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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恶临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言桄

    虽然父亲管着一个小区的保安,但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家的安稳。

    冉子晋的母亲是个泼辣的女人,她很早就从矿上下岗,在街上开了一家小超市。

    她勤快,能干,但是脾气暴躁,因为她的脾气,四邻八里的痞子混混都不敢上门找茬;但也因为她的脾气,家里总充盈着狂骂乱摔的声音,有时候甚至吃着饭的时候,她都会莫名其妙地直接将桌子掀翻。

    而冉子晋被母亲揪着头发殴打更是家常便饭,所以,他的童年始终被蒙在一条长长的深重的阴影里。

    冉子晋十六岁那年,母亲莫名其妙地死了。

    谁也说不出她死亡的真正时间,也说不清她的死因。

    她是坐在小超市的柜台后,带着微笑睁着眼睛看着门口去世的。

    有位客人进门选好东西想要付钱,但发现她毫无反应,客人伸手拍了她的肩膀,她整个身体就像一堆多米诺骨牌轰然垮塌下去,虽然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的姿态。

    冉子晋记得,母亲骨灰盒上的照片就是她死时候的面容,因为她活着的时候从没留下过一张微笑的相片,甚至每年拍的全家福里她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长大后的冉子晋容貌越来越像母亲,他完整地继承了母亲柔美却略带刚硬的面部线条,他长成了一个帅气得有点夸张的男生。从高中开始,冉子晋就陆续接到不少女生表白的情书,但他一封也没有回应。

    在他的心底里,与其说他害怕女人,毋宁说他仍然在害怕自己的母亲。

    直到他在学校里偶然遇到了安悦,一个总是显得有些噤若寒蝉的女孩子。

    他在食堂打饭排队,这个女孩子就站在他前面,她身材清瘦,脸色很白,血色很淡,看上去甚至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就在眼看就要轮到她打饭的时候,后面跑过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女生。

    对对不起,我血糖低,头晕,能让我先打下饭吗?

    安悦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好像她自己反倒是那个插队的人。

    好,好吧,你在我前面。她用特别纤细的声音回答着。

    我说,你干嘛呢?你低血糖,谁饿了不低血糖啊!我们大家都饿着呢,后边儿排队去!一个站在队伍后面的男生喊道。

    老娘低血糖都不行了?人家愿意让位子,干你屁事!那个低血糖女生中气十足地骂道,一点儿都不像饿了的样子。

    大家别吵了,我排后面去安悦继续轻声细语地说着,然后自己低着头就往已经排了很长一串的队尾走去。

    她经过冉子晋身边,冉子晋只觉得一股电流倏地从自己脑海里钻出来,然后向着自己的四肢伸展开去。

    他的多巴胺和荷尔蒙升腾着,他知道,这个女生正是自己梦里寻找的那种女孩,一个温和谦让,柔软苍白的女孩。

    冉子晋没有任何恋爱经验,他也从来不敢表达自己的情感,他只是在默默关注着安悦。

    让他更加惊喜的是,安悦居然和他同时选修了博弈和社会这门课。所以,这门每周一次的课程简直就变成了他的节日,他每次都早早赶到教室,先是在后排放本书占着位置,然后就溜到门口,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安悦。

    安悦总是提前十分钟来到阶梯教室,每到这时,冉子晋也会装着自己刚刚走进教室的样子,跟她一前一后或者肩并肩迈进门槛里。这一瞬间也是他一周之中最开心的一个刹那。

    但是后来他发现,安悦的面容越来越憔悴,她似乎在烦恼着什么。

    他想帮忙,于是远远跟着安悦,他发现了一个经常来到学校骚扰她的中年大叔。

    起初,他以为安悦和这个大叔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她借了校园高利贷,而大叔正是催款的黑社会打手。

    他又转而跟踪大叔,发现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坏蛋。他数次想找个机会,跳出来质问大叔为什么要伤害安悦,但胆怯的他没有胆量。

    他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趁着那个坏蛋没有防备,从高楼上推下一块木板想砸伤他,但那家伙还是逃过一劫,而冉子晋却觉得自己已经拼尽了所有力气。

    毕竟,他一直就是个疲弱无力不敢做不敢当的人啊——他连告白的勇气都没有,遑论站出来保护别人了。

    他不敢再随便动手,他觉得那个坏蛋已经发现了自己,他只好继续远远地悄悄地跟踪他。

    直到他终于惊讶地发现,花钱雇佣大叔的人居然也是魏阳大学的学生,她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她正是魏阳地产大亨杜建生的女儿杜万芊。

    杜万芊怎么会盯上安悦这么温柔和顺的女孩呢?

    起初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天晚上他在无人的操场夜跑时,带着醉意的杜万芊忽然拦住他,然后霸道蛮横地告诉他,他是她的男人,他只能当她的男朋友,如果他不同意的话,他喜欢的女人就会死。

    杜万芊的样子让冉子晋浑身战栗,因为他又记起了童年的阴影,记起自己母亲辱骂殴打自己的样子。

    他当时既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只是惶然失措,像惊弓之鸟似的不发一言逃之夭夭。

    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他的躲闪更加激起了杜万芊的心狠手辣。

    几天之后,他竟然亲眼看到了安悦的死状。

    他软弱无能地看到自己暗恋的女人从高楼坠下,而他能做的只是跑到酒馆喝个烂醉,像个窝囊废似的躺在街上大哭一场。

    在深夜的街上,他看到了几个野狗在疯狂地争抢食物。

    它们有的狼狈不堪,有的瘦骨如柴,有的老态龙钟,但每条狗都在为了生存而张牙舞爪腾跃撕咬着。

    冉子晋忽然明白了,其实老弱病残都不是理由,那只是懦夫给自己找到的借口,他觉得自己简直都不能和一条丧家之犬相提并论。

    他歪歪斜斜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酒瓶子摔在地上掼成碎片,他比疯狗还疯狂,他哇哇叫着冲出了老街,全然不顾周围窗户里传出多少被吵醒居民的詈骂声。

    那一刻,他已经悄然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安悦讨回一个说法。




第三十六章 冉子晋(3)
    我们回到学校的办公室里,根据新线索重新梳理着杜万芊的案情。

    杜万芊被确认失踪的那天是上个月二十五日。

    根据目前能查到的情况,她早上从家里跟父亲绕圈子逃出来,在街口叫了一辆网约车直奔学校。她在学校大概浪宕了两个小时,然后离开了校门。

    警方之前早就调取了监控资料,林瑛还记得杜万芊最后出现在魏阳大学附近的一处监控中,当时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监控录像中的杜万芊脚步轻盈,她行色匆匆喜气洋洋地快步朝前走去,拐过街角后便失去了踪影——她拐进的那条路的监控前几天就出了问题,再搜索周围的监控也没发现她的踪迹。

    我们调查了冉子晋的课程表,发现二十五日下午他本来有一节课,但一向全勤的他居然没有在课堂上出现。

    在林瑛的要求下,学生处偷偷叫来冉子晋的同寝宿友询问,他们说冉子晋其实并不在宿舍常住,他在柱下区的苏造街租了一间半地下室。而今天,他再次出乎意料地逃了课。

    我们赶紧去苏造街!林瑛急火火地喊道。

    其实今天上午,冉子晋本来在学校里上课,但当隔了许久才再次出现的警车驶入校园的时候,冉子晋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真要出事儿了。

    匆忙之中他连书包都没顾得上拿,而是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溜出教室,逃出教学楼,然后在学校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催着司机朝苏造街的租屋飞奔过去。

    他在意的是屋子里的那一大片血痕。

    虽然已经清洗了很多遍,但他还是不放心。他最近查阅了许多资料,得知有一种叫鲁米诺的试剂,无论你把血迹擦得多么干净,只要用这个试剂一喷就能显现出血液原有的形状来。

    他上网搜索消除鲁米诺反应的方法,发现可以用漂白粉清洗,但可惜的是漂白粉的效果只能保持数天,一段时间之后,那地方就会重新出现鲁米诺反应。

    未雨绸缪才是王道。

    所以这些日子,他每隔一天就跑回家,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把那摊血迹浸染的地方用漂白剂清洗一次。

    上次清洗还是昨天,但今天他看到警车,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他乘车急匆匆赶到租屋,又打开一袋漂白粉倒进脸盆里面,然后戴上塑胶手套,又使劲擦起那片地方来。

    就当他正在屋里手忙脚乱的时候,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谁?他神经质地问道,连声线都颤抖起来。

    开下门,是我。

    他松了口气,因为那是房东的声音。

    他赶紧把漂白粉和擦地的东西收好,然后谨慎小心地走过去,先隔着猫眼看了一眼。

    透过猫眼,他看到的的确是房东的脸,而且房东站得很近,他也隔着猫眼往里面张望。

    大叔,有什么事儿吗?冉子晋觉得自己声音有点颤抖。

    没事,楼下邻居给打电话,说天花板滴水,叫我来看看。

    哦冉子晋回头看下正在擦的地——难道水渗到楼下去了?

    他透过猫眼,想继续看看外面的动静,但房东依然站在那里,宽厚的肩膀把猫眼堵个正着。

    冉子晋无法确认周围有没有其他人,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开门反而有鬼,他只好跑过去把水盆端到卫生间里,然后摘下手套,赶紧把门打开。

    冉子晋拧开屋里的反锁,没想到房东没有进来,几个陌生人却推门而入。

    队长,有漂白粉的气味!一个年轻女人高声喊着。

    快去检查!

    等等!冉子晋伸手拦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警察。为首的那个女人淡淡地说,我姓林,这是搜查令,希望您能配合调查——施鲢,你先跟冉同学聊聊!

    冉子晋只觉得自己双腿一软,他扶着门框勉强站住。

    这时候,他发现外面还站着一男一女,他们似乎还没有进来的意思,那个女人正在跟房东聊着什么。

    林瑛在冉子晋屋里转了一圈才走出来,她看到我和沈喻还站在门外边,有点儿诧异地走过来问:怎么没进去勘察现场?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还看什么啊,肯定就是杜万芊被害的地方吧?不用进门就闻到一大股漂白剂味儿,简直是欲盖弥彰。沈喻如此说着。

    但我知道,她其实是有些担心,害怕自己进去之后找不到逻辑奇点,自信心会再次受到打击。

    好在林瑛没有多问,她点点头说:是疑似案发现场没错了。这家伙比较聪明,使劲用漂白剂刷洗那块地面,鲁米诺反应确实不准,不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恰恰暴露了行凶的具体地方,我刚才让施鲢撬开木地板,地板间的缝隙里还有无法清除血液的痕迹,相信提取dna不是那么困难。

    他招供了吗?

    林瑛摇摇头:招了,但是他说,人不是他弄死的。

    什么?怎么回事?沈喻似乎有些吃惊。

    据他说,杜万芊的的确确是被他约到自己出租屋来的。你们知道,杜大小姐任性惯了,天不怕地不怕,根本就没多想,那天下午就直接跑过来了。结果她刚进这屋门,冉子晋就挥拳把她打昏,然后将她绑了起来。

    冉子晋质问杜万芊为什么非要对安悦下毒手,杜万芊也是个硬骨头,直接说老娘就是要她死。冉子晋一怒之下就使劲掐住了杜万芊脖子,直到她奄奄一息才放开。但冉子晋说,自己没有杀人的胆量,也并没想杀死她,他只是想绑架折磨她而已,让她也体会一下安悦的痛苦。

    那杜万芊怎么被杀了呢?

    那小子说他也不知道,那天他回到出租屋里,就发现杜万芊已经被人割喉了,地上还有一大滩血迹。他慌乱不已,坐在屋里想了半天怎么处理尸体。思来想去,他决定去周边街上五金店看看,他打算买把斧子和砍刀,想把尸体肢解扔掉。但当他买来刀斧回到家里的时候,却发现尸体又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他吓了一跳,他先是觉得自己‘杀人’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如同惊弓之鸟似的呆了一天,不停从网上搜索着消息。

    当他看到杜万芊尸体在芦桥公园被发现的新闻后,他一直有点儿恍惚。他不明白偷尸体人的意图,他一直惴惴不安。

    他想搬家,但又没钱交违约金,他觉得自己家钥匙大概是被人偷了,于是第二天赶紧找人来换了锁,至于地板上那一片血迹,据他自己说几乎隔两天就用漂白粉擦一次,就是为了万一警察来调查,检测不出鲁米诺反应。

    这孩子真是够蠢的。沈喻叹口气说,估计是看推理小说看多了——你觉得他的话有可信度吗?

    林瑛冲我们皱着眉头说:你们来看。

    沈喻和我走进屋子。冉子晋脸色苍白,他正带着小余打开厨房的储藏柜,拿出一把干干净净的斧子和柴刀。我这才趁机仔细打量他的长相,他的脸匀称有形眉清目秀,果真是个大帅哥,难怪连追星暴躁女杜万芊都会为之动心。

    林瑛走过去对刀和斧检查了一遍,然后又站起来问:你当时把杜万芊囚禁在哪里?

    就在开间里,我把她绑在一把椅子上。她老不停地骂人,我就顺手拿了只臭袜子把她嘴堵上了。本来想饿她几天,但又怕饿死她,我就每天上学前和晚上回来给她口吃的。我在学校就听到她失踪的消息,怕被人怀疑,就只好坚持原来的作息习惯。那天夜里我照旧在学校自习,听到她失踪的消息,怕被人怀疑,就只好坚持原来的作息习惯。那天夜里我照旧在学校自习,但其实心里也慌得很,根本看不下书去,好不容易等图书馆关门才回家,回来时她就在椅子上被杀了,喉咙被割断,满地都是血。

    椅子呢?绑人的绳子呢?

    我害怕被发现,把椅子刷干净,然后用斧子把它劈烂,跟绳子一起扔了。

    扔到哪里了?

    就街口的垃圾桶里。

    小余,打电话给收垃圾的公司,找找物证。

    但是我真的没有杀杜万芊啊冉子晋忽然哭出声来,我是恨她来着,我恨她把安悦推下了楼去。但我真的没有杀她,我没那个勇气,没那个胆子——要有的话,我当时就能挺身而出把安悦救下来了

    什么?我们都大吃一惊,杜万芊把安悦推下楼去?

    冉子晋擦着眼泪,惊讶地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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