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李悝善于评价人,至少对吴起贪而好色的评价相当准确,对民心的把握也超于常人。
他对不了解的人,不做评价,也认为无法评价。
所以听了吴起认为行义的墨者不可用的话后,便问道:“鱼为什么能在水中游动而不会憋死如果不是鱼,是难以知道的。如果是经常喂鱼的人,是能够知道鱼的喜好与活动的。你既不是鱼,又不喂鱼,怎么能够知道鱼的喜好呢”
吴起笑道:“我不是鱼,也不喂鱼,但我知道鱼离不开水。那个叫适的,手中有新谷,有稼穑之法,又能做出麦粉豆腐之类,听说也对天下大势有所了解。若他喜好俸禄,何必行义、何必从墨只需携带新谷、稼穑术前往魏地,必受重用,他岂能不知道”
“此人已经完全被墨者浸黑了,和禽子一样,纵然以大夫之位相聘,若不能从墨者之义,必不能来。”
“主上可能行义可行非攻可能节用可愿节葬可能立约法而约自身况且将来要争霸天下,不合非攻,这样被浸黑的墨者必不肯来。这是不需要了解就能够知道的事。”
李悝思量了吴起的话,称赞道:“是这样的道理。如你所说,适这样的人学于隐士,对于天下必有了解,大夫之位在墨者眼中不过是行义的手段。你比我更了解墨者,还请解惑。”
吴起回道:“敢不从命”
“我知墨者也有编什伍之法、尊法令之说。不知道墨者又和重法之学有何不同我也听闻你曾亲自为士兵吮毒疮,难道你这样的爱人,不是墨者所认为的爱人吗”
吴起的道德名声不算太好。
有说他年轻时曾怒杀十余个嘲笑他的人,并声称混不好就不回去了;有说他曾为了求将而杀妻;有说他母亲死了他还不回去奔丧只为自己那句混不好就不回去的誓言;还有说他在家中也行法,妻子织布不整齐违背了他“法令如一”的信条于是怒而休妻的……
但他又有大才,李悝这样问,并没有丝毫的羞辱之意,真正希望吴起能够解惑。
吴起想了一下自己曾听过的墨者之义,想到学于曾申时听说的那些被斥责的道理,沉默一阵,问道:“这间屋子,如果有了损坏,您一定会找人修缮。那么您爱这座堂皇的房屋吗”
“是爱的。”
“那么,如果您的儿女有什么请求,您也一定会答应吧您爱自己的儿女吗”
李悝笑道:“也是爱的。都说妇人爱子,却不知丈夫尤甚啊。怎么能够不爱呢”
吴起起身,躬身行礼道:“如此一来,这就是墨者爱人、与我爱兵的区别啊。我爱兵,就如同您爱自己的房屋,修缮是为了使用房屋,遮风挡雨宴飨宾客。”
“墨者爱人,就如同您爱自己的儿女。也会爱惜,但却并不希望他们能做什么,仅仅是为了去兼爱世人。”
“所以他们编什伍,是为了守弱国之城,以为将来非攻。而我们编什伍,是为了征战争霸,并不是非攻。”
李悝琢磨片刻,也还礼道:“是这样的道理,这我就明白了。就像是在闹市无故杀人,与在军阵中奋勇杀人,都是杀人,但却不是相同的目的。这区别就是墨者的义;与王侯的心。”
吴起叹息道:“所以墨者的义,是不可能行于天下的。他们终究徒劳。”
“但墨者的才能,却是可以使用的,这与义无关。比如尚贤,不会因为是否非攻而就变得可能有用也可能无用;比如他们说的墨玉,不会因为争霸的不义之战而种植就不生长。这是不可更改的,与义无关的东西,也正是我们可以用的。”
“此其一也。其二,重法之人,也希望上下同义,但希望君言即法。”
“墨者重法,却以天志为规矩衡量,以天志立法,君言非法,甚至要与臣氓通约而约束君主。法不同,重法相同,则本义就大为不同。上下同义的根基,是义合天志,而非君王之言。”
“这便是两者的区别,您是可以领会的,也是我所全部知道的。所以,墨者不能用,而叛墨可用。”
“若无义,则求俸禄美姬钱财。以义为宝,王侯不多;但若以俸禄美姬为宝,墨者如何能比得过王侯”
“是否有义,难道影响这个人的才能吗我多被人诽谤,难道守西河有比我更能胜任的人吗曾申之德,齐鲁皆知,难道他能守住西河吗所以还请您劝说主上,要重用那些叛墨,如果能够用在西河,大有裨益。”
李悝点头称是,问道:“叛墨可用,那适这样的墨者呢”
吴起说道:“可派人直接去廪丘聘胜绰入西河。再遣谍前往沛地,查看墨者如何种植、编什伍、改垄作、轮换作物。”
“再遣车数乘,载以重金美玉前往沛地,只说要聘胜绰等人,佯装不知胜绰叛墨,只说以为守廪丘乃是墨子之意,让墨者亲眼见到金玉。”
“墨者中若对行义不坚者,见金玉众多,必生叛心。又听胜绰被用,叛墨后自会来魏。”
“其不叛者,视金玉为粪土;其不坚而未叛者,见金玉在前或会心生叛意。听人说金玉众多,与亲眼所见金玉众多,大为不同。岂不闻昔年赵简子出战,必许以重禄,于是士卒用命。沛地极远,我等纵在安邑求贤,墨者中不坚者未必耳闻。金玉至沛,乃是赵简子于阵前许诺,想要被听到的人才能听到。”
“再遣秘谍深入沛地,查看墨者作为,学习垄作轮耕之法,归来后用于魏,则可广增武卒,霸业可成。”
“深入沛地之秘谍,必许以重金,再留其妻女在安邑。”
“以重金养其奢侈,以此方不能被墨者之义所蛊。”
“过惯了重金在手的生活,岂会愿意吃糙米、穿短褐若不然,秘谍反成墨者,那也未可知。我倒要看看,千金与义,常人取何”
李悝闻言大笑,称赞道:“以区区千金,换国赋倍增、民
第九十章 雏鸟新啼风云动(完)
此时正值炎夏,三名叛墨却要送炭,公子连也不嫌热,反问道:“我有铜炉,非良炭不燃。三位自东方入此铜炉,有什么本事可以做雪中之炭呢”
廪丘的事,公子连有所耳闻,这是一件关系到三晋强弱的大事。
他一直盼着西边传来消息,比如魏都传闻秦人借机东进、取河曲,或是吴起忽然得了恶疾病殁之类的消息,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西边的消息听不到,东边的消息也就听得多了些,知道了廪丘之战前叛墨用绳索翻入城墙说服公孙会、并且破败了田布挖隧道攻城的战术。
他对墨者有所耳闻,但却不喜欢和墨者交流,反倒是对西河儒的那些人青睐有加。
问过之后,三名叛墨中身材高大的一个站出来,指着自己的佩剑道:“我可十步杀人。亦可防十步杀人。”
一名身材矮小、满脸精明神色的人道:“我可凭口舌,千里杀人、流血漂杵。”
最后一人道:“我无公子能看上的本事,但我们这三十名叛墨,却可以编户齐民,以万千戈矛弩箭杀人。”
公子连一连听了三句杀人,笑道:“墨者不好杀,你们却有杀人的本事”
身材矮小号称能用口舌千里杀人的叛墨不卑不亢回道:“诛不义,岂能不会杀人我等叛墨,忘了义,但杀人的本事还没忘。”
公子连有心做一个广收宾客的贤人,身边的死士却必须做一个提防他小心的小人。
于是死士率先道:“公子最喜剑舞,不妨舞剑以娱公子。一人舞剑无趣,还请同舞。”
说完迈出一步,身旁另一名死士站在他原本的位置,防止出现专诸刺僚那样的事。
叛墨跪坐在地,将短剑放好,等公子连那边的人送来木剑。
木剑在手,行礼之后,两人根本没有做出剑舞的姿势。
此时的木剑不长,都说三尺剑,但这三尺却是周尺。
叛墨右手持剑,左手在前,随意地挥砍了一下,像是展示自己会舞剑一样。
死士只看了一眼,心中暗笑,心说听说东方剑客极多,但只怕都是些市井见好勇斗狠之人,并不懂真正的军阵厮杀之术。
剑伤人,靠刺。
寻常人持剑,下意识地就会去劈砍,但劈砍距离长,而且很难杀人。
秦人多与义渠交战,对方少甲,因而秦人刺剑用的不多,这些死士都是自己搏命搏出来的,对面叛墨随意挥舞都是劈砍的姿势,而且无用的动作太多,死士心中已有几分瞧不上。
铜剑不重,最上等的好剑也不过四五斤,但拿在手中全靠手腕力量,挥舞一两斤的剑就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毕竟剑的重心与剑柄和手腕间的距离太远,费力极大,真正的好手是不会做无用的挥舞动作的。
死士已经不需要再公子连面前展示自己,但觉得这些人的本事稀松,只怕没有什么用处,所以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以让这些人羞惭而退,也好显西秦本事。
心中计较,不想叛墨却先出手,快速向前迈出一步,忽然刺向了死士的心口。
这已经有几分战场搏命的意思了,死士却不担心,身子朝右快速闪了一下,抓住对方轻进的机会,朝着叛墨的咽喉刺去。
死士觉得只要瞬间就能分出胜负,也好让公子明白这些人不堪大用。
可就在他刺向叛墨咽喉的时候,叛墨刺向他心口的那一剑忽然收回,空着的左手猛然抓向他的右手手臂。
死士心中暗惊,没想到对方的速度如此之快,刚才刺向自己心口的那一剑只是虚晃并未使出全力,就是在骗他出手。
这死士都是多少次拼命搏杀中练出的,只看这一下就知道对方是个好手。凡事善于用剑的,必不挥砍;凡是能够虚晃欺骗的,也必是好手。
叛墨的身体猛然向前一蹿,卡到了死士身前两尺之内,左手抓住了死士的手腕,持剑的右手也因为距离太短难以施展。
死士下意识地伸出了左手也去抓对方的右手,多少次搏命厮杀得出的经验让他明白这么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刺击,对方既然欺入这么近,只有用角抵术。
两人的木剑几乎是同时落地,都知道手中握剑便要在角力上输一酬,这不是匕首而是剑,他们都是用剑的所以早已在多次搏杀中形成了习惯,也明白狭小空间互相抓住了手臂,谁想留剑谁反而被动。
死士想要向左边抢一步,以防止被对方卡住自己进退的路,然而终究是无心算有心,慢了一步。
叛墨抢先卡住了自己的左脚位置,死士知道自己的腿已经被对方卡住,腰腹发力想要顶住对方的力量。
甫一用力,叛墨的腰跨已经贴在了他的胯间,肩膀狠狠地顶在了死士身上。死士站立不住猛向后倒,倒下的时候双臂发力死命拉住叛墨,想要把叛墨一同拉倒在地上角力。
后背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死士猛然感觉到自己的肚皮一凉,身上的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名叛墨掀开。
只是掀开了衣服,死士却直接喊道:“我输了。”
叛墨也一翻身,站在一旁行礼,看着公子连道:“公子觉得这剑舞如何”
公子连知道身边死士的本事,并非世间罕逢敌手,自己也非秦伯跟随自己的这些人也未必算是秦人中剑术最好的,但也都是曾随厉公征伐义渠的后代,手段已然算是可以。
两人舞剑,须臾就结束,公子连知道自己的死士认输,却没看出是怎么输的。
心说自己也曾见过人比剑,哪里有比成这个样子的怎么比剑比成了角抵
但他知道死士必然用了全力,虽然不知道输赢是怎么分出的,却知道自己这边确实输了。
而且站立在自己身旁的其余几名死士在看到这一幕后,纷纷握剑,如临大敌。
他已明白这看似毫无乐趣如同角抵一般的比剑,只怕才是搏命厮杀的剑术,笑道:“剑必然极好,舞却不佳。我看舞看得多,剑却不精。仲尼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所以还请教剑好在何处”
比胜的叛墨行礼道:“公子不耻下问,我是不能不回答的。但胜者不知道剑好在何处,败者才能知道。所以还请公子另问。”
公子连看了一眼那名认输的死士,不明白为什么掀开衣服死士就认输了。
死士并无羞愧神色,郑重道:“贵人必有甲。或皮、或铜。掀起衣衫便是掀开了甲。搏杀之时,精锐甲士必有匕首,所以我输了。”
公子连问道:“缘何不刺咽喉”
“咽喉在前,刺咽喉双臂可用力厮扭,急切间不能下手。掀甲而刺,杀人最快,也难提防。手臂可以扭打想要刺入咽喉的匕首,但却难以扭打刺入腹部的匕首。”
公子连似乎明白了,称赞后问那叛墨道:“墨者难道还精于暗刺”
问的看似平稳,实则公子连心中窃喜。如果这些叛墨精通刺杀,倒真是可以为自己所用,去做几件大事。
叛墨闻言,立刻摇头道:“墨者并不精于刺杀,这只是子墨子教授我们的守城之法。”
即便这些人自称叛墨,可说起墨子的时候,公子连明显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尊重。
墨者作为天下能与儒家并为显学,公子连当然听过,也实在有些想不通。
 
第九十一章 宿贵旧梦泣涕涟(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公子连不疑这三名叛墨,却疑魏人诈问自己心思,他担心这些人是魏人试探自己的,但又担心因为自己的疑虑丧失了良才。
既是试炭,也是试探,不可能直入主题。
邀三人进入密室后,公子连并没有允许死士们跟随。
公子连觉得如果是自己的叔祖想要刺杀自己,必然不会派遣这样的人前来。
不是说这些人没有杀死自己的手段,而是这些人头脑清晰、谈吐得当、言语锐利、对天下大势的把握远胜常人。
虽说叔祖夺了本属于他的位子,可终究还是一家血脉。
公子连也听闻叔祖正在变革,在渭河两岸率先实行的初租禾亩税制、允许官吏佩剑,这显然也是尝试着和那些旧贵族争权。
这三名叛墨算是人才,正是可用之人,公子连觉得用来刺杀自己大材小用,所以决定豪赌一场。
如果这三人不是魏人派来试探的,那将来或许真有大用。
如果这三人是魏人派来试探的,那自己也或许能收服三人。
密室中,口舌之利的那名墨者没有等公子连试探,直接说道:“公子可想回秦”
回秦无需讳言,哪怕是真是魏斯派这些人来试探的,公子连也明白回秦这件事魏斯并不会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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