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两成,你莫非以为他是神童啊?以我想来,他能背一成就了不起了。
就算背了十分之一又如何,他又不能过目不忘,多半记了前面,就忘了后面,最多再过个几个月,他忘光了,又要重头背起了。
真是羞于此人共学,就算将来中了中了进士,与此人同舍,也是颜面无光啊。
众人一个劲地感慨,不久月考的试题,就发下来了。
这一次是由闽县县学教谕命题,这是官府亲定的官课。
官府每年从藩库拨支经费给濂江书院,也以官课来考核书院学生进展如何,官课自是比书院自己出题的师课更重要。不仅事关书院弟子名次,官府还会给奖银,每次官课的卷子,官府还会统一抄录一遍,刻印上缴。
官课如此重要,林延潮的同窗们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还是惯例,考试时间五个小时,月考不考帖经,墨义,只考时文,一卷纸上依次写着三道题,题间没有留白。
随即林燎又每人分发了五张两开的黄色毛边纸,作为稿纸来用。
至于真正誉写的,给三张八开的红线竖道表纸,两面一开,每开十二行,一竖行二十四字,不可多不可少。这可是乡试时专门的考试用纸。听说殿试用纸是用四层宣纸裱成,更为考究。
月课,已是如此,又何况季课,书院这么做目的也是让学生们尽早身临其境,感受大考时的气氛。
题目一到手,弟子们就迫不及待地看起题目,纸页哗哗的翻动声响起。或者有的学生是将卷子的一角,在镇纸上压好,再看起题来。
林延潮也是拿到卷子,扫了一眼三道考题,嗯,一道大题,两道小题。
第一道大题,题为‘庄暴见孟子日’。
这是大题,一章五六句的意思,破题都要含在里面。
林延潮回忆起题库里写的,破题一句为,乐无古今,惟同民者古今为能好也
这直接造抄就是,看下一道,林延潮也不动笔就写,先将题目看完再说。
第二道,一介不以与人。
这是小题,全句是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出自孟子万章篇。
书里写过,破题一句,取与之际,虽圣人不敢忽也这也是背过的,两题在手,林延潮心底大定,这一次是不会垫底了。最后一题,来个没背过的,自己练练手。
第三道,申之以孝悌之义。出自‘寡人之于国也’那一章,林延潮想也不想,破题一句从脑海里冒出,教有所尤重者,务申其义而已
这时候其他外舍弟子,都在皱眉凝思,揣摩如何什么角度破题,正破,反破,还是明破,暗破,还是顺破,逆破,之后如何承题,如何起讲一步步下来。
而林延潮却是愣住了,迟迟不能下笔,尼玛,连蒙对三题,闭卷考变开卷考!
这滋味实在是太酸爽了,其实我是想认真做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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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讲卷
当然林延潮愣住不能下笔的一幕,也是被人看在眼底,自是当作看蒙了,一题都答不出来,又是在肚子讥笑了一番。过了好一阵,林延潮摇了摇头,开始研墨,提笔蘸墨后,在毛边纸上写写点点,打起了草稿来。
见了林延潮动笔,不免有人讥笑,这小子装模作样,还弄得挺好的,到时候看你写出来的是什么样的文章。林延潮也确实是在装模作样,他也想按照自己的角度来破题的,但是脑子里想了好几个破题的答案后,拿来与记忆里名家范文一比,就成了渣渣。
看来自己的水平还是不够,索性林延潮也不改了,直接将范文的破题写上,破题一定,文章也是定型了,正是破题之前,文章由我,破题之后,我由文章。
林延潮一路写下来,将后面的承题,起讲,起股,束股的地方,略作了修改,当然这也是无伤大雅,不过这一番却费了林延潮不少脑筋。这么做纯粹是掩人耳目,毕竟写得范文一模一样也真心不太好吧,这也是考试中唯一需要林延潮动脑思索的地方。
林延潮第一篇很快写完,但大部分人才刚刚开始在草稿上动笔,拟好了破题承题数句,还有几人还未想出如何破题,正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十分苦恼。
林延潮于是第二篇,第三篇赶紧放慢了速度,竟是将剩下几张纸,练起了字来。待到考试还有半个时辰结束时,有几人信心满满地交卷了,林延潮这才拿出表纸,将稿纸上的文,誉写到卷子上。
誉写好的卷子,是直接交给考官的,在考试里,誉写的文章,字迹一定不仅要端正,还要美观。
但了万历朝时,考场书法,早已不是馆阁体的天下了,颜体与馆阁体,一般都是笔画干净,点画到位,且字迹写出筋力丰满,气派雍容堂正,更少了几分妍媚,仿佛可见当年颜公骂李希烈时铮铮铁骨,刚直不阿。
现在林延潮笔力,自然达不到那种境界,但经过三个月的苦练,做到笔画干净,点画到位八个字倒是不成问题。整张卷子卷面看得干净整洁,林延潮不由涌起一股成就感,重生后数这一篇的字,写得自己最喜欢,当然以后还会写得更好。
写完林延潮拿上去交卷时,县学教谕扫了一眼卷子,抬起头看了林延潮一眼,没说什么。林延潮行了一礼,当下走出了书屋。
卷子是一交上去就改的,当然是由命题的县学教谕亲自评卷的。
午饭时,众人谈论起早上的考试,有人喜,有人愁,喜的人,津津有味地谈着自己如何解题的思路,愁的人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月课也是事关外舍的排名,而且分量比朔望课更重,仅次于三月一次的季课。就学书院的弟子,若是见自己排名逐步上升还好,若是下降则说明他们越读越回去了,心底压力未免更大。
不少人无心下箸,吃着吃着就发起呆来,有的人只是扒了几口,就将食盒一推,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独处。林延潮看了这一幕,也不由想到后世自己当高三狗的时候,即便是穿越了几百年,这一番情绪大家都是感同身受。
不过林延潮这一次考得不错,心情自然也就好,他走到自己习惯去的亭子上坐下,望着四周马上要入冬的景色,就着庭前的梅树下饭,这也是一件雅事。
林延潮打开了自己的食盒,今日的饭食,还真不错哩,不仅有荤有素,膳夫居然煮了海蛎蛋汤,以往可是一直喝白水的。
林延潮在大快朵颐。一旁几名弟子来到亭子前,笑着问道:林兄,这一会考试如何,有无把握?
林延潮想了下道:还不错。
几名弟子相视一眼,笑着问:敢问延潮兄,你说还不错,是觉得自己能排在多少名?
林延潮夹了一筷子海蛎,认真点点头道:前五有之吧!
前五?延潮兄,你还真是信心十足。那人忍不住笑着道。
林延潮道:也是。
众弟子听了皆是拱手,窃笑而去。
林延潮也是拱了拱手,继续吃饭。
下午外舍放榜,斋夫拿着榜纸,直接贴在了书屋上。
众弟子们都是心情忐忑的,一下子涌到榜前。
陈兄,你考如何?
不提了,我第三题写来不及了,只考了第十七名,比上一次还落后两名,马兄满脸春风,该是不错吧。
是呀,这比上一次进了三名。
恭喜马兄,内课生有望。
你们看这第二名的是林延潮吗?
一时所有人都是禁声,齐刷刷看向榜去。
高居榜首的依旧是叶向高,第二名林延潮,第三名余子游
诸位这榜单,是不是挂反了啊?
众人看了心底第一个反应都想笑,那整日背书的书呆子。上一次此人写的时文,不是不堪入目吗?此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此人时文不是写得一塌糊涂吗?
肯定他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噤声,林延潮就在一旁。
这有什么不可说,我就是要说给他听,我等寒窗苦读十年,怎么能与一个不学无术之人共学。一名耳红脖子的弟子大声言道,还回头瞪了林延潮一眼。
贺兄说得对,真是如此,我们岂能坐视,其中若有蹊跷,我必与向山长讲郎申述。
好了,好了,贺兄,马兄,陈行贵站了出来,看向林延潮道,稍安勿躁,等卷子出了再说,林兄,清者自清,也是不怕别人说,是不是?
陈行贵向自己递话了,林延潮也知此人平日与余子游交好道:陈兄说得是。
好了,大家散了吧。
听陈行贵这么说,众人都是走入书屋,陈行贵看了余子游一眼道:余兄?
余子游回过头来道:没什么,看了卷子再说。
不久之后,县学教谕拿着一叠卷子进入讲堂。
朝廷有制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数人,必须由举人贡生出身,藩司指派,平日教学秀才。
众弟子都是屏息静气,县学教谕算是名儒,老举人一名,闽县又是十闽首邑,读书人质量最高,此人教书县学,清名甚佳,学识不在山长林垠之下。
还好这一次县学教谕批卷,若换了不知是哪里来的人改卷,外舍的弟子此刻早就掀桌子,造反了。
县学教谕负手道:老夫来濂江书院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收获甚佳,你们中哪一位是叶向高,林延潮啊?站起来给老夫看看。
叶向高,林延潮一并起身。
县学教谕满意地道:虽非我闽县子弟,都是可教之才,可惜,可惜。
众弟子能入书院读书,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县学教谕话中意思,很明白,说叶向高,林延潮都不是闽县人,将来就算进学,中了秀才,也不能到闽县县学读书。他说的可惜,就是不能以教导二人而遗憾。
众弟子都是惊讶了,叶向高也就罢了,这林延潮怎么可能啊。
一旁余子游脸也是青了,他也是此次月课第三名,屈居于林延潮之下就是不舒服了,但是县学教谕只提了叶向高,林延潮二人,而不提他,说明自己与他们二人的水平,并不在一个层次上。
余子游看向林延潮心道,我倒要看看你卷子,有何过人之处。
县学教谕因讲完卷子,就要去中舍了,故而只拿了叶向高一人的卷子来讲。
林延潮在下面听了叶向高三道破题,都不是从《大题小题文府里出的,大多是自己的写的,但即便如此,也是别出心裁,从另一个思路上破题成功。这才是林燎要求自己达到的境界。
林延潮仔细体会,叶向高破题的精妙之处,但其他弟子却没有什么心思,他们要看得是林延潮的卷子。
县学教谕将卷子发给弟子后,就走了。
林延潮拿起自己的卷子,但见好几处写得好的地方,都用朱笔画了个圈,左上角圈了一圈,用朱笔写了个第二。
延潮兄,拿你的卷子一观,可以吗?
因为是盘膝坐得缘故,书屋的案几很矮,比桌上电脑桌高不了多少,所以两位马姓,贺姓同学站在林延潮身边时,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下。
要令人原谅是,林延潮入学这么久两位马姓,贺姓的同学名字一直都不知道,当然以他过目不忘的能力,要记怎么会记不住,但是他真觉得没有必要。
延潮兄,拿你的卷子一观,可以吗?
二人这么说,但口气里是询问的意思,但动作却简洁明了,直接从林延潮桌上将卷子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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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质疑
马,贺两名同学拿走林延潮的卷子后,当下一群人是围了上来。
乐无古今,惟同民者古今为能好也!这破题一句,余兄高才,你看看毛病出在哪里?马姓士子一时不敢擅自发言,推给了余子游。
余子游还算有几分稳重道:且容我三思一下。
一旁黄碧友急切道:有了,有了此言太笼统了,不能算佳句。
黄兄,你确定?
黄碧友当下道:当然了,我看此文到处都有破绽。说着黄碧友从桌案上抽出一支笔来,在卷上虚点道:你看,这里,这里,都是写得是败笔。
黄碧友以一番师长的口气说来,仿佛在教育弟子一般,若非卷子还要拿去抄录,他早就在上面批改了,但如此也不足以消除他的恶气。
黄兄,你确定你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一人开口了,众人看去却是叶向高。
对于外舍第一,众人还是保持足够的恭敬。
两次考试,众人对叶向高的才学已由嫉妒,到十分佩服。
请叶兄指点一下。
叶向高道:这初股说得很精彩,夫国不期于大小,期于好乐,了不欺于今古,期于同名。这并非是落大家的面子,吾实话实说。
而且此文有魏晋余韵,少有八股之虚词,实乃佳文。
叶向高这么一说,众人都没话讲了。
这与延潮半个月前的卷子,简直判若两人,难道他在半月内,进步如飞?
是啊,这也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必有蹊跷。
不用猜,此人故意耍我的,好一个扮猪吃老虎,我等都被骗了。
众人议论纷纷,这时候但听轻咳两声。
我说你们这么看,可以先将卷子还给我吗?卷子都弄皱了,一会拿去给斋夫抄录,我就不好交代。林延潮开口了。
从林延潮手里夺去卷子的马,贺两位同窗,听了面红耳赤。贺姓同窗将卷子还给林延潮后,作揖一礼即是红着脸:延潮兄,在下孟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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