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守夜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红汤厨子
崔白坐在桌前,拿出纸簿,一言不发地又开始勾勾画画。王楷悄悄掩上门出去,找那五人交待工作去了。
东华门外见过赵瑚儿后,崔白有些灵感,需要马上抓住。陪同刘葳,与他初步建立起情感上的联系,从柔福帝姬的画像入手,很是高明,也是对崔白“人尽其用”。这么损的主意,一定是督主提出来的。那么这幅画像如何表现,就是重点。
当今官家于造形艺术极为醉心,曾亲自编撰《大观画论》,其中的立论基础是“有气韵而无形似,则质胜于文;有形似而无神似,则华而不实。”看似分持两端,其实一扫前代过份强调“气韵”而忽视
第九章 深柳堂
崔白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在中国传统工笔人物技法的基础上,他弱化了线条的使用,并加入了与达芬奇著名的“薄雾”效果相类似的晕染技法。简单点说,就是处于“镜头”远端的面颊两侧等位置,淡化了轮廓线,如同摄影中使用大光圈拍摄时,景深比较浅,焦点之外的部分呈现出逐渐柔化的效果。
再辅助以对于光影的表现,使画面里的镜中人立体感很强。要论视觉冲击力,是大大优于本时空绝大多数画家的。
将画从画板上裁下后,光滑细洁的澄心堂纸非常平整,没有时间再进行装裱了。王楷想了想,转身将崔全叫进来——这五位手下,都是崔白崔公子的家仆,全都姓崔。
崔全是个瘦小而面黑的中年人,崔白记得他在东大路上帮着看一家小小的南纸铺,专为随着汴河客船进京赶考的士子们提供服务。
崔全看到那张画的第一眼,震惊得一双小眼都瞪圆了,但一个字都没多说。听完王楷的要求,立即拍着胸脯表示,小事一桩。
等他出门去买要用的材料这空当,崔白又分别一一见过刚分拨给他的另四位守夜人。
二十三岁的崔安,白脸,有细麻子,是个货郎,各州口音都学得惟妙惟肖。
十八岁的崔勇,是个贼,溜门撬锁,穿墙掏袋,最是拿手。
三十四岁的崔元,是个游方郎中,看着象个骗子,其实他真的是金疮科好手,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赶去东水门外当暗眼,这回总算是翻身了。
四十六岁的崔老六,就是门房,原来的掩护身份是另一家大脚店的账房,算术很好。
包括崔虎和崔全,这院里随时待命的守夜人就是六位,看来都是昨夜通过了院里的甄别,又都见过崔白,干脆就都发到这里作他的下属。
每个人的士气都很高,因为昨天那事儿,都被审察了半宿,担心会不会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守点。今天凌晨却被派到这里,做了新升官的崔白的下属,成为天字号案子的保障组成员。
最让崔白开心的是,崔元不但是好伤科医生,还是个大厨!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吹嘘的——“公子,只要尝过我手艺,没有人不挑大拇哥!”
所以崔元负责厨房的事儿,每天也借买菜为掩护负责对外联络。
等各人去自己岗位,东屋就留下了王楷,崔白才有时间跟他确认接下来的日程。
刘葳目前化名张好古——崔白对四第司取名取代号的能力再一次无力吐槽——是成都府近几年新崛起的一家织造社少东家,进京考察市场,为快速扩张的家族生意做准备。赶在年节里来,是为了天下第一的汴梁元夕观灯。他在京城并无朋友熟人,因为租了隔壁大宅暂住,与邻居崔白崔公子自然成为好友。
实际情况则是,针对刘葳的叛逃,守夜人成立了以督主曹无伤为首的秘密处置小组,代号“天河”,从今天开始,每个上午都会与刘葳进行实质接触。而刘葳昨天就以交出部分辽国在汴梁城中潜伏的间谍组织为条件,要求与柔福帝姬会面,被官家拒绝了。但允许他与天河小组直接沟通的时间之外,崔白全程陪同的前提下,在东京城内自由活动。
崔白要做的,就是在这处安全屋,随时等着富二代张好古上门邀约逛东京城。
说话间,崔全回来了,带着一匹苏州织造的八达锦,还有一叠布头重叠粘成的袼褙和各种纸。
眼看着他调好糨子,没用两刻钟就做成了一个略比画心大一点的硬皮护书,八达锦的面,绵纸做里,还在正面贴了张梅红签,“等呆会儿干透,公子再把画名题在签上,齐活儿!”
“这活儿漂亮!”崔白不吝夸奖自己的新手下。
崔全嘿嘿一笑:“属下打十二岁进了马行街刘家笺纸店,这行干了十八年,修补旧字画儿,仿个名家笔墨,刻个图章印记,最是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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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春天的味道
王楷用一只竹焙笼,在微火上炙着茶饼,一边缓缓地转动,一边道:“这饼‘雪英’,属建州入贡的第三纲,公子应该熟悉。”
崔白默然不语,微微点了点头,对王楷的印象又好了不少——为了照顾本公子的情绪,当面撒谎都不带过脑子的——光“细色”就因采茶时节的变化而分前后五批入贡,就是所谓第几“纲”,每一纲多者有十五个名目,本公子昨天还是店小二,哪里会“熟悉”!
“这雪英,色最白……”
不等王楷继续显摆,木格门被轻轻扣响。
“何事”崔白渐渐找到了贵人公子的状态。
“张公子好古来拜,老六已经请他进来,在二院候着。”门外说话的是崔勇。
“请他进来吧。”
王楷欲起身去开门,崔白抬手虚按,说,“你继续。”
自去将格子门拉开,站在木廊下等侯。
不一会儿,崔勇在前引着,一个锦衣青年转过藤萝架,顺着一尺多宽青石板曲径,往草厅这边来了。
还是那张白晰的脸,乌黑的大眼睛,只是满脸虬髯修剪成了两撇漂亮的八字短须,显得儒雅很多,没有了昨天初照面时那种违和感。
崔白跨前一步,站在了檐口,叉手微微一躬,“有劳好古兄玉趾下降草堂,崔白不及洒扫,还请海涵。”
二人就在廊下假兮兮地寒喧毕,这才相让着进屋里,在茶桌前分了主客落座。张好古的注意力就放在了王楷手中的竹焙笼上,一阵清香正随着焙笼中茶饼温度的升高而渐渐弥散开来。
“还未请教这位小哥贵姓”
王楷也不抬头,只是顾着那饼茶,“在下王楷,跟我家公子身边做个伴当。”
下一刻,就见茶碾、茶箩、茶帚、汤瓶、茶筅、盏托、瓷盏……在王楷的手下不紊不乱,秩序井然地一件件施展开来。这些茶具,都有官职,分别叫做金法曹、罗枢密、宗从事、汤提点、竺副帅、漆秘阁、陶宝文……而王楷,就如同御座之下的宰执,将他们使唤得团团转。
剔红的茶托,放在乌沉木的桌面上,有一种诡异的冷艳。建州窑的黑釉兔毫盏中,雪白的汤花如夏日午后的积云一般。冬日暖阳下,空气中弥漫着身处南方密林中的香气。
“这是雪英。”张好古任那盏茶静静地在自己面前的桌上散发着香气,放在膝上的双手似乎重逾千钧,抬不起来。
“张公子雅鉴非常。”王楷挑了挑眉毛。
张好古下了很大决心,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我刚六岁,在母妃宫里,在父皇盏中尝过一口……”
崔白也执盏饮了一口,龙脑的香气太浓,茶气太淡,他实在不知道张好古是如何能够仅凭嗅觉,就将这茶跟另外几十种类似的贡茶区分开来。
“那天阳光很好,五月中,想必汴梁已经入夏,但上京城还是春天。”
“屋外芍药开得正盛,我一心想着要跑出去玩,但母妃不让,把我塞在父皇膝上。”
“我已经想不起母妃的容貌,但我记得这茶的味道。”
“春天的味道。”
崔白侧头看着他。
张好古的眼睛里,有一丝雾气。
“五年前我从东京道前线回到燕京,让宋国的行商带过来四十三种贡茶,终于找到了它。”
“雪英,每片重八钱,工价合银二十两。送到燕京城也是二十两,不过是黄金。”
张好古的故事讲完了,他转头直视崔白的双眼,眼神变得象鹰一样锐利。
“守夜人对我辽国,已经渗透得这么厉害了么”
崔白先看了眼王楷,给他点了三百三十三个赞的表情。
“凡走过的,必留下痕迹。”崔白淡淡地说完,低头将盏中茶一饮而尽。默默地在内心补充——艾德蒙罗卡,1910。
张好古双手捧起茶盏,一口一口将盏中茶饮尽。
“茶还是那个茶,味道却不是那个味道。”
崔白笑笑,“很久以前有个朋友,我向他请教过饮茶的事儿。”
“他说,天下的茶都一个味道,只是一起喝茶的人不同。”
张好古点点头,“你那位朋友是个妙人。”
转眼间,他已经换了一幅神色,笑容完全符合一个蜀中进京的多金公子的
第十一章 白矾楼
张好古站在白矾楼的彩楼前,一时有晕眩的感觉。
其实崔白也有。
当街一溜青瓦大屋,中间是七开间的三重楼。外立面上又以无数竹木,捆扎成层层叠叠的精巧欢楼。每一根横梁桁架,都以朱绿彩漆涂饰,又缠绕垂挂着各色绸缎。大大小小各式灯笼彩球,填满一切空档,无时不刻地冲击你的视觉感知——整个庞大的建筑群仿佛都化作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手挥绣着桃花的丝帕,冲着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发出嗲声嗲气的招唤:“大爷!进来玩玩!”
一行四人在两个迎宾小哥的引领下踏过三级白石台阶进了门,长条形的前院纵深百步,横阔却只有二十步,两侧都是廊子,廊后长屋被隔成数十小阁子,门窗栏柱都涂了朱漆,檐下的桁枋昂挑藻饰青绿,沥粉贴金,宛若一列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包。
“现在还早,等掌灯时分,姐儿们个个浓妆艳抹站在阁子外廊下,灯火荧煌,跟东岳庙正殿两壁画的神仙一般。”王楷跟在崔白身后解说。
领头的小哥眼色极好,一边引着四人往二门走,一边转头问张好古:“不知官人中意哪间阁子置酒”
张好古刚摆出不差钱狗大户的姿态问道:“哪间最……”
就被王楷从后面打断,“我们包了海棠院的金风阁。”
小哥惊异地一抬眼看了看王楷身前的崔白:“诸位请跟我来,还要经过七八个天井呢。”
崔白觉得进了建筑博物馆,穿过的每一重院落,风格都各不相同。
每经过一处,小哥都要介绍,“这是翠华阁,庆历年间建成,‘秋豫凝仙览,宸游转翠华’,仁宗皇帝曾经与王相公微服置酒于此,阁上那匾,是御笔……”
原以为海棠院是个小小的去处,“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结果一进大门,之前被重重叠叠屋檐遮挡的天际线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方圆上百步的大庭院,靠进门这侧的一大半面积,都种着海棠树。
上百棵海棠树,绝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那种娇弱货色。而是树干如柢柱,枝条如虬龙,身高三四丈,腰围五六尺的昂藏巨物!
“有几棵年青一些,也是元丰年间补种的了。”小哥在旁解释。
在早春里,在新柳未发的日子里,那些虬曲向天的枝条上,却开满了千万粉色的花朵。
“大货行巷宫花刘家的手笔,花了一千贯有余。”小哥恭敬的语气中掩饰不住炫耀。
又不是你出钱,嘚瑟个啥,崔白忍不住腹诽。其实迎宾小哥人不错的,又殷勤又多闻,只是不在心里怼他一下,实在压不住自己内心的震撼。每一朵海棠花,都是用轻绡裁成,作画一般晕染出渐变的粉色,压制成立体的花瓣,再一片片粘成。鹅黄的花蕊,翠绿的萼片,无不惟妙惟肖。三五朵也就罢了,这一院子,上百棵大树,压满枝头,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工。一千余贯,上百户人家一年的衣食,就为了在遮蔽了凛冬寒风的深院中,点缀豪客们纵酒欢会的醉眼。
“南朝风流蕴藉,一至于斯!”化名张好古的刘葳赞叹道。
崔白扫了他一眼,似乎看到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嘲弄。
花林之后,矗立着一排五座高楼,相互间以飞桥相连,宛若蓬莱。
“最西侧那座,就是金风阁。”小哥用手一指。
在迎上来的执事酒娘们的簇拥下,四人登上西楼最高层。
阁子不大,四面皆窗,分列屋角的却是四根中空铜柱,内中燃着桴碳,暖意融融。
“鄙姓文,各位贵客尽管吩咐,不是小的夸口,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只要这东京城里有的,小的都能办得来。”
崔白挺喜欢这个执事文博士,说话不象普通的酒店执事那么浮夸,却也让客人不感觉怠慢。
先与张好古分宾主坐定,崔白又招呼王楷和江通:“都坐,这里没外人,再说就我与好古兄对坐饮酒,也没意思。”
江通也是二司的人,但却不是主管对辽事务的一处,而是司里直属的行动好手,扮作张好古的伴当
第十二章 烈酒
“砰”的一声,张好古一掌击在桌面上,那些小巧精致的盘儿碗儿就跳将起来。
“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好词章!没想到崔公子不但丹青通神,文学之道也如此精妙!”
崔白一脸茫然,难道这武媚娘时期出将入相的郭震,也从未在这个时空里出现过转头看看王楷,只见他也满眼惊异,“公子何不将全诗见示仅凭这断章,已足以传唱天下啊。”
崔白讪讪说:“没有了,下面没有了。”
——我是下面还有的分割线——
“崔公子应该知道我为何要来到汴梁吧。”张好古主动直入主题。
“略有所闻。”崔白等着他。
张好古却半天无言,又给自己斟上一盏。
“再饮一杯。”张好古先干了,“你我兄弟,一见如故,你要帮我。”
也端起杯干了,崔白才说:“我一个小小的……”
“守夜人督主曹大人看重的人,岂是常人!”张好古打断他,“我很有钱!”
你早说不就完了,崔白暗暗吐槽,我是那么看重钱的人么——不好意思,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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