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旧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纸中凌
江虚辰踏着城郊鲜青的草皮,随手拂过一支低垂的柳条,这条小路没有一盏灯光,曲径幽深蜿蜒在一条碧色的溪水旁,一侧荒芜的农田上孤零零的立着一座破旧的草房,房顶比人高的杂草随风而动,浓浓的萧瑟破败扑面而来。
江虚辰没有答话,阴沉着脸行了几步,感知到何语城没有跟上来,便驻足回望,只见这个憨子一般愚呆的师弟,竟凝视着田中的那间茅草屋,哀伤失神。
凉润的微风轻轻拂过何语城额前散落的发丝,把这个心有桃源的少年,吹进了桃红柳绿的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烟雨江南。
过了良久,何语城又明媚的走了上来,对着江虚辰微笑道:“师兄,走吧!”
江虚辰望着他不解道:“你为何盯着那间荒废的草屋看”
“哦!它很像我儿时的家!”
“家”
何语城点头道:“嗯!”
“你的家在哪”
“在江南,一座人口贫瘠的小村子,但是民风淳朴,邻里和善,是个风景如画,填诗赋曲的好地方!”提起家乡,何语城满脸骄傲神往,一直未停下和煦的笑。
“那你家里还有何人怎么从未见你回去探亲过”江虚辰随口问道。
闻言,何语城的笑容倏尔暗淡了,嗓音幽幽道:“我只有一个阿娘,在我九岁的时候,便去世了!”
江虚辰挺拔的脊背突然僵硬,腮边滚过的春风,竟觉的寒如塞雪,“对不起!”许是想到了什么刻在骨子里的点滴,江虚辰的话语竟含着湿润的轻颤。
何语城沉浸在阿娘的岁月里,浓郁的哀伤没有让他察觉出江虚辰的异样,失神的望着脚下模糊不清的路面,顾自絮叨着。
“我阿娘本是中原人,擀得一手好面,我最爱她做的热汤面了,有碧绿的青菜,弹牙的细面,化了猪油渣的清汤,在点上一些蒜蓉辣子,我能吃下满满三大碗!”
忍不住呡了呡干涩的嘴唇,何语城的眼中是盈满的柔软与哀楚,他的细眼不再是浅浅的弯着,而是倔强的擎着,羽睫之上是润泽流滟的墨色。
“我阿娘很勤劳,担水种地,织补纺纱都不在话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也都会,每当夜幕降临,我阿娘就会搂着我给我讲故事,讲诗词曲赋的含义,讲为人处世的道理。告诉我人心向善,方得始终!”
随着何语城的话,江虚辰恍惚间,看到一对母子,相依相偎,懵懂无知的小儿口衔嫩指,睁着清澈透明的细目,窝在母亲的怀中一摇一晃的听着,那些冗长繁杂的大道理,丝毫提不起孩童的兴趣,但母亲依旧滔滔不竭,不厌其烦的重复着。
长久的静默,耳边只有幽风穿林的飒飒,何语城眼中的水雾,逐渐凝结成溪流,悄无声息的滚落在天地间。
那个时常念叨着人心向善,方得始终的女子,终是凋敝在了炎炎盛夏,芳草萋萋的暑热中,没有一句交代,没有一次回眸,浆洗褪色满是补丁的襦裙,在烦闷的夏夜里翻飞如蝶
阳殇4
江虚辰眼疾手快的扯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而惯性使然,何语城竟顺势扑进了江虚辰弥漫着冷香的胸口,撞的他连连后退。
江虚辰本就不喜旁人触碰,好在何语城不算反应迟钝,刚一立稳,便快速的跳开了,连连尴尬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江师兄,我不是有意的!”立在原地,俊颜微红,“还有,谢谢师兄!”
江虚辰的腰侧被何语城的挂包狠狠擂了一下,顿时痛到发麻,但仍强装镇定,问道:“你的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何语城没想到师兄会突然问起自己的挂包,疑惑了半瞬,赶忙解下扯开系扣,献宝一般道:“八卦镜,铜镜,硝石,四方鼎。”从中抽出一把画好的朱砂黄符,生着铜绿的剑柄,抖了抖袋子,继续道:“还有各种伤药,灵药,炼化石!”
一想到这些东西,尽数砸进了自己的腰,江虚辰就疼的忍不住抽搐,“为何不收在乾坤袋里”
何语城尴尬的挠了挠头,笑声道:“我经常洗衣服忘记掏乾坤袋,好多辛苦画的符纸,炼的灵药,都浪费了!”
江虚辰:“......”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本来就修为浅薄,委托所得的一点银钱,都买了草药灵石了,总是无辜浪费,我也没有多余的钱来买,所以就缝了个袋子,时时挂在身上,这样就不会记性差,在把东西糟践了!”
江虚辰心下了然,望向何语城的眼神,亦是同情。
在无极观,弟子每月可在膳宗领取一定量的符纸朱砂,草药灵石,以作炼化之用。灵器的品阶有高低之分,膳宗门人的眉眼也有高低之分,像牟轻风,顾旌宇之流,师傅的辈分修为越高,其弟子享有的份例就越多,他们多得余下的弟子就少分。而像何语城这样的老实人,能拿到份例的三分之一就烧高香了,很可能几年来,他连品阶最低等的灵器都没见到过。
同门上下默认不公,受了委屈的弟子只能忍气吞声,就连委托也是简易钱多的永远排不到自己,反而身上永远压着一堆付不起钱,或者银钱很少,但做起来艰难麻烦又危险的事。
江虚辰道:“也是难为你了!”说完从袖中拿出乾坤袋,将里面上品的炼化石,符箓,封印法器一股脑的塞给何语城,继续道:“这些都给你,我拿着也用不到!”
何语城抱着满满一怀的各色灵石,符箓灵药,震惊的眼睛都直了,从灵器中迸射出来的灵场,简直比他自己凝结的丹元还要汹涌,江师兄亲手所绘的符箓,是无极观最有效最厉害的,多少同门重金难求,可这些就算自己做一辈子委托的银钱也买不起的灵器,竟然澄泠泠的堆砌在自己面前,流光四射炫人眼眸,仿佛做梦一样。
语气因兴奋而哆嗦着,“这些......这些......都......都是......给我......的”
“嗯!我以后用不到这些了!”抬眸望向昏暗的夜空,几颗星子兀自晕着光,仿佛蒙了层灰尘般暗淡。
何语城从高兴之余,找回了一丁点理智,不解道:“什么叫用不到了”
江虚辰没有解释,他也不想解释,只是看着那几颗晦暗的星辰出神,隐藏在夜幕下的容颜,渡着一层看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何语城虽然被这些眼花缭乱的灵器晃
阳殇5
青霰道:“这女修混入商贾之中,蹬了上清峰欲行刺观主,混乱之中残杀了三名同门,将其制服之后,观主将她交给法宗讯问,方才施了大刑,但这女子嘴硬的很,半字不吐,云琅师叔吩咐将她投入水牢,明日再审!”
江虚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本想再问点什么,但两位师弟已经颔首而行,不作过多停留。
垂眸望见那一处斑驳的血点子,浓稠的仿佛那熬好的芽糖,滴在地上久久不散,又像那红烛落下的炙泪,总之映在眼中,刺在心底。
回首欲作别,可何语城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煞白的脸庞竟隐隐呈现了一些浅青色,他的双眸因过度的惊恐而扩散无神,浑身紧绷僵硬的似铁板一块。
抬手轻轻的扶上何语城的肩,感知到他的心跳如重锤乱砸,狂乱无章。
愣怔了许久,何语城羽翅震颤,迟缓僵硬的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说道:“师兄,我回房了!”
他仿佛丝毫没有感应到覆在肩上的手,失魂落魄的转过身子,踏着那些黏腻的血点而走,身后留下一串串带着血渍的脚印。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日一早,影台省会便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众同门在首席牟轻风的带领下,依旧卯时进行定省,不想刚坐下入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名观主随侍的弟子便慌慌张张的奔了过来,气喘吁吁了好久才将一句话说清楚,“观主,观主,观主他被杀了!”
最先惊起的是牟轻风,他自蒲团上骤然暴起,一双眼目已是眦裂潮红,语气是既急促又震颤,“你说什么”
那又惊又喘的弟子,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身子软作一根面条,哆嗦道:“观主,被杀了,就在两仪阁!”
此话一出,众弟子瞬间沸腾了,嘈杂的议论声混乱而焦急,阵阵如波涛浪潮拍打进牟轻风的耳中,灌的他脑袋嗡嗡作响。原地怔愣了良久,麻僵的腿脚才涌入一丝血液,唤醒了半点力气,他顾不得底下哀嚎成片的师弟们,一路踉踉跄跄的往两仪阁狂奔,沿途摔倒了几次,跌破了手掌与膝盖,待他跨进师傅的房门时,竟狼狈的像条丧家之犬。
两仪阁中的陈设依旧整洁,床前的矮几上是一盅素白的青莲,娇嫩的花瓣上噙着一颗滚圆的血珠,旁边搁着一碗饮了过半的冷茶,皂色的长靴规矩的立在左前方,整齐并列分毫不差。
他那个整日里威严肃穆的恩师,此刻正目眦崩裂的仰在被鲜血浸透的被褥间,口唇大张,死不瞑目。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剑伤,术法伤害,脖颈被剑刃破开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而胸口处竟然贯穿了一把长剑,剑柄直埋入骨刺穿床板,将玄阳牢牢钉死在床上。
望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牟轻风人软扑跪,睁大了满是赤潮的双目,胸腔刺闷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眼眶很快就布满了热泪,但他找不到一个突破点来宣泄满腹的哀痛,跪在地上望着眼前的血腥,仿佛连眼睛也一并染到赤红。他想大喊大叫,可嗓子哑了,他很想痛哭流涕,可眼睛烧干了,他更想就此死去,可魂灵舍弃了自己,并带走了全部力气。
他就像个抽了魂的木偶,跪着,看着,痛着
积怨
黎慕湮蓦的拔出佩剑,澄明的剑身划过一道冰冷的寒霜,水系灵波登时充盈流转其上,而握着剑的女子早已雷霆之怒,此刻又被狎昵污蔑火上浇油,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的盯着那个口出狂言的卑鄙小人,几欲发疯崩溃。
“你说完了吗这般伶牙俐齿,颠倒黑白,我看你是不想要你的舌头了!”
黎慕湮的戟指怒目,急言遽色,着实骇到了那个言辞滔滔的男子,附一思量,便认为这个平日里维诺冷淡的师妹,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遂更加大胆的向着剑尖凑近几分,不卑不亢道:“师兄说话是不好听,但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们女孩子就是容易被男人的皮相蛊惑,忘记是非黑白,他江虚辰绝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还请师妹早点了断心思吧!”
黎慕湮彻底狂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割下这颗碍眼的脑袋,看他还用哪张嘴来教训人。
江虚辰面有诧色,但很快便掠了去,抬手握住长鲸,对上那个咄咄逼人的男子,冷声道:“事出江某,有何愤懑皆冲我一人便可,何必疾言厉色针对一个小姑娘呢”
“呵!”鼻中冷哼,眉眼嗤笑,“原来你江虚辰也懂得怜香惜玉啊!我以为你要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呢!没了师傅替你出头,就蜷缩在女人背后,真够恶心的!”
黎慕湮怒道:“把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与江师叔青白的很,你以为你平端污蔑,别人都是瞎子吗”
有人跳出来,说道:“我看你们两个也不正常,一年前我还看到黎师侄你出入江虚辰的卧房,待了大半夜才出来,你们说说这正常吗”
“就是,观中谁不知道他江虚辰的卧房除了云峥谁也进不得,一个师叔一个师侄,关起房门独处半晚,总不能是讨论术法修为吧!”
“不是吧!不是说他江虚辰是个喜欢男人的断袖吗怎么跟黎慕湮也不清不楚的啊!”
“他这种人,为了利益啥都敢干,男女同伺候又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愿意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咦!真恶心,想不到他是这种人!”
江虚辰屹立在讥风恶语中,望着眼前的一张张嘴脸和此起彼伏的谩骂,竟忍不住眉眼舒笑,他的笑没有半分无奈与辛酸,只有如释重负的畅快,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一直纠结的事,多年积压在心底的踌躇与不忍通通烟消云散。
阁外的嘈杂,挤散了屋内新殒的悲怆,牟轻风泪流满面,哀戚失神,笔直的脊梁因承受不住这噩耗而背曲腰躬。云琅因被堵在门内动弹不得,又不忍在这个节骨眼上,看着同门剑拔弩张,自我离间,遂大声怒喝道:“都吵什么呢观主尸骨未寒,你们便窝里内斗,成何体统!”
人声顿时消弭,江虚辰松了握着长鲸的手,示意黎慕湮道:“把剑收起来。”
黎慕湮不为所动,她仍是赍恨的盯着那人,眸光里肃杀一片,凌厉生寒。
堵在门口的弟子,自动向两侧避让,空出一道一人的空隙来,云琅自人群中缓缓走出,怒发冲冠,豹目圆睁,一柄拂尘闪着幽蓝的灵晕,垂立在掌间,随时准备教训逞口舌之快的弟子。
“慕湮,将佩剑收起来,
积怨2
黎慕湮一连跪了三日,中途只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壶水。烈日炎炎的影台,无遮无拦,晒的人皮肤发烫,嘴唇干裂,就连双眼也涩辣的要命,仿佛有炭火在眼前炙烤,又烫又痛。
观中的弟子都换上了桑麻服,大半因在两仪阁前生事,依旧罚跪在此。玄阳的死讯仅一日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仙门宗派无不震惊恐慌,接连有宗师级别的人物,不是枉死便是失踪,皇城内杀人取剑的恶魔还无眉目,便又出了这等骇人的杀人事件,怎能不让这些势单力微的小门户,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每日前来上清峰祭奠的人络绎不绝,见了这等百人跪灵的场面皆有动容,无不赞叹玄阳德高望重,治门有方,德行兼备,宅心仁厚,才在死后换得这万人空巷的盛景,实乃宗师之表率也!
当然这些人为何跪在这里的原因,是不会对外人细道的,总之能为玄阳换的一句好名声,也算这些混账东西做了一件好事,是以主持丧礼的云琅,便眸如寒潭的下了命令,跪到七日后观主下葬敛清峰才可起来。
那些有精神的还能小声的嘀咕抱怨几句,有些身子羸弱的接了命令当场昏死过去,而部分有样学样的也跟着噗通栽倒,一时间影台之上横尸一片,却没有惹来云琅师叔的一瞬关怀,皆被他吩咐过去的弟子们提着水桶挨个泼醒,哀嚎惨叫着爬了起来继续跪好。
这日夜里便起了风,夜空中一朵硕大无朋的铅云缓缓划过,逐渐遮住了月头,原本银纱拂面的影台顿时漆黑如墨,就连身旁的同门亦裹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朦胧模糊的让人瞧不真切。
夜风的势头越来越大,将灵堂前悬挂的冥钱宝钏刮的猎猎作响,狂风卷起地上散落的纸宝与冥灰,凶狠的将它们带到天上去,在扬扬洒洒的飘落下来,于白惨惨的纸灯映照下,仿佛一片片森白的鹅毛大雪。
吹了一盏茶的劲风,几滴雨丝便随风而落,飘进了衣领间,坠在了脸颊旁,砸碎在石台上,雨滴慢慢的密集如织,浸湿了发丝与衣裳。黎慕湮自雨幕间抬起冷艳的脸庞,苍白的眉心间竟蒸腾起一簇小小的浊气焰,眼中弥散的浊息逐渐浸黑了眼白,好在她跪立的地方比较偏远,周围的同门又恹恹疲累,无暇顾及她的异样,否则任谁瞧见一双没有眼白的瞳仁都会骇到僵麻。
同为修炼邪影真言的江虚辰,也自眉间燃起了浊气焰,这是浊气感应到同息时的必然反映,抬起手自额前虚抹了一把,将那浊气焰隐散在了掌心间。
他抬眸望向跪在前处的瘦弱背影,一袭白裙如雨中菡萏的花瓣,被生生打落一片孤零零的浮在水面上,濡湿的墨发伏贴在后背上,兀自坠着水滴,她不在是一年前那个腼腆纯真的送饭少女,而是身负浊气,修炼禁术的阴鸷女人,她的眉眼再也不会无措懵懂,只有锋利的赍恨冲天的怨戾。
正如她今日的不能自控,她的愤懑暴躁皆与往日脾性大相径庭,那柄她握在手中的极品长鲸,流动的水系灵波中不自觉的掺杂着啸叫污染的浊气。这是被浊气反噬的征兆,这个急于求成的女子,甚至都没有好好参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