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先吩咐图林,拿上一百两银子,去找这次一同回来的两位哨长,再一起到那个阵亡的索契多家里,送上这一份抚恤。这个钱,是关卓凡的私赏,而且赏得很重,之所以要喊上两名哨长,是因为他要让自己的慷慨,传扬到整个马队——为关佐领效命,不白干!
说起来,用心虽然不够光明正大,但一百两银子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因此也无可厚非。
接下来要办的一件事,是小芸的开蒙。这是关卓凡在三个月前就已向白氏提过的事,白氏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这次回来的第二天,他就交待了图伯,去寻个好的先生,束脩从优。先生很快便找到了,四十多岁,是个秀才的底子,约定每月逢双日上府来教半天书,月供六两银子,外加一年三节的敬礼。
白氏以姐姐的身份,自己翻黄历,把开蒙的日子定在了今天。从道理上来说,即使是小户人家,孩子的典学也是一件大事,只是小芸毕竟是女孩子,所以仪式便不用办得太隆重,只在院中铺了一小方红毡条,由小福带着,让小芸给先生磕了头,跟着先生念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便算是礼成了。
关卓凡却听得暗暗皱眉,心说别的先生都是先教三字经,这个黄先生倒拿千字文来开蒙,先难后易,岂有此理?小芸是自己极喜爱的,一向当成亲妹妹看,可别耽误在他手里。因此趁着丫鬟们收拾毡条的功夫,瞅了一个空子,很客气的向他请教。
说是请教,其实是有诘问的意思在里头。黄先生自然也听出来了,不紧不慢地说:三字经看似浅显,实则深奥,包含了许多世间的至理,单是‘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就算理学的大宗师,也还说不清楚,才启蒙的孩童,哪里能够体悟?关老爷想一想就明白了,何以三字经敢称为‘经’,而千字文则只是‘文’?我这样教,自然有我的道理。
这一番话,说得关卓凡哑口无言,心想,听上去倒也能自圆其说。这个先生,别出心裁,说不定真是个有料之人也未可知。
站在内院门口向外张望的白氏,却早已哭成了泪人。她这个幼妹,从战火中逃得性命,与她相依为命之时,哪里想得到竟有这样开蒙典学的一天?百感交集,携着明氏的手,呜咽不止。而明氏看着院子中的情形,想到自己儿子也会有这样一天,又怎能不触动心境?自然是陪着白氏一起垂泪。
两位少妇,彼此感同身受,心中对关卓凡的观感,也就出奇地一致:这个冤家,固然是人品不端,但对她们的好,真的是好到让人无话可说,绝不是一个轻佻浮华的无行浪子。
因此,到了晚间关卓凡来到她屋子的时候,白氏便很郑重地给他行了一个蹲礼。
卓凡,白氏感激地说,真是要谢谢你。
谢谢我?关卓凡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一直把小芸视作亲妹妹,今天的事,他是当成自己的本分来做,倒没多想别的。现在见白氏说得郑重其事,心里嘀咕:谢我什么?谢我来给你陪床很辛苦么?这也太客气了吧
小芸有你这样一个哥哥,真是她的福气。白氏说着,眼圈又红了。
哦,原来是说今天开蒙的事。关卓凡不愿居功,说一句调笑的话,来转移白氏的心境。
怎么是哥哥,他上前去搂白氏,笑嘻嘻地说,明明是姐夫才对。
白氏这回却将他轻轻一推,拉了他的手,让他坐在凳子上。
卓凡,你明天就走了,不去看看明氏么?
关卓凡恍然大悟,这是白氏要给他一个恩典,来酬谢他对小芸的好啊。心里感动,却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示,毕竟前几天才信誓旦旦地说过,让明氏住进来,没有别的意思。
她来了这几天,你一直没去看过她,虽然跟关卓凡已有了肌肤之亲,但说起闺房中事,白氏还是会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女人家的心思,大约你不明白。除非你有把握,以后永远不去招惹人家,不然的话,临走之前,无论如何该去看看的。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现在白氏把话说开了,关卓凡想到明氏,自然不会不动心。但看着眼前红霞扑面的白氏,又觉舍不得,灵机一动,给他想了一个主意出来。
唉,说得也是,不过我心里舍不下你——明天这一走,关山万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他尽量把话说得悲壮动人,倒不如咱们三个,一起到我那儿去躺着聊聊天,聊得乏了,自管睡就是。好在我那张床,也还够大
你白氏满脸通红,将手向门口一指:替我滚出去。
关卓凡灰溜溜地滚回了西厢,吹熄了油灯,坐在床沿上等着。少顷,果然门扇一开,依稀见到明氏悉悉索索地,一步一步慢慢挪了进来。
姐姐说,你有话要跟我说。明氏低头弄着衣角,小声说道。
关卓凡跟白氏,形同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然而此时见了数月未曾沾身的明氏,又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急迫,说不得将她一把捞住,宽衣解带,拥入锦被之中。
明氏赤着身子,被他上摸下摸,骨软筋酥,颤着声道:我姐姐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儿,你还不够还不肯放过我
春兰秋菊,各擅胜场。黑暗中,关卓凡把头埋在被子里,嘴里就跟咬住了什么东西似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你这儿又白又软,好象比她还要大着一点儿
第五十章 公报公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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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热河,已是春意盎然,关卓凡回到这里也已经有二十多天了。此刻,在东营马队那位林千总的军帐中,有一出好戏,正在上演。
林兄,这倒叫我为难了。关卓凡把几本账向案上一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不无遗憾地说,你自己看看吧,八百多两的口子,还有三匹谎报病死偷卖的军马,兄弟我就算想替你弥缝,也是有心无力啊。
这几天,关卓凡忽然按照原来福成安的做法,将自己的中军帐,从西营马队移到了林千总的东营马队的驻地。一共带了十几个人,先扣了东营的司务和文书,再把东营马队这几个月的账目盘查了一遍,结果不出所料,查出了八百多两的亏空。
这是他跟曹毓英许庚身商议过后拿出来的办法,具体的说,是许庚身的主张。所用的名义,是收到东营官兵的举发,指林千总克扣军饷,侵吞伙食,私卖战马这三条罪状。
把林千总拿掉,是关卓凡早就定下来的宗旨,不论于公于私,都有这个必要。于公来说,不把他拿掉,自己就始终不能对东营马队指挥如意,对未来的行动有极大的阻碍;于私来说,这家伙曾屡屡在背后砸黑砖,在福成安面前打自己的小报告,最可恨的,是根本无冤无仇,所为的不过是将自己踩上几脚,好显出他的高明。不收拾了他,怎么出心中这口恶气?
只是这一次,关卓凡不愿再象上次演英雄救美那样莽撞,而是预先把这个想法,拿来向曹毓英和许庚身请教。
对于关卓凡的这个宗旨,曹毓英不仅十分赞成,而且还要全力为他设法。收到宝鋆那封由关卓凡从京中带回来的密信之后,曹毓英照例用套格一框,弄懂了恭王和宝鋆的意思。既然关卓凡已经彻底成为自己人,那对他说话时,便不需要再用原来那种闪烁吞吐的语气了。
按关卓凡原来的想法,是准备用怠忽营务,军纪散漫,把林千总参掉。对于这个办法,曹毓英却有不同的见解。
逸轩,这个法子不行。曹毓英直言,以你现在的名声,参是参得掉他,可是斧凿的痕迹太深。说他‘怠忽营务,军纪散漫’,这个罪名,过于泛泛,全热河的禁军,除了你那儿,哪个营不是如此?
对于千总这个级别的官,虽是下属,关卓凡也是无权直接把他拿掉的,这就要用到所谓的参,也就是上级官员对下级官员的一种弹劾,列明属下的种种错处,把文书交到步军衙门去,由主官做出决定。而参得掉参不掉,除了动参的理由之外,还要看参与被参之人的分量。
曹毓英的意思,是关卓凡新近立了大功,正在走红,主官也必然会卖他这个面子,因此他要参林千总,是一定参得掉的。但是所用的理由既然如此勉强,就难保不会引起某些猜疑,万一怀疑到他抓军权的动机上来,那就划不来了。
不用这个法子,那该用什么法子?曹毓英和关卓凡,都把目光投向许庚身。
许庚身笑了:法子是明摆着的,只是逸轩一时想不到罢了。你关佐领是自己拿钱往营里贴,你当那个林千总跟你一样?就查他克扣军饷,包你一查一个准!这是过硬的证据,白纸黑字,够他喝一壶的。
林千总的为人刻薄,底下的兵士早就啧有烦言,关卓凡交待张勇,花了半个月私下搜集证据,然后突然袭击,先扣人,再查账,不仅查出了军饷和伙食银子上的亏空,还查出了贩卖军马这样的事。现在把几本帐往林千总的面前一甩,原本还梗着脖子不服气的林千总,也只能低头了。
关佐领,标下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林千总双膝跪倒,试着为自己求情,可是自从您上任,您说的话,标下从没敢再不听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关卓凡心中冷笑,嘴上却仍是客客气气:老林,过去那点子破事,兄弟我从没放在心上,现下咱们说的是公事,不能混为一谈。你这个篓子捅得有点大,兄弟真的是爱莫能助,想帮都帮不上。
林千总心说,你要是想帮,没有帮不上的,八百两银子,对你城南关三来说,还算个事儿吗?只是自知从前对人家是有坏无好,现在人家要收拾自己,也无话可说。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问道:关佐领,那你要怎么处置我?
我不为难你,顶戴和官服都不动你的,你自己到步军衙门领罪去吧。张校尉——
在!张勇上前一步。
你带几个人,陪林千总去一趟衙门,关卓凡指了指案子上的账本卷宗,把这一包东西都带上,呈给遇总兵。
嗻!张勇应了一声,心里真是痛快极了,虚情假意地来搀扶还跪在地上的林千总:林千总,咱们这就走吧。
少给我来这套!对张勇,林千总就没那么客气了,霍地站起来,一把将张勇推了个趔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合着指望我栽了,这个位子就是你张勇的了,用的什么心,谁不知道!
关卓凡登时勃然大怒——到了这种地步,他竟还敢夹枪带棒地指桑骂槐!一拍桌子站起身,沉声喝道:来啊!
在!四周的亲兵一声暴喏。
可见好人难做!关卓凡狞笑一声,将手指定了目瞪口呆的林千总,下了他的刀,剥了他这身皮,给我捆起来!
四名亲兵扑上去,按住林千总,不由分说一阵撕扯,将他的腰刀和官服都扯了下来,反剪了双手,提绳就捆。
巴克坦!
巴克坦是林千总手下的一名校尉,听见关卓凡喊他,吓得一个激灵,躬身道:标下在!
吹号集合!
以牛角磨制而成的军号,被司号吹出了两长一短的低沉呜鸣。东营的士兵,这两天人人都知道营里出了大事,都悬着一颗心,此刻听见集合的号声,便由军官呼喝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列队完毕。
被五花大绑的林千总跪在场中,身后跪着东营的司务和文书,关卓凡的亲兵散成一个半圆,腰刀出鞘,闪着雪亮渗人的寒光。众人心里都是一紧:佐领要行军法杀人了么?
咱们当兵的人,不容易。关卓凡开口了,风吹雪打,日晒雨淋,所为的,不过就是每月那区区几两银子,几石糙米,好拿来养家糊口!现在若是说有人要抢你们的银子,偷你们的米,你们答应不答应?
话音刚落,已有十几名胆大的士兵,按捺不住喊了起来:不答应!
军中的伙食,朝廷早有定规,一天三饱,三天一肉!现在若是有人克扣你们的伙食银子,让你们吃黑了心的馊饭臭肉,三餐半饱,你们又答应不答应?
如果说克扣军饷还是军中的常事,那么伙食上的刻薄,则让东营的兵士们衔恨尤深,立时便是轰然一声不答应!,更有人破口大骂:林司务,我操你娘亲!
这两个人,关卓凡指了指簌簌发抖的司务和文书,一个是他的堂兄,一个是他没出五服的内侄,三个人一起,克扣军饷,贪污伙食,盗卖军马,把东营马队变作了他们林家的后院。这样的事,咱们能不能答应?
不答应!
好,关卓凡将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林千总,你罪不至死,我不杀你。可你辄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咆哮军帐,我若是轻纵了你,倒叫人以为我关三怕了你——图林!
在!
每人打四十军棍!打完了,捆在马背上送步军衙门。
掌棍的亲兵,要替关卓凡出气,虽然没有下死手,但力道用得很黑,几棍下去,三个人已开始杀猪般哭号起来。等到四十棍打完,都已是半死不活,被亲兵撮弄着架上马,牢牢捆住,由张勇带了七八个人夹着,一溜烟地赶向衙署去了。
东营的营务,暂由千总张勇统带。关卓凡扫视着场中的士兵,面无表情地说,以后营里的规矩,得改一改。好好干的,我自然有赏,有敢乍刺儿的,我关三能替你把毛捋直了——你比林千总还横?
让张勇带东营,是关卓凡认真考虑之后的决定。整顿营务,作训士兵,厚重沉稳的丁世杰比张勇强,但说到收拢东营的人心,慑服林千总留下的这批军官,让这支部队走上自己既定的路子,则凶悍中带有几分邪气的张勇,更胜一筹。
果然,两天之后,步军衙门传来复命,如他所请,任张勇为西营马队千总。
很好。关卓凡走出军帐,看着营外烂漫遍野的山花,而远处的大戏台,也正有工部的匠人在修修整整,不由得心想:我一味地在这里打打杀杀,倒辜负了这一片大好春色。
不愿辜负这大好春色的,不止关卓凡一人。行宫深处,咸丰皇帝的病情,居然也有了起色,想要动一动,散散心了。
第五十一章 春心萌动的皇上
咸丰的身体,既畏寒,又畏热,虚到了极处。到了春暖花开的四月,气候宜人,仿佛为他枯瘦的躯体注入了一丝活力,由两名小太监搀轻轻扶着下了床,拖着步子,慢慢在暖阁中绕了一圈。
肃六!皇帝脸上浮出了笑容,你看我的病,这可不是快好了么?
皇上万安!以内大臣身份在一旁侍候的肃顺,连忙跪下磕头,皇上的龙体健旺着呐,一点儿小小的不舒服,哪里算得上什么病。
咸丰微微一笑。他虽然不是个多能干的君主,但也不至于昏庸到以为自己根本没病,只是听了肃顺所说的吉利话,精神还是一振,指了指设在阁中的御座,说:拿燕窝粥来,我坐着吃。
立时便有太监去传燕窝粥,两名小太监还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慢慢向御座走去,眼光却不敢朝下看——咸丰有轻微的跛足,如果盯着他的脚看,会被以为是大不敬,惹来祸事。
连吃了两碗燕窝粥,皇帝更加觉得精神大好,吩咐肃顺道:好是好了一点儿,可也耐不得繁钜——就见见军机吧,让他们拣要紧的事说说。
是,这就叫起吗?
叫吧。
叫起是皇帝命臣下进见的通俗说法,一拨人就是一起。等载垣率全班军机赶到东暖阁,肃顺在门口又叮嘱了两句:皇上刚见好,请诸公要言不烦,那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就不要说了。
肃顺的话,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圣旨,于是进殿磕过头,给皇帝问过安之后,便只拣了两件事来说。
恭亲王报京师平静,奏请回銮。怡亲王载垣陈奏道,恭亲王另外还有个片子,奏请到热河给皇上问安。
开口就是让人心烦的事儿,皇帝和侍立一旁的肃顺,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但皱眉的原因,却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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