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页里非刀
沈府地处神武后街,隔条宽敞街道即是闹市,天已沉黑,商铺在滑杆上挂起盏盏小红灯笼,光影红彤彤的,映的人面半明半暗,明的喜悦,暗的忧愁。
舜钰在吃食铺子里,点了几味凉菜,一壶清酒,吃一盅,再倒一盅,直看着沈府紧阖的朱门,那古青绿兽面大环纹丝不动,无人进出。
她在这里已坐一个时辰,戌时二刻早过,看天边一轮明月升,近亥时了。
她情知沈二爷为人,亦晓他终将权势高寡,即斗不过,便折腰好了。
瞧她温顺恭让,连被他掌臀都忍了,可又换来甚么,是步步相逼,让她退得无路可退。
这样戏耍她,真的很有意思吗
酒愈吃脑里愈清明,舜钰忽得站起,掷下银钱,直朝沈府方向而去。
才近朱红大门,已听“噶吱”一声开了半扇,锦衣管事作揖道:“二爷在栖桐院已等候多时,这位爷请随我来。“
舜钰紧抿着唇,由他提灯引路,半刻后推开乌油门,即进了处院落,带至一方广庭处,庭央摆着紫榆水楠制的圆桌两椅,沈二爷坐桌前,另一椅怕是给她备的,辅着黛绿镶金边厚软垫,火盆里新埋了生炭,星星簇簇燃得很旺,挂起的宫灯把庭院照的明亮,丫鬟正往桌上摆着细巧果菜,热腾腾冒着香气。
听得管事禀报,沈二爷这才阖上书页,慢慢抬首看她,神情很柔和,没有半许不耐烦的模样。
他甚至还浅笑着掷壶,把青瓷小酒钟斟满,他说:“凤九你过来,尝尝这梅花酒可合意。”
舜钰简直气笑了,他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后,怎还能如此云淡风清呢。
她前辈子就是被梅花酒毒死的,她现在喝哪门子的梅花酒。
锦衣管事见她立着不前,低声催促:“二爷
第227章 解困意
数月前某日,沈泽棠沐休于府中,由管事引荐一人来,名唤蒋安,四十年纪,五短身材,相貌寻常。
他展开之物不寻常,他说的话更不寻常。
展开的是件破损的青铜器,名唤踏马飞燕,他坦荡荡地说:”鄙人曾是田启辉的门客,嗜赌,于田府满门抄斩前夜,将此物偷盗出逃,原指望卖钱还赌债,哪知官衙告示天下,追讨此物,因无人敢收,数年只得携它东躲西藏,眼见再如此下去,便是废铜烂铁一堆,他听闻宫中要办祭神礼,愿将此物献出,并希能把它复还原貌,以弥补自已叛主之愧。“
沈泽棠心如明镜,蒋安的话有真有假,虚实难辨,虽不知他怀揣甚么心思,这踏马飞燕,确是真器。
他做了局,曾见识过冯舜钰的修补绝技,若她是田家女儿,定不肯将踏马飞燕假以他人之手,事实确实如此。
一切按他预想的在发生,连冯舜钰以假取真的戏码,都不曾逃脱他的掌控。
但蒋安的突然消失,让沈泽棠着实意外,原道是太子痛下杀手,哪想陈公公却来送献宝赏银。
他了解太子脾性,若做下手脚,是不会再多此一举的。
沈泽棠皱了皱眉宇,心底忽有念生成,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睽睽。
有人以他之局又做新局,或许也是为打探冯舜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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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首见舜钰,犟着性子不肯坐,兀自眉翠含颦,眼汪清潭,咬着红嘴唇,楚楚又不甘示弱的态。
瞧他给自已惹来怎样的麻烦呀!
沈泽棠唇边浮了笑意,端起盏吃茶。
他年纪大了,朝堂的事需要权谋,现还要给这个惹祸精善后,善后也就算罢,她还一脸不领情,看他连眼神都恶狠狠的。
痴活数十载,还无人敢把他沈二爷这般嫌弃过,就这般不招她待见!
沈泽棠放下茶盏,一错不错看着舜钰,慢慢道:“那献出踏马飞燕者名唤蒋安,忽得人就不见,连太子给的赏银都不要,我遣暗卫四处搜寻皆未果,如此看来他醉翁之意不在银两,在明器或你间。想来操纵他之人,绝非泛泛之辈,更需谨慎提防。你偷调踏马飞燕此举,我能想出,旁人或许也能猜出,正伺机夺取也未定,不如将名器暂搁置沈府,这里有侍卫守护,必不会被偷盗或遗落,等我弄清蒋安一伙的意图,再还你就是。”
沈二爷说的....有道理的....让她哑口无言,踏马飞燕放他这里,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舜钰默了默,心一横硬着声说:“冯生谢过沈大人考虑周详,可踏马飞燕总是我的,我与沈大人并不熟,若大人定要将此物放你这,我......允了就是,不过,你要写张字据,等此事了结,就须得物归原主。“
沈泽棠看她不妥协的样子,竟还挺有心机的,大理寺没白待。
有些啼笑皆非,摇摇头,命管事拿笔墨纸砚来,执笔即书,稍顷递于她。
舜钰在心底细念一遍,把未干的墨渍轻吹了吹,这才小心的折起笼进袖。
小脸又有了光彩,眼睛水汪汪的,已不是泪,上前作揖道:“天色已晚,沈大人也早些歇息,冯生告辞。”
笑吟吟正离开呢,忽得胳膊被只手攥住,惊讶的欲回首,却被用力一拽,忍不禁朝后趔趄两步,抵到了沈二爷的膝。
轻叫了声,腰肢被他的胳膊圈住,略微用些力,她便坐将在他的腿上。
沈二爷沐洗过,舜钰鼻息间有淡淡的兰草味。
她脸颊泛起红潮,这是第几次了,怎每次都不警醒,又着了他的道。
强抑住羞恼,咬牙道:”沈二爷请自重,被府中下人看去总不好。“
一抬眼,不知何时,庭里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儿。
 
第228章 情难惹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碾转轮回,你看那月阴晴圆缺自古依旧,可人啊,悲欢离合委实难料,舜钰心底萋萋,莫名的生出颓丧。
“小小年纪,怎如此老气横秋。”沈二爷笑了,还世事一场大梦哩,捏了捏她的嘴儿,去扫了圈桌上吃食:“我有些饿,就罚你替我布菜罢。”
“我只晓读书制义,做不来这个,你叫丫鬟替你。”舜钰垂下头不肯,去使劲掰揽住腰肢的修长手指。
“做不来就学着,以后总要会的。”沈二爷很坚持,把她腰肢一紧,才掰开的手指又收回,略用力转个方向,她便面朝圆桌,仍侧坐他腿上。
舜钰看不懂他的心思,是真当她桃子戏耍,还是早看穿那女儿身,他真真假假的,就是不说通透。
等她说麽,坦白后的何去何从,都令人茫然无措,倒不如就这样。彼此掖着装糊涂。
桌上菜色不多,却十分精致。
除四碟子热糕,还有一碗红烧猪肉,一碗炖鸡,一盘香煎鲜鱼,并醋溜白菜,一大碗火腿冬笋汤和稻粳米饭儿。
沈二爷挟了枣泥馅的黄米糕,递舜钰唇边迫着,无法儿咬一口,看一眼他,正耐心等着自已布菜。
想了想,掷起筷箸朝荤菜碟去,挟了油孳孳透亮的肥肉块儿,递至沈二爷的嘴边。
前世里就晓得他吃口清淡,偏挟给他。
沈二爷看看她,很沉稳地含进嘴里嚼着咽下,终还是蹙起眉,自倒盏茶端来吃。
“噗哧“一声,舜钰忍不住弯唇,恰对上他温润的眸光,似乎早将她的心思看透了。
突有些不自在起来,舜钰把眼朝旁处瞟,不经意的,竟见十数步外廊下,立着位被丫鬟围拥的老妇人,不晓得已看了多久,心中一凛,只道有人来,挣扎着站起身,再作揖低声道:“夜色已晚,冯生告辞。“
沈二爷颌首,唤沈桓至身前来,嘱咐他备马车护送舜钰回去。
舜钰也不推辞,任由沈桓引路朝外走,恰那老妇人迎面而来,沈桓忙作揖,介绍舜钰:”这是国子监监生、乡试解元冯舜钰,现在大理寺历事。“,又朝舜钰道这是老夫人。
舜钰自然知晓她是谁,上前作揖见礼,听得那老妇人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舜钰依言而做,老夫人将她细细打量,她亦看着眼前人,已是两鬓蟠然,带松花色镶玉抹额,浓眉紧皱,目光炯炯,一副不怒而威的作派。
听得问:“你今年十几了可有娶妻”
舜钰立即猜透老夫人的心思,怕是方才那一幕,着实让她惊吓不少,遂淡淡道:“冯生今年十七,在肃州已定下亲事,只待明年春闱后衣锦还乡。”
“这样如此最好。“老夫人舒口气,忽就看见舜钰绾发髻的银簪子,怔了怔,朝沈桓瞪了瞪,不再多言,直朝沈二爷去。
舜钰心底沉甸甸的,踩着被月光映照惨白的青石板道,默走半晌,恰路过一所庵堂,里头隐见青灯烁烁,如自言自语般:“梦清道姑可在里头”
沈桓听进耳里,呵呵笑道:“不在!被二爷遣人送至云南藩王府。即便不送,这府里也待不长久,老夫人烦她半俗半佛的样子。”
舜钰随意嗯了一声,其实与她有甚相干呢,她原来就不该多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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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第贰贰玖章 谋生计
正此时,徐泾掀帘走进来。
沈容见二爷揉着眉间一抹倦色,凝神沉思,即把方才禀的话又给徐泾说了一遍。
徐泾问:”二爷可记得有位名唤田玉的商客”
沈泽棠颌首说:“吾朝明令禁海贸,片板不得下海,却仍有商贾为厚利不断涉险,蓝玉是其中佼佼者,原只在南洋一带游走,近些年严整福建海防,他的船队被抓充公几次,后索性远渡重洋去了倭国。”
徐泾笑道:”那田玉也是本事,将吾朝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以低价换得佛郎机(注:葡萄牙)的火铳,再高价转卖倭国幕府及大名(注:大封建主),不但从中赢得巨利,还颇得倭人敬惧。他划九州为其统辖,自封国主,建军队、护卫,其船队称霸海域,若遇旁的商客船支,还得劫掠洗劫一番,肆无忌惮至极。“
沈容听他语毕,遂插话进来:“听闻这田玉每年会回京一次,每次走都会带个女人。此次带走的是教坊司官妓王连枝。“
沈泽棠明白过来,案卷中记明王连碧(王美儿)有个孪生妹妹,籍册中却未有名录,想必是田玉替她削去奴籍。
徐泾略思索问:”难不成田玉同王大将军有挂葛“
沈泽棠摇头:”若有甚么瓜葛,岂会只带走王连枝一个。“
他倒觉得田玉也姓田有些蹊跷,转而一念,田玉怎可能用真名行走四方,怕是随意杜撰的名号,有些巧合而已。
最近但凡与凤九扯上边的,他都有些反应过度了。
外头有侍卫来回话,宫中太监传皇帝圣谕,宣即时进殿见驾议事。
丫鬟莺歌已捧来公服及革带佩绶等,沈泽棠边利索更衣,边嘱咐沈容:”盯紧蒋安近期行踪,再查他手中倭货是何人供给。“
沈容忙应承下来,沈泽棠戴冠整衣,不疾不徐携徐泾朝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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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钰只让沈桓送她至榆叶胡同,自个再东绕西转回到椿树胡同的宅院。
替她留着门,轻推便开半扇,才走进穿堂,即见听得动静的田荣、梅逊及秦兴纤月皆掀帘出来,显见已久候许久。
”没事了。“舜钰朝他们微笑,从袖里掏出个消肿化淤的膏儿,递给田荣,这是沈二爷瞧到她的手指后给的,涂上清清凉凉的,确实有效。
一众皆舒口长气,纤月忙进灶间热饭菜,秦兴也跟着去了,梅逊有些发烧,重回屋里歇息去。
见四下无人,田荣才惴惴的问:”是真的无事了麽你毋庸骗我。“
舜钰嗯了一声:”沈二爷并无恶意,踏马飞燕暂搁他处,对我有益无害。”
想了想又问:“田叔是否记得,父亲身边可有名唤蒋安的幕僚“
田荣想了半晌,摇头说:”老爷的幕僚我见过,未曾听得有叫蒋安的。“
舜钰蹙眉道:“怕是用了假名字,我是见过他的,估摸四十年纪,个不高,普通模样,他眉间有颗红痣很是醒目。”
“你这般形容我倒忆起来。”田荣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是石宪,莫看相貌普通,人却睿智。老爷待他很器重。”
他又怒道:“莫再提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曾见他随周忱的官轿,打椿树胡同过,竟是跑去给那恶人做了幕僚。”
“他总要为生活谋口饭吃,倒也可谅解。”舜钰嘴上说着,心底却暗沉,这石宪又名蒋安的,所行之举甚为诡谲,令人千头万绪难以理清。
 
第230章 玩权术
戌时,今夜月色分外明朗,映得御道如覆白霜,偶有打更的宫人,缩肩耷脑一铜锣,惊飞起枝梢间一只寒鸦,忽听浓黑夜幕里,有噶吱噶吱声渐近,便见得四人抬着官轿,健步如飞直朝午门而来,那里已停着顶大轿,几盏灯笼里火光幽红。
待轿稳,沈容打起轿帘,沈泽棠撩袍端带而出,恰瞧见徐炳永正在望月,心中一凛,上前作揖见礼。
“长卿随我边走边聊罢。”徐炳永清咳一嗓子,辄身朝午门内走,他面庞很肃穆,目光炯炯。
沈泽棠给徐泾使个眼色,徐泾会意,退至十数步开外去。
空气透着寒凉,徐炳永看了看沈泽棠,披黑色大氅,神色温和沉稳,端得明月清风一身。
他收回视线,望向奉天殿那歇山顶翘起的角檐,默了默,才沉声道:“长卿认为我待你如何”
”徐阁老待晚辈一直很好。“沈泽棠笑了笑,有多好呢,谁也说不清楚。
徐炳永并不介意,他也就随口一句,能更好引出下面话罢了。
”皇上急诏内阁入殿议事,实为废太子而来。司礼监那帮阉人,在皇上耳边谗谄佞邪,欲另立五皇子朱禧为储君。”他冷笑道:“当我不知麽。幼主旦得继位,他们即可把持朝政,扰乱纲纪。长卿可还记得,武英朝的掌印公公刘晟”
沈泽棠颌首:“那时武宗皇帝年幼,为防外戚专权,由司礼监辅佐批答天下奏章,刘晟大权在握,以杖杀五十六位朝中贤臣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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