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听着妻子越来越凄厉的哀嚎,高纬几乎忍不住冲进去。“皇帝,站住!”胡太后急匆匆赶来,说:“女人生产,你一个大男人进去干嘛小心冲撞了。”
她偏头看向殿内,嗔道:“她是头一胎,疼痛是难免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那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气度给我坐下!”
胡太后固然不喜这个儿媳,可她肚里怀得毕竟是她的孙子,她怎会不关心高纬一着急,什么规矩就都忘记了,甫一被太后提醒,虽然忧心如焚,可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产婆满头大汗地从殿内出来,刚一见到皇帝便连忙跪在地上,哆嗦着一言不发。高纬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问道:“皇后无恙否”
“娘……娘娘腹中的孩子壮了一些,娘娘这是头胎,只怕……”
“只怕什么!”高纬面色陡然凌厉起来,疾声大喝。那产婆顿时磕头如捣蒜,道:“奴婢等罪该万死,还望陛下恕罪!……”
高纬听到这七分惧怕三分推诿的话语,怒极反笑,许久没有显露的暴君本性暴露无疑,盯着她,道:“你进去告诉她们,若是皇后母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就要这里的所有人……一同陪葬。”
殿外包括门边的一大群人呼啦啦跪下,瑟瑟发抖。皇帝那瞬间陡然散发的滔天凶戾令太后都有些脸色煞白,更遑论是这一小小女官了。
“慢!”她刚要退下,又被皇帝喊住了。
“若实在是母子不能两全……”他指着她,手僵在半空中,眼底浮现一抹痛色,一闪而逝,冷声道:“你们记住,无论如何,要保全皇后。”
“奴婢遵旨!”
“皇帝……”胡太后对于高纬做出的这个处断很不满,她想要的是保下皇子。高纬抬手阻止了太后接下来的话,重新坐回椅上,面无表情。
胡太后这才惊觉她的这个儿子是一国之君,是天下的王!一声令下,就不知会叫多少人人头落地,包括她在内!
什么是天子苍天之下,一人而已!不管是谁,在天子面前都低贱如尘泥,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
胡太后几乎有些站立不稳,高纬似乎才注意到她,站起身来,扶着她坐下,缓和了语气,说道:
“母后坐下吧,朕站着就好,”高纬叹道:“朕现在心乱得很,刚才冒犯了母后,还请母后莫要放在心上。”
胡太后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皇帝你倒是一个长情的种子,可你要知道,身为帝王,对嫔妃,只可有宠,万万不能有爱……打小你就是这样,但凡喜欢什么东西,恨不能天天拴在身边,就放在眼前才好;但凡讨厌什么东西,就恨不能一脚踢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
“……”高纬默不作声,大殿里面人影攒动,里面的响动声越来越大。胡太后牵过儿子的手,才发现皇帝的手心已满是汗珠。
“没事的,没事的,放宽心……”胡太后轻轻拍着他的臂膀。皇帝现在就跟他小时候一个样。
“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殿内响起,高纬喜上眉梢,方才那个产婆急急忙忙冲出,一脸喜色,道:“恭贺陛下,恭贺太后,娘娘产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朕去看看!”
皇帝抬脚便要进去,被太后一把拉住,“现在还不能进去,我们就在殿外等着!”
高纬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可又怕进去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之前威风八面的仪态早已不翼而飞,支楞着脖子焦急地从殿门外瞅来瞅去,他现在就是一个乐傻的父亲和丈夫。太后也高兴,最高兴的是满殿上上下下,脖子上的脑袋总算是保住了!
胡太后听婴儿哭声嘹亮,喜道:“这一定是个健康的小子,你听听这哭声,多有精神!呵呵呵呵……”
高纬的却拧起了眉,发愁道:“怎么哭了那么久呀,那么小个孩子,老哭,会不会把身子哭坏了”
过了一阵儿,哭声渐渐停了,太后更高兴了:“估计是在给孩子喂食了,能吃能睡,才好养活!”
高纬却更加紧张,“刚才还哭得那么起劲,怎么又不哭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呀”
胡太后没好气地剜他一眼,直到医官通传可以进去,这才乐呵呵地进去,医官们从正门鱼贯而出,宫女们撤去了挡住视线的屏风,高纬拦下了一个医官,正是从段韶举荐上来的孙思邈,再一次确认道:“皇后与皇子果真无恙”
孙思邈现在还没有后来的水平,不过也很高了,比齐国医道圣手徐之才只差那么一丢丢。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道:“陛下放心,娘娘与小殿下很好,注意保养就好。臣开了药方,按时服用,娘娘恢复可以快一些。”
“好,朕就知道你可以的。”高纬浑然将之前威胁说要砍他脑袋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拍着他的肩膀道:“爱卿立下了大功,朕定有重赏!”
劝勉了一句,便快步走向卧榻之前,婉儿满面通红,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洋溢着欢喜,散发出前所未见的母性光辉,在她的怀抱之中,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她虚弱地张开口,想要说话,被高纬制止了。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起,仿佛那是一个一碰就会碎的气泡,那种紧张只有初为人父母的才能体会到。
小小的襁褓,抱在怀里特别轻,似乎一点重量也没有。小家伙露出小脸,刚刚出生,却睁大了一双眼睛正左顾右盼,浑然没把面前傻笑的老爹放在眼里。
“陛下,小殿下足有七斤重呢,又白又俊!”女官笑吟吟地说道。高纬低头仔细看,这小子刚出生,脸蛋儿红彤彤的,那里看出来的又白又俊
不过壮是挺壮的,看着圆头圆脑,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偶尔张开没牙的小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藏在襁褓中的小腿不时踢动着。
“他生的真好,胳膊腿儿壮实有力,人也机灵,还沉得住气,将来定有一番做为。”父亲看孩子,越看越喜欢,很少有当爹的可以对新生儿绷着脸的。高纬情不自禁地将这个胖嘟嘟的小肉团子脑补成骨骼精奇、文武双全的天纵英才!
看妻子一脸无语,高纬赶紧道:“你不信朕看人就没看走眼过,这小子生下来时那个哭声,多有劲儿,我儿此生必定不凡!”他喜滋滋地补充道:“跟他老子一样。”
“……”胡太后站在几步之外,一脸无语,哭声响亮跟这个人日后成就有什么关系不过看着皇帝那高兴的样子,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皇帝想给皇长子起个什么名字”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高纬抱着怀中的胖小子沉吟一会,说道:“……至贵至坚为玉,朕早就想好了,如果是个儿子,便起个单名,珩。至于小名……”他伸出手指逗弄着怀中的婴儿,“白白胖胖跟个小猪一样,就叫彘儿吧。”
于是皇长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下了。
北齐武平三年八月十七,皇后于晋阳诞下皇长子珩,封晋国公。是月,皇帝下诏,大赦天下!
第二百六十九章圣心何意
皇帝初为人父,心情大好,对于这种变化感受的最明显的是朝臣们。
皇帝亲政以来愈发老气横秋,威权和脾气一日日渐长,可苦了底下的臣子们。
这位陛下对于行政效率的要求已经达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臣子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被他发现了,虽不至于因此获罪,可被提到太极殿内当着群臣的面斥责一通是免不了的。
可是近日以来,皇帝都被一种叫做喜悦的情绪笼罩,今日早朝过后,皇帝又提了几个犯错的臣子到太极殿内,破天荒的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绷着脸让他们写个奏章上报。
这几个可怜的大臣满腹狐疑,一直到殿外,还无人上来把他们带下去打板子,这才面面相觑,“陛下有了皇子之后脾气好了许多呀。”
诸臣皆颔首,一人心有余悸地朝后看看,松了一口气道:“唉,男人嘛,做了爹后,跟当爹之前,自然是大不一样的……从未见过陛下有那么高兴的时候。”
“可见皇长子有多得陛下宠爱……”
“皇长子是皇后所出,真真正正的嫡长子,又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备受宠爱。”一人感慨道,“你们看看皇长子的爵位,晋阳郡公!”
他瞪着眼睛,指指脚下道:“晋阳乃我大齐龙兴之地,天下之腹心,陛下将如此尊贵的封号给他,说明什么”
“……再过上几年,迟早就是太子!”
“是极,是极!陛下也是嫡长子,随后才被先帝册立为太子,直至登基,虽然有废庶人高俨在旁窥测,可储君之位也是无可撼动!晋阳郡公占了嫡长名分,将来,很大可能……”
“……陛下如此隆宠,当朝太子之位岂会有二选”
“这就是我大齐未来之君呀……!”
“嘘,慎言,陛下素来不喜人谈及家事……”
“谈一谈又如何陛下是个明君,虽御下严格,可本朝还未有因言获罪之人,”一个直性子说道:“皇长子为国本,又有何不能议论的,天子岂有私事”
见众人默不作声,他又偏头问一旁的南阳王高绰:“大王,你且来说一说,卑职说的可有错处”
南阳王脸上的表情一滞,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此事自然由圣心独断,小王还是不要多说的好,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那大臣原本指望高绰可以给他站队,却不料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间讷讷无言,“这……这,南阳王这是何意”
众人静默了一瞬,方有一人望着高绰的背影蔑笑了一声,正是身兼两部侍郎的裴世矩,他低声道:“你们还不知道前几日有御史上奏,弹劾南阳王豢养门客,其心不正。”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不过,诸王养些门客,也算不得什么吧。”有人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没什么”裴世矩嗤笑,“从前是没什么,如今藩王让出兵权、治权,那就大不一样了。做为交换,藩王的待遇比之前要好上许多,可受到的限制也多了,从前的陛下,可以容忍藩王养客,如今呢”
“……裴侍郎的意思是”
裴世矩傲然而立,一脸高深莫测道:“我听闻南阳王为人心性残忍,在封地之内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可南阳王在士林之中的风评却甚好,人人都传他慷慨……
“你们仔细数一数他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又能说明什么”大多数人都还没明白。老高家最不缺的就是疯子呀,小事荒唐,大事却明白,从高欢开始往下数,这样的高家子孙还少了
有人却明白过来了,若有所思道:“昔日,南阳王逐犬食人,曾言,这是学文宣皇帝……”
“那时他才多大童言无忌。”话是那么说,可在场所有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难不成陛下果真是对南阳王起了什么想法
当然,维护他的也并不是没有,“南阳王那时年少荒唐,如今已经大好,不至于像诸公说的那样罢而且,先帝素来不喜南阳王,他本就无登位之望。”
“嘿,这只要是皇子,说不想坐上那个位置的,都是假的。”裴世矩眯缝起眼睛,说:“你们别忘了,若真论起来,这南阳王才是先帝长子,他与圣上乃是同一日降世,只不过因先帝不喜李太妃,这才贬为了次子……”
“今日在殿上,陛下若是厉声斥责于他,他反倒安全了,可陛下怎么做的陛下甚至都没有言及此事,反而命人客客气气的送出去……”裴世矩话锋一转,又道:“高安王思好之王妃李氏,是南阳王之姨母,去年便有传闻,刺驾之人正是高思好,如果是真的,那南阳王脱得了干系吗”
“嘶……”旁人吸了一口凉气,越想越心惊,讷讷道:“这可真是天威难测呀。”以今上的狠厉,说不得还真叫这裴弘大给猜中了!
密谍将他们的谈话报与皇帝的时候,高纬正在寝殿逗弄儿子。
高珩刚刚吃饱,不禁晃荡,哇地便张口吐了一口奶在他老爹的衣襟上,高纬原本打算过来看看就回去批奏折的,却叫这臭小子捣了乱,眉头微微蹙起,仿佛有些不快。
奶娘和内侍们个个都吓得不知所措,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子却尚不知情,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歪头看着。高纬笑骂了一句“臭小子”,便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
哄了一会儿子,听完密谍说群臣讨论将来太子人选,高纬只是微微不快,待听到裴世矩揣度他的心思,高纬眼底闪过一抹寒芒,而后轻笑道:“裴弘大果真是这么说的”
密谍跪的远远的,埋首在地,恭敬道:“一个字都不错,裴侍郎确实是这么说的。”
高纬冷哼道:“他以为,他有那三两才华,朕便不会杀他岂不闻杨修之死”
无人敢作答,高纬拂袖道:“行了,你下去吧。”高纬坐回原处,抱起儿子,心中暗暗思量道:“裴世矩虽有才干,可他年轻气盛,又一路顺风顺水,已经滋生了骄狂之气。
“上一次,他与人透底,朕便未处置他,不料今日,他还敢大放厥词,再这样下去,这个人就非杀不可!”
高纬面无表情,思量着要如何处置裴世矩。就在此时,又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御阶之下:
“陛下,刘桃枝刚刚得了消息,去寻逆贼高思好了……”
高纬哼了一声:“朕才知道,后脚他就去通气了,动作够快呀。”
高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在父亲怀里使劲蹬着,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话。
高顺如今已经是除了路冉之外最有权势的宦官,此时他跪伏在地上,露出咬牙切齿的痛恨表情:
“刘桃枝辜负陛下的信任,真是罪该万死!奴婢不才,愿为陛下除此逆贼!”
高纬看着他,面上浮现笑容,道:“最后朕才发觉,还是你们这些人信得过。”
高顺满脸感动,抹泪道:“……这些人都是外臣,奴婢等不一样,奴婢是陛下的家奴,生死荣辱全在陛下,奴婢怎么敢欺瞒于陛下呢!”
“你办事很得力,很好,朕有重赏,”高纬劝勉道,眼底却藏着极深的审视,“刘桃枝你暂且不要去动他,先看着就是,至于南安王……也暂且不要动。”
高顺大惊失色,道:“若是南安王与南阳王勾结”
高纬淡淡地瞥他一眼,讥讽道:“那岂不是更好朕也想知道,想要做那只黄雀的人,是不是他。”
高顺打了一个寒颤,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怀里的小子不甚安分,动来动去的,高纬接着逗他,意有所指道:“刚才那人你不喜欢是不是哈哈哈哈……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接着咬。”
臭小子动了一会儿,忽然瘪嘴大哭,怎么也哄不好。高纬很无奈,命路冉去寻皇后来。
路总管出了殿门,方才如释重负一般呼了一口气,“走吧,小殿下正着急呢,快去寻娘娘。”
与殿外的热浪滚滚不同,殿内十分凉爽,可跟着出来的小内侍却发现总管后背的衣衫已经全都被汗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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