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整条蜿蜒的安乐川,河岸以东是无数奔驰的西蕃骑兵,以西是郭再贞一人一骆驼狂奔,这景象怕是郭再贞再活二十年,也绝对无法再经历了。
“好好保重啊小凤......”安乐城上,高岳紧张地握紧拳头,这一幕对于他,再过二十年怕是也不会再见。
这时喊杀声迸发出来,直冲云霄,高岳扭头,自旱海卷来的朔风吹起了他的幞头——城下安乐川的东岸河滩处,六千白草军步卒将士,外带所有的土团弩手,在高固、王佖、张熙的指挥下,前列将手里的长矟成排握紧伸出,矟头宛如短剑长短的刃,齐齐地对着不断奔进的吐谷浑骑兵,列成半月之阵;而后列藏于半月腹中,迅捷扣动弩牙,瓢泼地将弩箭给射了出去。
当西蕃军队的马头,和白草军步卒长矟的刃尖碰撞起来后,各种各样咒骂声和惨呼声炸起,有汉话,有蕃话,也有牲畜的叫声,更有武器兵刃刺入躯体,或互相格挡的声音。
一瞬间,高岳见到,坚整的白草军半月阵,在遭到慕容俊超山崩地裂般的突击后,原本凸出的弧线,先是被挤平,而后一小段一小段剧烈的凹陷起来,随后又顽强弹了回去。
高岳大踏步地走到城头的鼓前,“混帐东西,灵武也好,邠宁庆也好,河东河中也好,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让西蕃这么多人还能安然无恙地冲过盐州来到这里”可他也顾不上许多,如今安乐州城的局势不能崩,一旦崩的话,不但马重英会跑掉,自己的白草军很可能会折损殆尽。
如今只能死战到底!
高岳抽出鼓槌,扬高了胳膊,烈烈风自他双耳灌过,他好像又回到昔日,冲入大明宫击登闻鼓的时候,“勇气,这时候只要有勇气就好。”
咚,咚,咚,兴元防御观察使立在安乐州城楼下击起鼓来,只有个黑漆漆的韦驮天伴侍左右。
吐谷浑万户第一次集团冲锋退却后,另外两个西蕃大阵,各三千骑兵,又自左右两翼冲突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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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击落齿和血
这话还没说完,人已冲到城门下了,城头守卫的土团弩手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位押衙官还在城门前跳了几跳,正调整着呼吸。
不久,登上城头的他,向高岳介绍自己,“俺是徐州镇的押衙官,名叫王智兴。”
“徐州押衙,为何会来此”高岳大为惊讶,徐州至此地,怕不是有万里之遥
王智兴哈哈一笑,说原本俺是替徐州镇送文书来京师进奏院的,忽然得到陛下召见,说俺跑得比马还要快,就让俺送十万火急的诏书来给高廉使了。
原来昔日淄青方镇的李纳勾结田悦,反叛朝廷时,李纳的叔父李洧在徐州,听从了彭城县令白季庚的劝告,连徐、海、沂三州反正朝廷,李纳发怒回身围攻徐州,李洧就曾派麾下一名善走的牙兵,前去京师求援。
这牙兵就是王智兴,徐州和京师相距两千四百六十里,他花了五日就跑完了,这次京师到安乐州,他也是靠铁板般的双脚跑完的。
这王智兴比起韦驮天,怕是更甚一筹。
而那名劝告李洧的彭城县令白季庚,他有个儿子,叫白居易。
安乐城下,厮杀声再起,高岳就急切向王智兴索要朝廷诏书,这皇帝又要说些什么,周围的态势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现在就我白草军一支在和西蕃接战
王智兴便将文书毕恭毕敬呈上。
“郑文明的笔迹”高岳先是认出了郑絪的字迹,而后看到内容时,头上几乎要冒火,“搞什么!四面方镇用兵,将士用命,正呈铁壁之势合围马重英,本来是能一鼓歼灭数万敌军骁锐的大胜,可却有奸佞掣肘,犯了阵前换将帅的大忌,难道要坐视马重英逃出生天圣主挂念我白草军安危,臣岳铭感于心,可此中种种,陛下也是难辞其咎。现在王押官且看,城下将士血战竟日,陛下却手谕来,让我退兵守城自保,大大的荒谬!”
高岳的话语声震楼宇屋瓦,虽则四周的人不多,可也怕王智兴吓得够呛,便说高廉使息怒,万不可指斥舆乘(骂皇帝)哇!
然话还没劝说完毕,高岳气得大哭起来,这种感情他起码有一半是真的,颤抖着双手,“信用奸臣,难道不是庸君嘛(微操,微操,操你......)”言毕,高岳发起狠,居然当着目瞪口呆的王智兴面,将郑絪手写、皇帝李适画御影的御札亲手撕裂,掷在靴子下,“请王押官回去告诉陛下,臣岳必然决死战不退,若是亡故,便等于死谏。”
接着高岳索性坐下,拾起一块垒城的砖石,狠狠对着嘴巴就是下。
“主人!”
“高廉使!”
等到韦驮天和王智兴惊呼着扶住满口是血的高岳时,高岳推开他俩,将两颗血淋淋的牙齿取出,一颗交到王智兴手里,“这请王押官送回京师圣主处,就说高岳要效仿春秋晋大夫先轸的举动。”
“先轸是哪位啊”王智兴现在的文化层次还不高,不认得这位,也不知道春秋时期晋襄公放走崤之战里俘虏来的秦军后,这叫先轸的当面吐了晋襄公吐沫,在其后对狄族的战斗里扔下头盔突阵战死的事迹。
还在王智兴纳罕时,高岳把另外颗牙齿塞到韦驮天手里,接着合起对方的掌心,语重心长,“这颗牙,送回兴元府去,交给你主母,说我高岳对不起她。”
“主人啊!”韦驮天大哭,然后撸着鼻涕,问高岳“主人啊,你到底啥事对不起主母啊”
听到韦驮天的疑问
8.康日知出援
这时,整个安乐州北城的城堞和敌台上,其上驻防的土团士兵,都聚集起来,默不作声地看着其下壮观的景象:
近万西蕃和吐谷浑的骑兵,不再攻击白草军步军防线,也根本不敢来攻打州城,而是穿过城北的河床和荒漠,没命地往黄河方向奔窜。
高廉使在马背上,也是整支骡军里唯一的战马,挥动着段太尉赠予他的那把横刀,大声呼喝着什么,骡军兵马使徐泗紧随其旁,而八百名白草骡子兵,先是阻截,而后居然回身,追赶起近万敌军骑兵!
眼见不断有敌人落马,或是被己方骡子兵击杀的,或是因饥渴而倒毙的,高岳在兴奋的同时,也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其他方镇的唐军能密切合围,又怎会出现八百骡兵追西蕃殿后阵满世界跑的景象马重英的所有人,早就会在这片旱海里被全歼。
如今虽有斩获,可和预期的战略目标,相差过大啊......
“只能指望灵盐节度使康日知,能出动兵马来帮忙截杀下,扩大战果了......”
可还没等高岳想完,背后尖利的号角声炸起,他回头望去。
乖乖,安乐川的东侧起伏绵延的沙丘后,又扬起极大的尘土,滚滚的兵马往这里奔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马重英还有后手,可这根本不像啊!”高岳很是吃惊。
而在东岸休整的白草步军,看到眼前这幕,起初也是惊慌不已。
实则这股兵马,正是从盐州殿后战里脱身而来的沙陀万户。
青刚岭处,朱邪尽忠父子的伏兵策被唐军四将识破,便不敢恋战,急忙败走穿过盐州,企图和马重英一道渡河。
沿路许多沙陀族人,因困乏、创伤,倒在了荒漠当中,他们坐在原地,将战马和水让给同伴,并对西面故祖之地嚎啕哭拜,向朱邪尽忠说,王啊,不要管我们了,把更多的人带回家乡才是。
朱邪尽忠父子由是也是一边逃,一边哭,结果跑到这里来后,又看到安乐川已被唐军截断,河岸沙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人马尸体,都是西蕃和吐谷浑的。
“天亡我也!”尽忠绝望地大呼。
“父亲,唐军多是步卒,且阵型不整,想必之前遭过苦战,我军直接绕道冲过去,尚有生机。”
“冲到何处”
“钵乐山有泉水,就冲钵乐山。父亲,之前我暗中让子弟们多备了些水囊,还能支持。”
“好儿子!”朱邪尽忠这时恨不得抱着执宜的脖子,好好亲亲。
可随即朱邪尽忠又眼泪横流,执宜也哭起来。
其实执宜哪里有什么“多备水囊”啊,这些水囊全是沿路遗弃的族人让出来的,他们把死的绝望留给自己,把生的希望让给了我们。
“马上我喝的,哪里是水,分明是族人们的血啊。”
于是,安乐城下,沙陀万户也漫野奔逃起来。
入夜后,追赶了好一阵的白草军骡子兵们,鞍上悬着累累的脑袋,返归回来。
他们的给养也耗尽,无法深入追袭下去。
这会儿安乐城的城池、弩台上的火光,和夜空里星辰照应,沙漠的夜格外寒冷。
缺了两颗牙齿的高岳,气得用佩刀不断砍着望楼的柱子,直到对方“伤痕累累”为止。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西蕃、吐谷浑、沙陀的入侵军脱走,无法给对方造成毁灭性打击。
我的两颗牙齿是不会白砸掉的,以它俩发誓,造成今日局面的混蛋,一个两个,我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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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血水黄河边
“别让这个女子落在后面。”西岸处,马重英遥指着对面正在等候的努琼,说到。
因努琼这位女子,在许许多多为兵的男子当中格外醒目。
马重英还惦记着她的功勋。
“快,来上渡筏。”几名西蕃士兵站在没膝深的水里,把努琼扶上了筏子,随后将她推走。
努琼还没来得及说声道谢的话语,就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音,这声音她非常熟悉。
先前她母邦大蕃围攻盐州城时,就是如此的声势,可现在局势倒转过来:鸣沙旧城的三面地带,都出现了唐军的骑兵,他们是来追袭的。
灵武的骑兵,白草军骑兵,神策骑兵,邠宁骑兵,泾原骑兵,足足近万人,见到黄河边这副景象,就像是见到了饭食的狼群般,嗷嗷叫地策马飞奔,铺天盖地地杀来。
“啊!”坐在筏子上,已然漂出十余丈远的努琼尖声惊叫起来,抱着脑袋。
昨夜她随马重英大论的队伍,跑去钵乐山,沿途就遭遇到了唐军骑兵,当然她不知道是白草军的明怀义部,双方骑兵在沙漠里穿梭战斗,可让努琼惊恐的是,她原本心目里所认为战无不胜的大蕃武士,此刻却因人马的饥渴困顿,一个接着一个被唐军射落,丧失了性命,其他的人包括大论在内,只能疯狂鼠窜。
当时局面一片混乱,凄惨极了,多亏名好心的大蕃骑兵,给了她匹战马,她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箭矢在头顶上接连呼啸着掠过,惊魂未定地才一路跑到钵乐山下。
到了山下,终于饮到了甘甜的泉水,可没多长时间,大论又下令,所有人放弃钵乐山,继续向鸣沙镇前进。
于是她和数万人只能继续奔跑。
道中,朱邪尽忠的沙陀万户居然千辛万苦地追赶了上来,和马重英合流。
至于慕容俊超的吐谷浑,原本是军队的头阵,此刻却穿过安乐城,消散在前往中卫渡口的荒野当中了......
不管如何,这次河西马重英,和他统带的陇右论徐力所部兵,损失也不可谓不惨重。
但即便到了黄河,渡过一大半有生力量后,唐军骑兵又追杀过来。
望着对面马蹄扬起的飓风,马重英痛苦地掩面,转身拨马而走。
朱邪尽忠和儿子执宜暂时未有离去,他们看着对岸血腥凄惨的景象,触目惊心。
“啊!”筏子上坐着的努琼,惨叫声不已。
她眼睁睁看着河岸边,唐军骑兵是如何驰射奔突,然后又是如何将还残留在岸边的大蕃将士们切割开来,分成一小块一小块,接着用刀剑、铜殳和马槊把他们屠戮殆尽的。
等待她丧魂落魄地靠到了那边的岸时,对面黄河上漂浮着重重叠叠的尸体,随着波涛晃荡着壅塞着,沙洲上的苇草和临岸的浅水全都被染成丹红之色。
等到战斗结束后清点首级,高岳所统带的骑兵队伍,在黄河边砍下西蕃、吐谷浑、沙陀的脑袋共计二千四百余颗,俘囚五百余人。
接着唐兵的小股骑兵,又沿着鸣沙直到安乐的旱海沙漠,粗略清点着累死渴死的蕃兵尸身,约有千余具。
而安乐城到中卫,沿路也有数百具慕容俊超部所遗留的尸身。
这还不包括高岳先前在安乐川战斗里,及吴献甫、范希朝等四将于青刚岭各砍下的数百首级。
可马重英、论徐力、慕容俊超和朱邪尽忠等首脑都逃走了,这也是不争的遗憾。
高岳铁青着脸,领着骑兵迤逦,穿过沙漠,先是抵达中卫,接着顺蔚如川,向白草军城而归。
而同时,在河东石州孟关口,马燧正
10.塞外信飘缈
“陛下天威难测,天恩浩荡,臣实不敢妄自揣度。”张延赏急忙将笏板抽出,脑袋叩在其上,就差告饶了,陛下你不要再问我这么尖锐难当的问题好不好。
李适冷笑数声,说既然如此,到时朕哪怕把高岳送到狗脊岭却剐了,张卿也勿用论阻;若高三战死,朕要追究各方责任,张卿也勿用论阻。
“臣不敢,臣不敢。”张延赏伏在地板上,忙不迭说到。
殿内,其余的宰臣低下头来,强忍住笑容。
接着皇帝换了个话题,询问平凉弹筝峡筑城的消息,门下侍郎李勉和判度支崔造都趋前说到,平凉的城池已接近功成,其可容五千精锐驻防,周围还有屯堡,足以让三万人且耕且守。
皇帝点点头,就说马上宣召陕虢观察使李泌,和东都留守贾耽而来,在平凉乃至整个原州,不,是整个西北和朔方复兴府兵制的细则,朕要好好同他俩商议。
回宅后的张延赏灰头土脸,在自家的厅堂内,气得顿足,时而骂马燧,时而骂高岳。
这时轩廊边,刚从翰林院结束几近两旬直寓的郑絪,拖着疲累的身躯,也归宅了。
张延赏见到小女婿,急忙收起怒气,和郑絪故意闲聊几句,就问到现在对西蕃,圣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因为对西蕃、回纥国君的礼仪问答文书,都是翰林学士经手的,里面的措辞内容可以推出皇帝对国策的态度。
郑絪就说岳父告诫过小婿,王言之事,身为翰林学士万不可泄露。
“是啊是啊。”张延赏的老脸都发酸起来,然后他又笑起来解释说,现在对西蕃的战和是个大问题,我身为宰执,也希望听到各方的意见,这也是为天下苍生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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