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旧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纸中凌
可就算心里再不喜,面上也不能展露痕迹,是以玄阳调整了表情,挺拔的脊背更加端正,仿佛一株百年苍松,擎立在古崖峭壁之上,傲雪凌霜。
云峥面色凝重的踏着每一级石台,心事重重的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江虚辰已然放缓了脚步,二人之间拉开了三四级台阶的距离,云峥一袭墨色华袍,上面用金丝银线所绣织的霖霖白鹤,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在黄色的烛光映照下,流动着华贵的色泽。相比之下,江虚辰则简朴的多,一身无极观灰色的弟子常服,束发亦是灰色的缎带,挽着一柄银色的拂尘,玉容清影,仙姿杳杳。
云峥步上山门,才惊觉玄阳立在一侧,遂躬身行礼道:“观主深夜在此,可有要事”
随后步上来的江虚辰,亦身骨挺立,恭敬优雅的行了一礼。
玄阳目光轻点,抬手虚扶了行礼的云峥一把,说道:“鹤真师弟,此番下山可有收获”
玄阳的开门见山,着实让云峥有些意外,以往他都是东拉西扯,拐弯抹角的刺探,阿谀的官腔作风甚浓,此次这般点名扼要,还真是让他很不习惯,“人影是没看到,只是听闻自三月前,云莱门也失踪了弟子,而且多达十二个,三宗弟子中,鬼宗与天宗各失五名,地宗两名。”
玄阳皱眉,沉声道:“以云莱之猖狂,丢失门下弟子,怎会毫无声张”
云峥眼现鄙色,说道:“无华在云莱的权柄,以被那草包陈祈朝架空了,他如今只有国师的头衔还能虚张声势,但好像也受制于陈祈朝,不敢有大动作!”
玄阳目沉如水,波澜不惊,这无华虽为人狂妄跋扈,却也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狂傲自大的明人,到是这陈祈朝,当了这么多年的傀儡门主,处处愚钝,谨小慎微,却原来是个狠角色。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是不知这陈祈朝挑了这个时候跃进人前,到底作何打算。
“陈门主果然老谋深算,就是不知他的掌权与此次弟子失踪事件,是否有关联!”
云峥望着玄阳阴沉的脸,忍不住心底鄙夷起来,这老谋深算的评价还真是讽刺的紧,“观主还是早些歇息吧!鹤真奔走一天有些体乏了,明日还要去义庄验尸!”云峥懒得与玄阳继续废话,就好比玄阳恶心云峥,云峥亦如是,他二人平日里没有要事绝不碰面,却总是暗地里较劲拆台。
玄阳眉峰飞挑,面有不悦,语气焉有坚冰滚过,“那云峥便早些歇息吧!”玄阳绛袍微震,人以愠怒而走。
江虚辰自行礼中抬起头来,见云峥耸目冷笑,上挑的嘴角仿佛银月弯钩,澄泠泠的闪着怨毒的寒光。
“虚辰!”
“弟子在!”
云峥将拂尘一甩,从新挽上臂弯,冷声道
迷踪4
江虚辰立在云峥身边,望着他陷入沉思的侧颜有些许疑惑,这个一项阴鸷偏激的男人,难得会露出这样沉静舒宁的面容,云峥的脾气就像常年积雪的昆仑金顶,只要一点的声响,便可山崩地裂,震浪滔天,他越是反常的举止,掩藏在其下的情绪越是恐怖。
云峥将思绪从回忆里拽出来,自寒凉的空中呼出一口白浊的热气,有些无力的说道:“早点回去吧!”
江虚辰颀长的身骨微有僵迟,但只是一瞬,便行礼作别,先云峥一步向弟子厢房走去。
那盏晕黄的纸灯缓缓消失在了影壁之后,云峥孤寂的身影便淹没在露重的寒夜里,他并不是很想回去安寝,他其实很想留下江虚辰,他有许多不曾对人言语的心事想要与他诉说,但话到嘴边,却是冰冷的逐客令,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与江虚辰相处,明明自己待他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恶劣至极,凌虐残暴,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尤其是看到他不甘屈服的倔强,就恨不得拆了他的骨,挑了他的筋,将他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逃也逃不开,走也走不了,生生世世只做他的唯一!
云峥其实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夜夜梦回,他都在无尽的愧疚与悔恨中沉浮,那些落在江虚辰身上的鞭痕齿伤,都原封不动的烙印在自己的心上,那些蚀骨的痛他亦感同身受,但是没有办法,他江虚辰就是他云峥续命的毒药,哪怕蚀髓噬心,哪怕焦骨烂肺,哪怕被他毒死魂消,他也不愿放手,不愿割舍!
远处的昊极塔,发出青龙虚影盘绕的微吟,格内常年不灭的灵灯发出清幽的眩光,云峥仰着脖子,望着塔顶龙躯的游走,缓缓将手掌覆在了心口处,微微的濡湿粘腻感透过衣袍渗透出来,一抹浅淡的血腥擦过鼻端,那紧皱的眉峰下是忍到极致的痛色,放下沾染了绯色的手掌,迈着虚浮的腿脚,缓缓的向落枫阁渡去。
江虚辰自影壁之下走出,望着云峥微微踉跄的身影,目寒如冰,他的指尖陡然滑落一滴血珠,砸进了褐色的石缝间,那腕间缠绕的织水绡竟已湿红艳丽,再也没有往日的月银如水,细若凝脂。
夜很深了,江虚辰推开自己的房门,淡淡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在那张窗前的书案上,一位白衣白裙的娇小女子,对着昏暗的夜光,将一只流苏金簪插进倭垂的发髻间,云鬓一朵雅致白莲,芳蕊幽香开的正好,不过配上这奢靡的金器,倒显得俗不可耐,不伦不类。
女子自掌中化出一张铜镜,左观右看甚为满意,颊边一枚深深的梨涡,仿佛斟满了美酒,盈盈笑目,醉人心脾。
“我可等了你半天了,怎么才回来”那女子对着铜镜又将那金钗拔了下来,换了个角度比划,但又不满意,遂又挪到另一边来。
江虚辰关上房门,将拂尘放在桌上,随手倒了杯涩冷的残茶,说道:“最近观中有事,能回趟上清峰已属不易!”
“怎么你那个好师傅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被茶水濡湿的嘴唇总算找回了点血色,江虚辰放下茶杯,说道:“跟他没关系,是陈祈朝从幕后走上了人前,他借着门下弟子失踪的事,收了无华的权柄,恐怕过不了多久,无极观就要自身难保了!”
“戚......!”女子对着镜子
迷踪5
随着情绪的激动,神音苍白的唇角竟扯出一道细小的裂口,黑色的污血随即渗了出来,甜腻的脂粉气中顿时掺杂了腐臭的糜腥味。胃里的翻江倒海,实在隐忍的难受,江虚辰挥手降下一道莲生结界,将神音裹在其中,说道:“以后不要随便出入我的卧房,无极观多的是陈祈朝的眼线,我可不想大事未成,先死于他手!”
“我在这间房中布下了幻音结界,外人是瞧不见我们在谈话的,我看你就是不想看到我,故意在找借口!”
江虚辰有些恼怒,对待神音,他总是没有耐心,两句话便厌烦,今日说的都算多了,“你明白就好!请你现在走吧!我要休息了!”
神音闻言,俏颜扭曲,怒目圆睁,一只眼球登时突出眼眶大半,黑色的血水潺若溪流,满腔怒焰的大声吼道:“江虚辰!你真是死不悔改,我就这么让你厌恶至极吗连一句软话都吝啬的不想对我说吗”
神音嘴角的裂口越来越深,森森贝齿上尽是黑红色的血渍,她的神情哀婉受伤,又带着偏执的隐恨癫狂,既可怖又可怜。
江虚辰在正道待久了,就算灵魂污浊,赤心染墨,骨子里对北冥魔物的鄙弃,还是与生俱来的。他不愿见到神音,就像不愿承认自己借助了污浊的力量,但对复仇的迫切,对挣脱枷锁的渴望,早已扭曲了他的灵魂,粉碎了他的廉洁,只要能将欺我辱我的人,通通踩踏在脚下,就算献尽身上最后一滴热血,永堕九幽,不复轮回,也在所不惜!
可他就是这样纠结,一边鄙弃一边靠拢,一半是人一半是鬼,一半洁白一半漆黑,一个人同时行走在光明与黑暗中,而前方不在是阳光普照的大地,是阴森幽暗的万里深渊,一步踏入便永世沦陷!
江虚辰眼底的憎恶,明显的刺心伤神,立在拨云现月的银光下,似一柄出鞘的寒芒。神音最是爱他这般玉容清影贵,一身月华光的姿态,如同诗歌画圈跹跹而来。她恍惚想起,这颀长的身子盈盈玉立,花树间斑驳的曳光投射下来,远处是巍峨神圣的玉山神殿,近处是碧顷千里的袅袅圣湖,一身质地轻盈的白袍,罩着层层轻杳的莹纱,修长珏白的指尖,捻着一株绯色海棠,神情峻厉,不苟言笑。
澄澈的湖面蒸腾起冉冉云雾,他自猎猎寒风中转身,踏着脚下朵朵华莲,广袖飞带,仙姿绰约,向着圣湖彼岸的神殿凌波而去。
每每思及起这些残存的画面,神音的魂灵都会动荡不安,她的记性其实很差,时常出现记忆断层,往往不经意间就忆不起一些往事,那些接触过的人,做过的事模模糊糊的自眼前消散,再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陡现出来。但她唯一不忘的,便是眼前这个非尘之姿的男人,哪怕对自己的态度恶劣到发指,她也舍不得动他伤他。
两人相顾无言,神色早已转了千遍,江虚辰不善言辞,依如他孤冷的性子,砭骨到令人生畏。而神音却伶牙俐齿,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但今夜双双都在恼火中烹肴着,谁也不想先软下来,就这样静默了半晌,神音震袖挥散了莲生结界,自袖摆间升腾起滚滚浊气,骤然化作点点荧红之光,原地散去。
房中的脂粉味顿时清减了不少,可江虚辰血液里
阳殇
因咳的太过剧烈,喉管似乎震破了,火辣中窜起血腥的铁锈味。
江虚辰从愣怔中缓过一丝魂来,抬起的凤眸泛着干涩的血丝,迟缓而迷惘的望着何语城,开口是涩到发哑的震颤,“怎么了”
何语城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握拳掩着嘴唇,气喘道:“没事!喝酒,呛到了!”说完又剧烈的猛咳起来,绯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呦!语城,原来你不会喝酒啊!”青邕嗤笑道。
摆了摆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艰难的说道:“从没喝过,让师兄见笑了!”
青邕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连碗酒都搞不定,还不如水妘师妹呢!”
众同门朗朗耻笑,那位被提了名字的蓝衫师妹,顿时秀唇噘起,佯怒道:“什么人都拿来跟我比,青邕师兄最讨厌了!”
将胳膊拄在桌子上,晃荡着手中的粗瓷酒碗,青邕眉眼轻佻,语气狎昵,将额头偏向水妘的方向,笑道:“这就讨厌了!师兄我还有更讨厌的没使出来呢!”
一众男弟子望着水妘与青邕会心大笑,窘的那不过及笄年华的少女,面红耳赤,扭捏害臊的捂住了眼睛,樱桃秀口软糯娇羞的嘤咛埋怨,听起来好像情郎之间的打情骂俏。
何语像个事不关己的憨子,随着众人的笑他便笑,仿佛刚刚被讽刺嘲笑的不是他一样。他的笑容没有半点了然的绮念,干净纯澈的仿佛懵懂牙语的孩提。
水妘正是孩童心性,为人又骄横野蛮,只要她看着碍眼的人,势必言语嘲讽一番,这般毫无家教的做派,若不是姿色上乘,恐怕早已夹紧尾巴做人了,是以她娇蛮的性子一出来,就像点燃的炮仗,不噼里啪啦的响个够,就不算完,“我说何师兄,这一路你打听的嘴巴就没闲过,求您老人家闭紧嘴巴,好好休息吧!笑的跟朵花似的,我都替你累的慌!”
媚眼一翻,面颊微抬,眉峰眼角皆是嘲鄙,“入门那么久了,术法还那么烂,影台比试,我三招就把他打下去了!他凭什么跟我比!”
青邕见水妘师妹生气了,便笑如犬类,摇着尾巴讨好道:“是师兄的错,师兄不该拿师妹的手下败将来比!”抬手掌了一下嘴,继续道:“师兄再也不敢了,师妹不要生气了!”
水妘也不是真的对青邕生气,只是看不惯何语城随着他人一块调笑,所以才佯装恼怒,将自身被调侃的窘迫尴尬转移出去,“师兄的道歉,师妹我领了!”随即娇羞一笑,顾盼神飞。
这一笑着实勾住了青邕的魂魄,轻浮的桃花眼,瞬间荡漾起无数绯色漫夭,湿润暧昧的花雨簌簌落下,染的周遭一片暖香。三分**七分痴醉,让这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纨绔子弟,狠狠心痒了一把。
何语城无奈的低下头来,局促而失落的摩擦着剑上的青穗,显然被深深打击到了。不过他擅长自我调节,既然别人说的都是事实,又何必苦恼郁结,将它化作动力就好啦!这样想的多了,也就不再难安,微笑的抬起头来,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算起来,何语城跟江虚辰都是同一类人,在观中的日子都不好过,江虚辰浮尘浪里观过的人无数,却唯独看不清眼前这个资质愚钝,却心胸宽阔不言计较的师弟。他知道,越是与世无争,心如止水
阳殇2
江虚辰面无表情的呡了一口上品的醉云间,这香醇绵辣的滋味,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但喝了这么多年,也就逼着自己习惯了!“与其说对无极观不满,不如说我对整个修真界都不满!”
何语城如小鹿般迷蒙的细眸,快速划过一抹不明的神色,他的神情由局促转为天真疑惑,缩着脖颈小心翼翼道:“江师兄何出此言呐!”
“因为坏人已经抱作一团,好人却还是一盘散沙!”将碗中的残酒饮尽,江虚辰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这个天下已经被这些虫蛀的腐朽不堪,连一方净土都没有,他们居于庙堂,立在巅峰,狭隘而肮脏的去评判世间的善和恶!”
江虚辰艳丽无双的面容,仿佛瞬间笼罩了一层冰雪,对现世的容忍与期望如山岳崩塌,遍地狼藉,荒凉萧瑟的让他看不到一点希望。
“但我还是觉得人要心存善念,若大家都去随波逐流,那便只有利益,没有实意了!世间有恶便有善,有光明必有黑暗,相辅相成,才能品尝到尘世疾苦,悲欢离合!”
何语城纯净的仿佛一块璞玉,他的认知只有简单的心安理得,没有诸事的糅杂嗔痴,一个能将耻笑谩骂付之一笑的人,不能短浅的认为他不求上进,也许他就是这个腌臜尘世中一个虚怀若谷的桃源散人。
江虚辰感到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多,便自顾自的斟酒呡尝,举止从容优雅,仙气盈人。
夜幕夕沉,自皇城中溜达半日,青邕本想就此返回师门,可此时正是集市最为热闹的时候,水妘,水茹两位师妹吵吵嚷嚷的要去逛逛,青邕这人又惜玉怜香,不忍见师妹们失望,便临时改道,往内城走去。
一队人说说笑笑,簇拥着两个众星捧月的师妹前行,水妘往前渡了数步,回头惊觉江虚辰立在队伍后面,半步未动,似乎并无一同逛逛的意思。
水妘立住脚步,敛了娇俏花容,疑问道:“江师兄不一起去吗”
江虚辰道:“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
水妘略有失望,仿佛瞬间失去了逛街的兴趣,娇嫩的腮帮子鼓鼓的,像两颗饱满盈润的汤圆,“是水妘考虑不周,大家都辛苦一天了,我却还吵闹着要去集市游玩,是水妘任性了!”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望着身侧的青邕道:“青邕师兄,水妘不去了,我们一块回师门吧!”
水妘面上的神情太过明显,落入大家的眼中皆心如明镜,青邕有种当众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的羞辱感,望着江虚辰的眸光流过满满的怨毒。
“江虚辰!你不要这么扫兴嘛,男人赶赶路而已,还能累死不成!既然师妹想去,你这个做师兄疼疼她不好吗”
“就是啊!乘此机会,师兄弟间交流交流感情,你总是独来独往,多没意思啊!”
“青俞此言差矣,江师兄有云峥师叔作陪,怎是独来独往!亦师亦友,真叫人羡慕啊!”
好个亦师亦友,四字说的狎昵轻浮,惹的众人交头接耳,会心了然,一双双探究带刺的目光,火辣而滚烫的望了过来,仿佛他江虚辰当众做了什么龌龊事一样。
水妘听多了江师兄的香艳话本,对禁忌关系的鄙弃嫌恶,登时铺满了俏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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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语城回过神来,见江虚辰已经远走,遂加快脚步跑了起来,他那腰上随带的布袋,沉重摇晃,随着跑动竟发出霹雳乓啷的声响。
“江师兄,你等等我啊!”
气喘吁吁的跟上了江虚辰,何语城一边夸张的舒着气,一边说道:“江师兄,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知道他们就是嫉妒你,其实他们就是过过嘴瘾,没有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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