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周至雪
周患并未和上面打招呼,而是直接传下令去,开启沧北粮库银库重整民生,修补破损的城关,抚恤百姓。
对于周患战后的一切动作,那位本应该站在领导位置的镇天王始终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候在野望城毫无动静。
周患也似乎早就料到了对方这一态度,并没有感到惊奇。忙碌十日,有条不紊的将一切战后事宜处理妥当,才一得闲暇,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野望的请帖。
都狼城。
对于这个充满回忆写满故事的城池,这个生他长他的地方,周患心痛最甚,这场战争中令他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就是拓跋无涯血洗了都狼城。
熟悉的巷陌街道,充盈着风吹不散雨打不消的血腥气,徒步走在街道上,沿着早已镂心刻骨的路线,几个转弯,一座庞然府邸便映入眼前。
书着【座北侯府】四个大字的门匾上交织着蛛网,一如黏连在心底不堪回首却又渐次掀开的伤疤,恍然间记起那个夏日……那个怀抱襁褓的身影。
攀上还算干净的府门石阶,周患五味杂陈的轻轻一推,吱呀声中,门开。
上次夜袭都狼城,他根本没有接近这座已经有些颓败的座北侯府,就是因为他害怕接受,害怕想起,害怕自己一个失神就会导致满盘皆输。
这一次,他攥着镇天王的来信,漫步进入,走过的地方只余下一颗颗滚烫的水斑。
穿过三道间门,周患跨入主厅,手指有些僵硬的在几张茶桌上拍了拍,激起积年的尘土。
镇天王来信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用通知,在寻遍大半个都狼城后,云冲,苏瑾妾,卓幼安,次第找来,徐烨则是另被周患安排要事,并未在列。
因为违抗军令私自动兵而挨了军棍,关了禁闭的孔太飞黑着个脸跟在后面,除了卓幼安,其他几人在穿过有些破败颓圮,枯枝乱叶成堆的连廊时,脸色都极为难看。
孔太飞抬手摸了一把眼角,像是解释的道,“军棍吃的,现在还他娘疼呢……”
云冲忍住五内的抽痛,回头看了二哥一眼,孔太飞看见那双眸子中已是血丝密布,通红一片,泪水止于眼眶。
苏瑾妾大踏步走在最前面,但从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以及侧脸坠落的两行晶莹,任谁都能看出,她在无声抽泣。
孔太飞终于难以忍受心中的剧痛,破口道:“都他娘带把儿的爷们,难受就是难受,忍什么老子就是要哭!”
话音未落,放声痛哭。
云苏二人想到周夜城,想到从前,想到龙洐意,无不落泪,正在卓幼安甚觉惶然时,耳畔传来周患低沉的呼喝。
“哭个屁!座北侯府还没倒呢!座北侯更倒不了!”周患的身影仅仅在空中一闪,残影浮动,已到了孔太飞身前,他流着泪狠狠地给了孔太飞胸膛一拳。
“都是你,把老子给气的!”说着,他不动声色的把泪花一擦,又是“咚”的一拳捶在孔太飞的身上,恨恨的道。
“都他娘的把眼泪抹了,还有卓副将在这,像什么样子还嫌不够丢脸”
三人忙不迭地引袖拭泪。
此时的卓幼安唇角脸颊上还有几分青紫,手腕手肘横布深浅不一的伤痕,都已结了痂。
两腿原本断了,但在医官替之接骨后,不知为何,那受伤最重的腿竟就奇迹般地痊愈了。对此,卓幼安只解释了一句,“自小就是这般,伤好的快,不打紧。”
他理解几人难以遏制的丧亲之痛,脸上也有几分黯然神伤,他想起寡母去世,一个人孤苦飘零,与自家的古树相依相伴的日子,竟也有了泪意。
但转念又一想到雨夜都狼城周患对自己的一番话,他便再度坚定了紧随周患身侧的想法。
苏瑾妾略有些红肿的眸子看到周患手上已经被捏成纸团的红皮封,这才想起初时寻找周患的目的,问道:“患哥,听说镇天王来信了”
“嗯那个王八羔子前几日缩头不出,这昶州方一稳定,这家伙就露头了老七,信上说的什么”孔太飞可耐不住性子,挠了挠头,连珠炮似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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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世子
绒荻。
作为大周,大辽,宇内三国与探雪城往来交转的中枢之城,绒荻一向繁华,人流汹涌四时不绝。
而位于绒荻中心的一等茶楼水渝庄更是生意红火,虽定价极其奢贵,却也从不愁顾客上门。一些豪门大户,行商走客,若没有在水渝庄中饮过茶,都难与外人言道。
时值正午,水渝庄中,以人满为患四字来形容最为贴切。
那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夸张笑纹的茶客们无不在浅斟慢酌,低眉慢饮,仿佛品尝的茶水不仅是人间一流的味道,更是人间一流的地位。
在他们看来,能在水渝庄中有一席之地,有一盏之茶,简直就是身份最为尊贵的象征。
时而有手摇折扇的文人发出一声嗟叹,吐出一口酸气十足的诗,激起周围他人的注目和附掌赞誉,舒服的闭上眼。
一楼满堂,这样自以为是的散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对着世事评头论足,身为水渝庄的掌柜,赵勉对如此场面早就司空见惯,静静站在二楼的长廊高台上,默然的看着眼下的一切。
虽然他是靠着这些人的茶钱糊口做生意的,但对于这样的客人,他一向抱以不屑的态度,双手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
眼神自客人中扫了一遍,慢慢转向门口。
赵勉是个肥头大耳,一副奸滑之象的中年人,平素做的最多的,是一边谄媚地笑着,一边把茶客们捧上天。
可现在的他,却仿佛换了一个人,换成了一个驻守一方,威严不可侵犯的将军。
在水渝庄川流不息,进出不停的茶客中,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一千个人里也很难找出一个。
他,是探雪城的一双眼睛,也是探雪城的情信来源。每一条来源于天下各方各地,能够传递给赵疏离的绝密消息,都是从他的手中进行汇总整合并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去的。
一言以蔽之,他,就是探雪城的核心之一,没有他,探雪城无异于失了最明亮的眼睛,独守极北而少知天下事。
除了网罗天下情信,那些与探雪城关系密切或是暗地往来的人,也大多是经他之手从中联接的。
正在他有意无意的盯着庄门口,似乎是再等待着什么的时候,一个店小二装扮的人匆匆自二楼的一个包间内奔出,凑到他的耳边道。
“掌柜的,咱们观察了一月之久的人……半个时辰前进了寒汕州界。”
“这……已经猜到了,可有其他消息”赵勉嘴唇微动,其声音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入店小二的耳中,全无一丝外泄。
“还有,关帝州那边传来消息,关邪急于星火的把三千青衫全部召回,就连十位实力达至第四重的青帝也被悉数召回,齐聚关侯府,掌柜的,这会不会是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既然不知他们的目的,那……静观其变。”赵勉的脸上忽的涌出一丝淡淡的愁色,“将关帝州的一切消息汇总成册,报给主公知晓。”
店小二闻言“嗯”了一声,正要依照吩咐行事,肩上传来一阵大力,他急忙停下来,回视赵勉,“掌柜的……”
“人来了,你去叫盏茶,送来甲二号房。”赵勉眸光沉沉的看着一行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步入厅中,眼中的寒芒一闪而逝。
肥脸上堆积起谄笑,三两步奔下木质楼阶,迎着其中为首的一位赤衣青年作了个揖,插手施礼,朗声笑着,“哈哈哈,几位公子驾到,小小庄阁不胜荣光啊。”
口上说着,眼睛却一刻都没停,轻飘飘的从那赤衣青年的衣服上转到另一位紧随其后的黄衣青年的服饰上,心头笃定,侧过身子做了一个手势。
“鄙下小商,早闻几位公子大驾不远,特在甲二房摆下浊茶几盏,还请诸君移步二楼一叙。”
赤衣青年一抖袍袖,算是还过礼,只是袖衫轻舞间露出了袖尾所绣的赤龙托天纹样,令大厅内几个眼尖的茶客看了个正着,私下低声议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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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那年梅子尚青时
对于弟弟的性格,宇车敬杰再了解不过,赶忙起身行礼道:“还请赵前辈切莫介怀,小弟平素不喜见人,寡语漫言惯了,轻裘,你将他带下去吧,我和赵前辈还有事相商。”
楚轻裘早看出宇车寸时的倔脾气要误事,闻言点头,给了赵勉一个致歉的眼神,抱了抱拳,就拖着宇车寸时离开甲二房。
宇车寸时稍识大体,一时气愤也知道自己坏了礼数,并未出口说什么,只在出门前愤愤的瞪了赵勉一眼,这才在楚轻裘的大力拖拽下踉跄着行至自家马车前。
宇车敬英正候在马车上,悠闲的在四处张望,手中还不知道握着一把什么兀自一口一口地吃着,见宇车寸时这副表情,大抵也猜到了一些什么,一步跳下车辕。
和楚轻裘做了个简单的眼神交流,他就将手搭在寸时的肩上,温声道:“寸时啊,咱们不是在宇内,就算你要耍脾气,也要看看这里是哪里。”
话到此处,他将话音压低几分,“这是绒荻,是水渝庄,是探雪城的地盘。”
“我……”宇车寸时脸涨的通红,憋了半晌,这才结结巴巴的道:“他……一个……探雪城外派的……的闲人,凭……凭什么……坐……坐在大哥的……上位”
宇车敬英好言相劝半晌,宇车寸时这才消了气,走入车内一个人闷闷不语,宇车敬英哄好弟弟,凑到楚轻裘的耳边。
“楚兄,大哥明知道寸时容易犯倔……为何还叫他同往”
楚轻裘眨了眨眼,“二公子看不出来吗兄长这是在投石问路。”
宇车敬英恍然,若有所思着,下意识道:“果然还是楚兄和大哥心意相通啊……大哥这是想试一试赵勉的深浅结果如何”
“表面春光十足,低声下气。实则不卑不亢,盛气凌人,很不简单啊,赵城主会将他留在水渝庄也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楚轻裘细细打量几下宇车敬英的神情,举目看看四下无人,又道。
“金小哥儿此时应该接近昶州地界了吧,线报说赵卫辞已经出了军营,去了云东方向,想来此去不会受太多阻碍,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周患将军。”
一提此事,宇车敬英的眼神中就流露出了几分不安,他皱着眉问:“此一招驱虎吞狼,择刀杀人,可行吗”
“周患将军心中最想攻取的,定是釧亭,金小哥儿献计一成,必得重用,此系他之夙愿,若经解决,也可解了你的一桩心愿。”
“但……我现在就怕那个姓周的没有那个本事,釧亭的实力,你我都清楚到底有多可怕,十二年前关侯世家派出三名青帝入釧亭探迅,最终却连金刀门的皮毛都没有探清就折在大辽了。”
“我看那姓周的,不过是一个乡野匹夫,战场可逞兵法之勇,怎么可能和真正的金刀门相抗衡”
楚轻裘摇了摇头,“不。人外有人,二公子不要以为金刀门真的攻无可攻,在昶州上城山上,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仅是那一面,我便敢断言,他绝非池中之物。”
“就凭一次见面而断言这不像楚兄的一贯风格,楚兄心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论断”
楚轻裘轻轻一叹,脸上多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似是钦佩,似是凝重。
“因为他说过,十年灭辽,能够当着金刀王说出此话之人,不是蓬窝之犬,就是九天之龙。假若真有一日他带领周军平定大辽,我宇内或许可以真心臣服于大周也未可知。”
“这绝无可能的,以当日座北侯之才都铩羽而亡,何况一个区区周患”
宇车敬英不甚在意,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家大哥对于楚轻裘有些过分信任。
在他眼中,楚轻裘虽有过人之能,也不过是万人出一,相比自家大哥那位“宇内第一杰”来说堪称云泥之别。
耸了耸肩,他一笑置之,抬眼忽见赵勉和宇车敬杰相互客套寒暄着走出庄门,抢步摆好登车木,掀开绒布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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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剑谱
探雪城,挺剑峰。
与主峰相同,挺剑峰顶亦有一座倚峭壁而筑的挺剑阁,阁门前有一条不足羊肠宽的小径傍在崖畔,小径的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深谷悬崖,白蒸蒸雾气凝悬。
一名身穿莹白色劲装的甲士电步如飞地穿过小径,一路头也不回的奔到挺剑阁的阁门前,手扶在阁门上,神色谨慎的左右看了看,这才轻轻一推门。
阁门纹丝未动,甲士心中急切,加大几分力气渐至用尽全部力气,竟然都无法将之推开分毫,他呵出一口寒气,皱眉停手。
正踌躇不前间,室内传来赵卫晗简洁清冷的声音。
“谁”
那甲士精神一振,站直了身子,回道:“回卫晗师兄,是赵展。”
“赵展你不在城门值岗,何故来此”
“卫晗师兄,小弟有要事想与您讲,能否入阁一谈”
吱呀一声,门开。
赵展再度回首,峰顶无人,这才抬步入阁,反手阖上门。
赵卫晗席地而坐,膝上正放着一柄剑鞘,手拿玉缎擦拭着贴身长剑的剑身,眼神专注,就像是捧着自己平生的挚爱一般,动作轻柔迅疾。
赵卫晗的佩剑,原本只是普通剑,可今次自外归来,赵疏离不仅同意正式收他为徒,而且还将这柄他梦寐以求的青锋赠予了他。
此剑,并非名剑之列,乃是出自探雪城上一辈的老铸剑师师广平之手,威力极为不俗,是上一代南公总教师左一朝的佩剑,名为纯泸,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
剑长二尺三分,柄长一尺一分,北陨寒铁所造,通体亮银色,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鲜血洗礼,这柄剑时时都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气。
见赵展进来,赵卫晗头都没抬,浅浅的点了一下头,手指在剑脊上摩挲着,脸上写满了温柔。
“说吧。”赵卫晗的语气很淡很淡,探雪城“独行侠”的名头也是因为他平素待人和冷淡而得来的。
赵展微一欠身,“师兄,小弟今夜碰巧在主峰城门值守,亲眼目睹宇车王府的一行人出现在了城门外不远……消息回报给左老后,雨夫人和大小姐亲自接了一个人入城……”
“哦。”听到这个消息,赵卫晗的手掌下意识的攥紧成拳,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一瞬的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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