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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这公子名叫季孙峦,正是费国的公族,但却是庶出,母亲只是妾女,身份低微。

    季孙峦也没有什么贤才,也就有个公族庶子的身份,母亲死的早,地位又低,原本在公室中也算是人尽可欺的一个。

    几年前一次“偶然”的相遇,季孙峦和田让结实,并且很快成为了朋友。

    季孙峦因为封地太小也太穷,田让便资助这位“朋友”,度过难关之后,又和季孙峦一起合股做了一些生意。

    这生意大部分都是田让在维持,实际上主要就是在楚越那边的一些生意,运送一些泗上的货物去那些地方,再将那里的一些急需的货物运送回来。

    赚了一些钱后,田让和季孙峦又合伙开办了一个作坊,墨家暗中支持,帮着联系了不少工匠,而季孙峦又有小片封地,上面的农夫也归他管辖,田让又推荐了另一位“朋友”出面帮着季孙峦进行了一些改革,使得季孙峦的收入日增,早不是当年灰头土脸的模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季孙峦便又借着酒劲感慨道:“当年若非你,我哪里能有今日现在我家中的窗以玻璃透光、仆人几十、每年得利分红极多……这于几年前,我哪里敢想呢”

    田让脸上微笑,心里却道:“你自然不敢想,若非组织让我接近你,那作坊建造需要的技巧工匠,你又如何能知”

    季孙峦却没想这么多,举起酒杯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他们说我公子从商从工,违礼而无尊。哈哈哈,只怕他们便是喝不到美酒便说这美酒酸。我的那点封地,怎么能支撑这样的生活他们说的好听,只说守礼,还不是为了利”

    他自然是有资格说这话的,作坊建立起来后,每年的收入远胜于封地的地租收入,如今季孙峦想的就是能不能用手里的钱扩大作坊、扩大产业。

    自己这点封地留给子孙后代,怕是用不了三五代就要成为佩剑游历的士人了。

    现如今,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钱才是真的。

    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美色、酒肉、珠玉,这天下间好的货物多了去了,没有钱却是只能眼看着。

    季孙峦已多少有了些醉态,田让便借了个因头,问道:“你可知前几日墨家传书之事”

    季孙峦点头道:“怎么不知现在城内都在讨论这件事。城内不少国人都曾在义师服役,归来之后墨者又多在这里讲学。这几年税赋又增,众人早就满腔怒意。如今筑虎又出了这样的事,墨家请以救民之三患,并且要派孟胜为使前来……嘿……”

    季孙峦算是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道:“我倒是不怕什么。就我封地的那点收入,要也行不要也行。真要是变革了,他们可是要惨了。不过也变不了,孟胜怎么来的,就得怎么回去。”

    有些消息,田让虽有名声名望,终究不如季孙峦更容易知道。

    听季孙峦的意思,看来贵族之间对于这件事肯定是不会答允的,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田让自己是秘密墨者,自然想到只怕城邑内不少人也是秘密墨者,况于那些从义师归来的农夫,也有不少明着的墨者,经常集会听人讲学。

    只能说费国离泗上太近,而离洛阳太远,墨家的道义这几年传播的飞快,又加上费国的政策,已然是处在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之下。

    因为良种、技术、铁器的传入,国都国人的生活水平这几年其实比之过去是有所上升的,即便现在按照以往要缴纳五一税,可生活水平依旧比以前要强。

    但是,他们从军为义师的时候,见到过泗上的生活,听多了墨家的宣传,这种对比之下,产生了一种极为微妙的思考方式。

    比以前生活的好了,他们想的不是满足,不是安于现状,或者是感谢墨者。

    而是觉得比以前生活的好了,那就证明肯定可以比现在生活的更好,泗上富庶,自己也是人,凭什么人家那里就可以过得很好,自己就只是比以前稍好

    这种不满之下,又随着他们需要缴纳加倍的税、还需要继续承担修宫室、城墙之类的劳役,心中日趋怨恨。

    原本修城墙、修宫室就是一种分封制下的义务,属于理所当然之事,但是他们已经听了太多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宣传,当一件事不是理所当然要去做却被逼着做的时候,谁人心中都有积累不满。

    隔着宅院,街上有再多的宣讲和愤怒,田让也听不到。

    但是此时,他觉得耳边响彻的,便是炉火轰轰的声响,那些看不到的人心中压抑的怒吼,恐怕很快就会被释放出来。

    而这个释放的契机,就是孟胜此次出使费国,希望费国变革制度以利费国万民。

    当然,这只是建议,费国国君和贵族自然有权拒绝,但是以墨家的宣传煽动能力,很快这些被拒绝的变革条款就会在费国的几个城邑内引发轰动。

    田让听人讲过,刀耕火种放火烧山的情景。

    一旦草木枯黄,一丁点的火星就会引燃燎原之火,但难的便是这燎原之火怎么才能被烧荒之人控制。

    若只是为了起火,其实很简单,这一点田让在费国多年,知道费国的情况。

    一旦国人暴动,很快就会席卷费国诸邑,田让知道适不可能不再费国有所布置。

    国人暴动,杀国君立新君的事,屡见不鲜,哪怕是鲁国这样的守礼之国,也发生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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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未觉
    几番言辞之后,田让又道:“如今城内恐乱,我有几名武艺高强的死士。善击剑、能发枪,今日餐后便随你而去,万一有什么乱局,也可护的你周全,也全我朋友之义。”

    这几名死士,其实都是墨者,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田让的墨者身份,而是依照组织的命令,借助田让的帮忙去“保护”公子峦。

    季孙峦只当田让是好意,知道田让家财颇丰、又多资助城中贫民,贤名极盛,手下的死士必是高手。

    他点头致谢,又道:“其实也不必担心,我看也乱不起来。”

    田让笑道:“但愿如此。岂不闻《鸱鸮》言: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正该未雨绸缪才是。”

    季孙峦也不推辞,又连连道谢。

    两人又推杯换盏了几次,田让便叫人请来那几位死士。

    四个精壮之士从外走来,一身勇武之气,腰悬佩剑,却不穿长衫,而是一身短褐。

    这些年泗上对于士的定义逐渐成为这一带的主流,士也不再只是血统的身份,伴随着商人日多,这种与商人护卫的死士多是泗上的打扮,或穿着去了领章标志的义师军装。

    这样的人,在泗上反而最受欢迎。一则这些人在义师服役,都守纪律,见识也多;二则这些人一般也都真有本事,尤其是现在商人出行,欲要获大利,往往要深入百越苗夷之地,若遇问题,结车阵以火枪自守最是安全。

    季孙峦一看这四人神色冷峻,一脸受到墨家影响特有的平民的那种不傲不媚之色,便称赞道:“真勇士也。”

    又多谢了田让几句,便带着一身酒气,与这四人先行离开。

    待季孙峦离开后,田让摇摇头,叹了口气,面露冷笑。

    想到适之前曾说,金风未至蝉先觉,如今城内的局势已经严峻到了这种地步,可是贵族们竟然还未察觉到其中的巨大风险,甚至以为不可能出现太大的混乱,当真是短视而又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斗争的废物贵族。

    早没有了他们祖先季友的那份政治嗅觉,只剩下多年醉生梦死的堕落无知,也或许……只是因为“理所当然”。

    如季孙峦认为不可能出大事,其实细想也算是有原因的。

    因为在田让看来即将发生的这件事,可能将是史无前例的,没有历史可依,凭借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必然会造成判断的误差。

    以往各国不是没有过国人暴动,也不是没有过驱逐国君、甚至杀死国君这样的事。

    但这些事的背后,都是有贵族在后鼓动的。

    事情发生之后,国人也按照以往的规矩,重新推选一位“公室”作为新的国君。

    或者,也就是一场臣弑君的宫廷政变,但最终也都会迫于各国的压力,至少也扶植一位傀儡。

    因为,头上要有一个国君,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是天下不需要考虑为什么的至理,就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一样,于是潜移默化中君成了太阳,必须要有,而且血统要纯,如同种马。

    所以,季孙峦这样的贵族,并不担心这一次会出现什么国人暴动之类的事。

    因为,墨家这一次提出来的要求,从送过来的书信和报上的内容来看,那是任何一个贵族都不可能接受的。

    以往各国的国人暴动,那是农夫每天都挨两巴掌早已习惯,忽然换了个国君居然每天打他们三巴掌,于是国人暴动,希望重新打两巴掌,而恰好有个贵族有心,站出来说我以后每天打你们两巴掌,于是国人便举其为君。

    可现在,墨家提出的那些可能的变革条件,是贵族都不可能接受的,也完全没可能有贵族站出来愿意承担这件事。

    毕竟以往的弑君、出国等事,贵族政变上台,还需要贵族作为统治基础。所以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从三巴掌退回到两巴掌,但是要敢说两巴掌也不行,那他也不可能政变成功,会被贵族联合起来弄死。

    谁都不傻。如今秦人变革,那是胜绰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国内内战的准备了,否则又何必迁都换地

    现在费国的变革,是没法变、无法革。

    哪一个贵族都不可能趁着这个机会,追求更大的权力,因为立不住脚,没“人”支持。这里的人,自然是贵族。

    有的人生而为君,有的人生而有为君的资格,有的人生来就是庶农不可能染指君位。王侯将相,确有种乎,这便是时代的主潮流。

    在这个王侯将相、确有种乎是潮流的前提下,有种的都不想、不敢、不会参与暴动和叛乱,那么又怎么会乱起来呢

    这是一个十分完美的推论,基于曾经、基于天下主流的推论。

    没有有血统的人愿意做太阳,所以现在的太阳就换不掉,这是基于已有的史实,理所当然的道理。

    不可能指望一名从未见过新式的国人暴动的贵族,去担忧这种史无前例的可能。发生过一次,才会警觉。

    至今为止,诸夏诸国,砍死过国君、射死过国君、吊死过国君、勒死过国君,国人暴动杀个把国君还不是什么震动天下的大事。

    可至今为止,诸夏诸国,却没有一次由非是有种的人上位,哪怕是当年周都的国人暴动,那也是最后让共伯和上台执政。

    然而现在……至少在泗上,这一切都会发生太多的改变。

    墨家在宣扬用理性理解什么是国、什么是民,提出了“选贤人为天子”的构想。

    在这个构想之外,如何制约权力、如何制定法度、如何收税、如何征兵、如何执政、如何让这个国家自行运转,都有明确的介绍和理论,并且在泗上实践,已然成功。

    墨家这些年其实一直在践行适所言的“以验为先”的说法,用泗上的事,无言地在和天下说一个道理:选贤人为天子,是可行的,而且是可以有制度的。

    如果认为墨家的说法是错的,那么可以用言论



第五十八章 捧杀
    这些商人经过城门的时候,轻微的贿赂便得以通行,表面上装载的都是一些麦粉或是酒水,而且这正是墨家的“杂货店”的货物,守城的士兵也并不愿意检查,随意放行。

    田让作为秘密墨者,他的身份不能公开。

    但是墨家在费国,也有一些公开身份活动的墨者,从不避讳自己墨者的身份,无需掩护。

    磨坊、杂货店、工匠技艺交流会……这些明着的组织,在费国国都很多。

    譬如豆制品的店铺,开办的人未必都是墨者,但一定都参与过工匠会,按照类似于行会的方式,将城市分为几个区,各自在各自的区内售卖。

    若想找墨者,去各大城邑的豆腐店铺,多半能够顺藤摸瓜。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水利机械的磨坊、售卖盐铁工具小额贷款的杂货铺,那则基本就是墨家的“窝点”。

    一则民众需要推磨,常来常往,自然也就可以宣传一些东西;二则杂货铺又能薄利,使民众受益,从而获得更多的好感。

    那几辆装载着火药的马车,便这样缓缓驶入了商市区的一处明着是墨家据点的杂货铺,这是一处占地很广的店铺,还有磨坊之类的器械,也是民众市场聚会当做“乡校”的地方。

    昔年郑国子产不毁乡校,仲尼多誉。墨家在这里开办,武力又盛,费国也不好直接反对,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车驶入之后,车上的人走进店铺,冲着里面的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喊道:“徐弱,收货了!”

    名为徐弱的中年人只看了一眼,见是熟人,知道是家里来了人,看到旁边还有本地的民众,便笑道:“好啊,先进来喝杯茶……”

    说话间两个人便走进了后面的一间密室,自有人在外守卫。

    徐弱是泗上人,也早早加入了墨家,他也算是若无适的出现可以史上留名的人物。

    原本因为吴起临死之计,孟胜等墨者全灭于阳城,在这之前徐弱便曾质问过孟胜:你这样做,墨家将绝于世啊!

    那时候孟胜是巨子,做巨子就要讲道理,就要掌握意识形态的解释权,于是告诉徐弱:我们虽死,但是之后世人想到忠义、守诺、严师、益友的时候,便首先会想到我们墨家。这样用墨家的王公大臣就多了,就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从而才有可能让他们行墨家之义。如果我们不死,那么没人用墨家之人,墨家之义也就不能够延续啊!

    那时候并没有适这种“武装斗争”的想法,出于局限性,孟胜的想法也不能说是错,于是说服了徐弱。

    徐弱因此感叹说:“是这样的道理。既然是这样,死才能让墨家之义发扬光大,那么守城反击突击的时候,请先让我死,让我先就义!

    于是果然,徐弱在守城战中带头反击,先死于城下,临死之前想必也是欣慰的,因为他相信孟胜的话,自己这些人的死,是为了墨家之义,是为了更好的利天下。

    但此时的现实,此刻的现在……孟胜不是巨子,巨子是禽滑厘;掌握义和如何行义解释权的,也不是那些出仕派,而是掌管了十余年宣义部和编纂《墨经》权责的适。

    为利天下而死的心不曾变,变得只是怎么做才算是“利天下”,徐弱可以为践行孟胜舍生取义以让王公贵族用墨家来利天下的路线而“弱请先死以除路”,如今也一样可以践行适的用暴力清除王公贵族建设乐土以利天下的路线。

    这场路线斗争,早在墨子还在的时候适已经获胜;而墨子去世之前的那场为适铺路的扩大的墨家同义会后,出仕影响派已然势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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