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秦国希望拉拢赵国为盟友,等到秦攻西河的时候,赵国可以夺取邺地。
一则西门豹已老,这几年重病;二则邺地对于赵国至关重要,得邺则邯郸安,否则就始终要受到魏国的威胁。
赵国对此想法也是颇为动心。
当年晋阳一战,唇亡齿寒之语那是因为智氏太过咄咄逼人,实力太强;现在的秦国,还没有那样的能耐。
如果攻取邺地,将来为了防秦防墨防楚,少不得三晋同盟要重新组成,但到时候的三晋同盟就是以赵为尊了,那和现在就大不一样。
这边赵秦密谈的时候,魏国也派人去了赵国,献之以中山国城寨山川之图,并且表示会取消公子挚中山君的封号,这明显是怂恿赵国去谋中山,向东至燕、齐。
魏国使者乃能言善辩之士,以口舌之利谈及天下局势,只说秦有东进之心、墨家有翻天之意、楚国有问鼎之势,如今之计,三晋不能够再继续打下去了,应该同心协力。
赵侯心里还有个疙瘩,便问当年魏国想要分赵的时候,怎么没说什么三晋一心的话
那使者面不改色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魏强,称雄天下,是以可以这么做;但此时魏弱,赵也没有称雄天下的能力,不如合作。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准,不如交由后来。
赵侯思索之后,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立刻拒绝。
中山向东、邺地向南,这是赵国现在唯二能选的两个战略方向。
高柳、云中等地,新建的城邑,多是一些奴隶迁徙过去,墨家在那边搞的有声有色,赵侯很清楚,攻打那里得不偿失,甚至于能不能打下来都是个问题。
好在当年迁徙云中等地的时候,墨家的屈将子和孟胜等人与赵侯盟誓,只说此举是为了抵御夷狄野蛮侵害中原,此为第一大义:就算各国贵族混蛋,但是混蛋程度还是比不上草原那些抢掠民族害天下的程度,所以你不搞我,我们便可以不搞你。
墨家还是讲信誉的,这一点赵侯是相信的,尤其是这事告于天下之后更是如此。至于有机会的话赵侯搞不搞墨家,那是另一回事。可就现在看来,赵国怕是要做好倾全赵之力才能彻底平定云中等地,而且得到的民众都是一群“平等同义兼爱”灌输过的,是个赔本买卖。
如此情况下,只有南下东进两条路可选。
南下的话,就要继续交好中山,削弱魏国,自己做三晋同盟的老大,然后在缓缓图中山。
优势是秦国趁着隐阳之战的余波,肯定要打西河,魏国中原地区的野战军团覆灭,赵国只要配合秦国,就能得到极大的利益。
东进的话,就要立刻和魏韩结好,重新结盟,三晋停止内战,先把晋国剩下的土地分了三家皆大欢喜、搞掉今后废为庶民,然后在三晋和平的前提下搞中山。
优势是这么搞的话,暂时不用担心腹背受敌,同时搞定中山国这个心腹大患,打开太行山向东的路。
劣势嘛,就是秦真的要打西河的话,赵国还得派兵去支援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逢池会(六)
数日后,逢池的这间小屋之内,争执已经到了最剧烈的程度。
数天来,按说应该唱主角的墨家,一言不发,只是让那些速记员不断地记录着谈话的内容。
口舌如兵,剑拔弩张。
秦要西河,楚要大梁,魏“据理力争”,赵阴阳怪气,齐间而挑唆。
到傍晚的时候,围坐的圆桌上终于传来适的声音。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这次会盟,本来就该是魏楚韩墨四家唱主角,却不想秦国喧宾夺主。
等到适开口,魏击韩猷熊疑等人均不做声。
适双腿用力站起,环视四周,低声道:“我听了两日,唇枪舌剑,可我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的都是君王私利,竟无一句百姓民众之利。”
“秦夺西河,魏守西河,我只想问,百年前西河属秦吗三十年前西河属魏吗”
“魏夺西河,可曾有利民之策秦要西河,可有让民众得利之法若无,那么西河归属于秦、归属于魏,又有什么区别”
“墨家三表之言,诸君想来也听得多了。我只问,你们所谋求的这些,能够使得民众得利富庶吗能够使得人口增加吗能够使得国民财富总和增加吗若不能,皆为私利,皆为不义之争。”
秦国因为重用叛墨的缘故,对于墨家的说辞早已熟悉,只听此一句,秦使心中大喜。
暗道:“这就是墨家所谓的狗咬狗啊!如此看来,西河之争不义,魏不义,我也不义,墨家必不会管!”
秦国很明白,西河之争,此时此刻,墨家认定这是“狗咬狗”,就是对秦国最大的支持。
因为秦国不需要盟友,需要的只是没有人干涉就够,隐阳一战魏国已经露底,外强中干,击狐假文侯之虎威!
魏国却听出来另一重意思。
既然秦国占据西河没有尊从墨家的所谓三表,魏国也没有,那么两家都是不义。
在都是不义的前提下,谁先进攻谁就是引刀兵之祸,便更为不义。岂不是说,墨家支持的是西河维持现状
然而西河归属于谁,适一点都不关心。西河是魏国的,也是秦国的,但终究是诸夏大一统的。
他只是在找个借口掀桌子而已。
面对着这些此时天下的诸侯和有权的大夫上卿,适已然是见的多了,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青涩模样。
他暴喝一声,怒目圆睁,大声道:“我们墨家今天坐在这里,不是来做强盗分赃的,是来利天下万民、为天下万民谋利的!”
“这是我们的底线,若不然我们和你们这些为了谋求一己之利、谋求奉天下以养一人的王公贵族有何区别”
“西河之事,你们只在争论归属于谁,却从无一人谈及归属之后该怎么做才能让民众得利。”
“郑国之事,你们争夺城邑,却从无一人谈及新郑城中民众的契约。”
“今日之会,为的是弭兵。可为什么弭兵不是因为各国都打不动了不得不弭兵,而是因为弭兵之事有利于天下万民!”
“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次逢池之会,我墨家数万人之意,已经讲的清清楚楚,都在那张《报天下人书》之上。”
“郑国之事,便为其始。”
“楚国后退三舍、魏韩后退百里,恢复一年之前郑国的土地。”
“郑君可以存在,民众推选贤人为代表,共商大事。”
“土地归民众所有,分配土地,使得每个农户都有一份不可转让的足以谋生的土地。”
“法令之主体为个人,人皆有私产,工商税赋,量出为入,由民众商定。”
“推选贤人为执政之官长,制定政策法令。”
“考试选拔贤人为行政之官吏,收税修水农正之事,有才者任之。”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使人各得其所长,钧其分职,事其所喜。”
“此方为利民之举。郑之归属,我们墨家不关心,哪怕没有郑君也没什么。”
“我们关注的,是能否做到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使人各得其所长,钧其分职,事其所喜。”
“若能做到,魏楚韩齐秦谁都可以。”
“可如何做到要做到,就必须要合于天志。怎么才算是合于天志,就要按照《报天下人书》中所说的那般做方可。”
“天下百家,诸夏百姓,谁人不盼着将来天下大同”
“若是郑之一地都做不到,那么天下纷争,也不过是狗咬狗罢了!这一次逢池会,也不过是强盗分赃而已!”
若是二十余年前,适说这番话,怕是有杀身之祸。
可现在,他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并且怒拍了一下圆桌,众人也只是不语。
这时一人站出道:“我本以为,君为墨家巨子,面对天下诸侯,必有惊人之论。却不想包藏祸心。”
“若你所言,若是郑地官吏考核选拔,岂不是选中的都是你们墨家的人论及巫医百工君子不齿之事,墨家最是擅长!墨家巨子这番话,却难道不是在为谋墨家之私”
他的话引来了一些贵族的哄笑,多少有些嘲弄之意。
的确,巫医百工君子不齿之事,这些年墨家确实是最擅长的,难免被贵族看不起,视之为贱学。
这番话有句句诛心,正是在骂适既要当营妓,又要标榜自己是烈女,按照这么改,岂不是郑国就是归属于墨家了
人中也有知道墨家《尚贤》之篇的,以为适必要长篇大论反驳。
却不想适面对这个问题后,仰天大笑道:“然!就是为了墨家之私。”
“墨家秉持天志,代表庶农工商之利,墨家之私利,便是庶农工商之私利。”
“以利相合者,党也。墨家为求庶农工商天下多数人之利,并不讳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影响
适的脚迈出会场的那一刻,断绝了了很多的可能。
断绝了墨子当时所设想的“凡诸夏三百国,国皆天之臣而主权平等,兼爱非攻,新定天下义,墨者为约天下之剑”的国联幻想。
断绝了此时略微有那么一种可能的“寓封建之意于郡县之中”的联省自治的联邦幻想。
也断绝了被墨家启蒙了二十余年开始感受失望滋味的中原民众对王公贵族的最后一次天真幻想。
真正的乱世终于要到来,适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后悔,只是期待着乱世快一点结束。
外面守卫的士卒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目送适上了一辆马车。
这里是魏国的领土,负责守卫的多是魏人,魏国不敢动他半根毫毛,因为魏国离泗上太近了。
至于“天下定于一”之类的话,这算不得惊世骇俗,天下许多人都已经看出了大势,只是不知道何以一之。
踏上马车,隔着有一层窗霜的璆琳窗,适挥挥手道:“回去吧。”
警卫的士兵们护送着几辆马车,但并不是所有墨家的马车都离开了,终于还剩下一些。
…………
三个月后。
春暖花开,正是泗上油菜花绽放的季节。
隐藏在黄花之间的驿路上,徐弱等那些在新郑被软禁了半年的人坐在马车上,摇晃在回到彭城的路上。
驿路很宽,按照守城时候的规矩延续到至今,已经是行右车中的交通规矩,虽然周制早有规定,可是如此严苛规定的此时也就是泗上。
徐弱看到了前面很多推着独轮车的人,并不是很混乱,还留出了一条路,旁边有骑马的士卒在维持秩序。
看了看骑马士卒手臂上的红色袖标,徐弱心道:“这是督检部的内卫旅。”
从新郑离开后,徐弱听到了很多的消息,据说好像是泗上义师要改名字了,好像是要改为解悬军,自然是解民之倒悬的意思。
也不知道督检部的内卫旅会改成什么名字,或许可能还会配发新的军装吧
徐弱这样想着,好奇地问道:“前面那些人是要去哪”
马车的御手也不知道,便停下车,几个人下了车问了一下。
骑马的内卫士卒道:“都是从城阳、廪丘等地迁徙到淮水的民众。这是最后一批了。”
徐弱顿时了然,按说他们这些人是用城阳廪丘等魏国城邑换回来的,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只是并不知道当地迁民的事。
离开新郑之后,自然有人接应,但是一路上都给他们讲一些大事,这种事算的不内部的大事。
徐弱等人要在四月之前赶回彭城,回去之后事情很多,因为要召开一次墨家的扩大会议,与会人数将近一千五百人,远超正常的委员数量,基本上囊括了整个泗上地区的乡级的墨者组织,以及几乎全部的军中副旅帅级别的军官。
这些天徐弱也知道了一些事,知道这一次扩大会议必是源于那场没有结果的逢池会。
墨家同义,上与下同、下与上同,这种特殊的扩大会议召开的少,但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必须要召开。
天下人都看得出,逢池会之后,天下将乱,而且是再没有一丝一毫和解的可能了。
逢池会不久,魏韩就下令在魏韩全境严禁墨家公开讲学,但基层控制能力的薄弱,使得墨家于大城巨邑公开讲学是不可能了,可是暗地里书籍的传播是禁止不了的。
历史上,哪怕是以“组织能力远胜六国”的秦国,也就是在秦川等地初步控制到了乡里一级,而新征服的地区都能够出现“郡事莫不决于项梁”、陈胜兵起六国贵族能够瞬间复国的情形。此时各国的基层控制能力,只能说聊胜于无,吴起等人杀了人就走,墨家之中极多曾经手上有命案甚至是贵族命案的人也是屁事没有。
魏韩的这种命令,徐弱也就觉得笑笑就够了。可笑过之余也能够看出魏韩的态度,以及逢池会上怕是几个诸侯初步达成了一致,不然魏韩是不敢做这个出头鸟的。
迁民,也是一种基层控制和组织能力的体现。
徐弱知道这一次迁民不会出现万家同哭的场景,却还是忍不住想去问一问。
只是现在正在行进,他也不好多问。
好在走了一阵,这些推车的人便停了下来,正是一处村社附近。
那里支着几口大锅,女人们正在烧水,看来是沿线早已经通知下去,各个村社需要承担一些诸如烧水之类的任务。
一众人坐下休息喝水,徐弱走过去,看得出旁边几个人对于喝热水还是不太习惯,皱了皱眉头嘟囔道:“这么热的天,偏偏喝热水,还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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