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听翁正春这么说,众人都是道:‘翁兄,大家出来吃酒,你提读书的事,真大煞风景。‘
翁正春笑了笑。当下道:‘这是我的不是,自罚一杯。‘
翁正春这么说。众人说说笑笑,对于即将到来的会试,心底的紧张去了不少。
此刻酒楼里,也是读书人鳞集,不少都是今科赴会试的举人,监生。
在林延潮桌子一旁。刚刚坐下七八个人,听了几句话,方知他们都是北监的监生。
但听一名监生道:‘今年元宵节好是好,却没有鳌山,难免美中不足。‘
所谓鳌山就是花灯对垒成山。犹如鳌头的样子,原来是京城元宵一景。
另一人道:‘还不是张江陵,前几年他向天子说,元夕鳌山烟火,糜费无益,是在新政所当节省,于是鳌山就裁了。‘
一桌人都露出失望情绪。
一人道:‘我看咱们这大明江山也至于缺这点钱吧,张江陵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这边还要丈量田土,行一条鞭之法,还有前几日,朝廷又传出风声,说要整顿漕政,这不昨日,听闻通州仓那边上百名官吏被拿下狱。‘
一人道:‘此事非无的放失,若非一篇漕弊论,你说那些贪官污吏放了几十年了,朝廷会突然想起去抓?‘
听到这里,林延潮不由停著,认真听了起来。
一名监生笑着道:‘这篇漕弊论了不到半个月,即是名动京城,而文章里面的见地,发人深省 ,此乃真正的文章华国啊!‘
林延潮这一桌听了都是微微笑着。
一人道:‘漕弊论一出,京城里举子,论名声恐怕一时无人比得上这位林解元吧!‘
一人道:‘是啊,听闻这林解元不仅文章写得好,还是经学大家,一本尚书古文疏证,连翰林院里几个老翰林和五经博士,都是交口称赞,去年还有人在朝堂上上书,要从今以后乡试,会试里尚书经的考题,只能从二十八篇今文尚书里面取,而不取古文尚书。‘
听了这话,众监生都是齐叹,这等牛逼的境界,非我等能及的。
这句话怎么理解,等于是一个考生,给出题的考官划定考试范围。
一监生道:‘看来今年以尚书为本经的举子,都要给林解元作陪衬了,嘿嘿,幸亏我的本经不是尚书,不做这等陪太子读书的事。‘
林延潮在旁听了,初时尚有些沾沾自喜,但越听连自己也是忐忑起来。他没有料到,自己一篇漕弊论,竟是让自己的名望达到这个地步。
自己这一下子就成为会试里的大热门了吧!
哎,看来不能如乡试那样,当个黑马一鸣惊人,然后再装逼打脸,想想真是令人觉得蛮遗憾的说。
这时一人泼了冷水道:‘要我看,你们对林解元也太乐观,我看他就算金榜题名也是未必?‘
‘哦,这是何理?‘
那人道:‘我看今日的林解元,就是昨日的汤临川,当年汤临川不也是一时风光无量?但最后却名落孙山,这其中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吧。‘
‘对啊,上一次能打压汤临川,这一次就能不取林解元,反正最后都是人家说得算,我看谁该取谁,张江陵早同会试主考官申相爷,打过招呼了。 ‘
另一人道:‘是啊,说起来就来气,春闱已成朝廷大员私器,上一科殿试时,坊间有传闻,圣天子对张江陵道,元辅替朕照顾社稷,天子 就替元辅照顾家人,结果张江陵的儿子取了榜眼。‘
‘这一科张江陵两个儿子都要赴会试呢,不知张家三子会不会把三鼎甲都包圆了。‘
众人说了一阵,都是摇头叹气。而林延潮一桌数人也是不免替他担心。
林延潮却是笑了笑,没有半点放在心上,不久后,就主动结了酒钱,与众人回会馆继续读书。
二十几日一晃而过,终于到了二月初八,会试开考之日。
第两百八十九章 会试之日
会试前数日,林延潮亲自至刑部侍郎陈瑞的府邸拜会。∽,
陈瑞,嘉靖三十二年,与林延潮是同乡,都是侯官人,历山东道御史,山西督学,刚刚任刑部侍郎,与张居正关系交好,现在本乡籍官员中,属他官作得最大了。
林延潮找陈陈瑞,不为别的,是因为举人要参加会试,需取具同乡京官印结,替自己作保方可。
陈瑞对于此事,十分热心,当下给林延潮作保,还勉励了他一番,与他说了一番会试的诀窍。听着这位前辈的勉励,林延潮还是很欢喜的,最后陈瑞还顺口问了自己一句,自己在京里有没有认识官员可以借重。
虽说对方待自己是长者般的关心,但林延潮是不会同任何人说出自己和申时行的关系的。
唐伯虎前车之鉴在前,当年唐伯虎可是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去京赶考前,好友规劝,千里马是不能表露骨相的。
但唐伯虎没听,与好友徐经,在京里带着随从,戏子走马过市,到处交游,考前拜访了会试主考李东阳,副主考程敏政了,拜访也就算了,嘴巴不牢,还讲了出去。会试后,被嫉妒徐经唐伯虎的考生告发,结果二人一并被下诏狱。
唐伯虎的例子在眼前,林延潮怎么能不谨慎,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到最后,越不能出差错。
步步需如履薄冰才行,故而陈瑞是一片好意地问自己,林延潮还是没有实说。
之后林延潮就回会馆认真准备会试了。
说起来这次会试,对林延潮还真有些不一样,以往无论童子试,还是乡试。林延潮都是在家,第二天出门直接去考场考试的,没办法这就是住省城的好处。
在家住的时候,林浅浅一切都会替自己打点清楚,如考试用的笔墨纸砚,考场上的吃食。穿戴的衣裳都会一一安排清楚,十分合林延潮的意。故而考前一天,林延潮只需专心想着考试的事就可以了,自己啥也不用操心。
但是这一次离家万里,林浅浅又不在身边,林延潮再愈加念起林浅浅的好来。陈济川,展明二人给自己当保镖还是可以的,但是替自己操办内务,就不行了。
故而大小事。都是由林延潮自己一一操办,也不会太难,请教一下刘镇,人家可是三科不过的老人了,对于会试可是门儿清。
听刘镇说来,会试与乡试的流程大同小异,只是个别地方稍稍有所变化。
如乡试是在秋天,而且南方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但是会试是在春天。而且还是京城这样分分钟可以把人冻成狗的地方,故而防寒成了最重要的。
另外会试不同于乡试。乡试考三场,但一场只有一天,而会试也是考三场,不过一场却是连考三天,这是要带被褥进考场去过冬节奏啊!所以林延潮知道后,亲自去准备了一番。但是身在京城,离家万里,太讲究是不行了。
二月初八这天晚上,天上的上弦月忽隐忽现,北风劲吹。看着架势,是要下冻雨的样子。
林延潮读了会书,早早窝在炕上,炕里早就添了火,烧得是暖和暖和的。
这一次他可是吸取乡试的教训,临考前几日,不敢读书读得太勤了,十分注重保养身子,故而身子养得蛮好的。
不过躺下去睡觉,林延潮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虽说四更时,掌柜和伙计会叫自己起床,陈济川和展明也会记得提醒自己,但林延潮不知为何心底总觉得不放心,怕他们把自己拉下。
于是他是越躺越觉得精神状态太好,没有一丝困意,这可是以往都没有的,不说前几次考试,就算当年高考,他也没有这样经历。
林延潮知自己是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从炕上爬起,不由自嘲,若是让旁人知道,会试大热门,堂堂的林解元,居然考前紧张成这样,说出去还真令人笑话啊!
不过睡不着就睡不着,考前紧张人人都有,最怕是因为考前紧张而紧张,心态失衡这就惨了。林延潮也没太多压力,按照别人话,反正大部分考生,这天晚上也睡不着,咱有啥可担心了,再说春闱是连考三天两夜,在考场上,也是有时间补眠的,再有个精神不济,考箱里还是备有参片的。
说起参片,林延潮想起一个故事,历史上翁同龢考状元时,好友孙毓汶安排他住自己家里,然后乘他睡觉的时候忽然大放爆竹,一直放到天亮。
次日翁同龢考试时,全身无力,昏昏欲睡,这时他掏出两枚人参来提神救急,顿时清醒,于殿试执笔直书,无一败笔,最后高中状元。于是后人戏称翁同龢为人参状元。
有老翁的珠玉在前,当然是他行我也行,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林延潮索性就盘膝坐直身子,按着展明教自己的气功,不住叩齿,脑子里尽量放空,呼气吐气。
本来林延潮是想养精神,但是这打坐的效果实在是太好了,自己迷迷糊糊地却是不知不觉地小眯了一会。
到了四更天时,林延潮听得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睡得很浅,一下子醒来,知道这是是会馆里的掌柜,伙计挨院子地拍窗户,叫考生起床呢。
立马展明和陈济川也是在外面叩窗:老爷,四更天了,该起床了。
知道了,打盆热洗脸水来!林延潮吩咐了一声,总算小眯了一会,精神还算可以。当下他下炕起身,穿上衣裳和鞋子。
这鞋子是林浅浅在家时,给自己作的,手工可好了,从南至北几千里路。林延潮两双鞋子换着穿,也只是穿坏了一双,另一双仍在脚上。
林延潮穿上鞋履,想起以往每次考前,林浅浅总要在自己身旁,一句一句的唠叨。
尽管林延潮每次总是略略的听着,没太在意,但心底却觉得很舒坦很平和。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考得如何,总有那个女子对的关心是不会变的,始终对你不离不弃的。
第两百九十章 贡院
林延潮眯了眯眼,穿戴好后,陈济川已端着一盆子来,陈济川则是提着一铜壶,将铜壶对着盆子,倒下半盆热水来。,
林延潮用热毛巾放在盆里,再拧干将毛巾搁在脸上,待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将毛巾放下,拍了拍脸,昨夜的疲倦顿时消去了不少。
林延潮戴好四方平定巾,内穿蓝衫,外遮罩衣,既是整齐,也是防寒防风。
一旁陈济川和展明看了都是道:老爷好精神啊!
林延潮笑了笑。
这时候福州会馆里已是熙熙攘攘起来,各院门开门,以及搬动行李的声音。
随即院门一开,几个伙计,就挑着灯笼进来,殷勤地向林延潮道:林解元,茶饭都给您老人家备好了,是在屋里吃,还是在堂里吃。
林延潮道:在堂上吃吧!
说完陈济川即打了赏,几个伙计都是高兴地道:好咧!
天边夜色还未散去。
寒风袭来,刮得脸上如同刀割一般,这天气考试,也真是够呛。
展明提着灯笼在前,陈济川提着行李在后,林延潮迈步走到大堂上。但见大堂上叶向高,翁正春等数名举人,已是正坐着吃食,显然是早早就来了。
众人打了招呼。
当下伙计给林延潮这桌端上一大筐馒头,馍馍,还有松花蛋,腌蛋,以及一碗刚刚烧好的热汤。
考前最后一顿,自是要吃得好好的,不久会馆里二十余名举人都是来了。
林延潮磕了个腌蛋,蘸着豉油吃了一口,味道不错。胃口也很好。于是林延潮又从框里再拿了一个馒头掰开,拿煎好的鸡蛋,以及咸菜夹起吃。
众人见林延潮这么吃食,也觉得甚有意思,各个也效仿起来。
林延潮再看一旁一名举人两手一手抓一个馒头在那啃着。此人一口气连吃了十几个馒头,众人不由都是道:你吃这么多。万一撑了怎么办?
那名举人满脸惭愧地道:愚弟自幼胃口甚好,一顿饭能吃十几个馒头。
一人打趣道:那你这次去考场带了几个馒头啊?
那名举人笑了笑,打开了考篮,但见里面的馒头堆得和小山一般,众人看了都是服了。
堂上众人是说说笑笑。
待众人都是吃得差不多了,外面听得马车车轱辘碾着青石板的声音,堂上的笑声顿时都止了,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
一名举人当先起身拱手道:诸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今朝此去,我愿与诸君,共雁塔题名!
纵是知道进士不那么容易,但大家都是喜欢听吉言的。
当下众举人都是起身拱手道:愿同往!
这时候外面掌柜的打着灯笼进来道:各位老爷,马车已是到了,考引都备好,就可以动身了。
当下几名没吃完的举人将吃食。囫囵塞入口中。林延潮拿了两个咸鸭蛋塞入行李后,来到客栈门前。但见会馆门口的小街上停着一溜马车。马车前的悬挂的‘福州会馆’四字的灯笼,照亮了前方一寸地。
几名举人质问掌柜道:不是叫你每两人备一辆马车吗?眼下三个人一辆马车,都不够,你要我们这么多行李,往哪里搁?
掌柜苦着脸道:这也没办法,本昨天去车马行那叫齐了。结果被湖广会馆那强拉走了,我有什么办法。
这也太欺负人了!
不是一日两日了。
还不是仗着首辅的势吗?
众举人都是抱怨道。
空中这时飘起犹如牛毛的细雨,一旁的仆人随从都是连忙自己老爷打起了伞。
林延潮道:诸位,春雨湿寒,我们眼下在这里。抱怨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大家三个人一辆马车吧,挤一挤吧,各自的随从就不带了,到时辛苦一把,自己扛行李入贡院。
当下没办法,也只能如此了,没有随从挑行李,就要自己扛着这么多东西进考场了,对于这些肩不挑手不提的举人来说,简直是一场折磨,本来大家都是想着进考场前养好体力的。
众举人们知木已成舟,也没有再抱怨,而是陆续上了马车。
会馆里掌柜和众伙计们,当下一并跟着后头连声道:诸各位老爷高中,金榜提名啊!
五更前,众人坐着马车,抵达了顺天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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