是前提则是一致的，大家觉得复国起义军的照会，还有柯仕仁和苏瓦的信，都是可信的，至少某些方面还是可信的。
那么接下来，北雷色国自然没有必要存在了——不得不说，千年以降，大一统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除了那些意图博取更大功名富贵的野心家，谁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祖国被分裂。只是接下来怎么办，在持这种意见的人内部产生了分化。
有些人认为既然皇子即位，大家就继续做雷色的忠臣良将便罢，起码也能保一个善始敬终——这些人大都是雷氏皇族的忠实拥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思想占据了主导。有些人则认为雷色帝国从大陆第一强国走到今天这一步，雷诺陛下难辞其咎，纵然有内奸作祟，雷诺本身仍然有着洗脱不了的责任，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只凭雷诺一纸遗诏就想要天下归心，未免太便宜雷氏皇族了！即便大家仍旧奉雷氏为圭臬，皇族也必须要对大家有所补偿才行。
还有些人则认为，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能居之，神族既然准备入侵，兰德大陆的大危机又一步步来临，雷色只弄个二十郎当的年轻人当皇帝怎么能行！况且，雷氏皇族也不过是雷色帝国顶尖贵族中的一分子而已，他们不行了，不代表其他家族也不行，还不如让别人来试试……
持此种意见的人，其实才是真正的野心家，他们的目标不光光是北雷色国，而是整个雷色帝国。当然，这些人不是主流，更多人倾向于前两种说法。但是，纷纷扰扰沸沸扬扬的大都是没什么真正权力的闲人，北雷色国真正的话事人们，比如北部行省的掌控者白氏家族的族长白罗伊，西北行省省长、也是西北行省三大家族之一的马家族长马纳德，还有东北行省的各大家族，以及罗森斯坦等人，始终都没有出面表态。
他们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人物，每个人都代表着一大群人的利益，而且他们的政治立场往往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很多时候，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就连赤胆忠心的罗森斯坦，谁又敢保证这个沉默而坚硬的男人，在雷诺身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并没有动过任何其他心思？谁能保证？！
白罗伊瞄了一眼罗森斯坦，率先举步走向希玛城。因为是在敌国（至今为止，雷色与千山虽然已经停火了很久，但是两国之间并未解除战争状态），北部行省随行的两千兵马自然不能进驻希玛城，而且就算想住城里也没那么大的地方，所以这支军队被安排在了距离小城约有半日路程的位置扎营。
真正随同白罗伊和罗森斯坦进城的，除了其他参会的本省高层之外，只有不到两百人的护卫亲兵。希玛城名义上的城主，一个叫做莫奔洪的人，虽说战战兢兢地答应了北雷色借用希玛城开会的要求，却没有出现在城外迎接这一行人。
这倒可以理解，毕竟两国还在交战中，城主去迎接敌国将领，怎么都说不过去。至于原来的城主易比安，据说是近期死于一场意外，莫奔洪被公推出来接手，但还没有得到千山帝国的正式任命。这个消息也没人关心，死了就死了呗，反正跟北雷色国没什么关系。
快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另一行人马迅速赶了上来，一阵洪亮的笑声后发先至，魔音灌耳一般窜入了各人的耳朵中，“哈哈哈，我来迟了……罪过罪过啊……”一个大胖子从一匹白色的骏马上滚鞍下马，带着浑身乱颤的肥肉，走上来跟白罗伊和罗森斯坦打招呼。
白罗伊一脸的不相干，开口就骂：“我说马胖子，你昨晚是猫尿灌多了，还是在哪个女人身上折腾久了，明明说好的时间，你倒好，迟了这么久！你怠慢我也就算了，可罗森大帅也跟这站着呢！”听到这貌似亲热，其实夹枪带棒的话，罗森斯坦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什么都没说。




逆旅 第646章金弩目
可是被白罗伊称作“马胖子”的马纳德，堂堂西北行省三大家族之一的马家族长，帝国任命的西北行省省长，仍旧只是呵呵一笑，似乎压根没听出来白罗伊话里的况味，只顾着一个劲地赔礼道歉，不光是在嘴巴上说说，还郑重其事地跑到罗森斯坦跟前做了一个大揖，弄得铁血大帅也无可奈何。
马家的族长，不是那么好当的。
西北行省地处帝国一隅，北边是温得草原，西边是鲁因沙漠，自然环境如此，也就注定了西北既不可能有比较强大的军事实力，也不具备发展贸易的先天条件。手中既无钱，又无兵，可想而知整个行省在帝国中的地位如何。
更要命的是，西北行省周边环境复杂，各种势力往往杂处其间，直接导致了行省内部的不团结，再加上行省资源贫乏，世家大族对帝国这个犄角旮旯的穷乡僻壤根本不屑一顾，基本上是放任自流，任这片土地上的人自生自灭。经过几百年的反复博弈，最终西北行省形成了三大家族鼎足而立的格局，马家、杨家，还有一个朱家，在西北三足鼎立，谁也奈何不了谁。
马家之所以能够拿下行省省长的职位，主要原因就是因为马家的现任族长马纳德称得上是长袖善舞，简直就是天生的外交家。放眼四顾，面对自第一次大陆战争开始之后，就一直没有变过的这种波诡云谲的局面，除了马纳德，西北行省还真的找不出人来应付。
但是，自家事自家知。
马纳德心里的苦楚，又跟谁说去？弱国无外交，对于西北行省这种一穷二白的偏远行省，道理同样如此。相比武力强大的北部行省，以及商贸发达、富得流油的东北行省，西北行省在北雷色国属于最没有发言权的一环。
因此，马纳德一边跟着东北行省鼓噪着，要将各个行省的军权收回到北雷色国来；可是另一方面，对于白家又是各种讨好，生怕人家一怒之下先把他马家给灭了。此次三行省会晤，马纳德跟白罗伊说好，一同出发，连原本约定好的每省可带两千兵马随行的权力都放弃了，堂堂马家族长，行省省长，居然就只带了百把号随从，其中还包括了杨家和朱家的头面人物，就这么跟在白罗伊后头。
用马纳德的话说，带那么多人干嘛，论起军力，西北东北捆一块儿可不是白家的对手，还不如节省点军费！更何况，有北部行省的强军随行保护，我放心着来！一番话，居然说的白罗伊无言以对，只得捏着鼻子接受了马纳德。
昨晚，两支队伍都在大队人马的营地休息了一夜，本来约好了今日在希玛城外碰头，结果马纳德借酒浇愁，把自己喝多了，早上就没按照约定的时间赶来。所以白罗伊虽然是在指桑骂槐，但那句“猫尿灌多了”却着实没有冤枉眼前这个看似委曲求全的大胖子。好在白罗伊也不为己甚，调侃一句之后，三个人就一同进了希玛城。
只是没想到的是，刚一入城，就有人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诸位大人来得好迟啊！小弟我等得好苦……”迎接者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脸上全是温暖和煦的笑容，让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上嘴唇上有两抹微微上翘的胡须，明显经过精心梳理，每根漆黑的胡须都一丝不乱，很是引人注目。
看到这个人，进城的各人顿时停住了脚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马纳德身材肥胖，骤然停步之下整个身体都在摇晃，一身肥肉一颤一颤，显得很滑稽，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异常严肃，还带着微微的吃惊——到了马纳德这个层次，讲究的就是一个城府和淡定，沉着镇静，遇事不慌不忙，这才能统领千万下属，做大事图大业，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能让他们的脸上出现惊讶的神色，那可是极为少见的情形。白罗伊则是脸色一沉，熟悉他脾性的人都知道，这是白家族长即将发怒的征兆！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诸侯一怒，百里焦土；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盘踞北部行省千年之久的白家，绝对算得上是个大诸侯，如果白罗伊真正发起火来，那还是很吓人的。但是仅仅短短一瞬的功夫，白罗伊脸上的怒容便消失不见了，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白家族长重新换上了一副笑容满面的表情，像是戴上了一个崭新的、天衣无缝的面具，那笑容看上去简直跟发自肺腑一般。在进城的人中，唯一有资格跟白罗伊和马纳德并肩同行的，只有罗森斯坦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