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有余香千千结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孟梓言
手有余香千千结
作者:孟梓言
余香,是一名刚入职的事业干部。入职不久,她被派到了省定贫困村鲜家嘴村当上了第一书记。命运打了一个圈,从乡村里来,又回到乡村里去。无法逃脱的乡村,犹如心中那片无法割舍的乡愁。爱恨交割,心有千千结。
第一章 村里来了个姑娘
从四川往重庆方向,顺着明清时期的老盐道,车行不过二三十里路。有一处山弯,山弯顶上有座庙,当地人都叫景福院。从山弯顶上下来,往深沟里走,有一条河,漆黑发亮。河的两旁,是一些散落在山沟、山坡上的土坯房和砖瓦楼房。房子旁边是二三条兴修的水泥路,从山下盘到山上,犹如几根绸带,把天和地都串了起来。
这些零零散散的土坯房,大多是上世纪土地承包到户后修建的。是用当地的黄泥、竹筋,加蓑草和稻草搅拌添加在一起,用板夹和木锤一层层坯打而建起来的,冬暖夏凉,但年月久了墙体容易开裂,又特别怕漏雨。一旦闲置,就很容易垮塌。泥瓦匠原本是个很抢手的行当,但后来随着水泥、砖瓦的畅销,土坯房逐步变成了砖瓦房。泥瓦匠也就成了砖瓦匠。村里的三六九等,通过房屋就能分辨出各自的底蕴。住土坯房的,大多数是老实巴交的种地人家,而有楼房的则是那些不太安本分的留守人家。
顺着河流往下走,山沟里密密匝匝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田块。这些田块是当年为了吃饱肚子,通过改土改田,一锄一锄挖出来的。分为旱田和水田。水田一年一季水稻,闲时用来蓄水和繁养鹅鸭,当地人又叫沉水田。而旱田则是一年两季,小春种小麦、油菜,大春则种水稻。承包到户后,每家每户也不过分到几分的田地,马马虎虎够养活一家人。
从河道上望去,田里新栽不久的秧苗,叶子打着卷,有些病病歪歪。而山坡上的二三台土里,则长满了包谷和红薯。包谷粒子刚刚包浆,而红薯苗子才伸出藤子,连一片老叶子都没有。
沿着这条河再往里走些,水流越来越窄,窄成了一座堤坝。堤坝,长不过十米,是用一块块条石砌起来的过水坝。旱时蓄水过人,雨季防洪度汛。坝的四周,长满了蒲草和野花,三三两两的男女,垂着钓竿,有盐无味地说着闲话。一头水牯牛和一头黄牛,闲散地在河坝上吃着青草,弯着脑袋不时地抖动身体,驱赶身上飞舞的蝇蚊。河道里,水体浑浊,有些发黑,飘着各种杂物,散发着有些难闻的恶臭。几只鸭子,使劲地在河面上撕扯着从上游漂浮而来的塑料袋子。一只鸭子被塑料袋套在了脖子上,急得晕头转向,嘎嘎地叫着。
靠着堤坝不远处,是一处开阔的院子,院子里停着几辆电瓶车和两辆小车,立着一栋三层小楼。小楼四四方方,是村里最高的建筑,上面挂着一面有些发白的红旗。红旗下,有一个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鲜家嘴村村委会。
午饭刚过,村里熄了炊烟。上访户驼子李,敲开了余香的房门。见余香正在屋里和老书记何凤山商量着事情,忙退了回来,矮着身子,找了一张椅子在村委会坐了下来。
等到余香和何凤山出来,连忙丢了手中的烟头,窜了过去,一把拉住她连声说道,余书记,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可去上访了。老书记何凤山听到他这话,转过身来,怒目一瞪,用着指着他,大声呵斥道,驼子李,你要是再这么胡搅蛮缠,没完没了。小心老子揍你!驼子李嘿嘿地笑了,摸了一把干瘪的鼻子,抓了抓脸上的褶子,毫不在意地答道,你是干部你不敢!
“老子还是你舅爷呢!干部不敢揍你,舅爷揍你天经地义。”
说着何凤山就挽起了袖子,要揍他。驼子李连忙拖着瘸腿,躲到了余香的身后。“余书记,你可得救我!”
余香见他爷俩,不由地有些好笑,伸手拉了老书记一把说道,算了,跟他见识个啥。何凤山愤愤不平地说道,这小子就是过去惯出来的毛病。驼子李不服气地答道,这不是没有办法啊,驼着背,瘸着腿,捞不着伙食,活不下去啊。政府不管我,谁管我!
“有胳膊有腿的,你好意思啊!”
“舅爷,你真不管我啊那我可真去上访了!”
“有种,你去试试,看老子不打断你另外一条腿。”
驼子李的事情,是村里的老大难问题。因为当年掏白水河,不小心摔断了一条腿,本来就是驼背,又残了一条腿。大老爷们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人。逢年过节,便想着上访去捞点好处。以前老书记何凤山可怜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闹腾。可这些年,这家伙味口越来越重,要求也越来越多,让村里很是头疼。何凤山的心也淡了,不是爱搭理他,看见他就有些厌恶。来鲜家嘴的前几个月,余香也托了不少朋友,在城里工地上给他找个不少活,但每次他都干不过三天,又大张旗鼓地跑了回来。不是说活儿苦,太难干,就是说老板人品有问题,太刁难他了。反正每次都有各种搪塞的理由。
每次余香也不跟他置气,回来就回来呗,事情总是少不了他。想法设法都要给他找些事情做,免得他闲下来就东想西想。心里想着,随便你怎么折腾,只要你听话不乱跑,不给村里添乱子就好。
余香这些天正和何凤山商量着,在村里发展一些产业,让他在村里就近找点钱挣。
白水河,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涪江支流。从景福院顺流而下,穿过了鲜家嘴、土桥寨、观音堂、天王庙等好几个村子,一直到马口堰汇入清水河。这原本是一条安静的小溪流,常年平滑无波,就连鸭子和鹅在上面晃荡,也能见着清晰的倒影,河中的黄鳝和泥鳅,是当地出了名的特产。
千百来,鲜家嘴的何家人,就靠这条河为生。何家人捉黄鳝、掏泥鳅的手艺,也是远近数一数二的好手。在余香来鲜家嘴村之前,白水河便患上了病,上游水
第二章 初夏,一夜暴雨
初夏的一夜暴雨,浇透了山丘和河谷。拥塞的白水河,翻着浪子,冲垮了村里的河坝和田坎。穿着红色雨披,戴着顶草帽,余香骑着电瓶车,慌慌忙忙地从镇上赶回鲜家嘴。一大早,她的电话就被村民们吵醒,白水河垮了一个大口子,淹没了合作社新挖的泥鳅塘子,塘子里刚刚放养不久的泥鳅苗子,赶着趟地冲进了附近的田块。
赶到鲜家嘴村,不等她停下车来,何大江一把抓住她的车手柄,一脸着急地对她说道,余书记,塘子没了!你快看看该怎么办余香连忙跳下车,溅起一团团泥浆,健步走到塘子边,暴雨中泥塘子全都淹没在浑浊的河水里,水面上几张被撕裂的防罩网,挂满了枯木棒子和老树叶子,那些新放养的泥鳅苗子,一小团一小团地团在一起,病病殃殃地张着嘴巴呼吸。余香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等到晌午的时候,暴雨停歇,河水才慢慢退去。大片大片的泥塘子,露出了漆黑的污泥,满塘子的泥鳅零零星星地在污泥里钻来钻去。合作社的婆姨们望着塘子,欲哭无泪。不少人挽着裤腿,弯着腰,提着个鱼篓子,顺着秧苗,逐个逐个地摸索。
何大江红着眼圈,气得发抖。他忙着呼呼咋咋地吆喝,催促着大家冲进附近的秧田四处捉泥鳅苗子。这些被水冲出来的苗子,一旦冲出了塘子,就再也不受约束,满田块地窜,根本捉不了。冲出来的苗子太多了,转眼就都钻进了泥土里去了。那些捉黄鳝、泥鳅的老手们,也投入到抢救中。大半天下来,收回来的苗子还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余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水产项目,就这么被一场雨冲没了。老书记何凤山摇了摇头,惨然地说道,这白水河真是到了该整治的时候了!
何凤山的话,让余香心里瘆得慌。她红着眼圈,转身跑回村委会的办公室,一把把门关上,生生地抱着脑袋在屋子里痛哭了一场。何凤山和何大山以及村民们都不知道,为了争取这个项目她花了多少心思,就连城里的男朋友都和她闹掰了。
她站在窗子前,看着远处何凤山、何大山招呼着村民们,忙着扎围堰,堵缺口,心里有些绝望。她感觉自己好累,好累。老母亲刚刚住进医院,又摊上这么件难事。无奈之下,她只得拿出手机,给远在蓉城了哥哥打了电话,让他回来照顾母亲。接到余香的电话,听了她的解释,哥哥心里有些不乐意。
安顿好母亲的事情,余香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她又皱上了眉头。养泥鳅的事情,虽然遭了灾,但不能就这么黄了。大家伙那么辛苦地集资,搞起了合作社,就这么打了水漂。村里没法给村民们交代。她自己也没有办法给自己交代。
余香一把抹干净了脸上的眼泪,定了定神,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损失找回来。
从村委会出来,给老书记交代好救灾的事情,余香拉起倒在泥水中的电瓶车,连夜赶往城里。
回到城里,梓城已是华灯初上。车骑到楼下,打开门,余香拖出电路板,忙着给电瓶车冲上电,方才关上门。
出了小区,叫上车,直奔医院。刚走到住院部,嫂子也刚好风尘仆仆的赶到。
“余香,妈怎么样了”
余香的母亲,肺癌晚期。这些年全靠药水吊着。本来一直在家里养着。可自从余香下了村,屋里便照顾不上。跟哥哥和嫂子商量,原本想找个保姆来照顾。可没等到她找到保姆,母亲便有些不行了。
送进医院有一周时间了。这些天,余香白天在村子里忙活,晚上就住到医院照顾母亲。
俩人进了内科病房,母亲正瞪大着眼睛,朝着门口张望。见着她们俩,眼泪就嗖嗖地往下掉。“妈,你怎么又哭上了。”余香连忙掏出纸巾给母亲擦掉了眼泪,可她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下成了雨。
俩人陪着母亲说了好一阵子话,方才给母亲哄睡着。嫂子去问了医生,回来的时候垮着脸,将余香一把拉出了房间,连声质问道:“余香,安的什么心你想让你哥和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是不是”
“嫂子,你别生气!我原本就想给哥说,让他早点回来。可他不是忙吗”
“你知道医生给我怎么说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妈还能有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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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村里的那些疙瘩事儿
从蓉城回来,回到家,骑上电瓶车。余香径直赶到了镇政府。
镇政府位于景福院下。景福院,始建于宋代绍兴年间,后因院而兴场,逐步发展成镇乡所在地。
这是一个老镇。白水河穿镇而过,左岸是新街,右岸是老街。老街上有三棵标志性的大榕树。其中两棵都长在小学校里,树干高大,枝叶繁茂,已有好几百年。小学校早些时候,叫火神庙。原本是过往商旅供奉的庙宇,除四旧的时候,才改成了学堂。另外一棵长在火神庙对面的河堤上,靠着原来的粮管站。后来因为改制,粮管站不少人下了岗,粮管站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很快被开发成了农贸市场。
从火神庙到粮管站,中间跨过白水河的是一座石板桥。桥上每逢逢场,卖凉粉的和卖烧饼的,就以大树乘凉,架起棚子做起生意。从早到晚,摊子上都很热闹,老人和小孩都喜欢来这里咬口烧饼,吃着凉粉,打打牙祭,解解馋。
老街的房子大多都是木质结构和砖瓦结构。由于靠河,不少房子也在河里杵着几根柱子,有点像吊脚楼,但其实不是。伸向水面的大多都是生活阳台和厕所。这些房子墙壁连墙壁,房梁接房梁,门挨门,瓦扣瓦,密密匝匝地连在一起,中间穿插一条宽不过五米的小道。
老街原本办有铁厂、木厂、蜂窝煤厂和食品厂,最出名的还是被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豆豉。后来这些厂,跟白水河一样也老了,不中用了,逐渐被淘汰,连旧址都被拆掉修成了铺面。
原本镇政府在老街,靠着河上的石桥,与派出所在一起。后来建起了新街,镇政府便从狭窄的空间里抽了出来,搬到了河对面。新街大多是最近的年月才兴建起来的。农贸市场、商贸超市、银行和饭店应有尽有。
但由于是农村场镇,当地人更喜欢以街为市。遇到逢场天,从山沟里涌出来的人们,挑着水果蔬菜、大米粮油,还有不少商贩从城里拉来的鱼虾、猪肉,都摆在街道的两旁吆喝着贩卖。
一有车辆行来,总是堵得水泄不通。车来车往,外地车不懂规矩使劲地按着喇叭,当地人甩给他一个白眼,嘟嘟嚷嚷地走在前面,就是不给他让路。懂得道行的本地司机,一手打着方向盘,一边踩着刹车,摇下窗户,伸出脑袋瓜子,满脸笑容地给打着招呼,大婶、二婶,三叔赶场啊。那些人亲热地回着话,连忙将挡在车前的人拉开,吆喝着,让让让,车来了,让让道。有着熟人吆喝,路很快就腾出来,等到那车走了又迅速密集地聚拢起来,汇成了接踵摩肩的长龙。
遇到下雨天,穿蓑衣,戴斗笠,打着伞,密密匝匝地五颜六色。滴答的雨水,你的浇在我的肩上,我的打在你的脚下,都乐着笑着。一场赶场下来,不少人身上浑身湿透了,心里也不会埋怨谁,反而说场上的生意太好,人太多了,东西看花了眼,不知道该卖点什么。
赶场的时候,大多数是上午半天,主要是买点生活用品。下午,不少人都钻进了饭店和茶馆。三朋四友,见着面,亲热地聚在一起。喝点小酒,打点小牌,摆摆龙门阵,东拉西扯,谈天说地。等到天色渐黑,方才各自摆手回家,相约着下次再来。也有好酒贪杯的,好赌烂赌的,等到天色黑尽,方才被家人赶到镇上拖回家去。
余香风风火火地推开了镇长的办公室。镇长正在和客商座谈,见是她推门进来,抬了抬屁股笑着说道,余书记,你是脚板心里擦了油啊,比那曹操还快,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就到了。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们村走出去的著名企业家何总!
“何总何大棒槌!”
认清来人,余香下意识地叫出了对方的绰号。何大棒槌一愣,跟着就和镇长大笑了起来。“看来余书记这工作做得好啊,连我何大棒槌的名号都知道。”
余香瘪了瘪嘴,啐了他一口,哼哼地说道,你何大棒槌的名声,在鲜家嘴大着嘞,连小孩子听到都要哇哇大哭!
镇长见她这么说,有些不高兴地挥了挥手说道,余书记啊这人要往前看,不能老是用老眼光看人啊。何总可是说了准备在你们村大干一场,建农业产业园。你不欢迎,你也不能把我的财神爷撵走了啊!
何大棒槌哈哈一笑,向余香伸出了手说道,这话说得的,我哪有那本事。余书记正式认识一下,本人现名何大海,请多关照!“关照谈不上,你肯为家乡做点事情,我举手欢迎。但如果没有诚意,到时候进了村别怪我放狗咬人!”
“这你放心,我何大海一口唾沫一口钉,真要是来混吃混喝的,不用你放狗咬我,光是家里那些老扛把子都够我喝一壶。”
“知道就好,鲜家嘴村现在可不是你的地盘!打打杀杀不得行了哦!”
何大棒槌拍了拍胸脯,连忙告饶道,余书记这张嘴啊,我是说不过你!现在到了你的地盘,要杀要剐,都听你的!
听到这话,余香方才使劲地握了他的手说道,那正好,我正有事求镇长开恩,有你这财神爷那就更好办了。
镇长知道余香来者不善,这话冲得让他的心里直打鼓。可千万别给我提白水河整治的事情。镇长心里想着,可余香偏偏不遂他的愿。
“镇长,鲜家嘴村遭了水灾,这白水河是罪魁祸首。这祸首还请你开恩,把它办了。”
何大棒槌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子,心里的那些不快,变得有些服气了。他早就听说,村里来了个女娃子,做起事来一套一套的。鲜家嘴村这些年,在她的鼓捣下,有了很大的变化。就连以前跟着他浑水摸鱼的二流子们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闻名不如一见,见着真身,何大棒槌方才相信这女子还真是个能人。就凭她和镇长说话这架势,一般的村干部想都不敢想。何大棒槌心想着,这回决定回来投资,看来还真是来对了。
镇长是个火眼金睛,见何大棒槌端直了身子,一副倾听的样子。心里乐了,这回财神爷是跑不脱了哦。
想到这里,镇长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珍藏的茶叶,要亲自给余香倒上一杯。“来来,先别说事,先喝口茶。事情咱们慢慢说。”余香连忙抢过茶叶和杯子,先给镇长满上,然后又给何大棒槌续上水,方才给自己倒上。“你倒是挺大方啊,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镇长见她使劲地抓了一撮,心疼自己的茶叶,苦笑着说道。
“那是,这满大院子的人谁不知道,你老人家藏着好茶。今儿不容易逮着机会,还不得来次劫富济贫啊,那我不是太傻啊!”余香得意地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
“这茶就是好啊,真香!桌上这点你老就别惦记了,算赏我这个劳苦功高的下属了。”说着余香没等镇长回过神来,一把将桌上的茶叶,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人啊,瞧
第四章 何老六家的泼辣媳妇
暴雨过后,白天天气晴朗,晚上明月星稀。刚刚经过暴雨清洗的白水河,隐隐地发着月光。一圈又一圈的浪子,打在刚刚垒砌的堤坝上。那一股股捶打的声响,夹杂着阵阵凄惨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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