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临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言桄
来劲,真来劲。闻统阳却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喃喃地说着。
部队占领教堂之后,连长和战友们找到闻统阳,塞给他一个大白馒头。
贼你娘的,神仙护体吗?连机枪都躲得过!陕西冷娃使劲捶着闻统阳说。
我看是马克思护体!连长拍着闻统阳的肩膀,哈哈大笑着,是块当兵的料子!
从那之后,闻统阳就成了连里的秘密武器,平时连长都把他供养着,连枪都不让他碰。遇到堡垒攻坚战的时候把他派上去,一上一个准儿,而且总能丝毫无伤地回来。
闻统阳的事迹很快传到了上面,甚至都惊动了师长,师长直接把他提拔到攻坚组,专门负责背炸药包。
后来另一个师长听说此事,打算用两门大炮来换闻统阳,却被师长骂了回去。
两门,你给两百门俺也不换!俺们阳子马克思护体!
闻统阳就这样成了香饽饽,恰巧当时形势转换,共军占据了战局的主动权,开始从野战转为攻坚战攻城战。
闻统阳的长处得到了最大的发挥,他参加了辽沈和平津会战,跟着四野挥师南下,渡过长江,解放武汉,他也从一名普通战士,开始享受副团级待遇。
一九四九年下半年,部队打到了祁岭省,在解放魏阳的战役中,从来马克思护体的闻统阳不知怎么竟然负伤了——他扔炸药包慢了半拍,一只胳膊被炸折了。
老师长已经成了军政委,他听到这个消息,专程坐吉普车来看望。
首长,俺有个请求。
你说。
俺不想走了,俺要留在这地方。
闻统阳于是就留了下来,大字不识的他被安排到魏阳军需站上班。后来他娶了当地一名教师,两人生了一个孩子,就是闻牧山。
多年以后,当闻统阳跟儿子谈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低着头想了想,说了一段话。
来魏阳这鬼地方,是你老祖宗就定下来的规矩。
什么?闻牧山有点犯晕。
我爷爷的爷爷,他的大名没什么人记得,就知道诨名叫闻门子。他是移民实边去关外的。据说,他当年从法库门进的柳条边,后来辗转定居在长白山底下。
他是个能耐人,肯吃苦,肯干活,力气大,脾气好,一个人一辈子垦出来三四十垧地,让老闻家在背井离乡的地方站住了脚跟。
门子老祖宗活了八十四岁,算长寿的人,他死的那年,我已经两岁了。
不过后面十来年,他也没活痛快。因为七十三岁那年,他就突然疯了。他的疯跟别人不一样,一辈子不识字的他,忽然就喜欢看书,经常跑村里的秀才那里,抱着本书就翻来覆去地看
那还不好。闻牧山说。
好什么好,据说他都是倒拿着书看,边看边念,念的东西跟书上的字儿完全对不上,要不怎么叫疯子呢。
啊。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就疯死了啊。
那跟来魏阳有什么关系?闻牧山知道父亲一辈子没读过书,也不善言辞,但他实在忍受不了说话没有逻辑。
哦,这个啊,因为他后来疯了的时候,不光会看书,还会作诗了。
作诗?
对,就是满嘴胡诌的顺口溜儿,也就是疯话连篇。闻统阳直来直去,说起祖宗来一点儿也不给面子。
这些‘诗’难道流传下来了?
对。他不是老去骚扰村里的秀才嘛,但奇怪的是,秀才倒是跟他投缘。他有时候就胡七乱八地跟秀才叨叨一些疯话,秀才就都给他记下来。
他死的时候,秀才来咱们家,把那个疯话本子也带来了。后来我爷爷就把那本子收起来,原本是想放进老祖宗棺材里,但后来不知为什么,那个本子最后留下来了。
在哪?
在那个樟木柜子底儿上。我不认字儿,但小时候听你爷爷给我念过,别的不记得,只记得那些疯话里一直提到一个地名儿,就是魏阳。
第一百九十章 所长之争(1)
难道,咱家就是从魏阳迁到关外去的?
不,咱家祖上是陇西人。后来辗转到了塞北,再后来去的关外,魏阳在南方,跟老祖宗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听大人们说,当时就连秀才都搞不清到底有没有魏阳这个地方,魏阳究竟在哪儿,甚至弄不清究竟是这两字儿怎么写。
我小的时候,就记得老祖宗疯话里有那么几句——‘脚在挥剑狗,头在魏阳城。魏阳安家地,欲去速速行’。
还合辙押韵,不像是个文盲。
对,而且更奇怪的是,听人说,老祖宗临死前本就瘫在床上很久,但那天他忽然从病床上站了起来,披头散发就要往外走。
儿孙们拦住他,问他去哪儿。他说,拿毛笔,砚台来。
虽然知道他不会写字,但儿女们不敢怠慢。当时你爷爷念私塾,有笔墨纸砚,他们赶紧跑去拿来,放在桌子上。老祖宗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满把攥地拿起笔,朝砚台里猛地一蘸。然后提笔就画出来三个字——
是‘魏阳城’吧?闻牧山说。
闻统阳看着儿子,似乎有点儿吃惊,但他还是点点头。
对,这仨字挺难写的,也不知道一个疯疯癫癫的睁眼瞎,怎么会在临死前突然学会写字了。
后来呢?
后来他把笔一丢说,我这是为你们留下回去的路。说完这句话,他就躺回了床上,当天夜里就断气了。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更奇怪的是,家里人去找秀才,把这俩字给秀才一看。秀才自然不知道这地方在哪里,他拿着字跑到县城,找了个见多识广的学究去问,学究翻了半天书,摇摇头说,咱们国里就没有这座城。
我知道了,因为建国前,魏阳还叫隗阳呢。
是啊,所以当年我跟着部队南下,一听说前面的地方发音像魏阳,突然这心里就冒出一个念头来——我得留在这儿,听老祖宗的话,在这儿安家。
所以您就留下来了。
对。为了能留下来,我还故意操作失误,炸伤了自己的半条胳膊,要不部队肯定不放我走。
啊闻牧山愣在那里。在他眼里,父亲一直是个死轴死轴的人,没想到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居然舍得弄断自己一条胳膊。
后来呢,您在魏阳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还没有呢,但我不后悔啊。老祖宗说得对,隗阳最终还是变成魏阳咯。闻统阳瞅着自己空荡荡的一条袖管儿,笑呵呵地说。
闻廷绪七岁的时候,闻牧山跟他说了父亲讲述的故事。那时候闻统阳已经去世了,就葬在隗山的脚底下。
这便是闻统阳的故事,接下来说的便是闻牧山的故事。
闻牧山的脾性上承父亲,下传儿子,他们一家子都是古怪的人。
如果是闻统阳的古怪是执着,是莽撞,是勇闯敌营,历经枪林弹雨能全身而退,那么闻牧山的古怪也有执着的一方面,不过他跟儿子一样,是头脑聪明,清高孤傲。
父亲虽然是个文盲,但闻牧山从小学习就出奇的好,尤其是看起书来,有种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喜文不喜理,文科里面,他又喜欢钻研考据。
恢复高考那一年,他从工厂报考了北京一所大学的考古系,毕业之后,他主动要求回祁岭省,在祁岭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
闻牧山在研究所是个奇特的存在,他不喜欢跟人交际,而且做事原则分明,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考古虽然属于学术研究,但学术上的争执上,并不比菜市场卖菜大妈之间的掐架文明多少。
一开始,闻牧山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文人相轻,大家都各忙各的,闻牧山埋头做学问,不争权不夺利,跟别人自然少有纠葛。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能一直持久,几年之后,考古所就发生了一起纠葛,闻牧山也无意中被卷了进来。
纠葛来自于魏阳一座古墓的断代问题。
这座古墓位于隗山北麓,可能年代已久,封土早就夷为平地,周围草丛中倒是存留着一片片残碑碎碣破瓷烂瓦。就在不久之前,附近村民报案说,古墓被盗了。
可惜因为破坏严重,这些残迹早就已经漫漶不堪,无法辨认出文字了。
但是从残留物的规模判断,这里当年应该是一处较大的所在。
经过初步探测,发现墓上面有两个盗洞,一个盗洞看样子有上百年了,但另一个盗洞却是新的。
因为发现了盗洞,所以研究所决定对这座大墓实行抢救性发掘。很快,这座大墓便被揭开了面纱。
果如之前所料,古墓的墓穴很大,呈口字型,但中间明显偏圆偏凸,而且墓室空空荡荡,只有一名男性的尸骨存留,至于陪葬品和壁画则一无所有,甚至连棺椁都没有,更不用说墓志铭了。
空荡荡的大墓里,就躺着一具尸骨,看上去确实十分奇怪——这究竟是什么年代的墓葬,墓里面埋的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考古所当时的老所长姓薛,他将要到龄退休。两个副所长一个姓庄,一个姓康,他们年龄学历和资历都差不多,正是壮年,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所长的位置。
按正常来说,一般正职退休前,接班人早就选好了。但偏偏庄所长和康所长两个人实在太像了,两个人就连发的论文数量,带的课题组,拿到的奖励和获得的学术成就都差不太多。
这就给上级单位出了个很大的难题,正职只有一个坑,提拔一个不提拔另一个总需要些理由,但这个理由实在太难找了。
庄所和康所私底下其实也私下活动过,后来上级说,索性搞一个测评吧,谁得票多谁就上。
薛所长把所里的正式员工名单拿出来,数了数正好是个奇数,正好,肯定不会出现两人同样高的情况。上级的难题总算就要解决了。
测评那天,上级先做了一些动员,两位副所长也上台讲话,不外乎介绍自己将来提正之后,怎么听领导的话,怎么带领全所提高学术水平,怎么给大家谋福利之类。
讲话完便是投票环节,投票之后便开始唱票。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所长之争(2)
两个人果然针锋相对,就连票数都咬得死死的,恨不能庄所得一票,康所随后便扳下一城。
本来大家都觉得投票只是走个形势,投票前全所职工都没怎么上心。谁知道随着一唱票,大家看竞争这么白热化,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死死盯着黑板上的那些正字。
人们一上心,不知不觉就有了偏好,都开始心里有了选择,都开始暗暗支持一个,否定另一个。
随着一票票被主持人唱出,整个会场的气氛也开始兴奋起来。那样子活像在看世界杯的点球大战。只是看球一般都吼出来,这个只是交头接耳,嘀咕阵阵。
康所又一票,追平了!
庄所又领先了!
又追平,康所要咬住啊!
支持庄所的人更多吧?
康所反超了,现在领先一票!
快最后一票了最后一票了!——咦?不对啊!
不单是职工们感觉到不对,领导和唱票人都开始觉得不对。
因为按照人数来说,票数应该是奇数,但从目前来看,两位副所长票数旗鼓相当,康所领先仅仅一票,那么透明票箱里应该躺着两张票才对。
但票箱里只有一张票,如果这张票投了庄所,那么到最后两个人的测评票还是平齐的。
墨菲定理此时注定生效,那张票果然就是庄所——两名副所长竟然测评票都一模一样!
庄所和康所两个人的脸再次白了。
上级很不高兴,因为肯定有人没有投票!
有哪位同志忘记投票了?
没有人回答,会场一片死寂,鸦雀无声。大概那个没投票的人也没想到会有如此结局。
重申一次,这次遴选很重要,每个人都要投票。薛所长接过话,严肃地说,还有哪位同志忘投票的话,现在还来得及补投。
薛所长也想赶紧结束这场接班人官司。但他心里其实明白,无论是忘记还是故意未投,那个人都不会再出来投票了。
因为他这一票起着决定性作用,无论投给谁,都会得罪另一个人。
得罪也便罢了,关键是全所的人都会知道这一票是他投的。
一片枯叶飘到树林里,谁都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但如果这片树叶落到餐盘里,就会有人大惊小怪了。
所以,没有人愿意做一片餐盘里的枯叶。
最后的杀手锏已经破局,无论是上级还是薛所长都深深觉得绝望。
散会之后,他们沉默良久。
要不,我看这样吧。薛所长最后点上一支烟,边吸边慢慢地说,魏阳那边有个墓葬,正在抢救性发掘,这个墓葬的规模和葬仪有矛盾之处,要不让两个副所长分别牵头考察,看看谁能把这件事搞清楚
这不是儿戏吗?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上级摇头否决。
我还没有说完。发掘结束后,照理要提报告,**文的,都能算进学术分里面。哪个人分数高,哪个人不就胜出了吗?
也只能这样做了。上级沉吟半晌点点头说,老薛啊,你这接班人培养的,两个都这么优秀,唉,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庄所和康所各自带着一个团队研究魏阳古墓。
虽然上级没说什么,但这节骨眼儿让两人背靠背研究一个项目,明显就是择优录取的意思。
两个人心里也明白,所以都卯足了劲儿下墓勘察。为了不让别人摸到自己的底细,两人都特别保密地闭关研究分析,撰写报告。
这座古墓除了规制奇怪,还有个特异之处,就是死者的骨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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