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来来又半生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留心金碧年深
周围的人不多不少,有那么十来位,围成个圈看热闹,唧唧啾啾的你一言我一语,章晋阳在人堆儿里没到一分钟,就听了个大概。
和上面说的差不多,这姐弟两个来庵里上香,姐姐虔诚,和普通的信众不一样,迷信迷信的,周围常来常往的老信众都知道。
这个弟弟,是个老师,还是个教化学的,平生最不信鬼神,今天也是赶集,陪着姐姐就到庵里走了一遭。
知道她迷信,烧香拜佛规规矩矩什么都没说,就怕触了她肺管子。
这个迷信的人啊,和正常的信众他不一样,她不全信,就信自己个儿想出来的那个,别人也劝,你信是信,别偏,佛祖没说烧香磕头一定的磕出血来啊,她不,不见血怎么能叫虔诚呐
别人说念经啊,要学习经文里的道理,你得想办法搞懂佛经里说的是什么,她不,佛祖说了,念经就能救苦,念就行,不用懂,佛祖的道理你能懂吗,你懂你就成佛了。
这话没错啊,道理懂了我就成佛啦,所谓得把它搞懂了啊。
不,念就行,佛祖救我。
谁也劝不了,连庵里的老禅师拿她也没辙,就哄着任她去了。
今天跟弟弟来烧香,挺好的,什么差儿都没有,挺高兴,弟弟是被我感化了,度化他我有功德了,离西天又近一步。
出了门两个人闲聊,就聊到为什么这个女尼的庵,叫二生庙,说起这个弟弟为人师表的劲儿发作起来,就教育姐姐,这是胡话,我佛慈悲普度众生,物种都不在乎,他在乎男女吗
这话可就惹了祸了,也不知
34. 第三章 这算拿替身么?
如泣如嚎的声音一下就让周围静悄悄的,所有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地上打滚撒泼的那位也愣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撩披散的头发:
“谁谁啊”
声音颤颤巍巍,委实是刚才章晋阳那个动静儿太吓人了,鬼嚎一样,不是人声儿啊。
他又用自己的能力作弊,声音飘飘忽忽,忽远忽近,一句话拐了二十几个弯儿,后来那几个字就在地上滚,简直如同来自阴山背后九幽深狱,在场的人没有不起鸡皮疙瘩的,汗毛都竖起来。
这女人问完了话,还是一片寂静,没人搭茬儿,章晋阳说完话就后悔了:我跟她不认不识的,犯得上犯不上造这个口舌,不就是心烦么,小孩子怎么了谁不打小孩子时候过来的——问题我过了这是第三遍了啊。
没事,别说三遍,再来三遍我也受得住。
他在这边跟自己较劲,人群可就炸开了。
“听见没听见没,这啥动静这家儿的真撞了邪祟了……”
“哎呀,这朗朗白日的你看看,这是个怎么回事啊”
这功夫闹闲篇的都是闲人,香客信众看热闹的,真正有关系的,那些萨满和居士,一个个都面沉似水,沉吟不语。
过了好半天,地上那位还蒙着呢,他那个弟弟刚才也蒙着来着,但是转了一圈哪能找着说这话的人呐,只好团团的抱拳作揖:
“各位各位,怎么回事啊,哪有这样说话的啊,看热闹不怕事大,你们是奔着要人命啊!什么仇什么怨!”
眼泪都要下来了,章晋阳在人群背后一跺脚,给自己一个嘴巴:“就是啊,什么仇什么怨,你多这个嘴干什么。”
懊恼非常,不行,我得把这个事了了,不然这女人哪一天真要是想不开,这条人命要算在我头上!
人群里一个老头,带着个狗皮帽子,身上麻布黑袄,腰里扎着一条棉布拧结的蓝带子,手上端着个尺长的烟袋锅子青烟徐徐,一般的枣木杆,黄铜锅儿,唯独这个嘴儿红艳艳的一颗玛瑙。
老头脸上皱纹纵横,一对花白的眉毛寸许长,乱糟糟的压着眉骨,显着一双惺忪昏花的老眼怎么这么深沉,让人看一眼都心里发毛。
吧嗒口烟,老头儿站出来了:“小伙子,这个(他一指地上的)……是你姐姐”
小伙子这会气头上呢,恨这些人怎么还有人这么说话,看见老头站出来了,这相貌也不招人喜欢,脖子一梗:“是啊,怎么说”
这也就是个老师,平时讲道理讲惯了,这要换二一个脾气暴的,先就得把老头揪住了:怎么地,是你啊,敢说那个话老子跟你拼了!这就得打起来。
老头看着他拳头攥紧了,但是没动手,就先点了点头:“小伙子,么有事儿,啊。
你呢,先去庙里,找大师傅过来,去后院找法师,前院的禅师就算了,她们对上这个事儿,不老灵。
你姐呢,我们大伙帮你看着,人多,啊,准么事儿,到里面儿说清楚事儿,快去快回,啊,放心,么有事儿。”
打发了小伙子去庵里叫人,看他踉踉跄跄连跑带蹿的拐过了墙角,老头儿把腰一挺,脸色就变了:
“我说老几位,这跟前儿大家伙都有根有底儿,诸位也都是传家传业,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拿替身拿到了咱们眼前,这可真是不把咱们哥姐儿放在眼里了。
先说好,我老宋头儿文王鼓敲了三十年,没见过这样儿的,但今儿个我把话撂到这儿,就是鼓碎鞭折,也不能让什么玩应儿把这张
35. 第四章 可别找家长啊
有人提供地方当然好了,看热闹的人群也都在几个萨满的劝阻下散去了——不能跟到人家里看热闹了,那也太不像话。
小伙子连蹦带跳才够够叉叉的从墙头儿把姐姐的鞋拿了下来,这才扶起了浑身已经满是雪块都和了泥的地躺拳女侠,跟着说话的大姐去了。
这大姐说的进,其实真是客气了,女侠在地上打把式的时候,那个小伙子站在道牙子上,在他背后,就是这大姐家的门。
门楣上插着五个巴掌大小的牙旗(三角形带锯齿边),黑红绿黄白五个颜色,就在那屋檐底下垂着,眼神不好根本看不见。
这是个临街的小一进房,平房,一推开铁皮门,进门的地方是甬道,旁边就是堆放杂物的仓房,仓房顶儿连着把甬道也盖住了,因此里面倒是没有什么雪。
甬道不长,也就五米多点,几步就过去了,院里儿天井摆着一个架子,八边形的八梁八柱,都是胳膊粗的柳木杆,每个横梁上挂着一根小拇指粗的红绳,塑料绳编的,随着风微微荡漾。
在这个八边形围住的正中间,地上扫的很干净,立着一个常人大腿高的那么一个台子,台子底下是一个火盆儿,里面看不清有什么,因为盛着半盆雪。
这个台子上头,一张黑色的篷布罩得严严实实,只能大概的,看出来台子上头,摆的应该是什么容器,里面东西应该不少,杈杈桠桠的把篷布拱起来挺不规整的一个包。
甬道里头自然就是家屋子了,两左两右四扇窗,正中间的屋门,这个房子虽然方向上是厢房,但是格式上,却是按正房格式盖的。
一进屋是个厅,正对门一张八仙桌子,一左一右两把太师椅,左边的椅子旁边,有一个角门,挂着半截门帘,从帘儿底下打眼过去,看见半截儿的,有灶有锅,那里面是厨房。
左右两边的墙前,都摆着靠背椅,一边儿俩,俩椅子中间还有一个和八仙桌差不多高的,一尺见方的方几,这是客位,给客人坐的。
从颜色,花纹,样式看,这些家具都不是一套的,不过摆设的却都规整,都合规矩,老宋头进屋儿先点点头:“好地方。”
进屋门看见的就是这些,在屋正门左右,客位的椅子再往外来靠到前门墙上,一边一个是两个门,都和厅屋正门隔了一个窗户,这俩门关着,但是大家伙谁也没好奇——不用想啊,这是主家的卧室。
章晋阳仗着人小没人注意,顺着这几位后边儿就钻进来了,他没敢进屋,进了屋这要是一问“这谁家的孩子呀”,准就得把他撵出去,他觑着这些人都进了厅,就抱着膀缩在左面的窗户根底下。
为什么在这边呢,这边的上首太师椅上,是老宋头,他被众人和慧真师太一边一个,推举着做了太师椅上,至于那一对姐弟,被刚才那大姐,也就是这屋主,张罗到里屋去了,但是在右边。
这些人进屋先张张罗罗的,主家儿有有个爷们出来,拿凳子——还有椅子没坐下的呢——沏茶,倒热水,大家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先寒暄了一顿,都喝口热水暖了暖,才有人提起这事儿来。
紧挨着老宋头的,是个红脸膛,个子不高,人挺壮,说话声挺沉,但是却不太大,章晋阳在外面仔细的使劲,才听见他说什么:
“宋师傅,你老是行家了,这会江镇一多半的大堂人马都是您给搬得香,我们这,都是晚辈,他们也没我脸大,都不老好意思的,我就先问了哈。
这女的,我可看着没啥毛病啊,信这东西信邪了道儿的,常见,不犯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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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第五章 你师傅怎么死的
思前想后,章晋阳也没想出辙来,干脆走一步算一步吧,闷帘叫板架子都起了,不能让里面的人久等啊。
整了整衣服,让自己干净儿利索儿的,敲了敲门。
坐在门口的是一个年轻不大的小伙子,看这样子蔫蔫的像是睡不醒,但是动作是真快,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就蹿到门前,一拉一推把门打开了。
东北寒地,这样的平房为了保暖都是双层门,一拉先把里面的门打开,这中间有一个棉被似的门帘,用来隔寒的,挑开了,才能推开外面这层薄铁皮还在门边钉了一圈棉布条的外门。
但是这小子没挑帘,一拉开里门,隔着门帘直接一推,把外面的门推开了,他转身又回去坐下了。
章晋阳在外边一愣,这帘子没挑开可不像是正经开门的,不过他也没在意,里面什么样儿,他通过雷达都看见,也才者没准儿人家以为自己是来挑场子的,所以也不那么客气。
不过他也有办法。
他把门帘挑开一个小缝,屋里的这些位眼神就都不对了——那位置太低了啊,离地还没到一米呢,挑门帘都在胸前那么高,多大个人挑门帘打这么矮挑开啊
然后他臊眉耷眼先探出个头来往里瞧,瞧一眼又缩回去了,放了一会,才挑开门帘进了门,顺手把外面的门关好了,要关里面的门得先把门帘掖好了,他就把帘放下没动,然后垂头丧气的站在中间,脑袋一耷拉,一声不吭就等着。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看看他,再看看老宋头,脸上都不知道什么样了。
等了半天没人说话,章晋阳在下面拿眼偷瞧,他不看老宋头,瞄着慧真师太。
为什么呢因为别的也就算了,唯独佛门,对孩子最不在意。
萨满也好,道士(全真除外)也罢,都能有自己的孩子,唯独僧尼,这和尚尼姑不养育,对孩子,也没有那么大的宽性,格外的严厉。
他们捡着孩子什么的也收养,但那不是因为喜欢孩子,而是因为不能坐视这孩子饥寒致死,那他就犯戒了。
但是收养了之后,从认识人开始,三四岁四五岁,念经的念经,习武的习武,洒扫寺院,换灯油擦佛像,接受的戒律和规条是和成年僧尼是一样的,最多是照顾着身娇体弱,打板子的时候酌情减少,不能打死了。
这样的规矩一直到新中国之后,有了宗教相关的法规,国家也不准许庵寺无故收养——有福利院呢,有政策的——才都不见了,推广到后来,八三年之后就连戒疤也不许烧了。
慧真师太的头上则有着九个戒疤,不过她肤色偏黑,头上也是因为常年没有头发,和脸上的颜色差不多,那戒疤也只是稍稍的淡了点,并不明显。
这个时候她也只是双手合十默默地念着什么,但是没出声,眼皮都没抬,眼看着这是不打算掺乎了。
老宋头坐在上边咽了口吐沫,拿起烟袋又放下了:“你师傅呢”
章晋阳拿鞋尖一下一下的踢地面儿:“死了,前两(虚指)天。”
他能说什么呀,真让他找个师傅出来,他那弄去啊再说他对老宋头想的是什么根本猜不透,万一自己说差了,还得解释,就顺着他话碴儿往下聊呗,少说少错,万一蒙过去了呢
老宋头眨么眨么眼,脸色缓和了不少:“可惜了。”
慧真师太宣了声佛号,脸上也不那么绷着了。
老宋头又问:“为什么那么说”
章晋阳在底下耷拉着脑袋:“生气……看见那样的……就气,就拿寻死觅活的吓唬人,逼着人干这个干那个,凭什么呀……要不师傅能死么。”
他没敢说自己从早起就心情
37. 第六章 韩大膀子
章晋阳话音一落,屋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这疼媳妇,也得有个限度,还有这么疼的
红脸汉子咂么咂么嘴:“你师娘呢”
章晋阳一低头:“找螃蟹去了。”
这话就问不下去了,这还怎么问,上哪找螃蟹去了河里找去了去九河卫买大海蟹上哪找他也不像话啊。
“哎呀……怪不得这孩子恼得慌,宋师傅,你看这……”
老宋头也是一脑门子官司:“行啊,先别说他了,把隔壁屋儿的姐俩答对了再说吧。
这回倒简单了,慧真师傅,麻烦你给做个见证吧,有你在这,那女子信的多,门口的阵势现成的,给她祛个五鬼,也就个把小时的……
可是这堂前不能空走,三十五十的可也得出,就麻烦你去陪着给解说解说。”
章晋阳在旁边眨么眨么眼,知道他们这是要假装做一场法事,诈言这女人身上着魔附鬼了,给她驱驱邪,法事当中搞点小手段再吓唬吓唬她,让她以后收敛点,慧真师太在一边帮帮腔,这事就过去了。
但是听老头这意思,行里有规矩,法事不能白办,人吃马嚼的,给办事得有点表示,怕人家不信,还得有人解释一下。
其实事到如今,那个当弟弟的好办,这个钱他不花也得花了,不能让人说他对他姐姐见死不救啊。
就怕那个当姐姐的翻起来心疼钱,死活不肯。你就看她信佛信成那个样,就知道这女人心窄,偏执,你要不把她说透了,反复起来也够受的。
慧真师太皱着眉头,看得出来,她心眼里不打算掺和这个事,再说她是被硬拽进来的,原本没她的事啊,是老宋头嘱咐那小伙子找个法师,就她倒霉,今天在殿前当值,晚上有一个超度要做。而且到现在她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
老宋头年岁大了,什么事没见过——其实也就是他见多识广,才把这事搅和了的——看慧真师太这脸色,就猜个不离十。
赶紧把事和慧真师太说清楚,又先道了歉,自己这想的多了,本来以为有人来,挑个事,然后你们当地的同行没弄好,然后他跳出来显示本领,这就压伏当地人一头,好干买卖。
这种事庵上也是同行啊,大家后又都围着这个庵子讨生活,不管是不是自己愿意的,都在这一左一右,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事谁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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