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文一沾一怔,随即亦直起身,道,“原来如此,多谢内侍监告知了。”
徐安看了他一眼,复道,“奴才来时,罗刺史才进思政殿没多久,文翰林大约是要等上好一会儿了。”
文一沾微笑道,“内侍监来回奔忙辛苦,不如,”他侧身一步,朝门内示意道,“徐侍监同我一起往院中坐上一刻,歇上一歇罢。”
徐安忙小退一步,道,“翰林学士院乃历代国才供职之处,奴才不过是宫中内侍,如何能与文翰林在学士院中平坐”
文一沾微笑道,“徐侍监支从左右,连通内外,比起我等文吏,可是忙冗多了,如何坐不得这翰林院呢”
徐安笑了一笑,道,“文翰林是嫌奴才方才多嘴了。”
文一沾浅笑道,“不敢,徐侍监有‘苏张舌’,能有幸听得徐侍监一言之人,不是帝王,便是将相,我哪里敢说徐侍监多嘴”
徐安微笑道,“文翰林即便此刻不明着说奴才多嘴,过一刻也定是要提一提‘武仲下笔不休,而不见己弊;陆机辞藻宏丽,而为文患多’的。”
文一沾浅笑道,“魏文帝一家之言,”他顿了顿,笑道,“如何能用来作典”
徐安道,“虽是一家之言,但《典论》断章流传千古,又字字出自帝王笔下,如何作不得掌故”
文一沾微笑道,“是啊,帝王之言,不敢不敬。”
徐安笑了笑,道,“文翰林这话,”他微笑道,“就是在打发奴才了。”
文一沾滞了一滞,再开口时已然变了语气,“大约是我才从宴上回来,言谈间不觉便有些孟浪,徐侍监莫怪。”
徐安不以为怵,只是越发恭谨道,“既如此,”他微笑道,“左右奴才此刻无事,不如让奴才伺候文翰林一回,替文翰林正一正衣冠,如何”
文一沾微笑道,“我竟不知我‘衣冠不正’,还要徐侍监亲自伺候,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还以为我在翰林院里生出了甚么‘飞扬跋扈志’呢。”
徐安笑道,“文翰林多虑了,‘尚书郎怀香握兰,趋走丹墀’是自汉以来的古制,今日翰林院堂吏休沐,奴才特来伺候文翰林服‘鸡舌香’也是情理之中啊。”
文一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道,“徐侍监很通汉制啊。”
徐安浅笑道,“耳濡目染罢了。”
文一沾似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道,“原来圣上喜欢汉制。”
徐安看了文一沾一眼,道,“文翰林侍圣许久,难道竟没看出来么”
文一沾淡笑道,“我是在想,”他微笑道,“圣上是当过地方官的,又喜欢汉制,定是知道‘吏以令休,所繇来久’的道理,今日亲自遣人去坊间传旨召见于我,必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徐安笑了一下,道,“文翰林这是在考校奴才是否闻得‘薛宣故事’么”
文一沾微笑道,“徐侍监这是甚么话,薛赣君乃汉成帝时能相,为世吏师,以赏罚分明、法平必行著称,只要是稍稍读过《汉书》的,哪里有不知道薛赣君其人其事的呢”
徐安眯了眯眼,道,“文翰林好清高,竟连奴才的一句‘伺候’都容不得。”
文一沾笑道,“我若是受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华封三祝
思政殿。
“上邶州一向事忙,”安懋微笑着看向坐在下首的罗蒙正,“朕原以为,罗卿今岁会同范垂文一样,上折子说事多不来了呢。”
罗蒙正身穿三品绯红孔雀袍,扮的是一派上大朝的装束,“琅州乃西南首善之地,自然是‘富则多事’,”他微笑道,“圣上莫要忧心,范府尹是三朝老臣,想来定能处理得当。”
安懋笑道,“这是《庄子》中‘华封三祝’的典故。”他浅笑道,“看来,罗卿虽然身在上邶州,心里尊崇的依旧是‘老庄道学’啊。”
罗蒙正淡笑道,“臣不合道教境界。”
安懋笑道,“罗卿自谦。”
罗蒙正抿了下唇,道,“昔华封祝帝尧以‘贵寿多男’,帝尧因其非德所养,故退而辞之,臣自知德薄,如何敢与古之圣君相提并论臣虽崇国教,却断断不敢以‘老庄’掌故治州牧下,圣上说臣心里尊奉‘道学’,臣实在惶恐。”
安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罗卿是谨慎,”他说着,又有点儿自我安慰似地笑了一下,“嘴上说着惶恐,实则是怕朕要罗卿效仿华封祝尧罢”
罗蒙正微微倾了倾身,笑道,“臣是不想开罪范府尹,”他半似玩笑般地道,“臣方才已然说了琅州是‘富则多事’,若是此刻再顺势应了圣上所言,那臣便不得不依着《庄子》中语,说上一句,‘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了。”
安懋看了罗蒙正一眼,接着笑了起来,“范垂文好大排场,”他微笑道,“罗卿惧他,竟远胜于惧朕。”
罗蒙正坐正了身,“臣僭仕于上邶州,‘德薄而位尊’,”他露出一种恭敬的神色,“心内惶惶,自然畏惧不已。”
安懋道,“罗卿说这话,”他扬起了眉,“是有致仕意了么”
罗蒙正顿了一顿,只道,“上邶州位处边境,乃我朝要地,圣上又已许嫁了同安公主,可谓是‘圣谟洋洋’,臣自知……”
安懋打断道,“自古励精更始、揽辔澄清,从来都是党同伐异在朝,风雨飘摇在野,如今罗卿在朝不利,恐怕退隐之后更是为难啊。”
罗蒙正道,“臣若退引,那便只是臣一人为难;臣若不退,那便是让圣上同臣一起为难。”
安懋淡淡道,“朕不为难。”他顿了顿,又笑道,“朕还等着罗卿同朕说些好消息呢,不想罗卿今日一张口,先吐出了个‘致仕’来。”
罗蒙正低了下头,道,“《庄子》中云:‘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进退皆乐,乃是‘老庄’道理。”
安懋笑了一下,道,“进退皆乐确是道教至理,只是此话由罗卿于‘下元节’时在思政殿里说出,倒失了几分其中真味。”
罗蒙正道,“因此臣先前才说,”他敛目道,“臣不敢与帝尧并论,只愿‘贵寿多男’,享太平荣华。”
安懋盯着罗蒙正看了一会儿,复开口道,“朕明白了,”他滞了一滞,道,“罗卿表面是引退,其实是在说朕昏庸不晓事理,不如盛德宗知人善用。”
罗蒙正立时道,“臣不敢。”他正色道,“圣上所派之人,皆为栋梁之臣,说到知人善用,圣上远胜德宗百倍有余……”
安懋接口道,“有用之人方可称栋梁,”他不咸不淡地道,“罗卿进殿至此,只字不提彭平康与宋圣哲,朕又如何能自信远胜于德宗呢”
罗蒙正道,“臣不提,亦是因为臣惶恐。”
安懋道,“罗卿为何惶恐”
罗蒙正道,“朱云折槛,张纲埋轮,臣尝闻之,惶恐不胜。”
安懋笑道,“昔张禹奸佞,故朱云折槛以抗愤;梁冀跋扈,是以张纲埋轮而献直,如今罗卿说自己惶恐,”他玩笑般地道,“那便是在直指彭平康、宋圣哲为跋扈奸佞了”
罗蒙
第四百二十八章 再论隋柳
罗蒙正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轻蔑的神情,只是这点子蔑意稍纵即逝,旁人就是瞧见了,也看不大真切,“是孟千驹孟大人,”他温声道,“说是得了一枝‘隋堤汴柳’,想要进献给圣上,又怕圣上还在为他上回的虚报丰俭而……”
安懋“唔”了一声,道,“虚报的事么,是没有的。”
罗蒙正一怔,就听安懋继续道,“罗卿方才也说了,琅州是富。”他顿了顿,又道,“孟宁昂坚持说今岁为丰岁,也不算错。”
罗蒙正应了一声,又道,“圣上虽如此说,但臣以为,亡国之枝,实不堪为进献之物。”
安懋笑了笑,道,“罗卿既无意进献,为何却要在朕面前言及此物呢”
罗蒙正道,“臣若不提,恐怕孟大人还要再上门,臣是怕了他了。”
安懋看了他一眼,笑道,“罗卿这般‘慄慄危惧’,倒教朕不明所以了。”
罗蒙正微笑道,“《易经》中云:‘君子以恐懼修省’,臣若时时战兢以省,圣上便可……”
安懋“唉”了一声,朝罗蒙正笑着挥了下手,“罗卿这是甚么话,”他微笑道,“朕又不是那等纳不得谏的暴君。”
罗蒙正倾身道,“圣上说得是。”他微微笑道,“是臣多虑了。”
安懋放下手,笑道,“张九龄尝有诗云:‘千虑且犹失’,罗卿要有甚么‘暴君’、‘昏君’、‘炀帝’、‘殇帝’的话,”他顿了一顿,换了语气道,“尽管说来就是。”
罗蒙正应了一声,语气反而轻松了起来,“圣上有所不知,臣一见孟大人手上的那枝‘隋堤柳’,便陡然想起臣从前读书时,看的一本《炀帝开河记》了。”
安懋笑道,“唐人是最会杜撰前朝之事的,这本《开河记》朕也知道,大约亦是以隋亡之祸戒以后世帝王的老生常谈罢。”
罗蒙正道,“虽是杜撰故事,但书中开河之法,却值得后人一观。”
安懋道,“哦”
罗蒙正笑了一笑,细细地讲了起来,“其文有一节,是说昔年炀帝开河之时,恐盛暑燥热,无以游河尽兴,故翰林学士虞世基献计,请用垂柳栽于汴渠两堤之上,一则树根四散,鞠护河堤;二则牵舟之人,得护其荫;三则牵舟之羊,能食其叶,三管齐下,可谓十分周全妥帖了。”
安懋淡笑道,“这便是在胡诌了,《隋书》中明文有载,昔年虞世基虽居近侍,但见高颎、张衡相继遭戮,又惧移祸及己,遂唯诺取容,事事以炀帝马首是瞻,这般人品,如何会对修渠之事指手画脚,乃至献计栽柳呢由此可见,这一节《开河记》,定是唐人撰来讥刺前朝的,作不得数呢。”
罗蒙正笑道,“是啊,虞世基唯诺,故上下之情不合,乃至李密称帝而炀帝不得闻,”他微笑道,“臣不学他。”
安懋笑了起来,“好,”他有些意味深长地道,“那朕便不计较这行文真假,罗卿且说下去就是。”
罗蒙正应了一声,继而微笑道,“虞世基献此植柳计后,炀帝闻之大喜,下诏令曰:‘有柳一株,赏一缣’,百姓果然争相献之。炀帝又遍诏民间植柳于渠,乃至亲躬垂范,自种一株,及后群臣次第而种,方至百姓劳禄。”
安懋笑了笑,道,“难道罗卿是想说,炀帝虽好大喜功,但亲栽柳树也堪为人君表率了么”
罗蒙正轻轻地摇了下头,笑道,“非也。”
第四百二十九章 屈人者克
这句话教罗蒙正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侧走两步,朝安懋行了个标准的朝揖,“臣有负君恩。”
安懋淡淡道,“罗卿这是作甚今日又未持了象笏来,何必同朕摆出这‘贾生吊楚臣’的架势若是被不知道的人瞧去了,还以为朕是那等专贬有才之臣的昏君呢。”
罗蒙正仍作着揖,“贾生才过汉文帝,臣不敢作贾生。”
安懋笑了起来,“那罗卿这便是在说朕不及汉文帝了。”
罗蒙正道,“圣上不偏私、不异法,远胜汉文帝矣。”
安懋看了罗蒙正一眼,道,“罗卿且坐下说话罢。”
罗蒙正复坐了下来。
安懋开口道,“朕知道,彭平康和宋圣哲都不是好相与的,罗卿今番而来,一张口便说要致仕,可见是受了大委屈了。”
罗蒙正一听安懋话中已然有了转圜之意,忙应道,“古人云:‘无谓小屈’,臣虽受屈,但不敢抱屈。”
安懋淡淡地道,“《法言》中云:‘屈人者克,自屈者负’,罗卿无奈自屈,当真是朕的不是了。”
罗蒙正道,“圣上是不愿无端作了隋炀帝……”
安懋接口道,“炀帝也有炀帝苦衷。”
罗蒙正笑了一下,道,“孟大人也这么说呢。”
安懋道,“哦”他奇道,“孟宁昂竟有这等见识”
罗蒙正微笑道,“孟大人学问深么。”
安懋笑了一笑,又问道,“那孟宁昂,”他微笑着看向罗蒙正,“还对罗卿说什么了”
罗蒙正浅笑道,“孟大人还对臣说,上有隋炀帝,下有虞世基,杨隋不亡,天道难全。”
安懋笑了起来,“果然是家学渊源。”他微笑着感叹了一句,“好一个‘读书种子’。”
罗蒙正跟着安懋笑了几下,随即道,“圣上若喜欢那枝‘隋堤柳’,臣即日……”
安懋截口道,“不必了。”
罗蒙正一怔,就听安懋道,“冬日里养不得柳,罗卿就是将它献了上来,也是空耗心思。”
罗蒙正应了一声,又听安懋道,“罗卿的话,朕都记下了。罗卿回去之后若得空,不如将上邶州的情形好好地写成一封劄子呈上来。”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罗卿仔细写了,朕再好好看看。”
罗蒙正这回却一时无应,过了一刻,才缓缓开口道,“是须得通过‘三省’,还是……”
安懋没等罗蒙正说出后半句,就立时打断道,“须得过‘三省’。”
罗蒙正顿了一顿,道,“臣是想着,臣为三品刺史,臣的述职劄子,周太师必定是要亲自翻看的,”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安懋的神色,“郊祭甫过,周太师近日定然忙碌不已,臣这时递了劄子,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安懋道,“‘三省’的下头是‘六部’和‘九寺五监’,莫说罗卿,就是朕此刻临时起了意,想为罗卿多做些什么,都得往‘三省’里头过上一过,”他微笑道,“朕都不图省这一回事,怎么罗卿比朕还怕使唤人呢”
罗蒙正微笑道,“臣素日里使唤的都是衙中老吏,这陡然换成了周太师,臣竟一时不知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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