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所以,上面作出决定,移风易俗要围绕八个字。”
“坚守规矩、尊重传统。”
“很难做啊。哪些是底线哪些又是不涉及到底线的传统这还需要再商量。”
这些纸应该是才被送到这里不久的,庶俘芈虽然听着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出了点问题”,但再一想若是南郑汉中那里的问题很小,断然不会如此重视,以至于急匆匆地向各地下发指令。
“应该是因为土改和移风易俗,导致南郑那里出了什么叛乱吧”
暗暗想着,心说若不是有大规模的叛乱,也不会如此。他虽没去过巴蜀汉中,但却从书上知道那里的情况比这里要复杂的多,墨家在那边投射的力量也不是很足,可能某些事干的太过火了,那里毕竟还有一些淫祀、女巫等祭祀习俗的。
随后想到当初和自己关系不错的那个叫马奶的胡人墨者,听说上次和索卢参一同去了泗上后便去了南郑,也不知道那日他喝醉之后发的那些牢骚,有没有得到解答。
心思辗转,终又回到现实,庶俘芈便问道:“既要坚守规矩,那其实这婚姻就算是成了两情相悦,一如仲春之月男女私恋……就算她父母反对,是不是也可以成婚啊”
中年人一拍手道:“问题就在这。按照泗上的规矩,是可以的。但是……我们不能用泗上的规矩来执行这里的法度,我们在这里不曾制民法,只有刑罚,所以泗上的一些法这里不能用。”
“民法和刑罚和区别,这就在于……”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中年人没有在纠结这个在泗上争论了、辩论了将近十年的问题,转而说道:“不说那些。你作为墨者,又是军官……如果人家父母就是不同意,我们这像是什么不好交代,尤其是我们宣义部不好交代。”
“你知道‘娶亲’的‘娶’字,仓颉造字的时候怎么写吗”
庶俘芈也就学过贱体字,君子六艺中的六书却并不清楚。六书不只是文字,而是文字的内涵,这一点不说庶俘芈,便是泗上绝大多数觉得自己可以通文识字的人也不精通,也就庠序大学中有那么个科班专门学习这些东西。
中年人也不等庶俘芈摇头,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太古”仓颉造字时候的“娶”字。
左边是一个跪着的女人,两个耳朵重点地放大,右边是一个斧钺的斧子,象征着战争和征伐。
字若寻本溯源,很容易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庶俘芈低头看了看纸上的那个“娶”字,奇道:“割耳朵,这是计算军功的办法。有人跪在那里,右边是斧子,是说……娶
第二百八十三章 新俗旧礼(五)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做妈的也唱了一首,伸出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做妈的,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
“那孩子不错,我也信你的眼光,可他是个军中的人,每日服役,难以停歇。”
“孩子,等你结了婚,你就知道思念之苦了。聚多离少,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到时候你这半辈子都要吃苦,做妻子的哪有不思念自己丈夫的你父亲不在军中,便是常年卖货奔波,我尚且思念,况于墨家那些军中人动辄三五年不在家中……”
“我也年轻过,也知道喜欢的滋味,但过去了也就那么回事,安稳过日子才是真正的对你好。当妈的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女孩子愤愤起身,说道:“如今高柳,谁不服役便是我的兄弟也在军中,难不成我这辈子便不嫁了”
做母亲的指着女儿,数落道:“服役是服役,无非三年。三年之后便可归乡。他们这些泗上的墨者,尤其是都已经做了连长,成了上士,这一辈子都要在军中。这能一样吗”
“家里又不缺钱,反倒是想要找个家里穷苦一些的,这样他需依着咱家,便一辈子对你好,要我说就是越穷越好,只要人踏实肯干,这样他也不敢对你不好。墨家那边不也常说,那叫什么来着……什么决定谁在上面谁在下面什么的……”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女孩子听那句什么谁在上面谁在下面的话,忍不住脸上一红,想到那些旖旎事,心里乱想道这怎么还关系到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啊
她这一脸红,当妈的立刻看出了点什么,再一想自己说的那些话,顿时明白过来,一拍手道:“你这妮子,定是做了什么,脸红什么”
女孩也不回答,低头道:“墨家说,男女之间,可以自行爱恋……”
话没说完,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自行恋爱自行个屁!你就会纺个纱,识的几个字,能做什么到时候人家真要是‘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你怎么办靠纺纱能过一辈子能养活自己到时候还不是回来”
“那时候就算是咱家有些钱,可到时候你又不好往外嫁了,纵然有人要,那也是看着咱家钱财,哪能真对你好”
“既说自行,好啊,他倒是军中做了上士,家中据说也不差,一辈子定是不愁衣食。你呢你凭什么自行到时候离家远,吃喝都依着人家,今日百依百顺,明日呢你爹做货郎的时候,我便跟着,一步步走来,既是爱慕相依,也是他离不得我我离不得他,你有什么”
说完拿起那块很小的玻璃锡镜子,说道:“若靠你自己,你要多久能有这么块镜子”
女孩有点心虚,却倔强地嗫嚅道:“我和他说过,泗上我可以教字做村社蒙童先生,泗上也有纺纱的,未必便不能过。再说,他只要待我好……”
“待你好”
母亲哎了一声,劝道:“岂不闻‘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当初那小伙子抱布贸丝的时候,难不成就对她不好”
“我就说,离家近些,若受了欺辱,你还有父母兄弟。真要是待你不好,你便回家,无非多张吃饭的嘴……”
她心中自还有别的计较,只是当着孩子的面不便说出来。
即便还有许多话不曾说,气氛已然有些沉闷,刚才
第二百八十四章 新俗旧礼(六)
“这件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你俩就别呛呛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去市上沽些醋,买条鱼,晚上给我做个醒酒的酸汤,免不得还要喝酒……走过许多地方,还是高柳的醋最好吃。”
女孩儿听到父亲这样说,欢呼雀跃,扑过去道:“父亲最好了。”
被数落的要去买醋的母亲回嘴道:“好个屁。他那是要把你卖钱呢!”
女孩儿却不在乎,嬉笑道:“他愿意卖,我也中意买家,有什么不好”
说完一溜烟地跑开。
男人收拢了家里的一些钱,揣在怀里,急匆匆离开了。
…………
夜里,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回来的时候,一大碗小鲫鱼和老醋做的酸汤摆在桌上。
撑在瓦罐里呼噜呼噜地喝了两罐,这才压下去了往上返的酒气,妻子又弄了些水让他喝下,泡了一小块黑乎乎的压茶饼。
“怎么喝这么多都和谁喝的呀”
丈夫摸过黑乎乎的泡着茶饼的瓦罐,咕咚咕咚地灌了两口,带着醉意笑道:“你说这个和谁喝的,今天在宴席上我听墨家那些人讲了个故事。”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妻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轻点的丈夫的头道:“听听,听听,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就你们这些求富贵的、求钱的、求官的,这手段啊,能让妻妾不羞愧的,就没几个。”
“你还好意思讲这个故事。不去想想女儿将来孤零零的怎么办,就想着和墨家那边搭上关系做个姻亲,我是不是得要在院中大哭才行”
丈夫醉醺醺地摸上了妻子的手,笑道:“哭你这故事没听全啊,人家是其妻与其妾,相泣于中庭……你这还缺了个人呢。”
妻子啐了一口骂道:“你敢!你要是愿意让墨家妇女部的那些人带着人天天堵在门口骂你,你就试试!”
丈夫哈哈笑道:“不用试了。泗上那边已经制出法了,以后纳妾就不是妇女部的人天天堵门口讲道理那么简单了,而是要犯禁、犯法的。抓起来去劳改,我可不想在高柳挖一年煤……”
妻子皱眉道:“怎么管这么严啊墨家连这个事都要管了”
丈夫呸了一声道:“你们这女人啊,这对你们不是好事吗怎么你们反倒是嫌弃管的严了”
妻子笑笑说道:“就怕是别的也一样严。”
“嗯。”
丈夫点点头,说道:“别的也一样严那是肯定的,你当齐人一妻一妾的故事,真就是在宴会上说着当笑话听的劝我们呢,发财富贵的手段别太脏,妻妾羞愧相泣于庭那是小事,被拉出去枪决可就是大事了。墨家说,这叫先礼后兵,先明后不争。”
“墨家那些人太能喝,劝着我们喝,喝的我们都醉醺醺的他们要给我们讲道理。墨家的那酒太烈,也就这几年喝了一些,若是以往只喝那些酸酒的时候,只怕一盏下肚就倒了。”
“这一次允许长期雇工,但那也不是奴仆,让我们分清楚什么是雇工、什么是奴仆。打不得、骂不得,每旬一天休沐还要组织这些雇工一同听讲义。好在四年呢,怎么也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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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俗旧礼(七)
不管是玄鸟、简狄、句芒、东君、夸张胸部的生育女神,其实出于同源,故事的内核也是一致的,最终会伴随着统一的同义之后,化为一个固定的形象。
此时的神话已经逐渐成型,固然墨家在编“认同感”的神话,各国学派其实都在编。
楚国等地更是已经编出了伏羲女娲生四子开天辟地的故事,极力证明自己是诸夏的一部分——虽然墨家这边正在编伏羲女娲和开天辟地的故事,但双方其实算是同时进行的,墨家的侧重点在于遗传学的初步解释,并非是为了神话本身。
按照这时候混乱的神话,伏羲和太昊其实分不太清,而句芒正是太昊的木正。
殷商时候,上帝是殷商的祖先始祖,商的历代先王的抽象集合就是上帝,商朝是神权制的神圣血脉,上帝之裔,连同伐夏的理由,都是替上帝惩罚。我是上帝之裔,我垄断着神权,上帝是我祖先,所以我想打谁那不是我想打,而是上帝要打。
周取代商,就必须连同神话一起改造,将原本专属于商王朝的始祖上帝,改为了昊天上帝,并且逐渐朝着上古神话靠拢:大家上古时候都是亲戚,上帝不是你们殷商人的祖先,而是更古老时候的太昊啊、伏羲啊,共同祖先的神格化后是上帝,所以谁有德,谁当天子。这要是上帝是你们殷商家亲戚,这武王伐纣就不好了。
于是玄鸟、简狄变为了句芒。上帝都不是你们殷商的了,这春神、生育神也得换换,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在诸夏,早就明白了神要为政治服务这个概念。
上帝都能换个人来当,况于配属的臣子。
墨家内部之前也是重鬼神的,而墨家内部的“句芒”形象最有意思。
脸是方的、浑身披着羽毛、人脸,鸟身,很明显是由玄鸟简狄化来的,只不过随着农耕文化逐渐深入,男性成为社会的主导,女神变为了男神,和句芒融合在一起。
除了脸是方的之外,墨家内部的句芒形象,手里捏着一个圆规……方脸加圆规,所谓规矩,用以衡量人世间的种种。
墨家故事里句芒当年见过秦穆公,因为秦穆公这国君干的不错,所以作为天帝的使者多给了秦穆公十九年性命。
不管是墨家内部的祭祀形象、还是儒家内部的祭祀形象、以及周朝官方的祭祀形象,虽有变化,但春神都是男的,所以主祭的要用男觋,不能用女巫。
因而,主官婚姻的官媒媒氏,也要用男的,官方的媒都是男人。
然而,民间的媒,却依旧在用女性,因为民间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尤其是信息不发达的时代。
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个女人,正是标准的北方代地民间媒人的形象。
头上弯弯曲曲的象征着草木的装饰,那是象征着春天草木繁荣,是春神女巫的标准形象。
身上披着的羽毛,象征着玄鸟、简狄以及变性后人面鸟身的句芒。
高柳城的民媒很好找,原来就有挺多,只不过媒人这一行当这些年不太赚钱,有些行当不好在明面上干了。
因为民媒……主要搂钱的手段,是祭祀骗人、是买卖女子的中间人,尤其是买卖婚姻在底层极为流行的时候,她们这些民媒便极为赚钱。
她们若在泗上,就是当初被适毒死的那样人物。
在邺地,就是主持河伯娶妻的女巫。
在高柳,祭祀骗人是犯罪、买卖婚姻也
第二百八十六章 新俗旧礼(八)
今日上门来张罗下聘之事的媒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却绝对是市井间的聪明人。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规矩可以逾越,什么规矩不能逾越。这样的人心中门清。
作为伴随着私有制出现和女性买卖便开始出现的、最为古老的一种职业,她们有自己的传承,也有自己的历练。
后面两个人提着代替大雁的两只大白鹅跟在这禖巫的后面,禖巫轻扣着禁闭的木门,扣了三下后大声问道:“可有人在家”
门并没有在里面闩上,大白天的又是在街市附近,但一连叫了三声都没有人开门。
后面提着白鹅的两人忍不住道:“莫不是不在家还是不愿意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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