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周至雪
众所皆知,十五年前,镇天王接手沧北军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座北侯一派的实力连根拔起。
将死命效忠座北侯的各营营主变着法的或发配或诛杀或贬谪或远调。
对那些冥顽不灵,一看便是忠心于座北侯,对他姜昀不甚理睬的军中中高层将领予以致命一击,彻底清扫。
这才有了手上十五年安稳无乱的沧北军。
在这期间,他又数次征兵重练,即便征得的沧北当地青壮年,但难保其中有人心向镇天而非那个遥不可及的座北侯。
这就导致周患一直以来都想要将沧北军牢牢攥在手中是很难全然做到的,现在的沧北军之所以能够听命于他们完全靠的就是那一枚黑石玉令的威力。
可一旦他的手上没了军令为依持,那么沧北军中会有多少人反水,又会有多少人在镇天王的振臂高呼摇旗呐喊中归入镇天王门下
这绝对是一件不容置疑又细思极恐的事情。
他若是想要真正吸纳沧北军为自己的力量,除非再来一次大清洗,一如十五年前镇天王的铁血手腕,毫不容情。
但这可能吗
不止时间上不允许,此事所需要削减的人力物力以及军心民心都是不可估量之数,而今虎狼在侧,他又岂能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故而,如今的沧北,如今的昶州,看似周患稳占上风,有大军为撑,看似随时可以将镇天王碾成粉碎,实际上,却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其中的利害关系,根本不是三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他与镇天王的这一次交战,双方实力都在五五之数,孰胜孰负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当然,这只是在镇天王手下空虚,大批关侯世家以及江湖势力强者还未完全就位的情况下。
一旦镇天王这三十年埋伏培育的全部实力一一展现于周患的眼前,那这场夺位之争的天平,无疑会向着镇天王的方向重重偏斜。
三十年所图一事,所谋之位,所设之局,不是一时意气,更不是勇猛无畏四字就能够与之相抗衡的。
这其中所需要考虑与谋划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他十五年来练剑习兵法,确实长进无数,一日千里,相较十五年前更加内敛功藏,返璞归真,在兵法谋划上自成一派,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将帅之骄。
可他这一次面对的敌人,已经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数十万人的兵戎相见了。
而是将一切人心、兵力、物资都算计的毫无偏差的镇天王,还有他背后即使自己有探雪情信为依撑都无法全然得知的真实实力。
思之再三,他愈加迷茫起来。
原本以为,镇天王刚愎自用,才疏学浅,不堪一击。
可在逐步渐次撕开镇天王伪装在表面的一层又一次的面纱过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不止轻敌,而且还过分高估了自己。
镇天王的可怕,远不是自己可以相抗的。
他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方法,就是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被誉为帝都神断算无遗策的叶司丞,与那个被称为儒门第一天才的管随卿身上。
而他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是在花娘子的挟持之下,眼睁睁的看着敌人辱及兄弟尸身而无法动作……
无力感,清晰分明,充斥心底。
他颓然一笑,凄然不已。
想当初,听闻家国有难,沧北有危,他匹马下山,一路筹谋算计,将拓跋无涯逼出沧北。
可时至今日,在看到龙洐意为救自己死在面前连一个全尸都没有留下的后,他就越发认清了自己的无能。
况且自己百般算计过后,似乎都在为镇天王做嫁衣裳
没了拓跋无涯在沧北搅乱风云,镇天王只会更加放肆地施展手脚,只会更加恣肆疯狂的夺取帝位神器。
可笑的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经历百转千回,他像是刚刚明白了人力有时穷,纵使自己再自负,再不愿承认镇天王,这一切,就是摆在眼前不容辩驳的事实。
他弥补不了,抵抗不了。
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当初周夜城明明可以拥三千梨水瀑之险,跨江一举平灭南周叛军,却因宫廷一纸被奸佞所书的调离诏书而全盘皆输的无奈。
更明白了平东侯屡战曲晋,战功彪炳,却不得善终的残酷。
第二百四十六章:碧帝宫雨疏风骤,权相阁有楼三层【二合一】
大周,帝都元京,碧帝宫城,权相阁。
是夜,浅雨稍疏,晚风略骤。
权相阁楼坐落于碧帝城内东北侧,楼高三层。
一二楼分别为侍从小吏与四位圣相的居处,平素的三层楼始终无人在。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常以来神出鬼没的大周武人权威,太上相,真正亮于世人眼中的居所,正是这权相阁的第三层,也是大周某位天子特地为太上相而修建的。
这么多年以来,太上相只有在有要事需要出现碧帝城中时,才会来此露上一面。
而随着太上相年岁日长,可以在权相阁中一观其风采的日子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朝堂中已经摆明立场站在重闻景一派的公羊圣相时时都在监测着太上相的一举一动,一旦太上相的身影出现于阁内,他一定是整座碧帝城内第一个知晓的。
但是当太上相离阁而去后,他的行踪,就是公羊圣相无论发布多少眼线,动用多少心机都摸不清楚也无迹可寻的。
这一点,不单单是公羊深有所感,远在云东极少进帝都的镇天府小王爷姜硕都是一清二楚的。
如果说他们镇天姜家在运筹全局时所能料想到的最大变数,就唯有这位自古以来便完完全全效忠于大周天子的太上相。
当然,承田谷大胜之后,这个变数还多了一个让镇天姜家不得不防的义军主帅周患。
一直以来,太上相都极少出世,对于朝局动荡不闻不问,对于而今混乱难堪的天下格局更是没有半分的参与。
这让姜硕与姜谷庄一度认为太上相只是一个空架子,不足为虑,不会对他们谋取帝位产生任何的负面影响。
可位高权重数十载的镇天王对那位态度不明的太上相就有着比两位儿子更深一层的理解。
出于谨慎,在谋夺帝位之前,他必须要探清太上相的虚实。
故而,他费尽心机想要在权相阁中甚至在太上相的身边安插眼线。
可费力到最后除了与公羊圣相有暗下的书信联系以外,对太上相的实力与态度几乎没有半点了解。
此番调查过后,镇天王与其二子便越加明白这位早已在大周万民心中地位根深蒂固的老前辈的可怕。
太上相,厉守四朝,从未有任何一任天子在安全方面担心过。
但凡陛下有危,则必有太上相的影子在,尽管年事已高,他对于大多数的事宜不会多管,可一旦事情真的闹到那一步,难保他不会出手。
这个老家伙的实力究竟高深到了何种地步,无人知晓。
就连大辽的武甲阁都由于不知其深浅而无法将之加以做评,更不知其到底有没有封圣的实力而迟迟未入武圣册。
多年前,大周朝局险些因杀入帝都的一个游侠儿而倾覆之时,正是太上相在事情闹到无法无天之时,出手阻拦。
同样多年前,南周起义之师兵犯荆襄,进中土,直逼帝都之时,还是太上相在最后时刻出府,一力保护当时天子,这才苦撑到周夜城横空出世千里勤王,击退南军。
眼下,计划进展到关键时刻,本来姜硕可以在抵达元京后,御驾亲征前,设计将小皇帝围困在寝宫之内而后发动帝都兵变。
又是那个阴魂不散,如影如魅的太上相出现了,与小皇帝一夜长谈,与叶司丞预先设契合一处。
助小皇帝主动出击,早一步御驾亲征,以着剑走偏锋的方式提前一步破了他的计划。
逼着他不得不狠下决心,倾全劲策划一场临时发动的半道劫杀。
最后的失败告终,虽有箭神秋靖留手的缘故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暗地里有太上相的力量在护持……
将这一切关节打通过后,与公羊圣相相对而坐的小王爷姜硕一双愁眉微微舒展,复又再度皱紧。
见到姜硕一直苦思冥想而自始至终未发一语的公羊略略张了张口唇,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王爷,重司丞当真不肯与王爷合谋”
姜硕收了思路,眼神意味深长,深深地审视对方一眼。
地位在朝中本已超然却还是欲图不满,渴求再进一步的第四圣相被这一个眼神扫的心下惶然。
他也曾经历半生风雨,宦海浮沉,早已对审时度势之功极负造诣,一看这个眼神便能大抵看出对方心中的不满。
这无疑是表忠心的好机会,但也同时是其气量狭小的最佳证明。
与一心纠结于君臣纲常的重闻景不同,公羊与镇天王互通有无的想法其实一直很简单,升迁之途。
为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不惜舍弃自己心底的一切底线与纲常。
将他的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姜硕深知如何将对方紧紧的攥在手心。
古语有云,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利益,正是收买公羊这种毫无底线的小人最好的方法。
当然,利益之中还要留有潜移默化营造于对方心中的威严,让其虽然渴求地位权益,却也得忌惮自己,畏惧自己。
这一个眼神,正是如此功用。
果不其然,心中对于大周皇庭有愧却又希望傍上镇天王这颗大树的公羊圣相第一时间就摆出了自己的谦卑之态。
这是面对太上相都不曾有过的谦卑,倒令得姜硕心中暗生好笑与悲哀。
笑的是原来位极人臣的圣相竟也有这般不堪入目的姿态,悲的是大周高层竟如此污浊不堪,就连这样的人都能跻身于四圣相之一……
长此以往,大周不亡都难。
所幸有我镇天姜家,来颠覆这个糜乱的朝局,改写大周历史。
“小王爷,我可与那不识时务的竖子匹夫重闻景不同,老朽可是一直都站在王爷这一方的,来日您大事达成,定要在王爷驾前替我美言几句……”
姜硕漠然的点点头,不甚在意的低眉看着手前的茶盏。
根本不用吩咐,公羊便十分自觉的提起茶壶替姜硕倒了一杯,再将茶盏推向姜硕手中。
“当日许给你的,半点也不会差。只是你日常在朝,心中对不服我镇天府的朝臣一定有所了解,若是……”
公羊连连点头,却避而不答的换而回之“那日星凰台的二位重臣,一直不从王爷,这一杀可真是痛快……”
姜硕心中突然警醒起来,他知公羊是在提醒自己,交代出中书令孔绣与温侯文凌筠反心最重,且设计诱杀的一系列功劳都是属于他的。
同时也是在说明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与镇天姜家劳劳的绑在一起,表明自己全无反心的同时又表了忠心。
这个老家伙……
果然能在上位稳如泰山的圣相,都是人精,他完全知晓一句话如何说,什么时候说,能起到最为妥当的功效。
他更能将一句原本平淡无奇的话语所带来的利益扩大化。
对方先以其贪图权位之缺示人,便于让自己以为可以轻易掌控,再在平日点点滴滴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于权威的贪婪,使自己更加相信重用。
如此一来,他便可从中一次又一次的索取所需而不会被自己察觉。
若非他多年来工于藏拙,引己缺见人,见过太多表面不一之人,也见过太多贪得无厌之人,一定看不出这位老当益壮的公羊圣相的心思。
险些被这老家伙的表象欺骗了。
姜硕暗暗权衡思索,面上不动声色,
对方如此做或许无可厚非,但却令姜硕心中的厌弃更加重几分,
这份厌弃的出现也正意味着公羊圣相会成为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非心腹。
悄然吐出一口气,他眼神较先前发生了些许变化,只是自诩早已知晓如何去讨好小王爷的公羊圣相并未发现,兀自笑着与小王爷攀谈。
与之相处,着实费神费力。
&
第二百四十七章:老姜相稳观静坐【二合一】
碧帝宫城东城外有一依山御建避暑山庄,青树翠蔓,绿野青山,偌大帝都唯有此地一处景致最盛。
每逢夏日炎热酷暑之节,历代天子都会移居避暑山庄静住三月,无论大小朝会一应开在避暑山庄外特地修建的万皇大殿内。
但自从孤帝继任天子的这四年来,朝局愈加不稳,小皇帝也无心移驾登山,故而从未踏足过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所在地,乃是帝都中地势最高的山地,其山一枝独秀,拔地而起,与正阴门北的斩孽台一高一低,一东一北相呼应,在这城阙巍巍,楼阁飞檐连廊朝殿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格局中倍显突兀雄伟。
此山在大周开国帝定都中土元京后,由初代儒祖公、大儒管清棠亲自题名为“太周山”,乃是暗指大周千秋万古,洪寿齐天之意。
鲜有人知,太周山上除却避暑山庄外,还有另一永远无法被平民百姓接触到甚至无法被满朝文武群臣接触到的重地,那边是太上相的“太上居”。
普天之下,知道太周山由此一太上居的人,除了太上相本人及三位弟子外,就仅有历代儒祖公与天子二人知晓。
至于太上居的入口,则正是在权相阁的第三层。
登上第三层的石阶,可立于权相阁楼顶天台。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