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原来是求学啊。林世升露出欣然的笑意,不求富贵,而求诗书,正是喻义不喻利的君子之风。
林世升当下道:这容易,你准备以何经为本经?
林延潮道:尚书。
林世升问道:尚书?这这眼下以尚书为本经的人不多,为何该学毛诗?礼记?
学生只想学尚书,最好老师离书院比较近,五日里可以拜访一次。
林世升点点头道:也好,眼下治尚书的名儒虽不多,但我总算也认识两三人,你三日后来,我给你消息就是了。
林延潮还未开口,林诚义即笑着道:世升兄真是交由广阔,我替小徒谢谢过了,延潮还不赶快谢过人家肯帮你这个忙。
林延潮心道老师,你这不坑我,明明是他赌输给我了,谢什么谢啊。
不过林延潮也知林诚义一番好意,当下只能作礼向林世升称谢。
夜色已深,林府的后花园里,
十几个丫鬟端着面盆,毛巾,茶盅候立在那。
花园的亭子里摆着一桌宴席,一旁摆着一个青泥炉子,炉子上温着壶酒,两个丫头在煽风炉煮酒。
宴席上坐着两人,一位是鹤发银须的古稀老者,一位则是三十多岁的男子。
古稀老者指着桌上的螃蟹道:吃螃蟹易积冷,故需温酒来去寒,你多年没回家,尝尝家乡的菜,先喝些热酒去寒。
说着丫鬟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酒来,那男子恭恭敬敬地喝了,然后道:爹,我给你掰蟹壳。
老者听了摇了摇手道:自己掰来才好吃。
老者拿了只蟹一边掰一边道:苏杭的人喜摆弄精致,吃个蟹还搞什么文吃,弄了个什么蟹八件来,你这一次入京见了申侍郎,他是如何吃的?
第六十七章 有人辞官归故里
听老者问话,那男子认真地答道:申侍郎虽留孩儿在他的府上用饭,却没有吃蟹。我们有同年之谊,十几年相交,不过普通宴席罢了,孩儿见申年兄一饮一食都有讲究,不似胸怀锦绣的人。
说着顿了顿男子又道:也若非如此,权相怎么会容他,以他为左右手,眼下朝廷上多是俯首帖耳之辈,真是令我辈心寒。
古稀老者拿螃蟹蘸了姜醋,点了点道:所以你两次入京,就都没有去张府?
那男子沉默了一会道:爹,是孩儿没有听你的话。
古稀老者道:没去张府,也就罢了,张江陵迎母进京,沿途官员多备厚礼迎候,你身为太平府知府,却对属下官吏道,吾岂是搜刮民脂民膏,巴结权贵之人,如此扫了首辅大人的面子,你这样做外面人看以为是你兄长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古稀老者话虽说的平静,但已是苛责。
古稀老者叹道:你二十二岁中进士,仕途太顺了,这一次你辞官在家,给我好好反省,在家读书,不许出户一步,磨一磨你的心性。
是,爹,孩儿疲乏了,先告退了。这男子当下起身离去。
古稀老者抚须摇了摇头。
不久林世璧,林世升二人踏着鹅卵石路,走到亭子前。
拜见爷爷!
拜见叔公!
那老者当然即是已致仕的南京礼部尚书林庭机,濂江本地都称他为老尚书相公。
林庭机笑了笑道:是你们啊。这蟹性寒,趁热吃不仅好吃,还不易闹肚子。
林庭机对丫鬟摆了摆手,当下丫鬟立即将席面上的冷蟹端走,从厨房里取了热蟹摆上桌。
林世升入座后问道:爷爷,二叔到哪里去了?
林庭机道:不要说他,世璧怎么来得晚了?是不是怕见了我和你二叔,又催你读书之事?
林世璧自斟了一杯酒道:叔公哪里的话,反正你们见了我都是要提一次,我耳朵听出茧子来了,早就习惯。
此言一出,林庭机,林世升都是哈哈大笑。林世璧素来不拘礼法,又不是林庭机亲孙儿,这般说话大家也都不意外。
林世升笑着道:爷爷,大哥方才是与一个小童斗法呢,两人取四书一段,看谁破题快,结果大哥连输两阵。
林庭机闻言奇道:你大哥与人比试,这不稀奇,但输给人却还是头次听说,那小童于经义专研很深吗?
经义专研深不深,倒是不知,只是破题极快,不假思索。
林世璧黑着脸道:这有什么,是这小童取巧罢了。
林庭机道:尚经义者质,尚诗赋者文,你喜诗赋,身为长辈不说你有错,但若是重诗赋而轻经义,则是重文则轻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若是平日里林庭机这样说教的话,林世璧能自动免疫,他自幼天资过人,自视过高,但今日居然两阵输给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学童,当下大受打击。
眼下林庭机这番话说来,他猛然被触动,当下垂下头道:叔公说的是,侄孙受教了。
林庭机又和蔼地笑着道:这少年能胜过世璧,想来有些投机取巧,纵有些才气也没什么,这年头有才情的少年,比这江里的螃蟹还多。
说着林世升笑了起来,而林世璧没有将林庭机这句话听进去,而是是垂下头沉思。
林庭机与林世升边谈边掰蟹,吃了几头肥美的膏蟹后,林庭机对林世升道:今天忘斋先生,给我来信,求我向抚台求情,救一救他的孙儿。
林世升点点头道:我差点忘了忘斋先生,是爷爷你乡试时的年谊。
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他儿子与你爹的交情也不浅,而他孙儿也是你的好友,这一番他孙儿下狱,听说你也没少走动。眼下忘斋先生求到我,你也知道活到我这把年纪了,老朋友本就没有几个,他要救他孙儿,我怎么会不理,可眼下并非我不舍得卖这老脸,只是此事终究死了个监生,士林间影响甚广,我若是插手此事,一个不慎,恐怕就是老妪改嫁,年老失节了。林庭机言道。
这事林世璧,林世升也知,越位高权重,行事越多顾虑,不是怕办不到,而是怕损了名声。
林世升笑着道:爷爷请放心,此事我已有计较了,救不出忘斋先生的孙儿,对于我们而言并不难,只是担忧事后士林舆论,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他们一个说法。
说着林世升给一张纸道:爷爷,解决的办法都在这里。
林庭机草草看了后,不住点头,连酒也是多饮了几杯道:妙极,这是你们想出来了吗?
林世升露出惭愧之色。
林庭机笑着道:你们都是正经读书人,料来也想不到,世升你是请了谁替你捉刀?这不是你平日交游的那帮只知吟诗作对的清客相公作得出,到底是三司衙门的幕客,还是府县官衙里的师爷,难不成是省城里的名讼师?
林庭机将手里的蟹放下,一旁丫鬟端上了绿豆面子来净手。
林世璧,林世升对望了一眼,都有几分难以启齿。
林庭机净了手,取了毛巾擦干,丫鬟端上香茶漱口。林庭机转过头见两位孙儿不答问道:怎么我猜得不对?
林世升赧然地道:爷爷,还记得方才与大哥比试的少年吗?
竟然是他,难得,难得。
林世璧道:叔父不是说,有才情的少年比江里的螃蟹还多,有何难得的。
林庭机沉吟道:年轻人才情出众,也是常理,但他能以经义,学以致用,用之断案,这就不是一般的少年了。
听到这里,林世升道:爷爷说的是,孩儿也是如此想的。
林庭机问道:这少年是什么底细?
叔公,他是林诚义的弟子,在濂江书院读书。
原来就是他,我记得是他将林诚义推荐给胡提学的,我还写信荐他入学的。
是的。
我记得他也是姓林,是我们濂浦子弟?
应该不是。
林庭机听了嗯地一声,露出惋惜的神色,又拿着纸来看了一遍道:这办法可以,我手书一封给周知县,忘斋先生的孙儿就可以放出来了。不过这少年帮了你的忙,你可许了他什么?
他说想拜一名儒为经师,习经义。
准备以何为本经?
尚书。
林庭机有些意外道:尚书,闽中治尚书的人可是不多啊。
林世升道:虽是不多,但孩儿总算还认识几人。
说来听听。
孙儿已想过了,本府教尚书的名家不多,但忘斋先生正是一个,由他来教少年尚书正好,何况这少年还帮过他们家这么大一个忙。
林庭机抚须道:可忘斋先生授业于马子萃,马子萃又授业于王阳明,不是正宗之学。
爷爷,说的是,那横周先生呢?
那更不行了,横周先生所承尚书,既无家法,也非名师所授,穿凿附会之说已不可胜言,乃是误人子弟。
林世升笑着道:看来爷爷心底已有人选了,若非我治毛诗,而大哥治得是春秋,我也想让此少年随我们学经,而家里除了二叔外,没有人治尚书了,爹不是想?
林庭机点点头道:有何不可。
林世璧和林世升对望了一眼,林世璧道:爷爷,二叔他可是两榜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出身,教一个学童?
林庭机道:两榜进士又如何,如今辞官在家,也是一闲人啊。
什么二叔辞官了?林世璧,林世升二人都是吃惊。
林庭机长叹,露出几分痛惜之色道,你二叔意气用事,得罪了张江陵。辞官也好,回家磨一磨性子。我让他教授几个弟子,不让他无事可做,也从学童身上的求知好学的样子,看到当年磨志读书的自己。有人漏液赶科考,有人辞官归故里,真是可笑,可笑!
爷爷这么做是为了二叔啊!林世升,林世璧都是点了点头。
第六十八章 冬衣
祖孙二人就这么定下了给林延潮请的老师。
那么爷爷,是否要将这少年召来一见呢?
林庭机笑了笑道:我都这么大把年纪,见了又如何。
是。
林世升见林世璧从头到尾一直略有所思,不由诧异道:大哥,今日你的话怎么特别少?
林世璧抬起头道:我想今日之事,以往视经义之词为虚文,但今日这少年,却能以经义,断我不能断之事。叔公说的对,尚经义者质,尚诗赋者文,二者兼具,方能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以往是侄儿糊涂了。
林世璧这么一说,林庭机与林世升都是露出大喜的神情。
林庭机喜道:若是你肯用心习经义,你之才不出数年可乡试中举,此真乃我林家之福。
是啊,大哥,以往怎么劝你都不管用,这一次竟想通了,没料到竟是拜一个少年之赐。如此我林家不怕再出一个进士吗?林世升惊喜交加。
林世璧下定决心发奋读书时,也没有想到,他因林延潮的话,人生轨迹转了一个弯。而在另一个时空,他持才傲物,一直不中举人,到了三十六岁那年登山失足而逝。
从林府出来后,林延潮即匆匆忙忙地返回书院,总算在落锁前,赶回了书院里。
书院的规矩很严的,若是弟子夜不归宿,不仅要处罚,还要载入稽考簿,相当于后世学校处分之类的,若是严重的还有可能被逐出书院。
对于此林延潮当然是觉得很不人道,换做以往自己上学时,没有电脑时,还天天溜去网吧通宵呢这滋味叫现代人如何受得了,但古时候的书生不知怎么的,都是练了一手好的忍耐功夫,仿佛断绝了七情六欲一般,整日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气候愈发寒冷了。
林延潮晚上在号舍睡觉时,被子也是不够御寒了,林延潮临睡时,不得不将厚厚的冬衣都穿着自己身上,裹着被子方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点。这一夜,天寒地冻,林延潮听得出来,大家睡得都不踏实,辗转反侧,到了快要天明时候,有人才打起了鼾声。
林延潮也是没有睡好,这天才微微亮了,林延潮就听了拾衣穿鞋的声音,大家不肯在越躺越冷的床上呆下去,早起出门读书去了。
林延潮也是起床刷牙抹脸,走出了号舍。
出了门,喝,空中洋洋洒洒地竟是下起了雪来。
林延潮进了书院后,见得入冬的第一场雪。雪很小,望在空中的白花花的,飞入手心却化成了水,唯有远山上树梢淡淡的粉白,才清楚见证了大雪过来。
下了雪咯!
书院众学童们都有几分兴奋,呼喊声里也透出几分少年的朝气来。
外舍的弟子们一边打着伞,一边呵着手,手里提着书袋,眼里望着远山的雪景去上课。
下雪终于让枯燥的书院生活,多了一点涟漪。
延潮兄,来一起撑伞!于轻舟招呼道。
林延潮点点头,二人同遮着一柄伞向二梅书屋走去。
于兄,最近心情不错嘛。
是啊,想通了离开书院的事后,我整个人都好多了,不用再为了排名发愁,终于书也能看得进去了,也不用每夜都到三更天后才能睡着。
那就不要走了。每个人都有低谷的时候,只要熬过这一段就好了。林延潮挽留道。
不了,家里已替我找到书院了,业师是禀生,也是与我家相熟的,县试时还能替我作保呢。
于轻舟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料到,我就要离开书院了,还能交到延潮兄这样的朋友。
我也是啊!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二梅书屋前,梅花放开依旧。
到了书屋前,外舍的学童们都是将伞合起抖干,依在走廊旁的墙上放好,并将鞋子除下后,着袜走进了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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