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妖怪图鉴

四十二：续命
    看到血玲珑的那个光点落地，醉棠幻化为人形站在他面前时，秦言有些惊讶地合不拢嘴:“你是——”

    醉棠平静的福一福身，就像之前见着他的许多天里一样，一脸的温静顺从:“对不起，秦公子，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秦言有些焦急，他心中认定了娘亲的失踪一定和她有关系，可是此情此景，他也知道她并无恶意:“我不需要你说什么对不起，把我娘还回来就行。”

    醉棠垂下眼眸:“你放心，老夫人被我封闭了五感，一直在沉睡中，她不会被瘴毒所侵，也不会有痛苦。我……我这就把她还回来。”

    她闭上眼以手结阵，喃喃默念片刻后便安静下来，她转眸望向右边的树林，不过少倾，就有家丁在林子里唤:“找到了！”

    秦言顾不得颜欢及旁人，起身向他们说着的方向奔去，醉棠亦迈步尾随在他身后，她结阵的手势仍未退去，引导着秦老夫人回到他们方才站定的地方。

    “你想做什么”秦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可以想见他对醉棠的敌意了。

    “我是觉得，左不过要把话说完，当着殷姑娘、颜欢和她师父的面会更好些。”

    她说完这句话，秦言没有再拒绝。

    “老婆婆……”颜欢看到被咒术支配的秦老夫人无意识的在半空中漂浮，心中还是不觉痛切，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对这一切都无感无知。

    “如今这样也是好事，”殷絮忽而出声道:“感觉不到疼，我觉得是好事，她被五色狐毒侵蚀，一定也非常痛苦，只是怕你们担心强忍着不说而已。”

    醉棠将秦老夫人安置在颜欢身边，这样颜欢很轻易就能碰触到她，果然，秦老夫人甫一落地，颜欢和秦言便一左一右握住了她的手。

    “让老婆婆醒来吧。”颜欢望着醉棠。

    醉棠垂下眼眸微微叹息，面容似乎有着难言的神伤，她静静守在他身旁，良久，她开口唤道:“秦公子……”而后她望向秦言，神色温柔。

    秦言只是望着秦老夫人，伸手抚过她的鬓发，他忍住心中的悲切:“你说吧。”

    醉棠静静站起身，转眼看了一眼苍茫的夜色，轻声说:“既然一切自我开始，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你还是这样决定了。”在秦言和颜欢陡然惊讶的眼光里，是殷絮第一个开口说话:“老太太自己都说了活的已经足够长了，你却还如此执迷不悟，一身道行来之不易，就这样舍弃吗”

    “至少……不会死去，”醉棠微微眯了眯眼睛，忍住了眼里的泪意:“我可以寄身血玲珑中，永远和它融为一体，对天下万灵而言，那都算是一个好归宿。”

    “那算什么好归宿！”殷絮面上有着薄怒之色:“成为血玲珑的一部分，你把它称为好归宿你的好归宿在人间，是你央求我助你收敛妖气蛰伏到人间，在那里你遇着喜欢的人，有了想做的事，即使远远看着，不也强过在这里百倍”

    醉棠不答，她垂目望着安详闭目的秦老夫人，又望望跪在一旁的颜欢，终将目光停留在了秦言诧异的目光里:“事到如今，我知道再说对不起，都没有什么意义。秦公子，我只希望你能原谅醉棠，让你娘亲受了这般苦楚。”

    秦言掩饰住了片刻的惊诧:“你说什么”

    醉棠恍若不闻他的质问，只将手轻轻贴在老夫人的胸口上，她望着秦言，温柔的眉眼仿佛在注视着一件稀世珍宝般，一辈子都看不够，然后她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原本我只想报恩，你娘是我的恩人，我不该…不该让她为我的原因而经受这样的折磨。可是当我看到你…我突然很想做一个人类普通的女子，我知道你有婚约、知道你们所谓的媒妁之言。可是我心里总是有一点妄念，我总觉得我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你就会喜欢我……”她黯然叹息，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可是我知道，我知道醉棠一刻也不曾在你心里停留过，你只是可怜我、你只是喜欢听我的琴。只是这样而已……”

    秦言的嘴长了又合，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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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另一段旅程
    颜欢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温暖的早晨，当她睁开眼看到华丽的床帏，有那么一会儿怀疑自己仍然在梦里，她睁着眼睛慢慢回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梦中、也不是在天灏门，而是在秦府。

    似乎她已经见过五色狐了，是了，是见过的，后来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很讨厌的男人抢在了前面，把她一次又一次打倒在地，然后呢对了，醉棠姐姐为了老婆婆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一丝雪亮的清醒在颜欢脑海中骤然清晰，她抬起手腕，却被疼痛牵动的倒吸了一口寒气。

    她受伤了，只能把动作放得很慢很轻，她抬起手腕，默默注视着腕上的血玲珑。

    它和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依旧是光亮到有些耀眼的红色，如果不是真的发生过，她简直不能相信这里有生灵真实的存在过。

    “醉棠姐姐”颜欢轻声唤着，房间温暖空旷，可她的声音那样轻，连床帏都没有穿过。

    因为她知道、她就是知道，醉棠是不会回答的，她已经向着那个她并不十分憧憬、但却十分盼望的彼岸去了。

    颜欢闭上眼，嘴唇微微颤抖，如果她再强大一点的话——

    门被谁推开了，颜欢发出一声叹息，还来不及望过去，就听见有人带着惊喜一路远去、一边喊着:“少爷，少爷！颜姑娘醒了！”

    颜欢觉得很累，她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她什么都不愿想了，几乎是刚刚闭上眼就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未及反应就听见床边有人小声惊呼:“颜姑娘你醒啦真的醒啦！”

    “我——”颜欢想说话，还没开口就听见丫鬟一叠声的跑出去:“少爷，少爷！这次颜姑娘真的醒了，她说话来着！”

    自然是秦言第一个走到她身边的，颜欢微微转过头去，看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看来这次是真醒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了，现在感觉还好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竟然两天过去了，颜欢觉得这大概是她睡得最久的一觉了。

    “师父……”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可是秦言显然看懂了，他在颜欢床边坐下:“倒不是不来看你，实在是你师父和殷姑娘都受了伤——不过你放心，他们伤都不重，殷姑娘回花林海将养两日，看起来这就要回来了，你师父在闭门调息，不过他也再三叮嘱等你醒了让我派人告诉他，但我觉得眼下你还是先养养好，倒时候你亲自去告诉他比较好。”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些话，刚刚清醒的颜欢反应了一会儿才能完全吸收。

    “老婆婆呢……”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旁秦言的笑容明显迟滞了一下，好在这时候丫鬟端了药茶进来，秦言接过瓷碗。

    “殷姑娘说我娘至少还有三年时间，三年的话……大概足够为她寻找治病解毒的法子了。”他微微叹息，对颜欢笑道:“你关心了所有人，是不是也该先顾着自己，起来吃药吧——你能起得来吗”

    颜欢很听话的试图坐起，却觉得还是浑身都疼，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秦言见她真的在努力，把药茶放到一边无奈的笑了:“殷姑娘替你诊过脉，你消耗了太多灵力——当然这个我不太懂，大概就是类似于精神力的东西，又被人打伤牵动了经脉，不过好在那人没下重手，但你也要休养个十天半月的，所以就别逞强了——还是本少爷扶你起来吧，药是要吃的，这是殷姑娘写的方子，我亲自去抓好的，她叮嘱过你一醒来就要给你喝。”

    “你……”颜欢被秦言扶着好不容易坐起来，她倚在松软的被褥上，觉得这样坐着也挺舒服。

    秦言端起药茶喂到他嘴边，看她要说话，以为又是什么重要指示:“嗯”

    颜欢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能够把话一口气说完整:“你话可真多。”

    秦言撇着嘴瞪了她一眼:“你都说不出话了还要说，也不输我。”他把药吹吹凉送到她嘴边:“来吧，喝药。”

    颜欢觉得有些不自在，喝了一口就执意伸手接过碗，说来也怪，殷絮的药入喉清凉，让她觉得一口下去喉头的干涩就减轻了许多。

    “我自己来就好了。”

    秦言也不勉强，可是递给她的时候再三叮嘱:“端好了，你可千万端好了。”

    “好多了”颜欢在秦言的注视下吃完了药，在她把碗还给秦言的时候，他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可是的确是比刚才好多了。”颜欢深吸了一口气，总算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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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山海之侧
    殷絮是在颜欢刚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回来的，她戴着骁阳给的凰炎玉，颜欢真是连一丝妖气都没觉察到，她悄无声息的潜入房间，连门都没有开动，她站到颜欢面前的时候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可是殷絮面上笑意满满，是颜欢不曾见过的欣慰，看来这两天的休养让她内伤也恢复了许多，她的气色比起颜欢昏迷之前的最后一面要好上太多。

    “颜丫头，这次做得不错。”这是殷絮对她说得第一句话。

    颜欢却叹息，她不想对任何人展示这种脆弱，却莫名不介意在殷絮面前说明这一点:“可我还是太弱，如果我得到狐心——那个人……那个人出掌打我的时候，我却只能挨着，如果我再强一点，能和你们配合得更好……”

    “这不是你的错，”殷絮背过手，非常果断地说:“五色狐本就是杀戮无数、吞噬无数内丹的邪兽，加之它又无比狡猾，我们只得三人和它对抗本就是万不得已兵行险招，可你险些就成功了，那真是出乎我所料。至于那人……”

    殷絮微微阖眸，走到了窗边，声音冷了下来:“那人非常的强，虽然我弄不清他的来历，可从他的灵力和术法来看，那人虽然年轻，但远胜一般修道者，他那样的本事，在你们天灏门那样的大派几乎能和长老比肩，因此你斗不过他也是理所当然。”

    颜欢不禁有些齿冷，想起那个男子的笑脸还是忍不住恨得牙痒痒:“那人似乎提到一个叫颜缦的人，他问我是颜缦的什么人。”

    殷絮回过身，显得有些困惑:“我并未听过这个名字。”

    颜欢叹了一口气:“殷姐姐，他那么轻易就杀了五色狐，但我也从未听说过有修仙派使弓箭猎杀妖物的，他还说我们或许会有再见的一天，想一想我就觉得很……”她摇了摇头，说不出心里复杂的情绪:“很担心。”

    殷絮摇了摇头:“这世间有许多不出世的修仙者，他们不染尘俗，多居于隐蔽的福地中，福地洞天各不相同，你的血玲珑对妖物而言便是一处福地洞天，那些修仙者更有些寄居在灵力充盈之处，更有些如今已介于半仙之身。”她微微叹息:“你慢慢便会明白，这世间何其浩渺广阔，并不止步于肉眼所见。”

    颜欢闻言若有所思:“就像醉棠姐姐说的，那一处让她向往的无争之地，那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吗”她多希望那个地方存在，也多希望醉棠能够到达。

    提起醉棠，殷絮的眸光黯了黯，可是须臾间她便颔首，肯定了这个答案。

    “醉棠说的那个地方叫唤仙山，相传那是天下万灵的归宿，它位于山海之侧，在天海尽头，据说那里住着一位无比强悍的领主，我们称他为万灵之主，他有着统领万灵的力量，不是神祇，却胜似神祇。”殷絮这么说着，将目光投向高远的蓝天:“每一个生灵的归途都是死亡，可是在魂魄消失殆尽之前，那一定是最好的归宿。”

    颜欢不懂得那算什么好归宿，死亡就意味着诀别和腐朽，这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一件好事，这样的答案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太满意，所以她不问了，这些事她有的事时间去想清楚，重要的是眼下。

    “对了，殷姐姐，秦言要去乌罗，我已经答应了跟他一起去，你觉得怎么样呢”

    颜欢说出这些话之后，殷絮轻轻笑出了声:“乌罗那些苗民可不是好相与的，那里民风剽悍，据说他们不归当朝天子管，只认一个王。”

    这话从一个妖怪口中说来着实奇怪，可颜欢却能听明白她的意思——那里没有王法。

    “正因为这样才要跟秦言一起去，不然他岂不是很危险还有，我希望能把老婆婆的毒给解开，醉棠姐姐为我们拖延了这样多的时间，我要努力不辜负她，也当……是无愧于她给我的这些力量。”颜欢抚着手上的镯子，目光黯然下去。

    殷絮却很快就笑了:“好啊，既然你执意，我去到哪里都是一样，无非就是跟你一起。只是你要说服你师父才行。”

    颜欢转忧为喜:“师父那边我回去说的！”她拉起殷絮:“走吧，我们去看看师父，再看看老婆婆。”

    “如果我是你，今天我就不去看秦老夫人。”殷絮眼波一转，带着一丝调笑:“她正因为她的宝贝儿子要退婚而跟他生气呢。”

    “退婚谁！”颜欢愣了



四十五：渊海虬木（一）
    有满桌的酒菜当然是愉快的，秦言特意屏退了众人，今晚只好好招待骁阳、殷絮和颜欢，因为要和紫苏退婚的事，秦老夫人生了很大的气，秦言也为此有些郁郁，可他还是决定收起这些心事好好招呼他的朋友、也是恩人们。

    因为他们都还有伤在身不能饮酒，以茶代酒三巡过后，当颜欢跟骁阳说起要去乌罗的请求时，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骁阳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同意了，他放下筷子，很欣然的接受了这个决定:“我们当然要和秦公子一起。”

    “我们”这下颜欢着实有点吃惊。

    “当然，去往乌罗的一路一定会有许多艰难险阻，我总不能让你独自犯险。”骁阳面带微笑，舒了一口气:“你该不会是觉得你已经可以撇下我单独行动了吧。”

    “当然不是，”颜欢大喜过望:“只是我以为师父你不会愿意错过梵城剑试。”

    “总归是人命更重要，”骁阳正襟危坐，堂堂正正:“我们和秦公子是朋友，朋友有难，怎么有不帮忙的道理。更何况，”他垂下眼舒了一口气:“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养伤，却总很难真正静下心，牵挂颜欢是其一，另外是……无论是和五色狐交手，还是和那个黑衣人，都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殷絮见他微微停滞，有些好奇:“什么道理”

    骁阳抬眼望着她，面上带着些许懊恼，却也平淡而坚定:“这个世上天外有天，梵城剑试这样的盛举固然难得，可我也总归该让自己变得更有资格，比起那些真正的修仙者，我还差得很远。”

    殷絮望着骁阳，眼眸灿若星辰，她微微一笑，娇艳胜过世间百花:“那我却要问问你，你修道是为了什么，成仙吗”

    骁阳未想她有此问，不觉有些讷讷，他看了看同样一脸好奇的秦言，眼中微有茫然，又望了望面带微笑的颜欢，几乎是须臾，心中便有了答案。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而后将杯子放下，面上挂着淡淡微笑:“这个答案，许多年前有人告诉过我，那个时候我是不太懂。许多年来我以为我懂了，但事实上我也并没有懂，直至这次，我真正面对强敌、劫后余生。”他有些释然的长叹一声，面上终年习惯于端着的那股子劲儿变得有些平淡，说起这句话时，他仿佛望见了最想见的人，充满了认真虔诚:“佛是虚名，道亦妄立，二俱不实，都是假名。成仙成圣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我只是一届凡身，并不去稀罕那些遥远的东西，只愿能以一己之身回护身边之人周全，竭力帮一帮有困难的人，这一世便也没有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