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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春梦关情

    是这么个道理。

    湖州茶闻名天下,再不济,都有人争相抢购,要是遇上些黑心的茶商,了不起把这些积攒到下半年的茶叶,再混进去些陈茶一道做了茶饼卖出去,利润仍旧是可观的,也不至于叫孙昶压下三成的价就把这些茶给买走了。

    可是陈正廷又为什么当堂扯谎呢

    他明知黎晏已到湖州,这案子再不是杜启崖一人说了算,他有意扯谎攀咬诬陷,黎晏绝不会坐视不理。

    魏子期愁眉不展,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今日公堂之上,陈正廷言辞凿凿,说今年陈家绝不愿再看你们从湖州买走一两茶,就是因为去岁你在湖州恶意压了茶农的价格。”

    一句这不可能,孙昶是脱口而出。

    他终于有了要起身的姿态,但身子直挺了一半,成了个跪坐的姿势,没有站起身。

    魏鸾瞧他那样,像是不服气,可是先前那种丧气的、颓败的情绪又一下子涌上来,于是他没了声音,又放弃了反驳和抵抗。

    难不成这湖州府衙的地牢,竟是这样能磋磨人吗

    从前相交,她这位表哥,绝不是这样没有骨气没有血性的。

    即便是他杀了人,可是陈正廷若这样诬陷他,他也就认了吗

    魏鸾跨上前去半步:“表哥,你三缄其口,不肯明说,我当你是一心赴死,再无意辩白,可你却要想明白了陈家指责你恶意来压价,咱们都是经商的人家,我虽是闺阁女儿,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恶意哄抬或是恶意打压,这都是黑了心肠的作为,这样的人,坏了规矩,不配为商。表哥,你是孙家的嫡长子,你做的事,就等同是孙家做的事”

    她终于把话音咬重了起来:“你方才说什么即便救了你,也要连累了外祖父的一生清名你要叫他背上这么个名声,难道就好听了”

    孙昶一抬眼望过去:“我”

    那些话,好像就在他唇角滚动。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再逼他。

    大约过了有半展茶的工夫,孙昶终于一声长叹,到底是松了口:“去年下半年我再到湖州,其实是祖父叫我来的。本来上半年茶叶生意惨淡,便是湖州新茶,卖的也并不好,我在湖州一次性进了两万两银子的茶叶,到六月中旬柜上清账时,连本带利,也只买了九千余两而已。”

    魏子期霎时间倒吸口气:“连本带利尚不足万两”

    孙昶点了头,他更觉得心惊。

    这何止是惨淡,简直是亏的离谱了。

    孙家不至于拿不出这两万两,手上自也还有别的生意做,但两万两对他们而言,又的确算不上一笔小数目,绝不是眨眨眼就过去的事儿。

    既然如此,外祖父竟还叫孙昶到湖州收茶

    “外祖父嘱咐你来收茶,是因为什么上半年亏成了这样,照说你们卖出去九千余两,按着去岁茶叶的价格我们家是不做茶叶生意的,但我多少也还算知道价儿,那你再到湖州收茶前,你们手上应该还剩下不少的茶,当初进的两万两银子的茶叶,恐怕连三成也没卖出去吧”

    孙昶一向知道他算账厉害,倒也不惊奇,说了句是:“大约就卖出去两成多一些。其实这笔账你比我会算,按照那个价格,要是全都卖了,保管不赔,还能大赚一笔。可去年就是古怪得很,没人买,这就算了,各地的商号还都不肯把价格降下来,一来二去,所有的茶叶,几乎都烂在自家手上了。”

    这一点,魏子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当初这与他们都无关,茶叶的生意他们是一点儿也不碰,人家肯不肯降价,又到底为了什么宁可烂在手里,也不愿意亏本卖出去,他无从得知。

    现下看来,孙昶也是稀里糊涂的不清楚。

    他摸了摸下巴,摩挲了好一会儿:“你继续说。”

    “祖父叫我来收茶,那时候就放了话给我,要比往常的价格压下去三成。”

    魏鸾险些惊呼出声来:“是外祖父叫你”她忙收了声,又吓的吞咽口水,“可你不是说没有吗”

    孙昶摇头:“祖父的意思是,按这个价格把下半年的茶收回去,上半年的茶和下半年的茶放在一起卖,这收茶的价,就没那么高,卖出去一两,利润就更大,要是等到进了十月,各地还是不肯降价,那我们家就做回恶人,把价格往下降。”

    魏子期立时就听懂了,无非是想要止损,等到了十月价格不降,他们降了价,肯定有商号跟着一起降,但是孙家是头一份儿,要数卖的最快的,也得是孙家,况且他们手上的量又大,又全都是湖州新茶,价格比往年低了那么多,自然不怕卖不动。

    到年底去清柜上的掌,赚的或许少一些,但总归还有得赚,最要紧的,是把上半年高价收回来的那些茶叶,尽快的脱手卖出去。

    “那后来呢”魏子期转了话锋,“我听表哥你刚才意思,这不是陈正廷栽赃你的”

    “价我的确是按低了三成的那个价谈下来的,但却并不是像陈正廷说的那般,倒像我真的恶意的压了茶农的价。”他翻了眼皮去看魏子期,“茶农种地产茶,我们手上有再多的银子,人家要是不卖,我们也没地儿去买,把这些茶农得罪了,来年我们靠什么挣银子”

    魏子期一顿,就没有再接话,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去年那个价格收了茶之后,和他们白纸黑字的写过契约,等到了年底清账,倘或挣了银子,同他们三七分账,孙家三,他们七。”孙昶是瞧见了魏子期眼底的震惊的,失笑着摇头,“给茶农们分这么多,是为着我谈了三家茶农,拢共又收了一万多两银子的茶叶,当初说好的,拿出来分给他们的那七成,一分为三,他们卖了多少银子的茶给我,就按多少份儿的红利去分这七成你想啊,或许到年底挣了银子,也没多少,再给人家分三成,叫人家三家去分这三成,那可就太没诚意了。”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外祖父的想法”

    “是我的。”话既然都说开了,孙昶自然直言不讳起来,“但这个事儿太大,要拿出这么多的银子给茶农分,我不敢擅自做主,之前是写了书信问过祖父,祖父同意了,我才去谈的。”

    是,这事儿当然大了!

    所以实际上孙家去岁忙活了一年,到头来真是没挣几个银子,大头都拿出来分给这几户茶农了,他们卖给孙家那点子茶叶,起先是叫压了三成的价,但是分走这七成的红利,恐怕不止能找补回来那三成,还另有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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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自私自利
    ?第156章

    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孙昶面目痛色。

    那是两个多月前,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到酒楼吃酒,身边跟着贴身服侍的小厮,那壶酒好似喝不尽吃不完,他一直从夕阳西下,暮色昏黄,喝到了烛火通明时。

    其实他酒量倒也算说得过去,只是心情烦闷,加之许久不饮酒,一时上了头。

    旁边的奴才一个劲儿的劝,他那样吃酒的法子,总归是要醉一场的,可他吃醉了酒是什么模样,家里人没有不知道的,于是奴才越发提心吊胆,生怕惹出是非来,到最后,索性上了手来夺他面前的酒壶,说什么也不叫他再碰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湖州的人是,这奴才亦然。

    底下的茶农有心和他做生意,也情愿把茶叶卖给孙家,这其实就是人心。

    孙昶心里清楚的很,陈家在湖州这样耀武扬威,没少得罪底下这些茶农,只是他们还要养家糊口过日子,不敢跟陈家撕破脸而已,所以去岁收茶时,他想出这样的法子,要说赔钱,那大家一起赔,孙家也捞不着好处,要是挣了银子,他们拿大头,孙家不是说一分不赚,那成了傻子了,白赚吆喝还干什么生意呢

    很显然他成功了,但也极其成功的把陈正廷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当初到湖州之前,祖父和爹就再三的交代过,不要同陈家人起冲突,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要仔细斟酌,三思而后行,到底他们和魏家是姻亲,人家看着就心里不痛快,得罪了人,那是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他再三的斟酌了,也是再三的忍耐了,起初的时候陈家那个混账东西,把今岁茶叶的价格,提的比往年高出了两成都不止。

    按着这样的价格收了茶叶回去,今年恐怕是没什么银子可赚了,况且令孙昶最生气的,是他特意的去打听过,陈家并不是对谁家都这般,唯独针对了他们孙家而已。

    于是孙昶便明白了。

    他这头认了怂是不假,然而陈家可一点儿也不买帐,更不会认可了。

    祖父和爹说的不错,那点子陈年旧怨,陈家真是记到骨子里,打算记上一辈子的。

    他就是再服软,再不争不抢的,陈家也不会感念他的半点好处,今次明摆着就是不叫他家里做成生意的。

    可是湖州又如何呢这些茶农去年得了孙家那样大的好处,到了今年,仍旧不是惧怕陈家,不敢和他们做这笔生意吗

    这些人,这些事,烂在骨子里,无趣极了。

    他身边这一个也一样,多吃了两杯酒而已,就要这样死命的劝,倒像是他要惹出什么是非似的。

    彼时孙昶的确是有些醉意上了头的,那酒壶叫小厮按着,他横竖也没酒可吃,索性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小厮一见这个更是慌了神,松了手就去扶他:“大爷您等等,这账还没有结,您等等奴才”

    他话没说完,孙昶一把挥开了他的手,仍旧自顾自的往外走。

    小厮哪里敢就放他去,立时便要跟上去,无奈这酒家拦住了不叫他走,他眼睛始终是盯着孙昶的,匆匆打怀中掏了碎银丢过去,连余下的银子也不等酒家找回来,脚下生了风,一路跟了出去。

    事情其实发生的很突然,孙昶那头出了门,远远的瞧见个人影,很熟悉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站在那头仿佛同个姑娘拉拉扯扯。

    孙昶的酒劲一下子便上了头。

    他早就听说过,陈家这位大爷,实在是算不上正人君子,他好色的很,家中娶了一大堆不说,还成日寻花宿柳,风流浪荡。

    如果说陈家在湖州的生意是一绝,那么这位大爷的花名,便是那第二绝。

    放眼整个湖州城中,再没有谁,比得过他这样放荡的了。

    然则于孙昶而言,娶回家的也好,到楼子里头去寻欢作乐的也罢,那其实都是陈昱卿的自由,他爹都不管,哪里轮到自己说话了是以看不惯归看不惯,不插手归不插手。

    但是这会儿站在湖州的街上,他同个姑娘拉扯不清,隐约之间还能听见几句不堪入耳的混账话。

    孙昶竖起耳朵来听,那姑娘分明生了惧怕之意,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回想这些日子以来陈家的所作所为,孙昶一时间怒火中烧,三两步跨出去,就近了他几人身旁。

    而那小厮紧赶慢赶的追出来,四下里扫过了一圈儿,没瞧见人,还寻思着分明吃多了酒,如何会走的这样快,直到那头起了争执,吵闹的声音传过来,他认出了自家主子的声音,才迈开腿,提了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

    等凑近了,发觉孙昶正揪着陈昱卿的衣襟处,口里说的有些含糊,听的不大真切。

    陈家跟着服侍的两个小厮,在旁边儿想要拉住孙昶,可孙昶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他们也不敢真的上了手,反而一来二去的,孙昶拽着陈昱卿衣襟的那只手,就越发的收紧了。

    喝多了的酒鬼往往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他好似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忘记了,陈昱卿的衣襟,被他死死的攥在手里。

    而素日里孙昶走南闯北,身体远比陈昱卿这样花天酒地的要强壮的多,加上这会儿酒劲上来,怒火燃烧尽所有的理智,陈昱卿试图挣扎,却不得其法。

    直到陈昱卿的脸色渐次灰白起来,露出一脸的死相,小厮惊慌失措的叫大爷:“快大爷快松手陈家大爷陈家大爷只怕不好了。”

    后来惊动了陈家人,连夜报了官,知府衙门又连夜就拿了人。

    杜启崖那会儿其实也算是留了后路,没把孙昶身边的小厮一并抓了,反倒是给了他回孙家去报信的时间,只是这头在大堂上,实在又没少给孙昶苦头吃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魏子期眉头紧锁,早就听出了端倪来。

    他侧目去看魏鸾,发现这丫头的眉峰也早就拢起,高高的耸起小山峰。

    看样子,这些端倪,不只是他一个人听出来了。

    而孙昶自己说起来的时候,显得那样激动,眸色也愈发的黯然,只怕连他自己,也觉察出来的。

    魏鸾果然忍不住,先她大哥开了口:“所以他们一直说表哥你是酒后失手,就是这么失手的吗”

    孙昶点头说是:“起初在公堂上,我也说起过,陈家的小厮缘何不来拉住我,那样子半推半就的,反倒对陈昱卿更是不好。我的确是失手,可是这里头,恐怕也有那两个小厮的事儿。”

    他说着又顿了顿声,须臾长叹:“后来陈正廷说,那两个小厮,原是他们陈家家生的奴才,要怎么处置,自然也轮不到我来过问插嘴。即便我是无心之失,他的儿子,总归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我这一辈子,沾着一条人命,是跑不了的。”

    诛心。

    陈正廷惯会诛心的手段。

    表哥是仁义的人,如果让他背负着一条人命过一辈子,他绝做不到安心二字。



第一百五十七章:连累
    他说做人不能太自私自利,魏子期再去细想他说出口的那番话,自然在心中更高看这位表哥。

    若换做是她,他自问

    魏子期自问是没有这样的境界的,人在生死关头,谁还能够顾得上替旁人着想呢

    孙昶眼下所面临的,不就是生死的选择吗

    他生或是他死,其实都只在齐王殿下一念之间罢了。

    而于魏子期来说,黎晏会否救人,那要看他的名声能不能够保全的了。

    这头魏子期陷入了沉默之中,一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劝孙昶甭这么惦记旁人,二来二来他其实惭愧的很,毕竟他做不到的事,孙昶做到了,他自然会觉得自愧不如。

    可是那边魏鸾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满心的不满意。

    她把音调也沉了下去,不见了方才的嗫哝,嘀咕了两声什么话,孙昶和魏子期在一时之间竟都没能听真切了。

    孙昶抬手,揉了一把耳朵,叫一声鸾儿。

    魏鸾顺势回望过去,发现他拿着垂询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于是哦了一嗓子:“我只是觉得表哥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愚了些。”

    孙昶当下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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