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寻

    没有抬头。

    不敢抬头。

    直到那一抹玄色的袍边映入眼帘，林辜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他若刻的下巴上有了青色的胡茬，一张脸也更加瘦削更加棱角分明，只是他更像是冬日里的冰锥，连一丝活人的生气都没有，他直视着前方，看都没有看林辜一眼，只是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滚开。”

    林辜微微垂下眼:“郡王息怒，林辜，即刻就滚。”

    “林侍子。”那人的声音不肯放过，“一头狼披上人皮混入人群，难道就真的是人了吗”

    林辜轻声道:“当然不是。”她转过身。

    两双同样沉浸在雾色中的眸子只相撞片刻就移开，林辜微笑:“那难道，一个懂得披上人皮的狼，还是头狼吗”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林辜只想逃，逃的越快越好，踪迹难寻。可是两只脚却像是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他身上的熏香味道传来，她才意识到原来他已经离她这样近，是伸手就能触碰的到的距离。

    他从前喜欢的松子檀木香，变成了一种药草香，而这药草香，也是林辜再熟悉不过的，来自一个与他如此肖像的人身上的味道。

    他们二人，终究分不出高下，分不出正邪。

    或许曾经是能从人群中一眼分辨出来的兄弟俩，如今离的这样靠近，林辜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慌乱，因为刚刚无数个瞬间里，两个身影仿佛重叠在一起，那个晦暗深沉地眸子仿佛在替另一个人说着话。

    林辜心想，自己真的是疯了。

    “陆郡王回长安，是举国同庆的好日子，怎么倒有空在的风口上与




第219章 如日中天
    林辜伸手轻轻扯了扯魏千琉的袖子，迫使他转身回来:“木清，他和我的恩怨，与你，与魏家无关。”?魏千琉低着头，没有看林辜。林辜不得不轻轻摇晃他的手臂，逼迫他做出回应。魏千琉许久才抬起眼来看林辜:“这么多年，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你的棋子还是你的臂膀”

    林辜压住喉咙间那声叹息:“你是我的家人。”

    “既然我是你的家人，你和他的恩怨，如何能不是我和他的恩怨。”魏千琉重重地叹口气，“子寻，我很怕。”?林辜皱了皱眉头:“怕”

    “怕我等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他陆见栖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走了。”魏千琉是那般坚硬而有不肯认输的人。他从来没有在林辜面前露出过一丝一毫的脆弱。可是此时此刻，他说，他害怕。

    林辜不由地垂下眼，轻声说:“木清，我害死了他兄长，他父爱也因此事而死，多年前他和陆见辛被狼群围攻，从哪个证据来看都是我设的局。不仅是他，还有温容，父亲，离昭。我与这些人，都不再有回头的余地。”

    “那你为什么始终不肯告诉我，三年前的真相”魏千琉忽然抬起眼发问，“陆见栖的死讯传回长安时你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回到长安之后武功尽失重伤不治若真如他们所说，是去逃亡，又如何会孤身一人回来”他的声音落地有声，一字一字击在林辜心头，“最重要的是，为什么陆见栖死而复生，你一点都不吃惊”

    ——————

    陆见栖跪在重重台阶之下，抬头看向台阶之上。上面端坐着的，是依旧穿着皇子服制的，不过三四岁的亦违，和他身边，容光冠绝天下的皇后。

    “郡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皇后微微点头微笑示意，“可惜陛下却在三年前忧思成疾，风瘫不起。现在政务，皆有温丞和诸位大臣协同



第220章 旧情复燃
    “陆郡王回长安了！”

    “就是那个平定了东海之乱，又安定了东境的陆家郡王”

    “大难不死，真是神佛庇佑！听说已经世袭了扶山王位，不再是那个小郡王了。”

    这皇城中王位的每一级擢升或是世袭，往往意味着至亲之人的辞世。陆见栖原以为陆家会是例外，没料到，也没逃得过。

    茶肆里一向多的就是闲话之人，仿佛皇城中的秘密他们都信手拈来:“庇佑，庇佑顶什么用如今陆家，怎能和当年盛势相比”

    “他们家那位大殿下才是人中龙凤！当今圣上百般提防千般算计，子孙辈却根本没个拿得出手的，可惜了，英年早逝。要我说，他家小郡王要真……”压低了声音的耳语，让人听不清楚，随机又是两声大笑，“未尝不好！反正咱们这些人家，谁做主子都是一样的！”

    另一个人打断了他:“你们难道不知道，他跟温家两个女儿都不清不楚温家没有儿子，相必将来还是要从女儿女婿们中挑个得力的人。看来这位陆家王爷是不满陆家现状，想要兼并两家了。”

    “这些大户人家，皇权显贵，内里却污秽得很呐！”

    陆见栖平静地坐在茶肆的角落，仿佛听着听着他们的闲话，又仿佛根本没有在听。唯有掌心握着的茶杯，已经蓦然变成了一把齑粉。

    —————

    林辜坐在书桌边饮茶的时候，手中还捧着一卷奏折，是今年靖安水患，靖州知府上市请求朝廷拨款的折子。她眼眸微微上移动，却不由地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窗边依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见栖。

    他已经坐了有一阵了，原以为林辜是看到了他装作没看到，他想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去，没料到她是真的没看见他:“侍子的耳力比起从前可差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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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你别想忘
    “王爷不会是第一个在这屋子里宽衣解带的人，若不嫌弃侍女屋子简薄寒酸…”林辜语气里也是讥讽之意，“随你。”

    陆见栖眼眸一冷，随即道:“你放心，你我都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我不会如此龌龊，辱我家风。”

    “最好。”林辜看着他的目光落到书案上的奏折，不由一惊，想要伸手去拿，却不料被陆见栖先一步拿起来:“今日皇后的话太可笑了，什么温丞和九皇子一同理事，我就知道他不过是你林侍子的傀儡。”

    “他是杏云的儿子。”林辜冷笑了一声，“什么傀儡不傀儡王爷若是对朝政有什么不满，还是依着制度上奏折的好。”

    “我想知道你们温家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短短三年，垄断朝野！”陆见栖忽然走过来，在林辜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逼向退无可退的死角，哪怕三年过去，她依旧最擅长避而不答，闪烁其词。可陆见栖也已经不再是那个风雅闲散的小郡王，他太清楚自己现在想要得到的答案，只能来自于面前的人，陆见栖息看着她被困在自己与墙壁之前，居然也有了慌乱之意，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却又想不到是什么，“你侍子当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不过也是，我当初以死相求，侍子依然置之不理，看来铁石心肠之人，总有雷霆手段。”

    林辜听着他的话，眉头微皱:“王爷，何必再谈旧事”

    “若要忘，也是我先忘。若我还没有忘，你林子寻也别想忘。”陆见栖忽然靠近一步，幽长地气息萦绕在林辜的耳边，透着寒气。林辜下意识向另一边歪过头去，对着虚无的空气说:“你该走了。”



第222章 何以定胜
    陆见栖回头，看着林辜哪怕憔悴却依旧绝好冰凉的面孔，心中又冷了几分:“你当然不是。”他自嘲地笑了笑，“亏我，还帮你找了这么多年的借口，原来，当真是自作多情。”

    “王爷自作多情不要紧。”林辜转过眼来看向他，“不要薄情负心就好，二妹温容，痴等王爷多年，他日温陆两家联姻，还请王爷，善待我家妹妹。”?“我怎从不知你与你这妹妹感情甚好”陆见栖冷笑了一声，“侍子，何曾真把温家放到眼中”

    “我是温家长女这件事，永远也改变不了。所以温家的女儿，我可以不放在眼里，却断断不能容他人不放在眼里。”林辜笑起来，依旧和几年前一样，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满是温柔，“这点道理，王爷不懂”

    陆见栖脸上，终于染上了一丝薄怒之意，多年未见。她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转过身，翻窗而去。像是从没来过的样子。

    ——————

    铃铛端着煮好的茶，缓慢放到林辜面前，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屋子里刚刚还有另一个人在:“侍子，御膳坊今日给主子们奉了桂花定胜糕，用的是极好的江南糯米，夹着豆沙和桂花，入口清甜，您快尝尝。”

    林辜抬手，装作无事般接过那碗糕点:“给宫中各位妃子娘娘们奉了吗”

    “还……没有。”铃铛有些慌乱地抬眼看林辜，“宫中素来的规矩，送过九皇子和皇后，就是咱们这里了。”

    “你在宫中向来有些耳目神通，如今王爷回到长安，想来宫中流言不会太平。”林辜笑了笑，“如今我代着亦违理政，眼睛难免不能兼顾，后宫的闲话口舌，还是交由你去处置。”?铃铛垂着眼眸:“铃铛明白。铃铛一定



第223章 无私无求
    “就算是你父亲，也不会这般与我说话！况且是你这般毛头小子。”一个身着华锦的男子站在陆见栖面前，看着陆见栖的时候眼睛里燃着怒火，陆见栖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却是闲散而慵懒的样子。似乎不像是有什么争吵。

    陆见栖勾起唇边:“表叔，你可知你陆家，若不是出了我父亲这般天纵英才，你根本没资格迈入这扶山王府。”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陆家你自己也是陆家人！我们陆家如今落了难，你就趁机撇清关系！”

    “若我没记错。早在我父亲入嗣皇族，陆家早已分支。”陆见栖冷笑了一声，“父亲念旧，修了宗祠以不忘祖先，可宗祠，不也在三年前莫名起火，焚烧殆尽了吗”?“你！”

    “我是尊重父亲，才勉强称呼你一声表叔，准你入府拜见。”陆见栖转过脸，从桌上拿起一杯茶，“你当你在和谁说话你的小辈还是扶山王”

    那人的气焰，终于压低了一些:“如今是你表弟被抓，他们必然是因为你回长安，想要借机打压。见栖，我与你父亲自幼一同长大，你不要……弃我们不顾啊。”

    “恕我多嘴，你们陆家小公子在风月之地因为争风吃醋杀人，这样的事说着都辱了王爷的耳朵。”一旁的司徒铮脸色有些难看，三年未曾出现，他的模样却几乎没有改变，全然不像是路见栖脱胎换骨般的转换，“如今整个长安城的眼睛都盯在王爷身上，宫中那位三年前就恨不能将陆家铲除干净。你这个时候请王爷出手相救，是想把王爷拖下水吧”?陆见栖冷笑了一声:“送表叔出去，我不是父亲那般好相处的人



第224章 何为母亲
    与此同时，九皇子的驻玉宫中。林辜还在教他习字。不过三岁的孩子，已经能很顺畅的读着四书，虽还没有什么鞭辟入里的见识，却一目十行，反应敏捷。不可不说是个神童。

    可长安城中从不缺天才少年，大多早夭，或是江郎才尽，早早失了声名。所以林辜负很少拘着亦违读书，大多时候会看着他在外头玩耍。今日既有事要说，自然不能纵他在外头玩闹。

    “殿下，今日习的书文，是孙子兵法的九变篇，你只需记诵详述。”林辜轻轻笑了笑，“听说殿下今日允准了扶山王与温二小姐及早完婚的请求。”

    “是啊，这是什么大事吗”亦违的眼睛像是两颗雪中埋着的明珠，格外清澈通透，带着光泽。

    林辜淡淡地垂下眼:“长安城中从无小事。臣属们的婚嫁大事自然也不容轻视。最要紧的是。”她微微停顿，“太后的国丧刚过，这个时候立刻娶亲，不是好事。”

    “这些，侍子去处置就是。”亦违摇晃着脑袋，对人情世故的事仍旧不懂。随意地说道。

    林辜笑了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茶水移开，抬眼看这个侍奉九皇子的人，“殿下才多大用的着喝茶”

    “回侍子的话，殿下今日总是犯困，奴才也是没法子才…”那内监慌张下跪，“你才也问过殿下了，殿下说，想要精神些…”

    “殿下年纪还小，有事不懂权衡利弊。”林辜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内监，缓慢说，“若你也不懂得食君之禄为军分忧的道理，也就不必在这里侍候了。”?亦违有些茫然抬起脸看着林辜:“母后说，不得力的奴才，可以杀掉。”?“你可知道，杀掉是什么意思吗”林辜抬手，轻轻搭在亦违的小肩上，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

    亦违在脖子上作了个划动的手势:“就是我不会再见到他了的意思。”

    “若仅仅是不想见到他，有很多个办法，不必非得杀掉。”林辜语气依旧温柔，“无论是谁，都不该随意说说要杀掉谁。”

    “可昨日，他们说，我是未来的天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第225章 无关紧要
    “你们生而为人，难免会有抱怨，会有闲话。只是身在皇子身前伺候，领着宫中的薪俸，也该有些自觉。”趁着亦违和乳母出去玩耍的空档，林辜站到驻玉宫正殿门口，在阴影中缓慢踱步，对着那群瑟瑟发抖的下人轻轻说道。

    她的话并不严厉，语气也甚是温柔，那群人接连跪倒，纷纷求饶。

    “你们的家人尚在，也有出宫的盼头，可别成了别人手中的刀，自伤了前程。”林辜轻轻地侧过脸去望向钟笙，“各打十棍，不必扣他们的赏银了。”她微微扬起下颔，缓慢地说，“我懂你们卖身为奴，不过是为钱财讨些生活。若是扣了银子，难免会对主子有怨气。亦违年纪还小，不该承担你们的怨气，所以我也不会克扣你们的月例，让你们无法生活。可做错了事总要承担，你们中很多都是扶山王府出来的，想必更知道这个道理。”

    那些人没有料到最后是这样不轻不重地惩罚，已是大大的惊喜，连忙叩头告饶，称不敢。

    他们退下之后，铃铛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林辜:“侍子不杀他们”

    “亦违如今正是有样学样的时候。”林辜摇着头，缓慢地将目光移到阳光下玩闹着的亦违，“杀了他们固然轻松，也无后顾之忧，可与我教导亦违的，宽容体恤的初衷有违。杀伐惩戒这一程，是人的本能，他迟早会学会。我越晚教他，他越能明白人命贵重，不该肆意挥霍。”她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掌心，“最要紧的是，我不想再杀人了。”

    铃铛苦笑起来:“难为侍子了。”

    林辜却没在难过的气氛中沉浸太久，很快说道:“知会魏千琉，我要出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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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见死不救
    立身灯火之下的林辜，一身青衣，头发高高束起来，仍旧没有一丝柔弱可欺的样子，可她的身材在非宫装的裙下显得更为单薄，越来越不像是记忆里那个自信冠绝天下的女子。在长街中穿梭流连，像是在等什么人。

    “她怎么出来了”陆见栖皱起眉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样子。

    “谁”紫衣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被陆见栖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视线，“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紫衣女子离开之后，陆见栖的目光依旧牢牢追随着在长街穿梭的林辜。

    她看着像是个女侠客，没有刻意扮男装，却也无人敢轻易招惹。陆见栖皱起眉，认真地想为什么林辜从始至终都有种令人不敢靠近的气质，可能是因为她素有杀气，也的确想着杀人。所以大家都离她远远的。

    自己曾经自信武功凌驾她之上，可三年伤病三年休养，他的身体内力也远不如从前，寒热相冲，体虚至极。

    曾经可以单挑六次师父立于不败，如今……陆见栖抬起手，将茶杯递到嘴边，还能如此自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