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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她没感觉错。现在的关卓凡,不肯再为一身计,为稻粱谋,而是要开始为天下计,为天下谋了,心境一变,那股一往无前的凌厉之意,不管他如何藏锋隐锐,终归与从前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于是他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嘴角带笑,居然将白氏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声嫂子辛苦,才起身回西厢的房间去了。留下被看得面红耳热的白氏,指挥着小福收拾碗筷,心里砰砰直跳:他的眼光,好奇怪。

    说奇怪,也不算奇怪。她若是知道这个小叔子此刻心中的念头,只怕更要花容失色,羞得不敢见人了——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一个嫂子乎?

    (第一卷完)




第一章 那些不可思议的国宝
    第二天一早,关卓凡便拎了一个包裹,敲响了隔壁周家的大门。应门的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长随,只将大门开了一条缝,见是关卓凡,先是一怔,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向两边张望。确定只有关卓凡一人,才点点头,说:关少爷,您有事?言语之中,虽已不像从前那么嚣张,但仍是一脸的戒备之意。

    我不是来借钱。关卓凡见他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暗暗好笑,知道他们家是对前几日印度兵的劫掠,仍然心有余悸,心里掂量了一番,将手上打了死结的包裹递了过去,这个,交给你们家老爷,他一看便知。说罢,拍拍手,扭头走了。

    果然,刚回家还没来得急坐下,院子里的门就被敲响了。亲自开门一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一身府绸长褂,胖胖的脸上写满感激和不安,心知这必是隔壁的主人周家玉了。

    逸轩!你这嗐!周家玉一手拖起关卓凡,不由分说,将他拉出门,回了自己府里,直入正堂,将他往八仙桌旁的椅子里一按,兜头做了一个大揖:张贵不懂事,逸轩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切不要计较。

    原来我叫逸轩,关卓凡心想,这必是自己的字了,看来自己的老爹还真有几两墨水,起的名和字,居然都颇见雅致。他见八仙桌上是那个摊开的包袱,里面的细软首饰灿然耀眼,只是却没有黄金白银的影子,很客气地笑了笑,站起来还了一个揖:周兄,你见外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当下便将早已编好的一段说辞讲了出来——那天晚上如何听到有洋兵闹事,如何在门口拾得这个遗落的包裹,如何有急事出门以致于今天才来送还。

    周家玉听得心下感动,说道:逸轩,你家里境况不大好,平日里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没想到你真是寸金不昧,这一份高义,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道:你知道感恩,那很好。说我寸金不昧,这倒是受之有愧了。

    圆明园的一场浩劫,将他最初的想法和打算,全都推翻。他要成就天下大事,自然不会再拘泥于小节,这个贪官的包裹中,原有的两锭金子和二十几锭白银,他已经毫不客气的收起,要拿来做别的用途。细软首饰,是有主之物,既不好拿去变卖,更不能拿去戴在白氏的身上,因此便还了给周家玉,有意要让他存下一个感激之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无非是听周家玉大骂洋兵禽兽不如。等到说起被抢走了多少东西,周家玉就变得有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了。关卓凡心里好笑,却见周家玉告了个便,将包袱拿进内室去了,过了片刻,手里捧了一锭银子出来,向他面前一放,诚恳地说:逸轩,这一点银子,拿不出手,你买壶酒喝!

    这锭银子,关卓凡自然不能收下,否则自己苦心营造的光辉形象,便要大打折扣。周家玉再也猜不到他心中的想法,推让争执了半晌,见他始终不肯松口,只得叹息一声,握了他的手,极诚恳地说:逸轩,我原来真是看错了你。我是户部的官儿,你们行伍上的事,我也帮不上。若是有别的什么难处,今后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说了算的,你一句话!

    关卓凡回到家中,向图伯要了杆小秤,在自己屋里插了门,从柜子里取出剩下的那些银锭金锭,做了一番称量。那些银锞子,果然是十两一个的官锭,一共二十三个,也就是二百三十两银子。两个金锭,每个都是四十两,按照当下金银一比九的官价,要值七百二十两银子。这样加起来,有九百五十两,再加上那些金镑和一点散碎银两,他居然也有了一份过千两银子的身家。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昨天在圆明园中背回来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真正吓人的东西,是在这里!

    他开始一件一件地轻轻整理。先把那三个铜制的兽首取出,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想到后世,仅仅一个兔首在国外拍卖,就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不由得感慨万千。昨天的拍卖会上,他只见到这三个兽首,其他的那些,多半是被洋兵私自藏匿了起来,不曾上交。

    剩下的是书画。他先将完好无缺,未曾污损的挑出来点了点数,一共是十四件。再将或是破损,或是弄脏的数一数,是八件。

    件件都是瑰宝啊——关卓凡有些激动,眼眶都有点潮湿了。他虽然是学历史的,对这些文物的知识最感兴趣,颇有涉猎,但他毕竟不是收藏的行家里手,并不能准确地叫出每一件东西的名称,也不能准确地判断每一件东西的价值,然而它们都是皇家的藏品,其中的大部分,想必在后世已经散佚流失,珍贵之处,那是不用说的。

    他想起拍卖时一名英**官所说的话这些画连透视和立体感都没有!,不由得鄙夷地摇摇头:这帮鬼子还真他么是粗胚。对他们来说,不在画布上堆起寸许厚的油彩,那还能算是画吗?

    看着面前的这一堆国宝,他又有些发怔:这些一共用了十个英镑买来的东西,随便挑出一幅,在后世都要以亿元来作为计价单位吧?这么多加在一起的话,别墅,豪车,游艇,私人飞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啊,美女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就这么心驰神往了好一会,才从幻想中收回了心,自失地一笑,把面前的书画重新分拣了一遍——叫不出名字的,不记得后世的下落的,收成一堆,这些是不能出售,要保存下来的。能叫上名字而又确知后世仍存留在一个中华范围内的,收做另一堆,数了数,一共是九件,那幅绢本的《捣练图和梁楷的《六祖伐竹图都在其内,而其中异常珍贵的,还有北宋黄庭坚的一幅草书,和东晋顾恺之的大作《女史箴图。

    这九件东西,会在机会合适的时候,换成银子,为他所图谋的大业,助上一臂之力。



第二章 胜四叔给了新差事 (二更)
    英军和法军,已经从城内各处撤走,只占据了城北的一部分地方,这是关卓凡原来不知道的。即使是所占据的这部分地方,也主要是作为议和谈判的筹码——也就是说,英法联军现在把京城作为被绑票的人质,要逼迫朝廷尽快签署和议。

    仗是暂时不用打了,关卓凡便开始打听骁骑营的去向,这些日子没见到阿尔哈图和老蔡,倒让他有些想念了。然而打听的结果令人失望,战事结束之后,骁骑营的大部已调往热河行宫,看来一时半会,跟这两位是见不上了。

    不管怎么说,京城的市面儿上毕竟又开始活泛起来。关卓凡由图伯陪着,雇了一架推车,花了半天功夫,在街上采买了整整一车东西,到晌午时分,才回到家里。

    到了家,从车上卸下几样,让图伯搬到正厅,其他的大部分,留在车上,让车夫在门口等着。

    白氏见到正厅桌子上琳琅满目摆开的一大堆,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又是心疼,轻声埋怨道:卓凡,怎么又瞎买东西啊,就算你攒了点钱,也不能这么一下子花光啊。小福带着小芸,也跑过来看热闹——实在是家里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买过这许多东西了。

    关卓凡笑了笑,指着说:这一包是给小芸的,都是些吃的玩的。这几匹布,让图伯和小福做几身新衣服穿。这几块时鲜的料子,嫂子你留着自己用。还有这些——打开了一个包袱,里面包着些女人家用的香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都是徐凤记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多买些,你挑着使。

    白氏看得呆了,好一会,才说:这得多少钱啊?

    没多少。关卓凡又把白氏拉在一旁,从身上拿出一个手巾包,里面是他在钱庄兑出来的散碎银子,嫂子,这大概有五十两,你先收好。

    白氏愣愣地接过来,只觉得云里雾里,好像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关卓凡见她这样,倒不得不解释一下了:我一会要去我那个四婶家里谢谢她,这些东西,是顺便买的。

    哦,哦。白氏这才回过神来。关卓凡说要去四婶家里,那就是说要去胜保府里送礼,胜大人又提拔你啦?

    嗯,全靠他。关卓凡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啊呀,有胜大人照应你,这可太好了!白氏欣喜地说。既然胜保肯关照关卓凡,那他能挣下这么多钱,也就不奇怪了。没想到家里攀上的这门远亲,终于发挥了作用。

    关卓凡心道:胜大人是够照应我的,差一点脑袋就被他砍了。至于现在肯不肯关照,还两说呢,要不我也不至于下这么大的血本——还放在车上的各色礼物,花了他足足三百两银子。

    他从来不相信小说里说的那些神话般的穿越故事,一个人穿越,不知怎么收了几个小弟,就慢慢发展出一只军队,然后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在这个年代,壁垒森严,一个一无所有的小角色,想凭空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太难了,几乎无异于痴人说梦。要想达成自己的誓言,必须拥有一个平台,才能有机会借力打力,成就大事,而最终如果能把这个平台抓在自己手里,则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因此,关卓凡决定回到体制中去。他知道,对清廷的政局来说,接下来的一年,将是波云诡谲,翻天覆地的一年,他要在京城之内,寻觅一个合适的位置来观看这场大戏,如果有机会,更要亲身参与到这场大戏里面去。而能够最快让他回到体制内的人,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仍然只有这个目前暂摄京城防务治安的胜保了。

    来到设在东四条胡同的胜保府前,已经是下午。中门自然不敢敲,乖乖来到边门,报了自己身份,一边请门房通报一声,说是来看四婶,一边指挥着图伯和车夫,将车上的礼物搬了进去。

    之所以送礼物而不是送现银,也是经过仔细考量的。胜保是统兵大员,一向手面豪奢,每年过手的军费象流水一般,轻飘飘三百两的银票,不在他的眼内。但是三百两银子买成的礼物,就有足足一车,既不像送银子那么见外,又显得厚重而花样繁多,至少他这个四婶,总会见他这份人情,见一面,说几句话,就达到了目的。

    果然,过不多时,门房就回来了,说太太正在忙,请他坐等。既然有这句话,那自然是肯见了,关卓凡让图伯先回去,自己在门房里的长凳上候着。这一等,约莫有半个时辰,心里嘀咕着,回头到旧货铺去,看能不能淘到一只西洋怀表,不然没有看时间的地方,实在不习惯。

    终于,一个听差模样的来叫他了,说太太有请,关卓凡连忙跟在身后进了府。到了正院,换成一个管家来引路,走到二院门口,却又换了一个丫鬟来带路,在府里又绕了半圈,这才来到正房,心里咋舌:胜保家里的排场,也真不小。

    胜保的太太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面目倒是很和蔼。关卓凡请了安,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四婶,这才斜签着身子坐了。

    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买那么多东西干嘛。这个四婶,言语也很客气,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两句。

    关卓凡知道,看家里的景况,这两年跟这门亲戚肯定甚少走动。而且既然是攀上的亲,她对自己的情形大约也所知不多,于是借着唠嗑的机会,把家里人的大概状况也夹杂着说了一遍,无非还是那句死爹死娘死大哥,再把自己在大帅营中当差的情形,也说了几句。

    唉,那你也是怪可怜的。他的四婶心倒不错,听得眼圈有点红红的,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四叔的没有?

    关卓凡心道,我这个四婶,人好,也得窍。他不敢跟着她叫四叔,想了想,恭恭敬敬地说:大帅现在日理万机的,我也不敢去烦大帅。要是婶子什么时候得便,就请婶子替我说说,我想在城里头,寻一个差事。

    也是的,你在城里,家里面也好有个照应。胜保的太太点点头,说道,这是小事,我看明天后天吧,你早点来,我有几样东西,你带回去。

    这是说有回送的礼物,也是暗示他后天来听消息。旗人重礼,亲戚之间的往来,必然是有来有往,回礼不论轻重,都算是一份礼数,关卓凡知道,这是不必拒绝的。看看话说得差不多了,于是很知趣地站起身,再请一个安,做了道别。

    到了第三天,按胜保太太的吩咐,刚过晌午就到府等候。这一次,胜保太太没有见他,而是由一名管家带了几样礼物出来。

    关爷,这是太太交下来的几样东西,您拿好。管家一脸笑容地说,另外,有个好信儿带给您。

    关卓凡心中一喜,知道差事有着落了。再看那管家笑得如此灿烂,忽然醒悟,摸了块银子塞了过去。

    谢您的赏,管家凑近了他,小声说,大帅吩咐了,让您明天到步军统领衙门,找和翼尉去报到。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二哥哥
    步军统领衙门,全称是提督九门步军统领衙门,专管四九城之内的防务。关卓凡很满意,觉得这个位置比之要在城外砍砍杀杀的八旗京营,又要好上一些了。

    拎着胜保太太所赠的四色礼物,索性雇了顶轿子,优哉游哉地回到了寿比胡同。下轿开发了两个轿夫的赏钱,敲响家门,心想有空也该把这破旧的两扇门给重漆一遍了。

    门打开,却见开门的图伯一脸忧虑的样子,还没等问,图伯就向内院的方向努努嘴,说道:又来了。说罢,叹了一口气。

    什么又来了?看图伯的样子,好像说一声又来了,自己就应该明白似的。忽然心里一紧:难道是英国人又来了?当下大步流星地赶进了内院。

    院子里却没有英国人的影子,只看见正厅内,白氏陪着一男一女正在坐着说话。关卓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毕竟从图伯脸上的表情能看出来,不是什么好事。

    走进正厅,见白氏秀美微蹙,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另外那一男一女,男的穿一件对襟的马褂,看上去三十不到的样子,还算英俊,只是面色蜡黄,大刺刺地坐着,显得有些无赖,然而不知为什么,关卓凡看他,总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女的也就二十五六,生得丰满,也不难看,一脸不屑地看着白氏。三个人见他忽然走进来,都怔了一下,白氏小声喊了句卓凡,便又不做声了。

    老三,你回来啦?那男子还是那么坐着,只将眼风扫了一眼关卓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又转过去盯着白氏:你总是这么拖着,也躲不过去。到底怎么样,趁早说句话!

    老三?关卓凡心道:叫得挺亲热,这么说我该认识他?可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他是谁,也不知怎么会有那股认识他的感觉。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看着白氏,希望她能说话,让自己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最终是图伯打破了沉默,他站在门外,忍不住叨咕了一句:二少爷,你何必老是来逼大奶奶,当初老爷给你分家的时候,不都给你们大家说好了吗?

    二少爷?关卓凡楞了几秒,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叫关三呢,原来大哥死了,还有个二哥在这儿等着我哪!至于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然是因为与自己的脸有几分相似的缘故,而自己的脸长得什么样,也只在铜镜里大致瞧见过几回——说来可笑,记得并不算十分深刻。

    那女子看着图伯,没好气地说道:图伯,他们哥仨的事,用不上您来分派吧?敢情您不帮着关家,反而帮着外人说话哪?

    嗐,怎么是外人图伯摇摇头,叹了口气,蹲下不吱声了。

    关卓凡明白了,这是家里争产的事。具体争的是什么,为了什么缘故,都不清楚,因此也不敢贸然说话。而他的二哥二嫂,也当他不存在一样,只是对着白氏说话。

    分家了是不错,可分家的时候,我大哥还在呢。他的二哥还是半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你又没给关家留下一子半女,现在倒好,还把自个儿妹妹接来了,我就不明白了,这儿他妈到底是关家啊,还是白家啊?

    卓仁,话不是这么说。白氏终于又开口了,声音却很平静,没有一丝畏缩,也没有一丝火气,当初分家的时候老爷就说了,柳条街那处宅子给你,这里归我们和卓凡住。要是将来卓凡娶媳妇,咱两家该一起出钱给他置宅子,是不是这么说的?

    二嫂在旁边轻蔑地嗤笑一声,说道:说得轻巧,好像你出得起钱似的。

    出得起出不起,那原本是我的事。白氏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不过弟妹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放一句话在这里,给卓凡买房子的钱,我是没有。他要是娶亲,这间院子都给他,我和小芸只要一间房子住,我愿意!他要是还不肯,我搬走!可这是我和卓凡的事,不用弟妹你操心。倒是你们该出的那一半钱,不知道有没有呢?这两年卓凡当兵,他的钱粮,可都是卓仁替领了,你们是用了呢,还是打算还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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