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龙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免费阅读/葛巾
他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他硬撑着坐在那边,袍子上佩着的玉带锦囊上还是水仙图案,这是从前的侍女们绝不会犯的错。春天马上就来了,他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季芬芳绚烂的花开。他为国为民,他的视觉,却留在了那个凛冽的冬日。赵朴真眼睛酸涩,嘴里发苦,主子失明,跟着的女官们也懈怠了,冠带衣袍一贯是丁香和云舟管的,丁香老实、云舟勤勉,从前断然不会犯这样的错,又或者是首饰上的蓝筝……还是谁今日当值伺候的她久不在府中,也分不清楚职责,只是一个罗绮出嫁,活了多少人的心——包括一心一意一直想要离开王府的自己。这才刚开始,将来换了伺候的人,又有多少人会怠慢他,他不知道要吃多少小人的亏。
这个骄傲的皇子,他还要退了婚,将身边的惯用的女官都发送出去,巨大的负疚感涌了上来。
她嗓子微微哽着,不知道说什么,一句话几乎要冲出喉咙,却仍然被理智控制住了,她在脑海里嘲笑自己:“你在想什么,就是失明的皇子,也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她的舌头终于能动起来,
第九十三章清静
花菀还没有定下来,一贯老实敦厚的云舟却有了好消息来,阮姑姑笑眯眯给她放了假让她回家议亲,众人才知道,她也只是脸红着说:“是远房表哥,小时候一同玩过,如今知道王府有恩典,忙忙地遣了姨母来说项,说如今做了点儿小生意,祖上也有些田地和铺子……父母亲也就应了……”
原来是青梅竹马,众人只管恭喜打趣,又各自有礼相送,毕竟姐妹一场,热闹了几日,宫里还没有确定的消息传来,李知珉却决定要去庄子上养病。罗绮要嫁,尚有许多事要安排,云舟回家待嫁,本来蓝筝倒是一贯掐尖要强要陪着王爷的,这会儿却又和阮妈妈说皇后娘娘之前交代下来的一个差使还没做完,恐去了庄子上不好随时进宫,丁香则这些日子针线做多了有些害眼病,告了假,于是最后陪着王爷到庄子上的就剩下赵朴真和花菀。
刚刚受过打击的花菀蔫头耷耳的,却也忍不住撇了嘴和赵朴真咬耳朵议论蓝筝:“定是看着罗绮和云舟能公道正派嫁出去眼热,却又舍不得这头的富贵,心大心小罢了,要我说,她其实也就把王爷看成个能给她荣华富贵的物件儿罢了,等将来咱们都放出去了,树倒猢狲散,若是将来王爷不遂了她的意,还不知道她怎么对王爷呢。”因着李知珉交代过阮妈妈,众人都已知道赵朴真能放回家去找自己生身父母了,花菀既替她高兴又十分羡慕,赵朴真还有家可回,她却是全家抄斩的罪民之后,无家可归,只只有师父一个了,而如今连师父也不肯要她。
赵朴真只是低着头给李知珉收拾东西,花菀这些日子心里有事,也没注意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李知珉却是说走就走,当日立刻就去了庄子上。
这庄子名为绿猗庄,内外植了千竿青竹,却是当年窦皇后的嫁妆,她出身寒门,虽说嫁入宗室,家里却也竭尽所能掏钱在京郊置了所小庄子给女儿作为嫁妆,待到窦皇后封后后,手里银钱松动了,又加了些钱将左右的一些地买了下来,稍微扩建改修了下,但也极少来的,如今忽然王爷要来,庄子上的人都忙乱了一番,好在文桐和赵朴真等人也算是训练有素,脚不点地地里里外外安置了一番,总算是安排妥帖了。
空山寂静,竹叶萧萧,庄子上十分萧索,本来伺候的下人就少,一到夜静的时候,就显得分外冷清,花菀叫人端了热水来,看到赵朴真还在灯下拈着针对着个袜子,忍不住打趣道:“姐姐,啥时候你也拿起针线来了从前不都是求着云舟姐姐替你缝的么”
赵朴真道:“并没有,就是王爷喜欢自己穿袜子等贴身物件儿,如今他看不见,我想着给这外边弄一条棱边儿,同色的,外边看着不显,王爷一摸就知道哪边是正面了。”
花菀闻言凝目看了她两眼,看赵朴真还真是一心一意有些笨拙地在绣那纱袜的棱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这随军出征的一年多里,她又长开了许多,本来娇憨微圆的下巴已经变得微微有些尖。
她心里一动,低声问赵朴真:“朴真姐姐,你不会……喜欢王爷了吧。”
赵朴真手一颤,差点扎到自己手,她微微有些慌乱地看了眼花菀,少女情怀,到底是无法遮掩,花菀想了下道:“王爷待你,是真正好……也怪道你喜欢王爷。王爷——是个好人。”
赵朴真抿着嘴不说话,花菀却又犹豫着问:“那你,不回家了吗”s3;
赵朴真摇了摇头:“我还是想见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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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花菀低声道:“都那么多年杳无音信了,你不担心吗……还有,其实王爷那么宠你,等王爷大婚封妃以后,定也给你个位分的,到时候让王爷派人去给你找家人,不比你一个人山长水远地回连山的强”
赵朴真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觉得,嫉妒会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如早早儿的走远些,兴许……兴许时间长了,就会忘了吧。”
花菀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眼圈红红,勉强微笑道:“也是,咱们还年轻呢,哪能就往一条路上走呢,府外边世界大着呢,咱们也别死盯着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花菀又落泪了:“只是一想起将来不和这个人一起过,看着他娶别人,这心里,真不好受啊……”赵朴真不说话,这一刻,她也是这么想的。
庄子上的生活宁静自在,无人打扰,李知珉的起居也十分简单,每日仍然卯时即起,略用过点养生的燕窝汤羹,便让人牵引着在庄园里走上一大圈,直到背上微微透汗,便回了屋里,擦汗换过衣裳,便让人给他读上几段书,听一会儿曲子,然后便午休小歇下,起来再略略读写书,走一走,下几局棋,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有一日李知珉不知为何命人立了靶子,拿了惯用的弓来,要射箭。他眼睛看不见,只是蒙了眼睛,站在那儿盲射——自然是射不中的,几乎全都脱了靶,根本无人敢上前和他报靶,他射了几下,便站在那边呆呆立着也不知想什么。
赵朴真看着他站在靶子前怔怔的,不由心中一痛,当年自己和他去幽州微服私访,他在应无咎兄弟几个前露了一手,那时候锋锐毕现,可以说如同宝剑初发于硎,无坚不摧,也不知从前悄悄练了多久的功夫,如今却是都荒废了。
李知珉倒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气,伤心也算不上特别,放了弓仍然坐卧如常,绝不肯露出一丝孱弱神色来。只有服侍他的身边人,都红了眼圈。
庄子上用得简素,王爷中毒后用餐都是颇为清淡,每日不过是些笋啊豆芽啊白菜之类的,他如今动得少,进得也少,然而这一日却有些不一样,仆妇送餐来,李知珉一个人正在里头挑弄一只箜篌,却忽然闻到一阵浓香,
第九十四章密约
李知珉虽然说了这事,却也并没有阻止赵朴真在饮食上的大胆创意,若是吃到好吃的,也会和赵朴真品评一二:“秃黄油味道不错,就是你用的黄酒味儿不正,我在宫里吃过一次杭州御厨做的拿手的,听说黄酒也是专门制的,而且你可以试试用花胶来配一下,就是泡发用点儿时间。”
“今儿这盐味道不错,是用的松露盐尝出来了,昔日有人说什么笨妇盐,用胡椒和白糖和盐相配,据说省心省力,做什么菜都好吃。”
“鸭油烧饼,这个其实要配鸭血汤才好喝。”
“猪肉红烧配鲍鱼……这倒是雅俗共赏了,味道居然还不错,就是还是腻了点儿。”
“腊肠得看做的酒,差一点儿的酒就不好吃,柴。明儿你试试用云南那边贡上来的干巴菌炒一炒试试,我记得父皇有赏下来的。”
就这样,一个做吃的,一个因为眼睛看不见,对味觉嗅觉仿佛也分外灵敏了起来,对她的大胆配法也细细品评,春日百花盛开,京城高门又进入了喧嚣的赏花季节,多少暗流汹涌,他们却仿佛远离尘嚣,每一日仿佛都是在期待成品,品尝,分析,然后筹备第二日的菜单。
就连宋霑深夜赶来庄子上,吃过赵朴真匆忙炒就的一道萝卜饭,赞不绝口:“香菇、海蛎、虾干,萝卜……还有什么这炒起来居然这么好吃!清甜可口。丫头,再给我来一碗!”又对王爷笑道:“难怪王爷乐不思蜀,呆在这儿,原来有这么多好吃的,京里如今可不平静啊,王爷您拒婚上官家,这可不是一招高棋啊……丫头,再给我煮点儿笋儿鲜鱼汤啊。”大半夜的发笋丝破鲜鱼,那是极费功夫的,这是想要支开她,赵朴真心知肚明,还是亲自下厨,弄了一份鲜鱼汤来。
宋霑和王爷密谈之后,还是匆匆又回京里去了,走之前还把赵朴真才做好的几块陈皮烤牛肉也带走了,这也让赵朴真感觉到,秦王,并不是真正的远离尘嚣,那一切权力的漩涡中心,必定还有着他无形的插手。
他,从来不是个弱者,即便如今眼睛看不见,却也从未坐困愁城,赵朴真有些怅然地想。
虽然她这些日子,时常会觉得,能这样一直服侍他直到老,也挺好,但她也知道这样平静的生活过不了多久了。
果然过了没几日,便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s3;
这日春风和荡,花香熏人,李知珉中毒后有些畏寒,身上仍然拥着薄裘,斜倚在宽大的藤椅内,明媚春光中他肌肤苍白,唇色淡薄,显得优雅而俊秀。赵朴真在一旁沏着新茶,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扫视院中那身上披着从头至踵遮得严严实实玄色披风,头上戴着幂离的女客。
李知珉开口道:“上官娘子忽然亲身密会,想必是有要事。”
女客将遮着脸的幂离取了下来,露出了那清丽的容颜,耳边的红砂痣鲜艳如血,她直视着李知珉黑而淡漠的瞳孔,微微有些恍惚,她已经有些记不起上一次见到李知珉是什么时候了,是庄子上还是指挥救火那次记忆中的李知珉总是沉默寡言……之后率兵出征,利剑出鞘,才让人知道之前的沉默寡言,并非懦弱平庸,而是沉稳养晦——可惜时运不济,偏偏却瞎了……这却是自己的时运。
上官筠轻轻开口道:“家里收到了王爷拒婚的委婉传话,也都能体谅王爷的宽宏仁心,希望我能就此作罢,然而我却觉得,还是见过王爷,和王爷谈一谈以后,再请王爷做决定的好。”
李知珉微微抬头,阳光照在他脸上,一双剔透双眸仿佛仍然能看得见一般,直指人心:“我以为,嫁一个嫡女给我这个落魄皇子,是上官家的打算,而不是娘子的选择。上官小姐素有才气,志气不应在此。”
上官筠微微一笑,“嫁给王爷,并非仅仅是上官家下一步的考量,更多的是我自己个人的选择。”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男女皆如此,虽然圣后一朝后,贵族女子们每每敢发议论,却没有哪一人,敢在自己婚姻大事上发此惊世骇俗之语……上官筠却在这青天白日下琅琅而谈,并不羞愧:
“其一,从我个人来看,是钦慕王爷高义高才,楚有大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王爷韬光养晦,才华内敛,却在国家危难之际,毅然站出来抗击外敌,胸怀广阔,又有治军之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最后忍辱负重,还为国为民,遭致失明,正是真正热血男儿,筠儿岂有不仰慕之理,若得以王爷为夫,那自是以王爷为骄傲的。
其二,我也不遮掩,上官一族,一开始也是
觉得王爷失明,又无名分,不宜下注,然而我却出面说服了家族长辈。上官族如今的打算,不瞒王爷,是押在了我们的孩子身上。”
李知珉一怔,十分错愕道:“孩子”赵朴真心中微颤,来了,这些聪明人,果然每一步都有着长远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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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嫁妆
上官筠并没有待很久就走了,李知珉却一个人在棋盘前自己下盲棋下了许久,赵朴真给他添了几次水,发现他有时候修长的手指就捏着棋子发呆。
暮春的夜里,花香四溢,她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知道自己这段安静相守的偷来的日子,就要结束了。秦王到底还是被上官筠说动了——是啊,一个才貌俱佳的佳人,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家世上,哪一方面看,都堪称珠联璧合,这桩婚事根本没有一点可指摘的地方,佳人还如此开诚布公的有诚意,作为男人,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么一桩如虎添翼的婚事。
第二日的清晨她起身亲手细细剁好的鱼肉还没有来得及揉入面中,王爷便吩咐了回王府。庄子上她前些日子才和庄上的仆妇们一同摘好酿下去的槐花酒,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吃了。李知珉一贯雷厉风行,行动力极佳,一旦做了决定,也没什么回转余地,退婚一事果然不再提起,宫里给了礼部、宗正寺都下了具体的章程,择吉日,安排秦王娶妃事宜。
而王府自然也开始大动起来,上下仆役忙乱成一片,阮姑姑找了赵朴真说话:“按说前些日子王爷就已让宫里除了你的籍,出了放良文书和官府照会,一应封赏也都齐全,只等着和长史那边说了,派几个侍卫,雇了车就能送你回乡了。只是如今里里外外全是事儿,罗绮、云舟都出去了,蓝筝又被娘娘叫去办别的差使,花菀那孩子有些顾头不顾腚的,还是你稳重,我想着要不你还是先留着帮把手,等王爷大婚的事儿办好了,你再回家如何”
赵朴真紧紧抿了嘴,感觉心中犹如针刺也似,但看着阮姑姑恳求的眼睛,她还是轻轻点了头,心里一个声音犹如自虐一般地告诉她:“就这样,看着他成亲,看着他和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贵女琴瑟和谐,然后,你就可以死心了,安心回乡,去做一个平凡的乡间女子,过自己平凡安乐的一生。”
即使每时每刻她的心都仿佛裂开一般的痛苦,夜夜都睁着眼睛到天亮,知道什么叫嫉妒,什么叫痛苦。
第二日李知珉却叫了她去:“阮妈妈说府里人手短缺,所以征得了你同意,等我大婚后再回乡”
赵朴真不知多么庆幸他看不见她颤抖着的脸上肌肉,早已泄露她的所思所想,只是低声应了是。
李知珉却敲击了一下案桌道:“你跟了我这些年,立功很多,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这样吧,你临走之前,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尽量都给你办了。你也不必现在就提,想好了再说。”
赵朴真看着丰神如玉的李知珉,自他回府以后,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威严冷淡的高贵王爷,他们之间隔着天和地一样的距离,庄子上那点温情,不过是自己的一点点自作多情的眷恋。她眼睛又热又涩,轻轻咳嗽了声才低声道:“奴婢感谢王爷恩典,倒真的是有一桩事求王爷恩典……花菀,她蒙王爷恩典,准许去了乐籍放良,只是她与云韶司的一名乐师两情相悦多年,王爷若能开恩,将那名乐人及其家人都脱了乐籍,放为良人,准其成婚,那真是善莫大焉。”
李知珉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赵朴真忽然会提这么个要求来:“你让她将那乐师的全家姓名和服役在哪一司的写来便是,先拨到我王府名下,到时候自看他们意愿放良也好,或是在王府里当差也可,如今礼部倒不会在这小事上为难我。”他嘴角不知为何冷笑了声:“若是婚事没定之前,我这落魄皇子,还真不一定能办到,如今有着上官谦那层关系,礼部绝不会驳,说起来你们这些宫里服侍的侍婢奴才们的眼色,倒是一点儿都不会错的。”s3;
赵朴真低垂了睫毛,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并不接话,李知珉却也没在这上头纠缠,继续道:“这算花菀的事,我准了,许你另外提你自己的要求。”
赵朴真贪婪地看着他的眉眼,压抑着心里那挣扎的留下来的渴望,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让他给自己一个名分,他一定会许,然后……
自己的余生就会看着他和上官筠夫妻恩爱,珠联璧合,自己终身就是后院里一个小小的妾,每日等着他的眷顾。
她终于开了口:“奴婢谢王爷恩典,没有别的要求了。”
李知珉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道:“等你想好吧,不必急着答复,走之前想好了来和我说都行。”他声音很温和,有着自己都没有觉察的一点柔软。
外边文桐来报:“王爷,宋先生来了。”
他点了点头让赵朴真下去,叫进了宋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了,接下来还有一场艰难的仗要打,
第九十六章媵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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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菀笑道:“姐姐倒知道什么是好生养的身材了。”
蓝筝打趣道:“自然知道,我看你就是好生养的,珠圆玉润屁股大……保证等你出嫁了三年抱俩!”花菀羞红了脸连忙扑上去撕她道:“又打趣我!”
几人笑闹了一番,才散了去。
眼看婚事将近,赵朴真这边也一边收拾打点着离去的事。这日却是借着陪王爷进宫的场合去见了下顾喜姑。她自幼由她抚养长大,顾喜姑也一直指望着她养老,结果阴差阳错这些年,她终于得偿所愿能够回连山去找她的生身父母了,她对顾喜姑却存了一分内疚,因此离去之前,她自己先将一些之前得的宫里的赏首饰满满当当收拾了一包袱,去见了顾喜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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