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风云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普祥真人
“确实是三星白兰地,这东西在南方倒是常见,北方假货居多。一帮奸商用新葡萄酒染色,就敢冒充三星陈年葡萄酒,一般人没这个见识,被他们骗得好苦。还是七爷的见识足,这帮人不敢糊弄他。”
“七爷是在日本留过学的,又和法国领事有交情,一般人自然不敢在他面前动心机。看陈小姐的手法,想必也是个行家。”
因为家庭的关系,宁立言对于这种高级洋酒并不陌生。不管身份再怎么尴尬,终归也是宁家的少爷,很多知识也是从小就开始接触,应该培训的社交技巧也不会落下。
宁家是买办出身,属于这个时代的新潮商人,和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是以宁立言从很小就学习英文,也学着洋人吃饭喝酒,在品酒方面他得算个专家。倒是陈梦寒的品酒动作非常熟练,也是个行家做派,让宁立言越发怀疑她的身世过往。
“宁三少快别拿我们取笑了,我算什么行家就像您说的,天津卫这地方卧虎藏龙,要是谁敢随便自称行家,一准有人出来大嘴巴子抽他。无非是跟人学了点三脚猫的本事,说话的时候好知道怎么跟人聊天,不至于接不上话。您别笑话我就好了。”
她规避的很巧妙,还是不想谈自己的出身和过去。宁立言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终究这个女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也不该强求。见对方不肯说,便也转移话题,与陈梦寒打着哈哈。
作为电影明星,又能敷衍住汤佐恩那样的人物,陈梦寒在社交上的手腕自然不欠缺。如何聊天,怎么保证不冷场的本事都是有的。彼此的交流内容都没有多少触及实质的内容,但是宾主尽欢气氛热烈,宛如一对多年老友重逢。
如果说有什么异常之处,就是陈梦寒喝酒喝的很凶。不管是侯家后的三等小下处,还是当年的长三堂子,包括现在自己铺房间的交际花,都有一个基本原则:尽量劝酒,很少饮酒。虽然这一行的女人大多有酒量,但不管是为了维持风度敷衍场面,还是避免自己喝多了被男人捉醉鱼吃哑巴亏,都要努力保持清醒。她们会用尽手段让男人喝酒,自己则努力少喝。
当初书寓里当红的长三,一晚上要转五六个饭局,如果放量豪饮,不但自己无法承受,更不能完成应酬需要。是以劝酒、偷奸耍滑少喝酒,都是吃这碗“把势饭”的必要手段。
宁立言也算是半条腿在江湖里的人,前世在军统时更是生活荒唐,对于这些门道颇为了解。这种酒局大多是男女斗智,挖空心思让对方喝醉自己喝的越少越好。陈梦寒反其道而行之,喝的比宁立言更多更快,而且只 喝酒不吃东西,仿佛是故意要让自己喝多,这个表现就透着诡异。
一瓶三星白兰地很快见了底,她伸手就去开第二瓶。这种葡萄酒的度数不低,即便是陈梦寒天赋过人酒量远胜须眉,这样喝也肯定会醉。再说她的酒量也没那么好,原本粉嫩的脸颊上,已经泛起两团酡红,那两潭秋水变得迷茫深邃,倒酒的时候,几滴金黄酒浆已经落在了那件簇新的旗袍下摆上,自己却全无察觉,已经有了明显的酣态。
宁立言咳嗽一声,“陈小姐,我们还是吃点东西吧。我的酒量有限,这么喝怕是要醉了。”
“醉醉了好啊,一醉解千愁。这个年头,能喝醉是福分,多少人想醉还醉不成呢。”陈梦寒格格笑着,反倒是将刚倒的一杯白兰地,一仰头全喝了下去。
一些酒浆顺着嘴角流出,经过修长的脖颈,一路流到前胸。陈梦寒将酒杯在餐桌上一放,手上的力道却已经拿捏不准,“啪”的一声轻响,高脚杯的底托变成了一堆碎玻璃。
“这可怎么话说的回头我得给七爷赔礼道歉,您可得给我作证,我可不是故意的。”陈梦寒说着,手忙脚乱地去收拾那些碎玻璃,向身边那个空桶里放。锋利的玻璃渣,在她的手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流出来。可是陈梦寒浑然未觉,依旧在那里忙着收拾。
鲜血流在雪白的桌布上,让颜色变得越发触目惊心。宁立言拉住陈梦寒的手,“你先去包扎一下,这里我来收拾。房间里我记得有个药箱,就在卫生间那边,里面应该有纱布和药。如果没有,我叫茶房去买。”
“啊……这是我的血”陈梦寒看着手上的伤口,显得有些迷茫,但随后又是很随意地一笑,“这点小伤啊,不碍事的。比这更重的伤我都受过,没什么大不了。不要影响我们喝酒!”
说话之间,陈梦寒抓向了白兰地的瓶子,宁立言不等她把酒瓶举起来,一把按住瓶身:“陈小姐,你不能再喝了,你真喝醉了。”
“宁三少,你骗人。”陈梦寒又大笑起来,那只受伤的手上下挥舞着,如同受伤的燕子在拼命扇动翅膀。
“我怎么可能喝醉我只喝了这么一点点……差得远呢。我是海量,这点酒什么也不算。再说……你们男人请女人喝酒,不就是想要女人喝醉么我要是喝醉了,正趁你的心思才对啊。”
她边说边笑,想要拿酒瓶,却怎么都拿不
第三十六章 毛毛雨
总统套房的主卧,采光自然没有问题。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拉开窗帘,阳光便照进来,落在陈梦寒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在金灿灿的光芒里。配合她那美丽而恬静的睡姿,显得高贵而又圣洁,如同真正的女神,光芒万丈。
陈梦寒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想去看表,随后便看到了坐在对面的宁立言,也就醒悟过来,自己昨晚没睡在自己的房间。她并没有发出刺耳尖叫,或是用被子遮掩身体等动作,表情只是有刹那的恍惚,随后便又堆满了笑容。
“三少,昨晚上您……休息的还好”
宁立言摇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休息得好一晚上倒了好几次痰盂,又吩咐茶房预备了两回热茶外加一碗醒酒汤的人,休息能好就算怪了。就临天亮的时候,在这睡了一个小时,接着又扶陈小姐出了一次酒。这不等您起来,我才好歇着么。”
陈梦寒这时才想起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片刻之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本应一开始就出现的羞涩,此时才如梦方醒般出现在她的脸上。手忙脚乱地扣好扣子,又低头去找鞋。等到穿戴整齐刚一站起来,却又跌坐回床上。宁立言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国民饭店的三星白兰地不是奸商卖的兑水货,劲头大着呢。你晚上没吃东西,肚子里空,脑袋现在一准像针扎似的疼。我让茶房给预备了早饭,一份法国浓汤配面包,吃完之后回房间睡一觉,有什么话再说。今后喝酒可得有点数,总这么喝,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
“我们这行人的身子骨,有人在乎么”陈梦寒低声说了一句,宁立言看看她,认真道:“不管别人在乎不在乎,你自己首先得在乎。再说也别把人都看死,不是所有人都一个德行。这年月虽然坏人多,但好人总是有的。”
“嗯,谢谢宁三少的话,我记住了。”陈梦寒很郑重地点点头,并没有再赖着不走的意思,由宁立言扶着来到餐桌旁,大口小口吃起了茶房送来的早餐。她看着宁立言的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您的腿……”
“还成。那发枪子还不至于让我变残废,本来也快好了,昨天走动走动也没坏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吃完了赶紧回房睡觉。要不然得难受一整天,那滋味可是难过着。”
“我知道,我走了三少也好休息,您昨个晚上也辛苦了。”她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堪称狼吞虎咽,但是姿势很优雅,依旧充满魅力。吃过早饭得陈梦寒并没有和宁立言继续寒暄,而是拿起手包便向外走,等快走到门口时,又忽然站住,转头看着宁立言问道:
“三少。我昨天喝醉以后,是不是说了什么胡话喝醉的人满口胡言乱语,如果有哪句话冒犯了您,您可千万别过意。”
“陈小姐客气了,您昨天晚上是说了不少话,说自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要我们这帮凡夫俗子赶紧跪拜迎接。这话冒犯谈不到,就是把我吓够呛,我琢磨着酒后吐真言,您说这话八成是真的。陈小姐这是下凡历练,等到劫数满了,就该要回到天庭过好日子。到时候还等着您天官赐福,让我走一步鸿运。”
陈梦寒听着宁立言说笑话,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这次她笑得很文静,用那块苏绣手绢挡着嘴,并不像昨天喝酒时那般癫狂。笑了几声之后,才说道:“本以为宁先生是个端正的君子,没想到您也是个油嘴滑舌爱拿我们寻开心的。”
“这么个年头,要是不自己找点乐子,人不得闷死大家说说笑笑,算是自己哄自己开心,没听人说么,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
“是啊,宁先生说得对,这世道能笑的时候多笑笑,是福分。”陈梦寒那双好看的眼睛朝宁立言脸上瞟了一记,随后道:“宁先生这么能说笑话,我以后可得常来,多听您讲几个笑话,也好多笑几回。您可不许往外轰我。”
“只要陈小姐别再惦记喝酒,一切都好商量。”
陈梦寒没再说话,出了房间,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总统套房。坐在梳妆台前,抚摸着手上缠绕的纱布,沉默不语。过了好一阵子,女子拉开梳妆台下的抽屉,从一堆脂粉盒子的下面,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打开来,露出里面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对男女并肩站在一起,男子文质彬彬,女子美丽动人,正是陈梦寒。
看了一阵照片,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陈梦寒摇头,低声呢喃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陈梦寒的思绪,她一手抚着额头,另一手拿起话机,听到听筒里男人的声音,语气便变得不耐烦起来。
“金鸿飞不见!……我知道他是开银行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能给我开一家银行,还是能帮我开个电影公司……怎么回绝他是你的事,如果什么事都要问我,那我为什么要跟你们签约现在兄弟、联合、华夏,几家电影公司都想签我,就连违约金都愿意帮我付,别以为我离开你就没有饭吃!你敢要挟我,信不信我明天就寄律师函给你,大家商量解约!别忘了,现在是谁在帮你撑场面!”
电话那边的人不敢再拿架子,软语安抚着,陈梦寒的态度也略微舒缓了一些。“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今天确实不舒服,勉强去了也没好处。再说,汤五的事已经有人帮我了,不用找他。金鸿飞这人四十多岁了,论年纪可以当我爸爸,看我的眼神还是怪怪的。我如果真被他带走了,你下部戏找谁当女主角……谁帮我解决的事你就别问了,这件事我说解决了就是解决了……嗯,你帮我个忙……不是借钱,是帮我查个人。宁立言宁三少,就是那个把袁彰武赶出天
第三十七章 登门道歉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汤巧珍和汤佐恩虽然是兄妹,但是相貌上并不相似。汤佐恩相貌凶恶像个打手,汤巧珍则文静漂亮,如果不说,根本没人会相信他们居然是一家人。当然,这也不奇怪,汤玉林妻妾众多,汤佐恩在相貌上继承了父亲,汤巧珍则更像自己的母亲。
国民饭店位于法租界,最拿手得也自然是法国菜。最早法国人建租界的时候霸道得很,虽然地方设在中国领土,可是租界里的餐厅一概不招待中国人。等到后来第一次欧战爆发,法国人被普鲁士打得元气大伤,也就失去了继续端大爷架子的资本。
如今租界的中国人只要是有钱,便可以去任意一家法兰西餐厅享用美食。只不过价钱昂贵,普通人承担不起。国民饭店的主厨,是个正宗法国佬,脾气坏得很,有时便是潘子鑫的命令他也拒绝服从,但是做菜手艺确实一流,让人挑不出毛病。
这顿饭虽然是杨敏定下的,请客的却是汤巧珍。宴席很丰盛,蜗牛、鱼子酱之类昂贵的食物纷纷送上来。既然是汤玉林的千金,理应有这份体面,宁立言也没太在意。只是在考虑着,她主动登门道歉,到底是自己的意思,还是代表汤玉林而杨敏又为何愿意出面,做个和事佬。
等到松茸鹅肝摆上来,宁立言才搞清楚汤巧珍和杨敏的关系:两人都是华北妇女救国会的会员,就是靠这个关系,才让杨敏带她来见自己。
这个所谓的华北妇女救国会和时下天津大大小小名头不一的抗日组织一样,都是九一八事变后,中国人自发成立的机构。这些组织名目不一,核心宗旨都差不多:抗日救国。
当然,大家都想要救国,手段却不一样。有人依靠上街游行声讨,有人则是捐献物资钱财。像妇女救国会这种,便不能指望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举着枪上阵,就算是当救护兵也不可能。她们抗日的手段就是捐款。入会的都是天津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人每月要交会费八十元,除去应付会里的开销之外,所有盈余都用来支援抗战事业。
这个会每月有定期活动,汤巧珍与杨敏彼此算投契。通过杨敏介绍,宁立言也大概了解到汤家情况。汤家男女排行是分着算的,汤巧珍在女孩里行二,可是比汤佐恩这个五少爷要小着好几岁。
她是汤玉林爱妾七姨太的女儿,汤家四位千金,大姐早已经出阁,现在人在南方,两个妹妹,都还是学生。这次被绑架的小小姐,和她是一母所生。因此整他汤家对小小姐安危最关心的,莫过于七姨太和汤巧珍。
汤家子弟的为人大不相同,汤巧珍是个腼腆性子,举止言行,透着一股学生的青涩与害羞。大概是不太习惯和陌生男人吃饭,一看宁立言脸就先红了,低着头道:
“宁先生,我五哥和您冲突的事,我也是刚刚知道。潘董事长给家里挂了个电话,爹把五哥一顿好打,这半个月不许他出门。他是大妈妈生的,从小骄横惯了,有时连爹都约束不了他。您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汤小姐客气了,敏姐既然带你来,那就没什么可说。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些事不算什么,我绝对不会再提。”
杨敏笑道:“我说过了,老三是个大度之人,不会把一点小过节记在心里的。你看,我没说错吧”
“多谢宁先生,那小妹的事还得您多费心,我敬您一杯。”说着话汤巧珍举起了酒杯,宁立言却没有举杯,而是摇头道:
“二小姐,我觉得您是找错人了。要说破绑架案,那是意租界警察局的事。就算那帮巡捕都是吃干饭的,什么用都不顶,以汤老太爷的声望,找点关系托人带话也不难吧别人不说,我听说英租界有个美女私人侦探,好像叫乔雪虽然没见过,但听说她的手段高明,号称东方福尔摩斯,请她出马,比找我有用多了。”
“乔小姐那边我们也联系过了,可是乔小姐说……没时间。”汤巧珍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不高,人也是一副战战兢兢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被抛弃的女学生由家里领来,求着花花公子复合。
杨敏道:“老三,汤家也确实是遇到难处了。二小姐的未婚夫是天津警察保安队的大队长,说起来你们也算是同行,总得讲点交情。”
“哦二小姐的未婚夫在保安队做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不过同行……这个我不敢高攀。保安队虽然和我们警察都是一个系统,可是人家挂的可是军衔不是警衔。我算算啊,一个大队下面是七个中队,一个中队一百二十人,那二小姐的未婚夫手下可是有小一千的人马,军衔应该是个少校。”
汤巧珍点点头,“您说得对,他确实是少校。”
“二小姐,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宁立言把酒杯一放,“您的未婚夫手下有千把人枪,不管华界租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想查案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只要绑匪在天津,就没地方跑。您何必舍近求远,要我们找人。就算不提你们的关系,保安总队的粮饷是天津商会提供的,不吃南京的财政。天津的钱粮养的兵,护不住天津的地面,这也说不过去啊。我看这事您还是得找保安队,别在我这费劲了。”
汤巧珍脸红的越发厉害,低着头不敢看宁立言,嘴巴动动,不知道说什么,杨敏咳嗽一声,
“老三,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提这层关系,是想让你知道大家是自己人,你怎么反倒还生分了巧珍找你,自然是有苦衷。保安总队现在的心思都在防范日本人身上,根本抽不出人手帮着查案。自打塘沽协定签完,咱们的军队处处被人掣肘,防范日本人的事,大多落在保安队头上,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也就管不了别人。”
保安总队前身本来也是天津警察厅下属的武装机构,成员都是从警察里选拔的精锐,两支队伍之间,其实都是兄弟手足,彼此关系亲密。可是自从中原大
第三十八章 调查(上)
车子从法租界一路开到意租界,司机老丁是个闷葫芦,虽然在宁家工作多年,宁立言也只知道他驾驶技术出色,外加练得一手极好的少林心意把炮捶,其他所知不多。再有就是前世的时候,被老丁的儿子小丁坏了大事,一条性命有一半是葬送在那个浪荡赌棍手里。
眼下这一世不能提上一世的事,不能因为前世的事报复,和老丁也没什么可说。后排的杨敏与汤巧珍倒是窃窃私语,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想来是女人的贴己话。汤巧珍性子很有些腼腆,一路上除了对宁立言说了好多次谢谢或是有劳以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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