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第二,小归小,竹斗笠的重量并不算轻——尤其是相对于轻便的铜盆盔来说,戴在头上,沉甸甸的,急行军的时候、战斗的时候,尤其碍事。”
“因此,没过多久,就有不耐烦的士兵扔掉了竹斗笠;愈往后,被丢弃在道路两旁的竹斗笠就愈多,到北圻战事结束的时候,士兵们的头上,已经基本上看不见竹斗笠了。”
“士兵们头上的竹斗笠愈来愈少,天上落下的雨滴,却愈来愈大,愈来愈密。”
“我们并不是没有见过大雨——在欧洲,在法国,暴雨也是寻常事;而且,初初的时候——至少,越池到宣光这一段——这个雨,也不算特别的大。”
“事实上,雨大、雨小,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他娘的!为什么现在我一回想起来,就觉得,直到北圻战事结束——甚至,直到整个法中战争结束,这个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当然,理智告诉我,这个印象,并不正确——即便是在雨季,也有过晴天的时候,而且,骄阳似火。”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不管雨大、雨小,不管天阴、天晴,我们的衣服,从来就没有干爽过,从早到晚,浑身上下,永远都是潮乎乎甚至水淋淋的。”
“是我们的‘雨衣’太小了不应该啊!‘雨衣’的尺寸、款式,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不大也不小——若再大些,就会影响正常的行动了呀!”
“还是说,因为扔掉了竹斗笠,雨水流进了脖领里可是,戴着竹斗笠的人,也是这副潮乎乎、水淋淋的模样呀!”
“全军上下,坐船的也好、步行的也罢——包括阿尔诺将军在内,就几乎没一个例外的——全都是潮乎乎、水淋淋的。”
“如果仅仅是雨水多、湿度大,也罢了,关键是,因为雨水的关系,这个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阿尔诺将军和司令部,走水路,不过,陆路也要有司令部的人,以为统筹、联络;我自告奋勇的讨了这个差使——当时想着,山西到越池坐的船,那么,越池到宣光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不也挺好”
“而且,越池到宣光,直线距离不过五十公里左右,并没有多远嘛!”
“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太乐观了!”
“首先,我要强调的是,在越池以北地区,直到整个北圻战事结束,基本
第二四八章 三载绸缪岂寻常
“‘晴天’——唉,那叫什么‘晴天’啊!”
“太阳出来了,明晃晃的,但天空永远是灰白的,没有一丝儿蔚蓝——这倒没有什么,关键是,这个太阳,太毒辣了!每个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好像头顶吊着一个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盆,烤的整个人浑身上下往外冒油!”
“还有,雨明明停了,空气的湿度,为什么反而更大了呢”
“这个湿度,大到了什么程度——许多人都言之凿凿,说,只要伸出手,凭空抓一把,便能够攥出满手的水来!”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水’,也许只是汗水——伸出去之前,就已经是‘满手的水’了。”
“雨住天晴,‘烂泥带’却没有任何干爽硬化的迹象,反而变得更难走了——泥浆被太阳晒的滚烫,士兵们都在骂:不等到达宣光,我们的脚,就会被烫熟啦!”
“说到这儿,您大约可以想象我们的处境了——对,就像走在一个大大的蒸笼里,浑身的毛孔都像嘴巴一样大张着,拼命的呼吸着,想吸进清凉干爽的空气——哪怕只是一小口也好!”
“然而,徒劳无功。”
“这样的‘晴天’,不要也罢!——我们宁肯重新回到雨天里!”
“幸好,雨季里的晴天,不会持续太久,继之而来的雨天,雨滴初初掉落的时候,也是热乎乎的——我们开玩笑,叫这个做‘洗热水澡’。”
“但无论如何,总比在大蒸笼里苦苦煎熬舒服点儿呀!’”
“在这样的天气、地理条件下行军,中暑,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如果有人走着走着,开始垂下头,晃晃悠悠,那就表明——他已经中暑了,马上就要不行了!这个时候,后头的人要赶紧上前扶住;若慢了一步,或根本就没留意到,接下来,前头的那位,就会一头栽倒在‘烂泥带’里。”
“中暑的人头昏、恶心、胸闷、呼吸困难,严重的会发高烧,有的能够烧到四十多摄氏度,四肢抽搐,嘴吐白沫——若遇到这样的情形,那就是有生命危险了!得赶紧抬到路边的树荫下,脱下帽子,解开衣扣,灌几口水,再往头上、脸上泼洒一些,同时,拿帽子、衣襟以及能够找到的任何扇状物替他使劲的扇风,还要掐人中、掐虎口。”
“如此简单的急救手段,未必能够挽回重度日射病者的生命。”
“我亲眼见过一个中暑死亡的士兵:脸上的肌肉,因为抽搐而扭曲——那个模样,就好像在笑似的;张大的嘴边,满是干涸的白沫。”
“北圻战事结束后,在端雄地区的一片树林里,发现了一具法国士兵的尸体,尸体虽然早已经腐烂,但衣饰基本齐整,没有外伤以及搏斗的痕迹;后来,又在树林的边缘——也即是路边,发现了他的背包和枪支——背包大致完整,枪支未开过火,距尸体,大约十五码左右的距离。”
“端雄位于宣光和越池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任何战事,因此,人们做出如下的推断:这是一个中暑的士兵,倒地之后,未被同伴及时发现,昏昏沉沉之中,他本能的进行了自救:解下背负,向阴凉的地方——树林深处爬去,进入树林之后,一口气泄下来,彻底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步兵尤如此,您可以想像一下,炮兵、骑兵,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处境”
“前文有过介绍,一架炮车——包括一架前车、两架弹药车——由六匹马牵引,正常情况下,六匹马排成三行两列——一列前后三匹、一行并排两匹;可是,‘烂泥带’的宽度,不过一米多点儿,根本不容两匹马并排行进,因此,炮兵们只好将前车和弹药车分开,马儿也分开,一列牵引前车——包括火炮,一列牵引弹药车。”
“这样做,当然麻烦,但并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您一定也想到了,这个‘烂泥带’,徒步行走,犹时不时‘难以自拔’,车子上去了,焉有不‘难以自拔’之理”
“可怜的炮兵!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好像永远在同陷入泥泞中的炮车较劲儿——除了这件事情,他们好像就没有时间做任何别的事情了!”
“炮车非常沉重,车轮一旦陷入泥泞,单靠马匹是拉不出来的,因为,马蹄也深深的陷入了泥泞,不断打滑,使不上劲儿;一定要多人同时协力,套上绳索,拉马的拉马,拉车的拉车——炮车才可能继续前进。”
“如此一来,炮兵的人手就不够用了,于是,走陆路的步兵,摇身一变‘步改炮’——一多半都派去帮炮兵‘拉炮’了。”
“这是走‘烂泥带’,若连‘烂泥带’亦欠奉,譬如,要通过前文
第二四九章 屯兵坚城之下
本章依旧节选自《安南战纪》,不过,讲述者——即文中之“我”——换了人,不再是亨利?达尼埃尔,而是该书作者鲍利斯的另一位采访对象科莫?热拉尔——彼时,其人服役于“远东第一军”第一师第五十一团,军衔列兵。
“山西至越池这一段,我们的士气,还是很好的;但到了越池‘水陆分兵’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开始在私底下谈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了——‘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已经全军覆没了!”
“问排长、连长,不得要领;排长、连长再往上问,得到的回复,便是‘此乃谣言,不得传布,不然,军法处分’,云云。
“没有人晓得这个‘谣言’是如何‘传布’出来的——其实,也没有必要去追究这个‘谣言’是如何‘传布’出来的——哼!这种消息,怎么可能真正封锁的住呢法兰西帝国的军队,什么时候真正有过‘保密’的传统呢”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该消息的真实性——太匪夷所思了嘛!可是,也不是每个人都不相信该消息的真实性——尤其是我们第五十一团的人。”
“这支北上的部队,步、炮、骑皆备,其中,步兵由第五十一团、混合步兵团以及第四十七团一部组成,而在步兵当中,只有我们第五十一团打过北宁战役——第四十七团也是打过北宁战役的,不过,该团分成了两部分,打过北宁战役的那‘一部’,留在了升龙;北上的这‘一部’,北宁战役的时候,留在了升龙。”
“还有山西战役——战事主要集中在山西城北,而第五十一团是进攻城北中国人阵地的主力。”
“步兵之外,合成炮兵团当然也打过北宁战役和山西战役,可是,这两场战役,中国人都没有动用炮兵,我们的炮兵,不过相当于在打靶——打中没打中另说了,因此,中国人的战斗力何如,炮兵是没有什么感性认识的。”
“骑兵就更加不必说了——入越迄今,从未正经同中国人对过阵。”
“我的意思是说,只有我们第五十一团的人,才对中国人的战斗力有真正的‘感性认识’——因此,相对其他部队来说,我们比较容易相信‘“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全军覆没’的‘谣言’。”
“《安南战纪》的读者,应该还记得第五十一团的经历吧——北宁战役时,第五十一团负责桂阳方向的战事,为中国人‘夜袭’骚扰,惶惶不可终日;撤军之时,置友军于不顾,自顾自撒丫子狂奔,几陷友军于不测。”
“山西战役呢——几度进攻城北阵地,皆劳而无功。”
“对于‘谣言’,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们的士气,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影响。”
“还有,‘谣言’之外,糟糕的天气也是一个原因——越南的雨季开始了,潮湿闷热,令人难耐。”
“彼时,走水路的我们,还不晓得,较之走陆路的那班伙计,我们的处境,经已是如在天堂喽。”
“总的来说,那个时候,虽然忐忑,虽然不耐,但我还没有对加入军队这件事情感到真正的后悔。”
“事实上,我的战友都对我从军的原因颇感好奇。”
“我是一个高中生——在他们眼里,算是‘读书人’了;而家境虽不算如何富足,但小康是有余的——这样的出身,犯得着来吃这碗饭吗在他们看来,我应该先去考军校,如是,一毕业就做军官,像我现在这样,只好做一个大头兵——所为何来呢”
“所为何来”
“第一,我是皇帝陛下的崇拜者——这个‘皇帝陛下’,不是叔叔,是侄子;可是,这一层,不能跟我的战友们明说。在我刚出生的那个年代,崇拜皇帝陛下——再说一遍:不是叔叔,是侄子——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现在你说你‘崇拜皇帝陛下’,别人看你,就像看一个傻瓜似的。”
“第二,我还是伏尔泰的崇拜者,因此,对于神秘而古老的东方——尤其是中国——我有着特别的兴趣;但这一层,就更不能对我的战友们明说了。他们可能根本不晓得伏尔泰是谁,自然也就不会明白,‘崇拜伏尔泰’和‘对中国感兴趣’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好了,不说这些了,说回‘影响’吧。”
“受到影响的,不止于士气,船速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影响——从越池出发没多久,船速就放慢了。开始的时候,
第二五零章 兵锋所向
“‘等’,并没有问题,问题是,中国人也会‘等’吗”
“我军攻克山西之后,未返过身来,再度进攻北宁,而是将主攻方向由东路改为西路,北上宣光,其实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应该不太出中国人的意外——就算中国人一时念不及此,事到如今,他们也应该收到我军进逼宣光的消息了,对我军的战略意图,也应该做出正确的判断了吧”
“如是,中国人的正常应对,便应是由中路重镇太原出兵,西援宣光——他们也应该想到,单靠越南人自个儿,必是守不住宣光的吧”
“另一方面,越南人更应有自知之明——一收到我军北上的消息,就应该向中国人求援了吧”
“说不定,此时,太原的中国人,已经开拔了,正向宣光赶过来呢!”
“原则上,我们是非常欢迎中国人的到来的。”
“事实上,我军剑指宣光,宣光本身,还不是最重要的战略目标,最重要的战略目标是——‘围城打援’,即,以宣光为饵,引诱和逼迫中国人离开坚固城池和有利地势的庇护,与我军进行野战。”
“野战不同攻坚,将军和上校们有充足的信心,可在野战中打败乃至全歼来援的中国部队——何况,根据之前的情报,中国人在北圻的部署,以北宁—山西一线为重点,太原的驻军,大约只有二千五百人左右。”
“山西的中国部队,‘轩军’四千,‘桂军’四千,总共八千,依托坚城,犹无法坚守,何况区区的二千五百人”
“更何况,这两千五百人要打的,是野战,没有‘坚城’可以‘依托’啦!”
“当然,谅山还驻有数量不详的‘轩军’,但谅山距太原有相当的距离,且其间多为山地,遇上雨季,行军愈加艰难,未必能够给予太原及时的援助吧”
“就算太原获得了谅山的增兵,其赴援宣光的部队的数量,无论如何,也超不过山西和北宁的吧”
“所以,我军百分百胜券在握!”
“‘围点打援’干掉了来援的中国人,宣光自然便唾手可得了——不战而下都是可能的——这不必说了;更重要的是,我军将自此彻底确立对中国人的战略优势!”
“我军既可以北上汇合吴鲲部,由云南侵入中国本土;又可以再一次调整主攻方向,乘胜而东——中国人西援宣光既败,其中路空虚,太原自然亦如宣光般唾手可得——不战而下也是可能滴;之后,我军的兵锋,直插其东路之腰部,其北之谅山、其南之北宁,为我军悬隔,既皆无法独存,彼此又难以相救,则中国人在北圻的整个部署,就分崩离析了!”
“妙吧”
“需要说明的,将军和上校们当然不会将以上战略、战役部署向普通士兵交代的——普通的下级军官也未必能够一一了解,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列兵——‘普通士兵’中最‘普通’的那一种;我之所以可以在此对之侃侃而谈,一来是‘马后炮’——战事结束之后,战前的许多部署,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二来嘛,我有一个特殊的消息源——我的连长菲奈斯上尉。”
“入伍之前,菲奈斯上尉是一位教师——哲学教师,在他的连队里,我是唯一一个能够与之交流哲学问题的人——您也许还记得,之前,我说过,‘
我的战友们大约连伏尔泰是谁都不晓得’吧”
“因此,菲奈斯上尉对我另眼相看,在连队里,拿我做他的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呃,‘谈伴’;因此,较之我的‘普通’的战友们,我能够得知更多的来自‘上头’的信息。”
“当然,菲奈斯上尉的级别并不算高,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源——司令部的作战参谋达尼埃尔上尉是他顶顶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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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一章 形势急转而下!
“还有,中国人的推进速度,也颇叫人放心。”
“根据侦骑的回报,中国人每一天的行军里程,皆在五至十公里之间——似乎,也并不比我们的陆路部队多多少嘛!”
“就说嘛!一般的雨季,一般的泥泞,这个路,法国人走起来辛苦,中国人走起来,难道就不辛苦了而且,宣光、太原一线,已经算是山区,道路之崎岖,更在越池—宣光段之上!上帝是公平滴——至少,他老人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偏帮异教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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