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虽然,庄司铎阿副司铎的形貌差异甚大,可是,就像中国人在泰西人的眼中都生的一个模样,中国人看洋鬼子,大约也脸盲,所以,不可不慎啊!
庄汤尼将这个顾虑说了出来,桂俊微笑说道,我当然要‘与会’的,不过,请神父放心,阿历桑德罗神父不可能认出我来——我可以化妆易容嘛!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从来没有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他不可能单凭身形声音就认出我是哪个的。
啊对!
庄汤尼放下心来。
敲定一切细节之后,博罗内终究还是忍不住,婉转请问艾翁的身份。
桂俊坦然说道,绝不是敢信不过公使阁下和神父两位!只是隔墙有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艾翁的真实身份若泄露了出去,我虽百死亦莫赎!而艾翁也再不能为法兰西帝国之奥援!所以——还请谅解!
哪里——是我唐突了!
不过,有一点,桂俊说道,我可以剖诚相告——艾翁与‘山人’,不共戴天,此生以亲睹‘山人’之倾覆为第一快心之事,所以,请公使阁下放心,我们双方的利益,完完全全是一致的。
博罗内眼中灼热生辉,啊好!
还有,桂俊微笑说道,大功告成之后,对于社稷朝廷,艾翁自然也要负起应负的责任——到时候,艾翁的真实身份,自然就不必也不能再向两位隐瞒了。
博罗内揣摩桂俊话中之意,这个艾翁,是打算趁你病摞你命——趁中国大败于法国之际,发动政变,取山人代之,于是连连点头:
好,好!我代表法兰西帝国政府郑重承诺,一定对中国的新政府提供无私的全面的支持!
就这样,各怀鬼胎,各打算盘,尽欢而散。
进来五个人,庄汤尼哭丧着脸,桂俊在中间,披着斗篷,戴着风帽,帽檐压的很低,整张脸都掩在阴影里——深夜之时,灯光昏暗,也看不清楚,他化了妆易了容没有?
其余四个,左边两个,右边两个,都是一身黑色紧身夜行服,且都拿黑布蒙着脸——
这些,同咱们的计划,都是一样的;而来几个人做什么打扮哪个是‘贵人’,也都事先给文通译交代清楚了,于是,他走上前,冲着桂俊鞠了一躬,喊了声‘艾大爷’,然后就一一的把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介绍’给桂俊。
‘介绍’过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对桂俊说了声,‘没错吧?’桂俊回了句,‘没错!’那个黑衣人就喝一声,‘动手罢!’
说到这儿,庄汤尼大大的喘了口气,然后,然后——
说不下去了,双手捂脸,放声大哭。
这一哭大出博公使和克一秘之意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二人不由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对视一眼,齐齐耸了耸肩,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
庄司铎佝偻在椅子上,一个庞大的身躯抽搐不止,一直哭了差不多半刻钟,方算止哀。
抬起头来,只见一部尺把长的红褐色的大胡子上,沾满了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于是,克一秘受累,出去端了盆水,拧了条毛巾,请庄司铎净一净面。
庄汤尼道过谢,接过毛巾,嘴里嘟囔着,这个活计,叫仆人来做就好
博公使克一秘皆微微苦笑:这个活计,怎么好假手下人?叫人看见你庄司铎痛哭流涕的形状,不成大新闻了?
折腾过一轮了,见庄汤尼的情绪大致平复下来了,博罗内皱着眉头,问道:会不会是一时失手?呃,我是说——
抬起右手,在自己左臂上虚虚的比划着,本来,是想在这儿拉一道口子的,结果拿捏不准——或者,呃,阿历桑德罗神父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两下里一错,就割到喉咙了?
不,不,不!
庄汤尼把个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大胡子都甩了起来,一滴不晓得什么性质的液体飞溅到了克莱芒的脖颈上,他不由暗叫一声,倒霉!
绝对不是失手!庄汤尼斩钉截铁,阿历桑德罗神父也根本没有做任何躲闪的动作——根本反应不过来!
顿一顿,杀阿历桑德罗神父的,就是那个发出‘动手’命令的黑衣人——阿历桑德罗神父中刀之后,撞撞跌跌的往回跑,一个同伙要追,他还说,‘不必追了!他活不了!’
原来,确实有人说过不必追了!他活不了!这句话,只不过,不是艾大爷说的就是了。
我百分百确定,庄汤尼不晓得是咬着牙,还是牙齿打战,总之,嘴里格格直响,那一刀,就是奔着要阿历桑德罗神父的性命去的!
博罗内不说话了。
我目瞪口呆,庄汤尼继续说道,脑子中一片混乱,那个黑衣人拿刀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一哆嗦,才清醒过来——
顿一顿,他收回了刀子,就开始说什么,‘我们中国人,被洋人欺负的狠了,洋鬼子——不论哪儿来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又什么,‘今儿个,之所以暂时寄下你的这颗洋狗头,是为了得有人替我们传话——’
再一顿,这些话,‘计划’里都是有的,可是,‘计划’——唉,‘计划’是说给阿历桑德罗神父听的呀!现在,阿历桑德罗神父已经咳咳!而他们咳咳!咳咳!
说着说着,庄汤尼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咳了出来。
好不容易顺过气儿来了,他们就好像从来不认得我这个人似的!我站在那里,听着那个黑衣人说话,那个感觉,就好像就好像站在地狱的门口,听听一个魔鬼说话一样!
博克二人都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了起来。
之后,庄汤尼微微放低了声音,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同我接受问询时说的那些,基本是一样的——
顿了顿,艰难的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包括蘸了文通译的血,在墙上写了‘扶清灭洋,杀尽洋夷’八个字;也包括离开之前,把我打昏。
说完,不晓得是哭是笑的咧了一下嘴。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博罗内缓缓说道,也就是说,供词里‘艾大爷’说的那些话——也即本该由桂俊来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那个黑衣人说的?
是的!
这么说,博罗内说道,这个黑衣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儿了?
应该是的。
这个黑衣人,克莱芒插嘴,不会就是‘艾翁’吧?
庄汤尼踌躇了一下,这个我说不好不过,‘艾翁’的身份既然十分尊贵,应该不会亲自来做这种‘湿活’吧?
如果这个黑衣人不是‘艾翁’,克莱芒看了一眼博罗内,那就是说,在桂俊和‘艾翁’之间,还另有层级。
你的意思是,博罗内眉头紧锁,桂俊这个所谓的‘艾翁’的‘全权代表’的层级,在他们那伙儿人的内部,其实并不算高?
克莱芒点了点头。
博罗内轻轻的咒骂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庄汤尼的眉头,皱的也很厉害,桂俊——自从说过那句‘不错’之后,好像,桂俊就再也没有说过话,甚至,好像,再也没有动作过似的?
说到这儿,庄汤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迷茫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古怪的表情,我有一种错觉,好像,好像,说过了那句‘不错’之后,桂俊的灵魂,就进入了这个黑衣人的身体里——
什么?!
或者这么说——庄汤尼继续说道,藏在桂俊体内的魔鬼,钻了出来,化成了这个黑衣人?
都什么鬼嘛!
博罗内克莱芒面面相觑。
我总有一种感觉——庄汤尼神色恍惚,桂俊黑衣人,就好像一个人似的?
神父,博罗内勉强的笑了一笑,你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出现一点点幻觉,呃,也是正常的。
庄汤尼不说话了,低下头去,把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抱住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庄汤尼嘶哑着嗓子,闷闷的说道:
总之,打一开始,他们就定下来了——这桩‘教案’里头,一定要有泰西人做‘牺牲’!同我们谈了那么多,其实都是虚与委蛇!都是为了将这个‘牺牲’诱了出来!
顿一顿,这个‘牺牲’,若不是阿历桑德罗神父,那,就该是我了!
呃至于吗?
庄汤尼抬起头来,目光空洞,声音干枯,公使阁下,我其实还不算什么——我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们也会请你去做这个‘牺牲’的!
第三四一章 真的起火了!真的地震了!
博罗内失眠了。更新最快
上床之后,只要朦胧睡去,桂俊就会造访。
那身粗布衣裳不见了,锦缎夹袍,珊瑚帽结,腰间平金荷包彩绣表袋以及各种各样的汉玉佩件,乃至镶翠的短剑鎏金的手铳錾银的马鞭,叮铃啷当的挂了一圈。
这身打扮,放到现实中,自然不中不西不伦不类,可是,在博罗内的梦中,却是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赶脚。
第二回造访,一身紧身黑色夜行服,黑布蒙面,只留一双眼睛,寒光四射,夺人心魄。
哦,对了,背上还背着一支极长的洋枪,枪口的刺刀亦极长,亦是寒光闪烁。
第三回,头角峥嵘,耳孔鼻孔都在往外喷吐热气,是个魔鬼的模样,只是氤氲之中,面容依旧英俊清秀。
第四回,变身为一个极妖娆的女子,满头珠翠,走起路来,杨柳扶风一般,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刚开始,博罗内还觉得奇怪,好好儿的,咋变成了女人了涅?定睛细瞧,明白了,原来桂俊不是什么变身,而是妆成了中国戏剧中的什么贵妃醉酒。
啊?桂兄弟原来还会唱歌剧?
第五回,一身黑色的长袍,脖子上挂着一个硕大的十字架,博罗内正要请教:桂兄弟咋做了神父涅?突然之间,桂俊脖子上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里头血糊糊黑洞洞的,同时,英俊的面容也大幅度的扭曲起来
操!原来不是桂俊,是阿历桑德罗神父!
博罗内一惊而醒。
心怦怦直跳,窗帘缝隙之中,光芒耀眼。
博罗内喘了几口气,取过枕边的怀表,打开盖子,觑了一眼
居然十点钟了!
还以为自己没有正经睡着,谁晓得
呃,好像自打来到中国之后,就没有试过介么晚才起身吧?
这是咋回事儿涅?
当然,睡的也晚上床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不过,博公使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静卧从容,叫心跳慢慢儿的平复下来。
反正,该给巴黎拍的电报,昨天晚上已经拍了出去;而中法已经断交,他目下的身份,除了教务,也没有其他的外交方面的公务要办理。
充足睡眠后的思绪,最为活跃,趁着这个当儿,好好的想一想,该如何在北京的外交界中制造中国的负面舆论?这得小心行事,不能给中国人抓住什么把柄,不然,就得归国啦。
脑子里的思绪,很快清晰起来了。
庄汤尼说的对,打一开始,桂俊一方,其实就下定了决心南堂一案,一定要有泰西的神职人员充作牺牲,浅浅的口子什么的,都是虚与委蛇,都是为了将这个牺牲诱了出来。
桂俊确实是摆了自己一道。
不过嘛
这一道,对于阿历桑德罗神父来说,是大不幸,对于庄汤尼来说,是噩梦;可是,对于法兰西帝国和自己这个法兰西帝国驻华公使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坏事儿。
桂俊说的对,这桩教案,若没有泰西籍的牺牲,影响力就是有限的,不但不足以对中国政府造成实质性的打击,反叫中国政府提高警觉和戒备,再想制造什么教案,可就难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泰西籍牺牲的教案,确实是重大的资源浪费。
不是有浅浅的口子吗?
,聊胜于无罢了!
如果阿历桑德罗神父受到了残酷的凌虐,譬如被截断了手脚什么的,还可能激起泰西各国的公愤;可是,没有哪个国家会因为一个副司铎的胳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就同进而对中国宣战的。
所以,桂俊一方杀掉阿历桑德罗神父,其实是呃,符合法兰西帝国的利益的。
当然,博罗内也清醒的意识到,桂俊一方发动教案,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助法兰西帝国一臂之力,而纯粹是为了他们自己给山人添堵添乱,待真乱起来了,山人顾此失彼了,便趁乱而起,以图不逞。
咦,我怎么用了以图不逞这个词儿?这不是站到山人一边儿去了吗?
好吧,不要纠缠细节,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
因此,自己对桂俊一方,是没有什么控制力可言的这是一把双刃剑,可能刺伤敌人,也可能割伤自己。
不,双刃剑的譬喻不对,事实上,剑柄并不是握在我博某人的手里。
甚至
博罗内想起了庄汤尼说的那句话,公使阁下,我其实还不算什么我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们也会请你去做这个‘牺牲’的!
有这个可能吗?
博罗内的念头,转了又转,最后,不能不承认:
有这个可能。
试想一下,如果法中战争期间,自己这个留居中国的法国驻华公使被刺杀,会发生什么?
嘿!
则惊涛骇浪,足以倾覆艨艟巨舟,与之相较,南堂一案,只好说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了!
中国政府将真正成为国际社会之公敌!
这样的诱人景象,对于桂俊一方,应该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的吧?
博罗内不由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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