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周至雪
眼前赤红的血色很快被不断流淌入莲池内的水重刷干净,左沂睁开微有血丝的双睛,面色微白,唇角发青发紫。
他伸出断了半截的左手手掌看了看,此时那整齐的创口不再淌血,已结了痂。
只不过消失不见的五根手指与左沂背上一道长达二尺、触目惊心的伤痕,令一向淡然视万物的扫雪客眉头微微一紧。
“是谁”扫雪客的声音很淡,淡到根本听不出他此时是喜是悲。
老人打眼细细看向左沂背后顺着脊椎骨从上而下的细长伤势,看不出所用兵器为何,心中更加通明了然,不待左沂开口,他先一步说道。
“你当年,也曾见过【水月流波】,应当不会认不出来。”
扫雪客沉凝不语,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厅门外,一个清脆动人的女生清浅直入,清晰入耳。
“不用怀疑,是他。”
举步入内的雨仪先左沂而开口断定了老人的结论正确,扫雪客终于是不再坐着,站起身,脚尖一点就出了莲池,径直向着门外走去。
步子分明迈的随意轻松,可一步却有数丈之远。
“随我去一趟寒汕。”
老人指了指自己,“你是与小老儿说的”
“对。夫人,你留在府中,照看好沂叔。”
一直缄默地左沂急忙转过身,惊道,“主公!您不能去。”言罢飞扑了出去,却被静立碧波之上的老人生生按回了水里。
“你拦得住他”老人嘿嘿一笑,侧目看向雨仪,雨仪知他意思,三两步走到头也不回的扫雪客身旁,一把拉扯住扫雪客的袍袖。
“你且冷静些,现在的你,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扫雪客淡淡一笑,回头看向她,眼神清澈如水,眉梢剑意实质一般,催人惊惧。
“探雪的人,可以死,但绝不能受人所辱。”扫雪客笑得轻松,“你喜欢的,不正是殊离这一点。”
听他如此说,数十年结发,雨仪就已知道自己劝留不住,默默松开手。
“嗯,你若不去,便不是你了。”雨仪顿了顿,又接着道,“贞儿还小,我一个人照顾不来。”
“殊离何曾抛下过你。”扫雪客宠溺地揉了揉爱妻的额角
第二百四十一章:一瞬白发【3】
野望城,镇天王府。
在一声惊雷般炸起的巨响声中,整个府内陷入了一片混乱。
夜风鼓鼓而吹,人影匆匆而动。
喊杀声,嘶叫声,惨嚎声,不绝于耳。
整个府内如坠人间地狱,到处鲜血横流,剑光泄地。
静静在室内运功疗伤的黑面人韩尝宫缓缓收了架势,黑面遮挡下的面庞上多了几分动容,感受着外面汹涌澎湃的内气剑光,心痒难耐,手掌探上膝上黑刀,眼神在门窗间打量一眼。
管随卿与一身破衣烂衫的卓幼安在府内冲杀,在其前,姜补天一人当先东挡西杀,吸引绝大部分府内兵力,神勇无两。
在其后,由卓幼安带来的七名军中甲士在府兵手中夺了剑,正随着管随卿三人且战且退,当中以冯氏兄弟与王举三人最为勇猛,所挡府兵最多。
老兵陈四品一生战场鏖战,乃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士,虽以马上功夫见长,但下了马也绝对是一顶一的铁骨汉子。
或许众人在牢中都受了或轻或重之伤,依然个个神勇非常,眼中精光溢彩,流于言表。
在甲士们的眼中,战斗无疑比清平更令人兴奋激动。
况且在姜补天管随卿二人的带领下,镇天府兵虽然兵甲众多,但碍于出其不意四字,在缓过神来迅速布置安排之际,一众十人也已经按照管姜二人事先商议好的退路高歌猛进,撕开了一条大大的口子。
破府而出并不太难,但镇天王有三千府兵,虽在前几次交锋中有了不少折损,但这也不耽误人海战术的施行,一旦对方阵势结成,守势固若金汤,则逃出生天的可能便是微乎其微。
十人一路杀来,一连退出十数道高墙,三座院落,受伤已是轻重不一,其间最为难堪的腰腹后心共中了四剑的冯剑庭与被一员府兵甲士戳瞎了左眼的陈四品。
二人失血已多,若少时不得救治,则性命堪忧,回天乏术。
当众人穿过连廊踏入锦缎百花拥簇的花园圃田间时,姜补天一剑将眼前三名甲士懒腰劈成两段,回身与管随卿交换了一个眼神,步履轻盈地一步踏上园中正自流水潺潺的假山丛。
手中剑拟出一抹残影,剑花抖动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整个假山丛被一剑开断,其中竟斩出了一条容纳众人直接通过的坦道。
假山东倒西斜的轰隆巨响见,石木似箭纷飞,花草折腰惨断,碎作一团,一连串嗡鸣的响声中,管随卿低喝一声,“速退!”
而后提着冯剑庭与卓幼安的衣领就跃入飞入了半空,姜补天在他跃入半空的几乎同时,提起了手中长剑,眼神牵动着一丝沉凝,体内内气如同雷蛇翻滚一下子破体而出。
涓涓细流,滚滚大江。
一点剑光由咫尺至百米,刹那惊鸿起,倏地间声震俱烈。
“镇江渊!”
这一凝聚了太上相毕生心血创造的剑法由实力已臻至四重境第二步全力施为,其威力是冯剑庭王举等人根本难以想象的,只听一声足以将整个城池倒翻的惊天巨响随剑意而冲。
地脉蛛网状碎裂般寸寸龟裂,由远及近,地面上被生生逼将出一道足有数尺的剑痕,直穿王府,破开赤墙巍巍的高大院墙,横杀二百余米。
此一间,激起烟尘不知几何,声势之大不知几剧。
管随卿腾跃半空的身姿恰好钻入扬起的滚滚黄沙之间,不知所踪,这一剑以劈开了退路,众人知晓不能有任何停留,在姜补天身侧纷纷冲出。
姜补天
第二百四十二章:一瞬白发【4】
卓幼安听闻背后洪钟炸雷般浑厚的嗓音,只觉头皮发麻,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直疲于奔命根本不敢有半点休息的他猛地顿住身子,回过身来。
“军中儿郎,不能同生,便共死!管大人,劳烦您前来救我,但幼安辱您所望,我要与我的军士,死在一处!”
说着,他眼神决绝的退后一步,正要再开口,背后的冯剑冢忽的流着泪推了卓幼安一把,他通红着双眼嘶吼道。
“将军,我哥哥不能白死啊!你快走,你快走!”
看着那夺眶而出的两行热泪,卓幼安心中一紧,他死死地咬紧舌尖,深深的再回看一眼,终于是没有再冲动做无谓的牺牲,恨恨的骂了一句。
“他娘的!”
转身飞奔而去。
大势所归,不得延误耽搁。
故而在场众人除了卓幼安头痛脑热的停留了一瞬外,所有人都只是眼光深邃低沉的回看后方一眼,便咬牙继续奔逃。
人生在世,死生或许未必那么重要,但胸中之义却重比千金。
尤其是见惯了生死的军营中,也许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老兄弟,下一刻就会沦为眼前一具枯骨。
每次见到有人选择站在身后的时候,他们或许会热泪盈眶,或许会咬牙切齿,但他们绝对不会用停止前行来损耗身后人拼上性命脱出的寸金时间。
这是军中不成文的规定,也是最令人心酸发苦的军中定论。
姜补天侧目看了一眼,脚步声与喊杀声直逼而来,他眼圈竟有些发红,沉沉的说了一声,“保重。”
也不知是在对那两个稳立原地背影决然的沧北男儿说的,还是对自己这一众奔逃者说的。
陈四品见众人离得远了,回过身,听着耳畔响起的腾跃之声,他不由又笑了,抬起手指剔了剔牙。
“你说咱们能挡得住他们一瞬吗”
“谁知道呢。”冯剑庭淡然道,“不过咱俩这点微末道行,被这群人随手吃了只怕根本都吐不出骨头来。我只是不想拖累弟弟,不想拖累卓将军,没有我,他们可以了无牵挂走的更快。”
陈四品再一笑,“一看你便少历生死。要是见多了,方知一个道理,活在这个世间啊,想要了无牵挂是不可能的,不过只有带着牵挂,才能走得更远啊。”
“你弟弟未来,了不得。”
冯剑庭耸了耸肩,“借你吉言。”
话音方落,一柄黑刀凌空射来,中断了这场本就不应该长留的对话,夺走了两条微不足道地性命。
陈四品任破碎的眼眶中流出的黑血黑透全身衣襟,任敌一刀洞破咽喉鲜血飞溅,死不瞑目的眸光中仍带着笑纹,嘴角微微上翘,以剑拄地,致死不倒不跪。
他用生命中最后的一个动作,阐释了一句话,沧北男儿,生八尺躯,宁死不惧死,致死不跪敌。
“娘啊,儿子没当上四品官,倒做了个沧北老卒。”
下一瞬被刀身洞穿的冯剑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紧紧握了握手中普通至极的军剑。
“爱剑者,握剑而死,何其容幸呐。”
二人死后,黑面人甚至没有半点滞留的就携刀远去,背后影影绰绰的门客人数众多,几个俯仰间,便在这两个放在何处也不会惹起丝毫风雨的死尸头顶飞过,匆匆而走。
非全盛时期的韩尝宫自知并没有同时拦住两个四重境高手的实力,在眼见八人队有序逃离的队伍步履异常迅速时,他没有莽撞的第一时
第二百四十三章:一瞬白发【5】【二合一】
昶州,野望城。
在这个动荡不息的夜晚,城内城外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不知何时静立于城南的马车上,叶司丞与小皇帝二人相对而坐,静静等候着卓幼安等人出来。
城内间歇性传出的轰鸣之声不绝于耳,越传越近,倒令得小皇帝心中小鹿乱撞,越加惴惴不安起来。
依叶司丞原定计划,小皇帝应当是留在居处静候佳音,不便随他一同前来的。
但他看出小皇帝心神不宁,一刻也难安,小皇帝又一再央求,他想了想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便与之同来。
此时夜色如水已深,仍不见有人自南城门而出。
不仅小皇帝,即便运筹帷幄,冷静非常的叶司丞也觉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的攥紧又松开,往复不休。
他相信管随卿姜补天二人的实力,闯一座并无太多高手坐镇的城池应当不会出意外,可时而又觉人算不如天算,孤军深入毕竟太过冒险。
在这静若空林的马车中,他的态度无疑乃是小皇帝的心里依托,故而总是心中不定,他也仍是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的样子,时时出言稳定小皇帝的情绪。
从城内次第传出的动静愈加激烈,似是引发了一场大战,距离又似乎极近。
小皇帝只觉心头肉被人攥住,微带慌张的撩开车帘钻出马车,站到车辕前,踮着脚尖一个劲儿的向内张望。
可惜城内虽然火光阵阵,他的目光尽头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一派黑暗。
叶司丞透过车侧窗扇探看两眼,情知无用,方要开口唤陛下回来。
城门忽起一声剧动,巨响声彻,激起的风浪几乎将车辕旁站立的孤帝吹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随即城门訇然中开,一点紫光闪烁激射。
十数名守城甲士自初启的缝隙中倒飞了出来,远远的跌在距离马车不远处的官道上,扬起黄沙不知多少。
而后卓幼安,管随卿,王举,冯剑冢四人依次快步奔出,出了城门也不停留,直朝着马车而来。
管随卿落在最后,倒持折扇,逼退蜂拥而出的守城甲士与镇天府兵,顺便接应落在最后酣战镇天府内家子门客的姜补天。
眼神时不时的穿越层层甲士,望向城中。
卓幼安奔至车前,将王冯二人推上马车,神情焦灼地回视逃时路,候在车下等着管姜一同离开。
方才场面太过混乱,管随卿和他虽然都有心保护其他沧北军士,奈何人多眼杂,人力时穷,很难面面俱到。
如今脱困却见随自己一同前来救帅的七人竟唯有二人幸存,心中不由又是懊恼又是自责悔悟。
若非自己草率出手,一时意气,自作主张的孤军救帅,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条汉子的性命无端葬送。
这一次,死的每一个人,可都是撒过热血斩过敌甲的铮铮铁骨。
就这么无辜的,毫无价值的死在了镇天姜家的围追堵截和箭雨之下。
如何能不悔,如何能不自责
此事过后,他也更加清晰深切的明白了为将的道理,这个道理不仅仅是那个铁律一般残酷的军中定论,还包括他日后行军带兵的真正准则。
一支队伍的目标、走向、乃至结局,是胜是败,都取决于决策者的一念之间。
所以身为一支队伍的领导者,在做任何的决定之前,都必须设身处定的为每一个军士思考利害关系,权衡得失与计划的可能性,反复确认后再加以实施。
因为一旦命令出口之后,所涉及的就不单单是为将为帅者自身,更是整支队伍的命脉与生死,稍有失误便会惹来无数的性命为自己的一个错误买单。
这无疑是血的道理,也是时时刻刻都拿命作为赌注的战场上永恒不变的规律。
这,或许就是一个名将成长起来所需要的必须经历。
古语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不仅意味着为将者所染鲜血成千上万,也更因为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成长为一代将帅,那都是用人命累积起来的教训。
此役过后,卓幼安将不再是从前那个毛毛躁躁,为人做事全凭一腔热血的年轻小辈,而是一个真正经历过生死与失败考验的沧北副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的未来,不会止步于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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