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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这些都是传为美谈的。

    听了陈楠的话后,林延潮当即回答道:学生以为,做官即是做学问,学问也可以在做官中得。学生这么以为,不知可否?

    陈楠听了笑了笑道:你既有志,就勉力行之,不要问我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师徒二人
    府宴散后。

    林延潮与翁正春,龚子楠等人一并离开,三人谈谈笑笑。

    林兄请留步!

    突一个声音传来,林延潮听了停下脚步,转过头去但见一名童生追出大门,然后对林延潮长揖道:林兄,之前以为你又是靠剿袭文章取的第一,对你多有不满,眼下见了你的文章,才知你真有真才实学,在下之前不是之处,特在此向你赔罪。

    林延潮拱手道:岂敢,但凡常人都有此心,不足为奇。眼下能消解误会,就好了。倒是兄台光明磊落,直言己过,在下佩服才是。

    听林延潮这么说,一旁几名同案都知林延潮为人大度,当下都是上前与林延潮见礼。

    延潮兄,在下陈志润!想要与你交个朋友。

    延潮兄,在下徐可嘉,家住衣锦坊,想请你过几日过府一叙,让我可以向你请教学问。

    延潮兄,我这里有个诗社,想要邀你加入。

    十几名同案围了过来与林延潮攀谈,随即众人谈笑声,传了出去,惹得众人注目。

    当然也有看不顺眼的人,几名手持折扇的公子,远远地看着这边。

    一人将扇子一折,不屑地道:不过府试案首罢了,拿了小三元,乡试屡试不第的大有人在,府试案首又得意什么劲?中了举人才是本事。

    一旁有人笑着道:难免嘛,这样的寒门子弟骤然得志,总会觉得自己很有分量。看他的文章就知道了,以文媚人,一味迎和他人罢了,没有自己的文风。

    院试大家走着瞧!

    说完几辆马车缓缓停在数人面前,几人登车而去。

    府衙门口,叶向高走了出来,却见到林延潮与几名同窗在那攀谈。

    叶向高看了一眼,他不愿打招呼。侧着身从一旁走了过去。

    叶向高走到街口,一旁有人喊道。

    叶兄。

    叶向高回过头来看,却是濂江书院的同学林泉。

    原来是林兄,什么事?

    在书院时。二人虽一个在下舍,一个在上舍,但二人都治春秋,也算认识。

    林泉笑着道:没什么,见叶兄脸色不豫。特来想问,叶兄县试案首,府试亦欲连魁,但府试案首却叫别人摘去,你心底此刻有几分失落吧!

    叶向高道:我是不劳林兄关心,我只是记得林兄怎么只说我一人,你自己也是闽县案首,恐怕心底也是失意吧。

    林泉心底抹过一丝不快之色道:叶兄,你我的文章平日都远在林延潮之上。但他这一次却得了案首你不觉得蹊跷吗?

    我偷偷与你说,你还不知林延潮的业师是谁?哼。在府试首题当初我可是看着他做过,知府取他必有蹊跷。我倒是无妨,只是可惜叶兄如此才华,却与案首失之交臂,实在为你鸣不平啊。

    叶向高笑着道:林延潮业师是谁,我没有兴趣知道。我想你既知他看过府试首题,你也见过,为了他拿了案首,却不是你。

    林泉色变道:其中另有诀窍,你是不知

    叶向高打断林泉的话道:林兄我奉劝你一句。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请了。

    林泉咬着牙道:好,好。叶兄你等着。说完林泉拂袖而去。

    而此刻府衙之内,陈楠把玩着一个飞熊砚滴笑着点点头。

    一旁张师爷笑道:府台大人,这飞熊乃是姜子牙之号,林延潮送此砚滴给东翁,颇有深意啊!

    陈楠笑着道:这有什么难懂的,姜子牙在渭滨遇周文王。林延潮借着砚滴,谢我的知遇之恩啊。

    是啊,此子真是有心啊。

    陈楠哈哈地笑着道:林延潮给你了多少银子,你这么替他说好话。

    张师爷苦着脸道:东翁,你这可冤枉

    陈楠摆了摆手道:这是你与他的事,本府才不关心这个。

    张师爷连忙赔笑道:东翁,学生打探到一件事,东翁必会感兴趣。

    什么事?

    东翁可知此子的业师是何人?

    陈楠道:这我倒是不知,不过观此子文章,格局不凡,想来是受名师指点之故,否则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张师爷近前一步低声道:东翁不知,此子的恩师,是濂浦林府的二相公。

    陈楠脸色一变道:什么竟然是他?

    张师爷忙问道:东翁怎么了?

    陈楠皱眉道:濂江林府不见容于首揆,我实不想在这时候与他们有什么瓜葛。早知他是林烃的弟子,我就不会取他为府试案首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张师爷道:这,这可是我听说濂浦林府的二相公,刚刚才拔为苏州知府,这可是天下第一风光的知府,若是开罪了首揆,怎么会如此委以重任。

    陈楠摆了摆手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众人都知,按下葫芦浮起瓢,张江陵为将林府大相公按死在老家,不让其起复,所以故意将林府二相公委以重任,以示对外无私。

    张师爷恍然道:原来如此。

    陈楠道:不过你也别小看了,林家这二相公,此人在士林中声望很好,其兄当年也是门生故吏遍布江南。而且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与当今吏部右侍郎申时行,乃是同年,二人私交甚笃。听闻正是申时行在张江陵面前力保,否则林家两个相公,都要赋闲在家了。

    张师爷听了申时行的名字,笑着道:东翁,这申侍郎,我也有耳闻,当年王凤州点评内阁六部司官,说他这位苏州老乡胸中富有积蓄,不近悬崖,不树异帜啊,依我看来,申侍郎是个持中道而行,醉心仕途之人了,只是他怎么会冒着张江陵不快的风险,来保林府二相公?

    陈楠微微笑着道:你错了,醉心仕途之人,往往做不了高官,而只知中道而行的人,却最终身不由己。此人深得张江陵器重,又是状元出身,将来入阁是早晚的事。林烃有他照拂着,或许会比他兄长稍好一些。

    张师爷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府台大人,林延潮要怎么办?

    陈楠斟酌一番道:我本欲好好栽培他一番,但他既是林府二相公的弟子,也轮不到我操心。我一切谨慎而行,咱们巡抚可是张江陵的心腹,决不可做出丝毫令他误会之事。

    张师爷听了当下知道陈楠,想从中撇清关系,于是道:是,东翁,学生明白了。

    次日,林延潮起了个早,穿戴整齐去儒林坊去见老师。

    一进书房,就见林泉站在门口笑着道:恭喜林兄中了案首,昨日那么多同窗在,我没来得及当面道贺,林兄不会怪我吧!

    林延潮心道这小子,怎么突然换脸了,于是也是笑着道:哪里,愚兄也是侥幸才是,正好文章入得府台大人的眼罢了,对了,老师在哪里?

    林泉笑着道:二叔公在后院浇花,他说林兄今日来了,就去见他。

    林延潮笑着道:原来老师早知我今日要来了。

    林泉道:这是当然。

    当下林延潮走入后院花圃,但见林烃穿着一身短衫,衣袖得挽得高高的,满头大汗蹲在那拿着一把小锄头给几盆月季锄草。

    见了这一幕,林延潮浮出一丝笑意笑着道:老师真是好闲情逸致啊!

    林烃见是林延潮来了将锄头一放,笑着道:为师,不过爱这几盆花草罢了,故而学此小人之事,你可别说出去,让人笑话为师。

    林延潮笑着道:老师哪里话,三国演义里,也有说刘备曾灌溉园圃,以为韬晦。老师志在长远,岂能因眼前小事而看轻呢?

    林烃笑着道:哦,听你的语气,莫非已听说我将出任苏州知府的事呢?

    林延潮笑着道:没有,弟子只是猜测罢了。

    哦?你倒是说来如何猜测?林烃笑着问道。

    中庸有言,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老师从然不为园圃之事,骤然而为,必是存了大事要动身,而又怕自己闲散久了,不堪俗务劳烦,所以先作些小事,让自己不生懒散。

    林烃目光中露出一抹讶异之色道:真见微知著,你说不错,朝廷命我为苏州知府的文书已在路上,待诏命一到,为师即可动身,不作一日停留。

    恭喜老师。林延潮也是打心底为林烃高兴。

    林烃叹道:不过为五斗米折腰罢了,何喜之有,倒是你,本待我临行前还担心你的学业,但见你科举得意,就算放下心来。

    林延潮连忙道:老师莫要乱夸弟子了,若非府试第一题,正好押题押中,弟子这一次恐怕就危险了。若非知平素老师的为人,学生差一点还以为老师偷偷将考题泄露给弟子呢,说来弟子能取案首,还多亏了老师在府试给弟子改题。

    林烃听了含笑点点头道:你的文章大有长进,若是押一年再考府试,断然可得案首,眼下不过早一年晚一年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立言
    林延潮听林烃这么夸奖自己,当下笑着道:老师,这样夸奖,弟子受宠若惊啊!

    林烃道:你读书能过目成诵,这是上天授予你的才华,有此博闻强记之能,无论是去作学问,还是举业皆可。

    林延潮点点头道:正好府试后宴饮,府台大人也如此问过,他问弟子是要作学问,还是求举业?

    林烃微微笑着道:这是陈知府对你一番栽培器重之意,才与你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

    ‘弟子知道。‘

    林烃道:‘你自己也需明了。读书人未进学之际,当努力求学,免役食禀,不受劳役奔波之苦。不过陈知府这么问,是因为不了解你,因为你断然是不肯为了学问,而放弃举业。

    林延潮一脸羞愧,我就这么像热衷仕途的人吗?就算是,你也可不可以说得委婉一点,我还是有点追求的。

    林烃道:‘其实为师为官前,也是如此想的,但真正到地方上作一任父母官,才知早知不如当初。治下曾有一书生写贴讽刺,我倒觉得有几分真切,帖里说满朝地方官,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治钱谷则仓老人,谕百姓则保山婆。上官直消一副贱皮骨,过客直消一副笑嘴脸,簿书直消一副强精神,钱谷直消一副狠心肠。 林烃又道:我在少年时看官就好像看神仙一样,想象不出的无限光景。真当上官了,滋味倒不如当个书生,劳苦折辱还千百倍于书生,好比婴儿看见了蜡糖人,啼哭不已非要吃,真咬了一口。又惟恐唾之不尽。听了这些你还要当官吗?

    林烃问向林延潮。

    林延潮想了下道:‘老师,当然读书人作学问是十分清贵的,但这天下还是要读书人来当官的,天子也需要读书人来为他牧民。‘

    ‘天下官场是如此昏暗不堪,但若是好官都因道不能行,就不能则止。挂官而去,那么官场上留下的都是坏官了,百姓岂非受苦。‘

    林烃听了莞尔笑道:‘好个林延潮,为师本是来劝你的,你却借过这话反过来劝为师啊!‘

    林延潮挠了挠头,仿佛一个学生做错事,被老师抓住了一般。

    林烃抚了抚了林延潮的头道:‘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而止。我初入仕途之时。就是如此想的,故而当初才会辞官,可眼下为师早已明了,你不必担心于我,但为师还是谢过你这一番关心。‘

    林延潮道:‘老师,张江陵眼下虽权倾天下,但刚不可久,请你暂且忍耐几年。‘

    林烃板起脸来道:‘谁与你说这些了?当今首揆也是你谈论的?眼下你连生员都不是。你可知这样的话传出去,以后哪个提学官会取你。你的仕途也就完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眼下你只要知道用功读书就是了,其他你无需操心。‘

    ‘是,弟子知错了。‘

    林延潮知林烃是正人君子,不会与弟子谈论这些,更担心弟子因为自己的缘故。对张居正心有不快,而妨碍了弟子的前途。

    见林延潮认错,林烃语气这才放缓了道:‘说说你吧,新任的陶提学已是在来闽的路上,此人治学严苛。不似胡提学那帮宽和待人,不过幸亏你是府试案首,院试对你而言只是轻易而就之事。眼下你当沉潜于学问,以准备乡试。‘

    林延潮仰起头来道:‘老师,弟子之志不止在生员而已,院试案首也是要一争的。‘

    林烃讶然道:‘为何?‘

    林延潮道:‘弟子能取第一的,就绝不取第二,这案首我争定了。‘

    但见林延潮说这话时,一脸自信之色,林烃倒似重新认识这弟子一般。

    林烃不由欣慰地点点头道:‘凭你这上进心,不去为官确实可惜了。不过我要告诉你,这陶提学本经治尚书,若你要取案首,以尚书为本经赴试,除非十分精熟,要取案首实不容易。‘

    林延潮道:‘那岂非不好,陶提学是治尚书的名家,弟子的文章若是能得到他的赏识,弟子尚书才可称得上学得已有小成。‘

    林烃称许点点头道:‘你随我来。‘

    当下林延潮随着林烃来到他的书房。

    林烃指着一麻藤编的书箱道:‘这里是为师当年治尚书时读得书,里面既有历代名家心得,也有为师摘抄的笔记,眼下都送给你。‘

    林延潮连忙道:‘老师既是将之放在书箱里,就是准备随身携至江苏,弟子如何能要?‘

    林烃道:‘你拿去用处比我大。对外人而言,这一箱书读也读不完,可你过目成诵再好不过了,读一个月,抵得别人三四个月。‘

    ‘人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以有涯求无涯,殆矣。你要记得,博闻强记固然是好,但也不可为之所累,否则就是两脚书橱了。

    林延潮深以为然,这句这么理解,人的学问再丰富,但又怎么比得上维基,百度。

    林延潮当下向林烃谢过,提着书箱从林府上出来。

    林延潮回到家里,将林烃赠自己的书,取来读书,但见不少书旁都是林烃作得摘注,从中老师当年辛苦用功仿佛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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