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省着点吃、后期进行配给制度,应该可以勉强支撑一年。
一年是楚人的极限,他们围城一年,如果不能因地就粮,也会面临县兵的不满和楚地粮荒等情况。
府库的守卫中,并无墨者,墨者人数不多,基本都被分配在守卫的岗位上。
那些将来要拼死一搏的墨者,并非是此时的军队,更像是一个基层军官团的敢死队,他们不可能来做这种守卫的事,这是一种浪费。
不过墨子也很重视粮食的守卫,这里驻扎了不少人,一部分是守卫,还有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应对灭火之类的事。
守城规矩中,即便城内失火,城墙上的人也不能随意去救火,哪怕是出于好心也要处斩,所以在一些紧要处必须有一支专门负责灭火的队伍。
守卫府库粮仓的兵卒并非老弱,但也不是精锐,之前还未出现过城内粮食被焚烧的状况,对于这种事也就防范不严。
适围着仓库转了一阵,发现很多地方都非夯土而是原木,便看似无意地问了一下身边的剑士道:“依你们看,墨者若在城内举火,忽然焚烧粮仓,可能成功”
那剑士笑道:“宣义适,依我看若以备城门之士,只需几十人便能焚烧府库。即便不能全部焚烧,但这里的粮食算是城内半数。”
他不知适为什么要问这话,适也不言语,又转了几圈。
守卫的兵卒也知晓适的名号,又见他有墨子的手令,也不阻拦。
待出去后,正准备去远处的工坊看看的时候,冷不防在路上遇到了公孙泽,两人也算是有交往,此时又非城墙上,只好互相打了声招呼。
适想到之前曾在城墙上看到公孙泽,奇道:“巨子不是让你们贵胄之地守卫城堞吗”
公孙泽昂头道:“你们的巨子,是遵守国君的命令来守城,所以我才遵守你们巨子守城的命令。楚人并不攻城,今日换休,且有些事。”
他是个名正言顺的人,适却也是一样,摇头道:“是宋公请巨子守城,非是宋公命巨子守城。巨子非宋人。”
公孙泽大笑道:“墨翟先生纵不是宋人,你适的名字可是人人皆知你原是商丘鞋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你也不是宋人”
“你们墨者总说兼爱天下,又常说墨者是天下人、九州人,却非宋楚亲晋人。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教。”
适心说
第一九五章 城坚犹惧萧墙祸(四)
适看着公孙泽一副气愤的模样,好半天才笑道:“我们以墨者的身份与楚人会盟连接,与守城无关。城破、或是楚人退兵,墨者的事都算是做完了。”
“我们又不隶属于宋公,自然可以与楚人会盟。”
墨家讲究个名正言顺,儒士也讲究名正言顺,只是双方的“名”的根基完全不同,到头来只能是鸡同鸭讲。
公孙泽听到这,心头更为不满,反问道:“如今都知道你们在沛邑做的事,沛邑无宰,你们便是沛邑宰。然而沛邑就属宋公,你们既是沛邑宰,如何不属于宋公”
适一听这话,急忙道:“此事不可胡说,我们缘何是沛邑宰我们只在沛邑行义,沛邑万民约法而选县政。只是选出来的县政恰好是墨者,但真正的沛邑宰却是沛县万民,县政只是集万民之意做以代表,正如会盟之时盟誓签订由王公贵族一样,难道他们不也是代表着全体国人吗”
公孙泽咬牙道:“这并无道理!”
适摊手道:“土地是万民的,便有道理。”
公孙泽回骂道:“你说土地是万民的就是万民的我只说土地是天子的,封赏于诸侯,诸侯赐于大夫,大夫分于士与农夫……”
适哈哈大笑,叹息道:“所以,咱们两个是没有办法争论的。所有问题的争论,都要归结于最根本的问题:土地归谁财富从何而来这难道是可以在短时间内争论清楚的吗”
“这样吧,若是此事守城,你还尚存,可游历四方遍寻隐士名士,若能在这件事上辩服墨家的道理,我墨家便认错,如何”
公孙泽喜道:“你此言当真你非巨子,如何能让墨家认错”
适郑重道:“巨子也要合乎天志规矩、集结众墨者之义。若是你们辩服天志与墨者道义,那么墨家的道理便都是错的,即便巨子也是错的,那么自然可以认错致歉。这不是我让墨家认错,而是墨家自然会认错。”
公孙泽觉得适为人虽然狡诈,但终究似乎并不说谎,细细琢磨了一番适的意思,又想了想之前所说的沛县万民众意的意思,点点头道:“若守城事毕,我还尚在,必穷此生完成此事。”
说罢,便再行礼,与适相别。
他这次与适偶遇,自有原因,原本他在守城堞,但是昨日忽然更换了人手,一部分小贵族被征召前往宫内。
他们这些小贵族的家属,多在守城之前就被墨家带人秘密看守起来,以此防止他们投敌,宋公亲自下令许可。
公孙泽心头颇为不满,觉得这是不信众人,他只觉自己便是家属不被看守,也一定会城破而死绝不背弃,心中不免对于墨家的手段更为不屑。
“若君主仁义,又何必又这样的手段来约束众人呢墨者只懂制度,却不懂仁义,这就如同只重视树木的枝叶也不注重树木的根基。”
“若是能够劝说君主仁义,那么士必用命、民皆服从,大夫不生二心、上卿难有异想,这才能让天下安定。”
“墨者却要用看守妻女的手段来守城,今日可用、明日奈何难道不会让众人寒心吗”
他腹诽不止,又知晓这一次征召他们肯定也是墨家巨子的意思,叹息一声却又不得不去。
他有自己的道德和认知,即便儒墨死敌,但在守城之前,宋公已经将守城之责交于墨翟,那么公孙泽也只能遵守墨家的命令:他心中很清楚,只不过因为墨家有君主的命令,所以自己遵守墨家的命令实际上只是在遵守君主的命令。
待他步入宫墙,进入一处宅邸后,发现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和他一样打扮的士。
在场诸人,都是低阶贵族,佩剑、自小有小块封地或是俸禄、脱产练习武艺,成为专职的武士。
用武力作为封建义务,回报他们的上级。
只不过庭院之内的士,并非都是宋公直属的,还有部分大夫和卿的下属士,不过看起来皆是上士,不少人公孙泽也认得。
询问一圈,也不知道把这些人召集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如今正是守城期间,凡有召集也只能遵守。
里面有吃有喝,虽然粗粝,但比起在城头还是要好了不少。
几日后,越来越多的人被征召过来,进入到庭院内,严禁外出。
守卫门口的,是宋公的心腹甲士和几名墨者,年轻的宋公陪同墨翟亲自出面,只说让这些人稍微等待,又说凡守城事皆交于墨子,让他们必要遵守。
终究,国君的话还是可以说服这些几日内已多少不满的低阶贵族们,满腹的牢骚只等墨者来了再发泄。
也有聪明一些的想到,或许这些人要被集中起来,做一些反击楚人的事情,心中不由不安。
若是真的,很显然是准备让他们步战,因为集结到这里的人都是士,没有配属的御手和随从,并不能车战。
他们不是不能步战,相反他们自小打熬武艺脱产练习,披甲步战的实力也远远高于那些徒卒农夫。
很多时候,守城或是攻城到了紧要关头,都是他们这些士阶层披甲步战来完成最后一击的。
他们上了战车是车士,下了战车一样可以依靠戈矛短剑冲阵。
与那些徒卒不同,自小接受军事训
第一九六章 城坚犹惧萧墙祸(五)
诗三百,风雅颂。
有天子之歌,有诸侯之歌,有大夫之歌,亦有士之歌。
一曲《北山》,正是士该唱的歌。
那弹剑之人也算高大,既被集中于此,自然是上士,六艺皆通,弹剑为拍,亦有气势。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
一曲《北山》唱完,又重复了一段。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歌毕,迎墨翟之目光,笑问道:“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墨者亦守商丘,我也听闻墨者之中颇多武士,剑术惊人,不想墨翟先生只让我等出战,却不让墨者出战!”
《北山》本就是一首牢骚歌,除了天子诸侯之外,似乎都有自己的牢骚。
歌中所唱,则处处讽刺:大夫夸我真能干,然后大夫不去干活,让我去干,干完就夸夸我……
这是士阶层对宗法制度的不满,他们期待底层依旧比他们低一级,但去期望与上平等。
牢骚发完,实则就是在指责墨者:你们夸我们是武士,但是你们却不出人袭战,却让我们出战。
你墨翟啊,太不公平!
弹剑发牢骚,大约是士阶层的必备技能,毕竟大夫和上卿不用发牢骚,而底层又没有剑。
公孙泽闻言,心中略微有些生气,心道:“既是守城,那墨者又不食君之俸禄,他们愿意去便去、不愿意去便不去。”
“我等为士,国既有难,自然是我们先上,这有什么牢骚可发”
他看一眼那名弹剑之士,心想适必要出面斥责,只怕又要说出一些不好的言论,到时候波及众人。
暗中叹息,却不想适竟然没有开口驳斥,而是回身和身旁的墨者说了几句。
身边的持剑墨者竟然也学着刚才唱歌那人的模样,以手指弹剑做节拍,朗声高唱。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
这墨者刚起了个头,公孙泽便隐隐叹息,心道:“适此人,与人相辩之术,只怕真得墨翟真传,甚有青出于蓝之势。如此一来,众人的脸面何在”
他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弹剑的墨者以宋地方言高唱,一开始手指叮当,只做伐檀,到后面用力猛敲,金铜声切。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士阶层有士阶层的牢骚,底层也有底层的牢骚,这种牢骚唱出来后别有滋味。
待唱完后,那剑士又高声唱道:“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唱罢,墨翟先道:“我本农夫。”
适也道:“我本鞋匠。”
其余墨者也纷纷说出自己的身份。
“我本陶匠。”
“我本铜匠。”
身旁剑手道:“我本齐人,现为墨者。”
适冷笑道:“我们本非士,自然无可素餐。墨者无君无父无国无邦,亦不食君之俸禄。”
“你们为士,有君、有父、有国、有邦。”
“值此国难之际,你们却要问我们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难道你们愿意做尸位素餐之人”
“我为鞋匠,无封地、无隶奴、无僮仆、无俸禄,却需缴纳革税、甲赋。且不说我既为墨者,便无邦国君父,便我不是墨者,难道你们要我守卫商丘吗”
“你们有封地、俸禄,难道商丘被围,你们出城袭战,竟要与皮匠相提”
“这岂不是可笑吗昔年齐侯被戮,临淄百姓不服素,晏子亲如崔子庭院痛哭,甲士环绕众人以为必死。难道晏婴就要说:国人不服素,于是我便不用亲身犯险,哭与崔子之庭”
适大笑道:“若是你们这样比,那也可以,日后你们的封地取消,一并缴纳赋税,也不再有俸禄,这才可以相比。”
他说完,那名弹剑之士满脸羞愧之色,收剑回拜道:“这是我的愚昧,请不要嘲笑,我已知错。”
在场其余人,终究是士,多少还有些道德与脸面,不再多说。
公孙泽想着适刚才的那番话,还有之前与适相辩颇多的话,讷讷道:“墨者只说,权力义务相对,竟是这个意思无权力则无义务,所以如此说来,商丘百姓其实不必守城”
“可……似乎又不对。又说,礼不下庶人,难道是我想的不对,庶人本就不该守这些礼可是……可是……”
他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其中的关键之处,只是觉得墨者说的似乎没错,但又似乎全错,言语间却不能够反驳。
少时,墨子道:“如今楚人正忙于收麦,又以为城内只会死守,正是出城袭扰的时机。”
“墨者守城,乃是为了利天下、守非攻。是为了义,却不是履行义务。”
众士人被那首《伐檀》的最后一句彼君子兮,不素飧兮说的面红耳赤,这时候又讲清楚了道理,终究不好反驳,只好说道:“既食君禄,岂不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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