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说到这儿,看了一眼阮知方,事实上,他们多半并没有准备什么真正的‘后手’,所以,富夷大军到了,才会这个,一撤再撤!一退再退!
嗣德王也看了一眼阮知方,冷笑一声,如是,清国就太一厢情愿了!——升龙一役,富夷不过小挫,哪里就‘知难而退’了?
顿一顿,殷鉴不远!当年,富夷打不下海云岭,一调过头,就去打嘉定了!就是清国自个儿——英夷富夷曾在大沽口受挫,可是,没过多久,人家就卷土重来了!英夷也好,富夷也好,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国,丢了面子,哪里肯轻易善罢甘休?
张庭桂:陛下圣明!
他君臣二人说的,似乎颇有些道理,事实上,阮知方也不能排除清国确实没打算大打的可能性,不过,他也不能不替自己的后手做些辩解:
回陛下,臣以为,清国撤出升龙,既是不得已而为之,同时,也不能排除,有‘诱敌深入’之意图在
‘诱敌深入’?
呃,是。
然后,‘聚而歼之’?
呃,是
可是,嗣德王皱了皱眉,清国在北圻的兵力,不过一万上下,富夷之兵力,几乎倍于清国,如此‘诱敌深入’,‘聚而歼之’,靠谱吗?
这
升龙一役,嗣德王说道,是打了富夷的一个埋伏——大约也算是‘诱敌深入’了吧?双方之兵力,何如啊?
阮知方舔了舔嘴唇,有些艰难的说道:
回陛下,升龙一役,陆上,富夷是六百多人,清国是两个营;水上,富夷有‘蝮蛇’‘梅林’二舰,清国则有‘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舰——
顿一顿,升龙一役,清国的兵力,不论水上还是陆上,都倍于富夷。
这就是了!嗣德王说道,我倍于敌,才谈得上‘聚而歼之’;敌倍于我,就算敌‘深入’了,又如何‘聚而歼之’呢?
阮知方只好说道,陛下睿见!
若富夷‘深入’而不能‘聚而歼之’,嗣德王的脸色,十分难看,甚至,还是像沱灢升龙一样,‘不战而弃’,偌大一个北圻,可就非吾所有了!
顿一顿,微微的咬着牙,到那时候,咱们越南,可就真有
亡国之虞四字没来得及出口,便再一次剧烈的咳嗽起来了。
杨义赶紧奔了过来,又是好一轮的折腾。
阮知方张庭桂离座,俯伏于地,一叠声的说道,陛下保重龙体!陛下保重龙体!
嗣德王终于慢慢儿平息了下来,大透一口气,起来!闹这些虚的有什么用!
又喘一口气,赶紧说一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阮知方张庭桂抬起头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惶惑——
俺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啊?
可是,君有问,臣不能不答。
臣以为,阮知方说道,就算刚开始的时候,清国确实没有‘大打’的打算,呃,以为只要富夷于升龙一役铩羽,就会‘知难而退’,因此,当富夷援军甫至,便有些措手不及——
顿一顿,可是,目下之情势,清国欲不‘大打’而不可得了!臣以为,目下,清国也在调兵遣将,别的不说,张勇丁汝昌姜德,都是轩亲王的心腹爱将,由他们三人‘督办桂越军务’,不该只是为了虚好看的!
再一顿,陛下,调兵遣将是需要时间的,臣以为,目下战局的发展,虽然似乎于我不利,可是,清富双方,到底还没有真正的接仗,咱们不好先乱了方寸啊!
就是说,嗣德王的话里,带着一点讥嘲,静观其变?
呃阮知方滞了一滞,咽了口唾沫,是。
嗣德王看向张庭桂。
张庭桂倒有心另抒伟论,可实在想不出来,除静观其变之外,还有什么好的对策?只好说道,阮知方说的是,臣亦以为,目下,‘静观其变’乃为上策。
陛下,阮知方说道,臣请旨,再去见一次唐景崧,这一次,无论如何,要他给咱们交个底儿,这场仗,清国到底打算怎么打?
嗣德王默然片刻,缓缓点头,好吧!这一回,可别叫他随便打几个哈哈,就把你给糊弄过去了!
是!臣谨遵圣谕!
对了,嗣德王说道,方才,唐景崧说要咱们给他们上一个折子,说是‘富夷再犯,请天朝再行天讨’什么的——
接着,将唐景崧的话复述了一遍,问道,这个折子,你们觉得,上还是不上啊?
唐景崧的理由虽然比较奇怪,不过,拿来迷外人的眼,也只能这么说了,上折子这件事情本身,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阮知方表示同意,张庭桂略略迟疑了一下,也表示附议。
阮知方还说,这不正正说明,清国是在大举应战吗?不然,何必要越南上这个折子呢?
这倒是。
那好吧,嗣德王说道,你们下去,赶紧就把折子拟了吧!
是!
阮知方张庭桂退下之后,嗣德王的心境,略略好了一点儿,同时,困劲儿也大致过去了,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儿胃口,于是,传膳吧!
杨义赔着笑,请旨,早膳还是午膳?
嗣德王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想了一想,午膳吧!
饭菜端了上来,没吃几口,胃口又没有了。
不过,食欲没了,另一种**,却隐隐的升了起来——这是这些天来唯一能够解忧的事情。
只不过,现在青天白日的——
哼,青天白日又怎么啦?我是大越南国的皇帝!
正要有所吩咐,太监来报,瑞国公殿外请见。
瑞国公,阮福膺禛,嗣德王的侄子,嗣德王无嗣,收了做养子的,也即越南目下事实上的储君。
嗣德王皱起了眉头,他能有什么事情?不见!杨义,你出去跟他说——嗯,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已经歇下了!
呃是!
过不多久,杨义回来了,陛下,您还是见一见吧!瑞国公似乎是为了北圻的战事来的!
嗣德王一愕,这个养子,还从来没有拿国家大事,对他这个父皇进过言呢。
犹豫了一下,好吧,叫他进来!
瑞国公还不到十七岁,清清秀秀的一个男孩子,进殿之后,磕过头,请过安,垂着手,规规矩矩的站着。
怎么?嗣德王的声音里,充满了父皇的威严,今天下学这么早?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今天上午最后一课是临帖,儿子提前临完了,师傅也就提前放学了。
小伙子的声音,有一些发颤,这是因为紧张——不过,他平时和嗣德王说话,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也罢了,嗣德王说道,你一定要见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
父皇,瑞国公的话,说的有些艰涩,听说,咱们要向清国上折,‘请天朝再行天讨’?
嗣德王不由皱眉,消息传的还真快啊!
是啊!
父皇,瑞国公微微涨红了脸,恕儿子直言——这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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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三章 前门驱富虎,后门进清狼
嗣德王目光霍的一跳,脸子立刻放了下来,冷冷的说道:不可以?你是说,不可以上这个折子?你晓得你在说什么吗?你典学未成,国家大事,是你可以随便置喙的吗?
瑞国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说道,父皇教训的是!儿子也晓得自己的身份!可是,国家社稷已到了生死存亡之边缘,儿子不能眼看着您呃,眼看着越南就要一步踏空,踩入万丈深渊,却缄口不言啊!
言罢,磕下头去。
嗣德王目光又是一跳,什么‘生死存亡之边缘’?什么‘万丈深渊’?危言耸听!也不晓得平日里上学,师傅都教了你些什么!
父皇明鉴!
瑞国公又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上身,脸上涨得通红,声音虽还有些发颤,语气却已坚定了许多:
师傅教过,《旧唐书有言,‘天子有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诤子,虽无道不陷于不义;故云子不可不诤于父,臣不可不诤于君’——
顿一顿,师傅还教过,亭林先生曾说过,‘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再一顿,儿子以为,目下,是到了既要‘保国’又要‘保天下’的时候了!‘匹夫之贱’犹‘与有责焉’,况乎儿子与国同戚?于孝于忠,都不敢闭塞上听!
亭林先生,即顾亭林,顾炎武。
嗣德王眼中波光一闪,养子的这番高论,颇出他的意外,倒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嘴上依旧冷笑,功课做的挺足啊!看来,我这个天子兼父亲,已经是‘无道’了!要靠你这个臣子兼儿子来保天下不失,兼拔我于不义了!
啊?不,不,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嗣德王说道,到底怎么个‘不可以’,好,你且来说一说罢!也免得浪费了你做的这些个功课!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虽然依旧带着讥嘲,但语调已经平缓了不少。
啊?啊,是!儿子遵旨!
起来说话!
呃是!
站起来后,瑞国公微微透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
儿子以为,越南同富浪沙,虽然龃龉不断,不过,彼此一直没有宣战,可是,如果这个折子递到北京去了——黑纸白字的‘请天朝行天讨’,那么,就等于越南跟在清国之后,向富浪沙宣战了!
微微一顿,父皇,照万国公法,宣战,可是非同小可之事!——如是,咱们同富浪沙之间,可就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嗯?
嗣德王心头一震。
过了一会儿,瑞国公见父皇虽然脸色阴晴不定,却也没有立即兜头兜脑叱骂了回来,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父皇,以儿子的小见识,富浪沙其实并没有把事情做绝——
顿一顿,您看,富军进入升龙之后,他的统帅,呃,那个‘远东第一军’的军长,叫阿尔诺的,传令全军,一,不许惊扰人民;二,不许毁坏皇城禁城——
嗯?嗣德王眼中倏然放出光来,养子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不许毁坏皇城禁城?你哪儿得来的消息?
呃,这个嘛
得,我也不问哪个说给你听的了,我只问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绝对可靠!如若有半点不实,儿子甘愿受罚!
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吗?
还有——呃,富军是分为水陆两部的,他的陆军,即‘远东第一军’,行辕摆在河宁总督衙门;他的水军,叫做‘北京—东京舰队’,行辕摆在河内巡抚衙门,父皇晓得的,这两处所在,虽然顶着‘总督衙门’‘巡抚衙门的名头,不过,地方并不算大,于是,有人便说,放着偌大一片‘禁城’‘皇城’不用,何其浪费?咱们只是答应越南人‘不毁坏’他的‘禁城’‘皇城’,又没说过‘不居住’他的‘禁城’‘皇城’,顶多,搬进去之后,不拆他的墙不挖他的地就是了嘛!
可是,这个建议,阿尔诺将军断然否决了,非但如此,他还替‘禁城’‘皇城’派了门岗,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阿尔诺将军出于瑞国公之口,其将军二字,颇为刺耳,不过,嗣德王并没有说什么,目光闪烁,快速的转着念头
父皇,瑞国公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其实,升龙的宫苑寝庙,并未‘皆被腥膻’啊!
皆被腥膻四字,是阮知方张庭桂入觐的时候嗣德王说的话,十有**,被阮张二人拟进了上给清国皇帝的折子里——介么快就叫瑞国公晓得了?俺们大越南,果然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保得住密的呀!
嗣德王还是没有说话。
当年,瑞国公说道,富浪沙打进清国京师的时候,可是将三山五园,统统的烧掉了呀!父皇,富浪沙对清国对越南,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呀!
顿一顿,又譬如,富浪沙进入我南圻永隆安江河仙三省之时,彼时永隆三省经略大臣潘清简面见富军统帅嘉棱移衣将军,要求富军入城之后,‘勿惊扰人民与仓库,现贮钱粮仍由我照管’;之后,您也曾致函嘉棱移衣将军,请求送三省大臣回顺化——这些,嘉棱移衣将军可是都答应了下来——
再一顿,您看,富浪沙对清国对越南,确确实实,很不一样的呀!
很不一样?嗣德王开口了,既然很不一样,为何先占沱灢,再占升龙,欲壑难填,无休无止?
父皇明鉴,瑞国公说道,这真的不能怪富浪沙了——事情都是清国惹出来的嘛!请父皇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清国插手——如果没有唐维卿这个‘钦使’的到来,哪里会有后头的这些没完没了的糟心事情?
顿一顿,就是升龙一役,我看,富浪沙亦是有激使然,不得不为!若没有沱灢的那些龃龉,什么‘荣盛商行’什么‘春红楼’,哪儿来的升龙的大打出手?
不能怪富浪沙?事情都是清国惹出来的?嗣德王冷笑,南圻呢?南圻总不关清国的事情了吧?
照儿子看,瑞国公脸上,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倔强神色,还是怪不得富浪沙!如果咱们不禁教——或者,嗯,禁就禁吧,别禁的那么狠啊!至少,别砍人家的脑袋啊!
微微一顿,不然的话,富浪沙也不会打进来,南圻也不会丢掉!
你!
父子二人都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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