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墨子心道,自己虽然知道行墙守城有利,也知道为什么有利,可是却很难用这种深入浅出人人都能看懂的文字表述出来。
越看越是喜欢,看到最后发现适又耍了个花样。
将这一次牛阑邑晋郑联军退兵的全部功劳,归结于墨家,并且极力鼓吹将都城和一些重要城邑建成堡垒维护和平的构想。
也就是之前弭兵会计划的翻版,希望用无可穿破的盾构建起进攻方的恐惧,从而伪装墨家似乎一直想要的只是天下弭兵非攻那么简单。
看过之后,墨子将这几页纸放在一旁,回忆起来几年前贱体字出现之时的那场对话。
关于识字还不是不识字、关于天下同义、关于墨家的文字能否成为天下通用文字的那场对话。
墨子记得,当时适说,要逼着天下的士甚至于贵族都学墨家的文字,逼迫每一个想要成为贤才的人都要学习墨家的文字,因为他有天志。
那时候,墨子觉得,士人们未必都喜欢稼穑百工之学,愿望是美好的,可又怎么做到呢
而现在,看到这几页纸,墨子似乎明白过来。
从此之后,几何这门学问,必要大放光彩,因为守城要用、防守要用、甚至今后丈量土地变革法度私亩征税都要用。
天下乱世,这是战争的舞台,一本守城的学问可以让更多的士人不得不学习墨家的文字,以求能够看懂更多的后续内容。
这是将墨家的文字摆在那里,不求那些人来学,而是让那些人求着墨家去教。
墨子想,这只是个开始。
之后的之后,会有更多的东西,成为人们不得不学的内容,除了现在的墨家谁又能提供那些学识呢那些学识又需要用这样的文字书写,那么想学的人又怎么能够不学呢
那些主动想学的,他们本就识字,只是识的不是墨家的字,而是各国的字。
那些之前不识字的,他们只是从头开始,那么字便是字,似乎一直就是这样贱贱而简单的。
当天下的学问载体是这样的文字时,那些旧的文字自然会逐渐统一变幻直至融合。
终究,适会写的那些字,其本源只不过是秦隶而已,生于此只是被他催熟了。
墨子想,适其实想告诉天下人,或者说想让天下人去想这个问题:假如守城这样的事,都可以用天志几何九数这些东西去解释,那么墨家常说的我有天志如匠人有规矩以治天下,为什么就是错的呢
人们,或许可以用理性和推论说知之法,去推出一个更美好的制度和规矩,至于是不是适所谓的乐土九重之类的说法,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会觉得那些理所当然的天下规矩,不再那么理所当然。
墨子暗道,就像是那几何九数的学问一样,严密演绎的说知辩术,其实一样可以推论天下。
于是他说道:“我看,适的办法是可以用的。这就让人抄录这信札,利用我们在各个大城的据点,传递出去,让天下皆知。”
想了一下,将那几张纸往案几上一放道:“不必增删。”
其余人看过之后,也都欣然答允,高孙子苦笑道:“如此一来,游学沛县的人,只怕更杂乱了。有想要利天下的,有只想学会几何学求小吏之职的,还有想要钻研守城火药之术谋出仕的。”
墨子哈哈大笑道:“有人学,便教。终归,这是天志,学的人多,总有好处。真要是像适说的那样,堡垒修筑极多,好战之君难以进攻,说不准真的可能会短暂弭兵。”
“攻城之法密不外传,这种故意留下缺陷漏洞的筑城法随意传播。将来的事,留给那些年轻人吧。”
高孙子叹了口气,无奈点头,众人既都同意,立刻叫人准备抄录,利用墨家的快马和马镫骑手的优势,尽快传遍天下。
…………
新年刚过,魏都安邑的市井间也终于传来了一阵鞭炮的爆响,很多人聚集在墨家在安邑的据点附近,听着秋季发生的牛阑邑之战。
很多参与过那场战斗的魏人返回家乡,也将那些对白烟雷鸣的恐惧带回了安邑。
一个崭新的名为几何的学问,借助这一次守城迅速地在一些城邑传遍,很多想要谋个出仕的游士每天都在学习墨家的贱体字,力求能够看懂那些文章。
利天下的理想,并非能够吸引到每一个游士。但是,出仕的梦想,似乎学会几何学和筑城术是一条捷径。
简易的图形,介绍了凹面形城墙的优势,用简单的几何说出了行墙的意义,用简单的九数讲清楚多边形城墙展开人数的区别。
更为重要的就是墨家似乎又创造了一个传奇。
墨家不会承认自己在牛阑邑赤膊上阵,只说售卖了守城的武器,帮助改善了城防,然后小小的牛阑邑抵抗了晋郑七万联军十余日的进攻后,逼的晋郑联军退走了!
而且,只是一城农兵,并无精锐,这已然又是一个传奇。
因为创造过传奇,所以当传奇再出现在墨家身上的时候,市井间并无怀疑,而且那些亲历的战争的士卒不会知晓退兵背后的政
第三一九章 诸侯侧目市井谈(五)
看似魏赵韩三家初代封侯,死后谥号都是侯而非自称为公,看起来还是很尊重周天子的。
只是他们做的事,却在大方向上毁了周天子的规矩,剩余的这些都只是门面小事。
就如同捅了人一刀之后,却又给那人擦了擦身上的血,然后号称自己是个好人。
旧时代的天下规矩,已经行不通了。
魏斯也觉得自己老了,有些话必须和儿子说明白了。
于是他问道:“依你看,墨家人无非老幼贵贱,尚贤为任的道义,到底好不好”
公子击摇头,没有回答。
魏斯叹息道:“为君为臣为世卿,对尚贤的看法都是不同的。你若为君,难道不希望尚贤为任,削弱世卿吗你是世卿,自然希望贵贱有别尚血不尚贤。只是……你要清楚,你是世卿还是国君”
公子击呐声道:“那就是……好的”
魏斯又摇头道:“墨家的道义,有件事一直没讲清楚。是自君王之下人人平等还是包括君王在内皆天帝之臣人人平等所以……不能说是好的,但却不能说一点不对。”
“你不能因为他们认为皆天帝之臣人人平等就反对他们其余的道理,而是应该接纳他们尚贤为任的道理,去除掉他们认为君王也和贱婢平等的道义。取其善者,弃其不善者。”
君王眼中的善与不善,与墨家眼中的善与不善并不一样。
公子击若有所悟,魏斯却还想说的更清楚一些。
晋国被三家瓜分,源于公族太弱。可是公族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掣肘严重,又随时有政变的可能。
像是吴起这样的人才,此时正是可以用的,因为他无根基,而此时想要上位最起码也要有公族血统,或者说是如同齐国的田氏一样经营了百年才行。
魏斯希望有一种制度,既可以尚贤为任,又可以不让这些贤才做大,以免百余年后成为魏国的“韩赵魏”三宗。
但是吴起这样的人才,又实在难用,因为他们太有才能,而天下又不是一个魏国。魏国不能给他想要的,这些士人自然会去别国,魏斯希望儿子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魏国的强盛,靠的是吴起、李悝、段干木、田子方这些人,而不是那些出身显赫的贵族。
更希望他明白,墨家作为一个组织,整个组织凝聚成一人的力量,远胜于吴起这样的人才,不要把墨家逼到楚国那边,更不要用“天下规矩”这样的说法去直接出面与墨家结怨。
韩赵魏三家,是最没资格讲周礼规矩的。
魏斯看着儿子在那思索,又问道:“若郑人不围阳翟,你帅七万之众,需要多久能够攻下小小的牛阑邑需要死多少人”
公子击回忆了一下古怪的城防,还有那些白烟雷鸣的武器,许久才道:“恐怕至少也要一月,损失不下万人,方能攻下。”
魏斯拍了拍那几张纸道:“这就是墨家所谓天下弭兵的基石。若是商丘那样的大城化为牛阑邑样的防御,十万士卒恐怕也不能攻取。损失数万,其余各国岂能放过咬我们一口的机会”
他长叹一声,说道:“墨家的许多道义,为君的都会反对。可反对一些的同时,商丘一战牛阑一战,两战之后又有许多君主想要得到墨家的力量和贤才。”
“这种情况下,你纵反对,也不可说反对。你反对,就是让墨家说你是不义之君好战之君,到头来和他们怎么讲道理还不是靠兵戈战阵”
“可你以为只是对付那数百墨者吗到时候要对付的可能就是和墨家一同痛斥我们是好战之君的齐、楚、赵、秦等国啊!”
“吴起守西河,区区一个叛墨胜绰,固守洛阴,让他止步。你想想若是你号令墨者不得在魏活动,并出面痛斥墨家的言论祸乱天下,数百个胜绰甚至比胜绰还要贤能的人物被你逼到别国,你能应对吗”
公子击皱眉道:“之前墨翟游说各国,并未受到重视。如今父亲何故如此重视”
魏斯指着那几张纸道:“因为这东西,因为那些火药稼穑机械,也因为商丘牛阑两战。原本的墨家,或许只是如滕、薛这样的百乘之国,谁在意现在,他们已经可算是宋郑这样的千乘之国,谁敢不在意”
“墨翟会守城,难道他就不会攻城天下君主都没说墨家祸乱天下之前,偏偏你说,那你是什么你是天下君主眼中的维护规矩的贤君不!到时候你就是不义好战的暴君,他们夜里睡觉都会笑出声来!”
公子击犹豫片刻后道:“可……可我想,天下的世卿贵族,都会反对墨家的道义。”
魏斯大笑道:“可如今天下的君王,想要变法变革,哪一个喜欢世卿贵族呢喜欢的,只是没能力反对,只好说喜欢而已。”
魏斯还想说点什么,寝外近侍传声道:“君上,西河急报!”
父子二人均是一怔,去年秦人刚在西河败在吴起手下,这时候会有什么急报
西河毕竟是紧要地,魏斯不敢怠慢,待看到消息后,忍不住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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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零章 诸侯侧目市井谈(六)
短短一年时间,韩赵秦三国在同一年失去了国君。
墨家又在短短数年之内扬名天下,参与天下纷争,天下的局势愈发混乱。
远在西河的吴起关注着天下的局势,思考着魏国的未来,以求报答魏侯的知遇之恩。
而现在,他正在屋内叫人讲读那本墨家新出的小册子,讲诉牛阑邑之战墨守成规的。
他倒是没有去学墨家的文字,但是如今市井中已有不少学过的,而且他也及早就派了细作前往沛县,又对墨家早有好奇,故而身边亲信也有会那些文字的。
小册子中,讲诉了整个牛阑邑守城战的大致过程,并不有趣,也无传奇,而是用了平实的言语和详尽的数字,讲诉了整个过程。
吴起心知,写这小册子之人,必然亲身参与了牛阑邑之战,否则断无可能写的如此清晰,即便相隔千里数月,看过之后依旧仿佛亲历一般。
其中的城墙模样、行墙概念、士卒展开、火药武器等等介绍,都让吴起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不善于守城,善于野战,也善于攻城。虽然骄傲,却也明白若只论守城他是不如墨家的。
听完之后,吴起赞道:“墨家守城,果有本事。我曾想,我以三倍之兵,必能破墨家守卫之城。如今看来,如果是商丘那样的雄城全部按照牛阑邑这样的方式兴建,我要用五倍之兵堪堪能破,即便破城也要折损半数。”
朗读那人也是吴起亲信,便道:“墨家的火器,听闻在安邑就有展示。弓手多哂笑,以为远不如。”
吴起点头道:“确是远不如。可牛阑邑哪里有弓手呢那些农兵数月之间能够攒射弹丸,弓手又需多少年苦训守城最佳的兵器就是弓弩,可弓需苦训弩需造材,墨家的火器可以让不曾弯弓的士卒变为弓手弩手,这才是可怕之处。”
亲信道:“嗯,这册上说还有火炮,以火药推铁丸,射二百步,正可迟滞击伤结阵士卒……”
他略微顿了一下,不知道下面的话该讲不该讲。吴起治军,对阵型要求极为严苛,无阵不成军,而且评价天下诸国的军队也是以军阵是否齐整为主。
思虑之后,说道:“公治军结阵,日后若火炮随军出战,是不是……这军阵就用不得了”
吴起大笑道:“你错了,不但要用,而且要比以前的阵型更为严苛。若松散,敌人冲阵,如何能防他说这火炮可射铁丸,又能杀伤多少人呢”
“依我看,日后天下强军,还要再加上一条。”
亲信急忙问:“什么”
“铁丸轰击,军阵不乱,击鼓向前,步伐不变。做到这一点,方可称之为强兵。”
“我若亲率武卒,与墨家野战,纵有炮,我也必胜。只是士卒不曾得见,所以可能会恐慌而已。册上不是说,墨家可以售卖一些守城的器械吗这炮也售卖,只是不售卖可以轰开城墙的”
亲信点头道:“是这样的。不过售价昂贵,要以铜或马匹才能换取。动辄铜千斤,千斤铜可装具农兵五百人……难以取舍啊。”
吴起心想,只怕并不难取舍,自己必须要看看这东西,而且还要让士卒提早熟悉火药的声响和威力,日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况且,各国均有工匠冶铸之师,墨家能做出来,各国未必就做不出来。
只不过火药难弄。
那里的细作传来的消息,火药的成分也不是什么秘密,似乎有木炭、硫磺,还有一些粪土,以及……以及似乎大量的盐。
沛县配置火药的地方在一处隐秘地,难以接近,但是墨家从商人那里采购的硫磺、在沛县烧制的木炭,以及在宋国普及收购的粪土,都不会错。
再就是经常往里面运送大量的盐,推测一下,可能火药就是这四种东西做出的,只是怎么做的,却无人知晓。
细作只知道往里面大张旗鼓的运盐,却不知道火药里面到底有没有盐。
除了这些,在沛县的细作还回报说,墨家掌握的义师,不再用战车,而是用了马鞍和马镫。
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容易就弄回了一具,墨家又说的很清楚,这东西可以“让骑士冲击开弓,不再需要两腿夹在马腹骑马,也可以双脚踩踏在马镫上借助腰力……”
除了这些,还说沛县义师装备的火器极长,但是这些极长的火器并不售卖,说是担心好战之君用来兴不义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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